这天中午,李家一家三口吃的便是新鲜的春笋丸子汤和樟子肉炒松毛菌。

  乐正吃的满口生鲜,还做了两句诗来夸赞,自己做诗他还嫌不够,做完还抬眼面带希冀的看向孙子。

  余冬槿:“……”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尴尬一笑,抬手给爷爷夹了一筷子菌子。

  乐正直叹气,也没觉得失望,美美的继续吃饭。

  遥云心里好笑,但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余冬槿却察觉到了什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在确定这人看着挺正经之后,他才收回目光,继续喝碗里的汤。

  快到了三月半的时候,地里便陆陆续续的开始忙活起来了。

  余冬槿先是和遥云一起,跟在村长后面,赶着装着一车村里人的牛车上街。

  他们要去领今年要用的红薯苗,这个暂时是免费的,但今年粮官不给送了,要他们自己去领。

  再就是村里人也要补充一下家中该买的物什,山村就这点不好,有些不能自给自足的东西,买起来就很不方便。

  余冬槿家的牛还年轻,力气还不够,所以车上的人没有村长牛车上的人多,加上赶车的遥云与余冬槿,也就另外搭了三个,一个是余冬槿与遥云成亲时,过来当大厨的洪奶奶的儿子,一个是秋果婶,一个是廖长水,都是熟人。

  除了人以外,其他只有洪叔打的两只兔子和两只鸡,这个是要拿去卖钱的。

  也就是这一趟,余冬槿才第一次来到了留云县下,遥云山前,这个名叫安山的小小集镇。

  没错,留云县很大,辖区下面,还有五个小镇,很小的那种,但五脏俱全,有供附近村民赶集的小广场,还有做牲畜买卖的地方和各种小店,还有官府据点,但官府所在的地方就只几间小屋,公堂都没有,而他们遥云村,便属于安山镇管辖,这次他们去领红薯苗,也就是去村镇里这个小管理处领。

  坐了一个多时辰的车后,余冬槿到达镇门口时,看着那木头做的镇门——没有墙,都惊呆了。

  遥云见他这副模样,心思一转便明白了他为何如此,不由失笑,在村里人下了牛车之后凑到余冬槿耳边轻轻问:“你就没想过,村里人去县城坐牛车要整整一天的路程,既然这般不容易,那他们平日里要买卖东西的时候,总不能每次都去县城里过夜吧?这多不方便。”

  余冬槿恍然,又觉得脸红,“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是他傻了,他以前那个村,上面也是镇,镇上头才是县才对。

  两人下了车,拉着牛与村里人走在小镇里,先去领红薯苗。

  遥云因为觉着自己面相太凶,没有跟着村里人和余冬槿进镇子衙门里,留在外头看护两辆牛车。

  衙门里,轮到余冬槿的时候,粮官对他的需求感到很是诧异,“你要种八亩地的红薯?”

  余冬槿点头,“是的,大人。”

  粮官又瞧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一旁的遥云村村长,问他:“这是你村里的后生么?他可知道,红薯这个新鲜玩意,暂时可不能抵粮税啊。”

  廖长贵一拱手,“回大人,这位是我一个侄子,姓余,是村里人没错,而且他是位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他有主意,也喜爱红薯,而粮税这个我已经和他再三交代过了。”

  粮官顿感诧异,随后居然给余冬槿拱了拱手,“原来是位秀才公,恕在下多有得罪。”

  余冬槿连忙回礼,“不敢不敢,大人折煞小子了。”

  粮官面色柔和,却没说红薯苗的事儿,反而和余冬槿聊起了别的,“余秀才,我看你一表人才,想来定然学问不差,你是不知道,咱们县城私塾这会儿正缺先生,你要是有意,完全可以去试一试,咱们私塾待遇好的不得了不说,那逢年过节,先生们还能拿直接从府城送下来的节礼呢,那日子过的,比咱这无品无级的小吏可要好多啦。”说完,眼带希冀的看着余冬槿,瞧着是真心在为私塾招人。

  这里还挺注重教育的,余冬槿心想,他当然不会说不同意,但也没说同意,而是道:“多谢大人提醒,这件事我爷爷也曾告知过我,我爷爷也是遥云村人,也是一名秀才,他以前年轻的时候,正是县城私塾里的一位先生,还是大前年才退下来的呢。”

  粮官恍然,“原来如此,不知老先生贵姓啊?”

  余冬槿如实相告:“姓乐正。”

  粮官居然认得余冬槿他爷爷,又是一阵恍然,“原来是乐正老先生,我知道他,他确实是前年,啊不,大前年的时候从私塾请辞的,我记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还叹气,“你却不知,正是因为乐正先生退了,私塾里才开始缺先生的,这两年陆陆续续进私塾教孩子的几位年轻先生都教不了多久,一个个不是要出门游学就是要回家苦读,年纪大的那些秀才公呢许多又身子骨不行,家里孩子不肯让人出门在私塾里教书,哎……”

  余冬槿看他脸上苦闷,心思一转,道:“我爷爷身体现在其实还好,回去我问问他的意思,瞧他愿不愿意回去教书吧。”

  粮官听他这么说,便知晓他自己是不会去私塾应聘的了,但听他话里意思,又觉得这也不错,年轻人还要闯,老先生年纪虽然大了,但学问他是知道的,教私塾里的孩子是绰绰有余的,且人年纪大了就不会挪窝,是正正好的。

  他连忙点头,对余冬槿说:“那好那好,你回去好好劝劝乐正先生,就说私塾里的孩子们正需要他呢。”

  余冬槿点头,“我必定好好相劝。”

  粮官接下来也不管余冬槿要种多少亩红薯了,不仅如此,他还亲自过去给余冬槿挑了红薯苗,帮他选的是最粗最壮的,还拉着余冬槿细细说明了种红薯的注意事项。

  村里人在他俩后面,借光也跟着听了个仔细清楚。

  拿完红薯藤,一群人又在小镇上逛了逛,余冬槿拉着遥云,看了看镇上的几家小店,杂货铺子啊布料店呀酱料店呀等等,还挺奇乎,除此之外还有买卖粮食和盐的,这个是官府的店,粮食在百姓们之间其实是可以互相交易的,也允许开店,不过这儿没有私人粮店,而盐不用说,就只有管家敢卖,买卖私盐是犯法的,刑法很重。

  家里别的不缺,上次老爷子回村,买的特别齐乎不说,还和不差钱似的,量也买的多,余冬槿便只与遥云进了卖种子的店看了看,听掌柜介绍,又和买好了东西来和他们会合的三个人问了问,然后在遥云的指点下,余冬槿花四十三文买了一堆被油纸包着的,各种各样的菜籽。

  葱姜蒜不用说,其他适合春天播种的蔬菜,韭菜、苋菜、苦瓜、丝瓜、四季豆、辣椒、茄子、紫苏、葫芦等等,他全买了个遍。

  随后村里人在镇门口集合,赶车回了村里。

  这天下午,余冬槿便与遥云一起扛着锄头,把李家大宅右边,那片挺大的空地给收拾了,还好这里没长树,就是些草,两人忙活了一个下午,便把地整的差不多了。

  乐正抱着茶杯,站在牛棚下头,扒着院墙往外看他们忙活,“要种这么多菜啊?”

  余冬槿:“反正现在也没事,种下去让它长呗。”

  乐正点头,一手端茶杯一手摸了摸牛背,这么多天过来,他家的牛和猪相处的很好,猪猪长大了许多,余冬槿也不拴着它了,所以它现在很自由,每天在外头玩累了就回牛棚里,和牛一起贴着休息。

  他们家这几只动物,除了大黄,都挺自由,圆圆墩墩把家里当做白天的休息站,猪猪半放养,牛儿累些,要拉车,但平日里遥云把它牵道地里去吃草,它也不用人看着,吃饱了自己就晓得回来。

  想到大黄,余冬槿站起身扭扭腰,想起了什么,问爷爷,“话说,爷爷,您这整天把大黄搬来搬去的,您不累啊?”

  乐正眼神飘忽,喝完了茶说:“累什么?我有的是力气。”说完也不等余冬槿反应,飞快转身走了。

  余冬槿与杵着锄头的遥云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笑意。

  干完活,余冬槿和乐正说起了镇上粮官说的,私塾里先生不足的事儿,“爷爷你还有没有兴趣去私塾教书啊?”

  乐正思考了下,最终还是摇头,“我都这把年纪了,已经不想在城里过日子了,我就想待在村里,用最后的这几年好好陪陪你哥哥,其他哪也不想去。”

  余冬槿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只道:“爷爷你别难过。”

  乐正眼睛眯起,眼角绽放出两朵菊花,是笑的,他说:“爷爷不难过,爷爷好着呢。”他是真的不难过,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他过得很自在,他说:“到时候你们只管去城里开店,家里的菜地我帮你看着,不过得劳烦你们时不时来看看我老头子,还有田里的庄稼。”

  余冬槿点头,“那是自然的,到时候我俩干五天休两天,这就叫过双休。”

  乐正好笑,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但他也没说什么,还点头,说:“我觉得行。”

  晚上,余冬槿躺在床上,靠在遥云的肩头,叹了口气。

  遥云揽着他,轻声:“怎么了?”

  余冬槿:“爷爷过了年,便真的是八十整了。”

  遥云点头,“是,是高寿了。”

  余冬槿又叹气,“爷爷那么好,我真的好怕他离开,不想他的年纪还好,一想我就忍不住担心。”

  在这方面,遥云也无法说出安慰的话,凡人的一生,充斥着无数的不确定,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他们更是如走在泥铸的桥上,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落水,就会离开人世。

  他只能轻轻的抚摸着爱人的肩头,告诉他:“爷爷身体还好,也还能吃能睡,你不要过于担心。”

  余冬槿点头,听他这么说,想着也是,心里好歹感觉舒服了点。

  因为爷爷无意再教书,余冬槿想着总得给那为私塾操心的热心粮官一个答案,第二天便又去了趟城里,这次又带了三个村里人,他们昨天没来得及拜托村长和其他人帮忙带东西,今天刚好自己去一趟。

  粮官听了回报感觉十分失望,但也没有强求,点头道:“老人家确实是年纪大了,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将目光放到余冬槿身上,“那余秀才您……”

  余冬槿摇头,“我家如今只余我一个,爷爷独自在家,我不放心,所以……”

  粮官又叹气,“哎,我知道了,辛苦余秀才了,居然专门过来一趟将此事告知于我。”

  余冬槿:“大人这是心系百姓,我自然是不愿让大人多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