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高大的男人将外侧的床榻上的蓬松新被压的向下塌了塌,余冬槿一边抠着被子听他的动静,一边忍不住转头去瞧他。

  待他看过来,遥云便伸手将那处被角从余冬槿手上给抢救了下来,盖到了自己身上。

  余冬槿悻悻然,挠了挠脸颊开口:“那个,我白天就想问了,你的翅膀呢?”他还记得梦中,他不慎掉下悬崖时,是长着翅膀的遥云迎着风过来接住了他。

  而且,这会儿他枕头底下,还藏着那根莫名出现的羽毛呢。

  遥云说:“出了裂谷,我的羽翼就会消失,这里不似裂谷里,有着磅礴的清气,没有支撑我露出全部原型的力量。”

  余冬槿听得半懂不懂,点头:“原来是这样。”他小声嘟囔:“可惜……”

  遥云听觉十分灵敏,余冬槿说的再小声他都听得清楚,只不过这人不长记性,在他身边时总爱小声嘀咕些话,不过半点也不惹人厌,他反而觉得可爱喜欢。他垂眸看着余冬槿,问:“可惜什么?”

  余冬槿没想到自己只是用气音嘟囔了句,遥云都能听得清楚,他不知所措的将手伸入自己枕头底下,摸了摸那根羽毛,摇头:“额,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翅膀……”该怎么形容呢?余冬槿纠结了下,选择实话实说:“长的很漂亮。”

  那黑红色的华丽羽毛,带着一种特别的神性与强大的力量,叫余冬槿见之难忘。

  而且,余冬槿又摸了摸枕头下的羽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宽阔的羽翼那美丽的羽毛,总能给他带来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当时因为见过了那对羽翼,再有了这片羽毛的存在,摸着它时,余冬槿再心疾发作的时候,都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且对现代的思念也会少去许多。

  余冬槿并不知道,他那点小动作完全瞒不过他身边半躺着的遥云。

  于是下一瞬,余冬槿便觉手心里一暖——那根羽毛竟然开始发热了,他惊讶的微微张嘴,一双杏眼也微微瞪圆,他抬眼望向遥云。

  果然,遥云真双眼含笑的看着他呢。

  见他望来,遥云直接过去捏住了余冬槿伸入枕头下,正握着羽毛的那只手,他把余冬槿的手拿出来,瞧着那根他紧捏着的自己的羽毛,问:“喜欢?”

  余冬槿抿抿嘴,与遥云对视,点头:“嗯。”

  遥云眼中笑意加深,与余冬槿的手十指交握,让那根羽毛藏在他们俩人的手心里,他心中高兴,说:“等回洞府,我带你飞遍裂谷。”

  余冬槿眼睛一亮,期待的不得了,“真的啊?”

  遥云:“骗你做什么?”接下来他把余冬槿的手放入被下,松开他的手,转而开始说别的,“聊聊吧,说说以前的你,我很好奇。”

  这是他们白日里说好要聊的,遥云不问余冬槿也会说,他将羽毛重新放回枕头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就发现遥云正用那双轮廓清晰睫毛浓密的眼睛看着自己,看起来是真的很想了解他在现代时的生活了,余冬槿只得继续说了下去:“额,以前的我年纪比这具身体要大六岁,日子过的乏善可陈,每天重复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生活。”他反复捏玩着被子边,回忆着从前的生活,发现自己是真的挺无聊的。

  他与遥云解释,“额,上班就是上工,我有一份很普通的工作,赚的不多但够花用,省吃俭用每年也能存点钱,不过工作两年既买不起车也买不起房。”说到这里,余冬槿耸耸肩,“我们那儿的房子特别贵,要不是我妈给我留了套房子,我恐怕得租房过一辈子。”

  他笑笑,对遥云说:“房子在我们那儿很难获得,很多人大半辈子都在为了一套新房而奋斗。”因为自己的生活没啥好说的,他不知不觉就说偏了:“我家原本有房子来着,不过那套旧房在我妈重病的时候被我想办法卖了,我本来想着那些钱款全部用来给妈妈治病,可惜她受不了了她太疼了,所以她放弃了,她抠了她剩下的治病钱瞒着我给我买了套新房。”

  “那房子虽然位子靠近郊区,是套只有六十多平的二居室,但户型特别好,还送了个很大的露台,露台前面是湖景,我特别喜欢。”

  遥云静静的听着,从余冬槿吐露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里,感受着他对亲人的思念。他伸手将人揽在怀里,让余冬槿可以将头搁在自己肩头,继续静静的听着。

  余冬槿说到这里,其实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在现代的他,失去了母亲,所有的除了母亲为他操心买的那套新房,和那份他自觉不好不坏的工作,本来就什么也没有,“我没什么太好的朋友,也没有很多可以来往的亲人……”

  “我爸是我爷爷奶奶的老来子,所以他很早就失去了双亲,是我姑奶奶把他带大的,后来他长大成人了就离开我姑奶奶家自己出去去闯,赚了钱在老家村里盖了房子,又在二十六岁的时候遇见了我妈,然后在第二年就有了我。我爸是个憨厚老实的好人,可惜好人都倒霉,在我长到十二岁的时候,有天他在一幢高楼下路过,被一个跳楼的人砸到了,死了。”

  因为亲人忽然逝去而产生的强烈心痛仍然藏在心里,余冬槿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在遥云肩头蹭蹭,遥云揽紧了他,但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余冬槿是想要告诉自己的,告诉他他在那个他不了解的地方,有过得伤心与难过。

  他是时候发泄一下,也是时候该向一个值得依赖的人述说一下自己那不顺的一生了。

  余冬槿哑着声音继续说:“我爸死后,我妈除了过年,就再也不回村里了。我妈呢,是个很坚强很固执的女人,我外公外婆重男轻女,从小就苛待她,她虽然没读太多书但却没有受家乡那种恶劣的环境的影响,很清醒的在打了两年工还了家里几万块钱后就跑了,与家里切断了联系,来到了我父亲所在的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找了分工作过自己的日子。”

  “正因为她坚强固执,所以她在我爸走后,坚持不再婚,靠着自己把我带大,供我读书,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可惜,又是好人倒大霉,我刚毕业没多久,她就被诊断出了癌症晚期。”

  说到这里,余冬槿叹了口气,其实两年过去,他对两位至亲的逝去已经全盘接受,但虽然是这样,他在想起父亲母亲时,心痛与难过仍旧是无法避免的,这是人之常情。

  他还太年轻,还没有做好准备,在父母全部逝去的那一刻,他就感觉自己好像与这个世界失去了一层原本该是很紧密的联系,在那一个瞬间,他就好似一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不能顺着线找到自己的归处了。

  对遥云说完这两位,对于自己来说最最重要的人,余冬槿就觉得自己在现代时那不咸不淡的前半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呼出一口气,抬眼看了眼遥云,“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说太多了?”而且还说的乱七八糟的,一点条理都没有。

  余冬槿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又犯了傻。

  遥云理解了一下余冬槿话里,那些自己听不太懂的名词,他摇头开口:“不必道歉,你愿意敞开心扉对我说这些,我会很高兴。”他语调低沉,但听在余冬槿耳里却叫他觉得安心,他说:“我很想了解他们,他们是你的一部分。”

  余冬槿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鼻子一酸,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遥云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将人捞入了自己怀中,默默抱着他,给他安慰。

  余冬槿就这么静静的掉了会眼泪,他没哭出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他这人一直这样,他爸死的时候他在葬礼上就没怎么哭,他要安慰妈妈,他妈走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哭,他要安排好妈妈的后事。

  但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躲在黑暗里掉眼泪,也悄悄的,没有声响也没什么动静。

  但这反而叫遥云更心疼了,在那片他不可企及的天空下,他的爱人有过太多的伤怀,而那时他的生活,是遥云无法参与进去的。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往后的许多天,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遥云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宽阔,他宽大的手掌落在余冬槿的腰间与脊背上,让余冬槿的眼泪很快就止住了。

  他控制不住的吸气打嗝,不好意思的从遥云的怀抱里钻出来,捂脸抹去眼泪冷静了下,抬头对遥云说:“谢谢。”

  有个人能听他说这些话,能让他好好掉一次眼泪,他心里真的感觉舒服很多。

  遥云无奈:“谢什么?”他发现余冬槿好像很害怕给人造成负担,哪怕这对对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甚至可能是件好事,他道:“是我该谢谢你。”他说着,又将余冬槿揽过,让他靠着自己的臂膀。

  余冬槿又有点脸红,他将两人身上的大红喜被往上拉了拉。

  遥云有力的胳膊垫在余冬槿的脖颈下,穿过去拉住了余冬槿靠床里侧的那只手,为转移余冬槿的注意力,他开口:“我也和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听他这话,余冬槿刚刚还存在心里的,那些因为思念父母而产生的酸涩果然消散,重新化成了一片好奇,他还哑着嗓子,却发出一声好奇的“嗯?”催促遥云快说。

  遥云缓缓道来:“早在前朝之前,也就是四百多年前的乱世之中,我的意识便从裂谷中生出,那时遥云山下的人们饱受战乱之苦,连年的都是今日来恶匪明日有凶兵,总之就没法过好安生日子。”

  “而遥云山的存在,给那时生活艰难的百姓带去了一丝希望,遥云山山林茂盛野物繁多,那时的百姓若是走投无路了,就会进山找食,再加上这几个山峰又挺拔山道也崎岖险峻,有时外地的匪兵来犯,山下的百姓就会躲进山里避难,因此这座山在那时养活了不少饥民,也救了很多百姓的性命。”

  遥云告诉余冬槿:“遥云村和这附近几个山村的村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搬上山的,这里就算物质匮乏,但努努力山地也能开垦出来,村民们勤奋种粮种菜打猎采野,自给自足也完全够了。”

  “也是在那时,百姓因为感念遥云山,请了个道士在山脚为遥云山修了一座很小很小的山神庙,那时的百姓也没什么东西能上供的,有时只是一颗野果有时甚至只是几朵梨花,但就在他们的诚心祭拜中,我便从那山神庙中粗陋雕成的神像中睁开了眼睛,而自那时开始,我这座原本无灵无心的山便活了过来。”

  余冬槿听到这里,待他话音落下,抬眼总结:“所以,你是人造的神仙?”

  遥云被他这个说法给逗笑了,点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