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冬槿掏出钥匙打开了挂在大宅门上的锁头,推门与乐正一起迈步进了宅子。

  正在这时,一阵窸窣声响从门边长起现在已经枯黄了的茅草丛中发出,余冬槿向那里一看,只看见了一条灰褐色的大尾巴,一溜便从墙角的狗洞钻走没了踪影。

  余冬槿吓了一跳,“那是什么?”

  乐正眼神没那么好,没有看清楚,但是猜测:“可能是灰狐狸或者狸子,屋子久没人住,便喜欢招些野物。”

  说的有理,这里毕竟是大山里面,野兽肯定少不了。于是余冬槿没有在意,转头将这个虽一眼望去略显破败,但仔细一瞧却觉处处讲究的宅子,越看越觉大气秀美。

  这大宅的建筑风格有些偏徽派,但又不太一样,外面没有高高的马头墙,里面也没有饰以繁复的雕刻。高高的院墙内,前面一个天井,两边厢房与正屋上头还有个矮矮的二层,一眼瞧去简单,但仔细一看,宅子的门头、窗框、栏杆等等,边边角角都可见大方古朴的简单雕花。

  余冬槿走几步,在乐正的帮助下找到了堂屋大门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锁头。

  不大不小的堂屋内,正前一套八仙桌,两边墙面上光溜溜的,靠大门这头,一边有个通往内屋的垭口。

  余冬槿跟着乐正爷爷,从左边的垭口进去,这里面是个中转空间,正前墙上挂着一张山水画,画上盖了章,余冬槿看见,章上刻的是“李成燕”三个字,空间右边一边是个廊道,一边是上二楼的楼梯,他们进入廊道,又从廊道墙边的垭口进去,便又进入一个廊道里,这里的墙边放着一条高案,有烛台与香炉放在上面,这里也有个垭口,不过有竹编的帘子从垭口上方垂下,叫人看不见垭口里的空间。

  乐正告诉余冬槿:“这里便是家中的小祠堂了。”

  余冬槿一愣,“祠堂放在家里?”他还以为是单独一栋在某处呢。

  乐正点头:“是啊,从这宅子建起便是如此了,李氏出了你和你哥哥这一代,一直一脉单传,也无旁的宗亲,有这样一间祠堂便也够了。”

  余冬槿惊讶,“一直一脉单传?”

  乐正叹气:“是啊。”

  余冬槿看着那垂着三道竹帘的垭口,对乐正道:“爷爷,我进去看看。”

  乐正:“嗯,你去吧。”

  随后余冬槿掀开一道竹帘,走进了这间室内空间比堂屋还要大的小祠堂。

  祠堂内,中间有垂下被勾起在两边的布帘,布帘内靠着墙边摆着和以前余冬槿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样一层层的雕花高台,上面便摆着乌木制作的牌位。

  不只是李家的,还有乐正家的,只不过属于乐正家的牌位很少,只有五位,分别是他干爷爷的父亲母亲,还有妻子和早逝的一儿一女。

  看那排位,李家确实代代一脉相承,除了他这一代,上面几代家中除了有位夭折的女儿以外,都是独生子。

  也不知道,当初原身的亲生父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孩子送到余家养的。

  难不成是觉得他改姓了余,就能摆脱李家人早死的命运么?

  其中李氏祖李成燕的并不在最高处,最高处是李氏宏岳与李氏赵家秀锦,第二位才是李氏祖李成燕与其夫人洪月的牌位。

  一百多年,除去太祖爷爷李宏岳与太祖奶奶赵秀锦,加上牌位还未放过来的李夏夕,一共七代人,都匆匆忙忙的被留在了那时光里。

  余冬槿怀着内心复杂的心情,过去跪在案下蒲团上,低头便看见了那片被摆放在下面矮案上,尺寸大约十六乘十六的木片。

  上面除了密密麻麻得小字,还有若隐若现的羽状纹路,叫余冬槿瞧着感觉很是熟悉。

  他暂时先将那抹熟悉感忽略掉,仔细去看那些小字。这些文字组成后的词句对于在这个时代属于半文盲的余冬槿来说实在有点晦暗难懂,他拿出了以前上学学习离骚的劲儿,专注去品其中含义。

  而这么一读,余冬槿就终于搞明白自己之前看哥哥给他留的信时,心里为什么会有那种莫名的不对劲的感觉了。

  他哥当初,怎么可能来不及呢?

  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完个婚而已,都死到临头了,完全可以省略那些复杂的仪式,直接请神拜堂就行,多简单的事儿啊。

  他哥不做,只是因为李家人本就只能活那一个而已。

  李氏祖李成燕,当初按照他的誓言,他将家族气运抵给了山神,并承诺会诞下一位孩子送与山神与其完婚,因此除了这位山神的新娘以外,李成燕本来不会再有血脉延续下来的。但他没有守约,誓言因此反噬,便一代一代的纠缠在李家人身上。

  所以说,从李成燕许下承诺,却又毁约的那一刹那,李家便只能有一个人可以活,那便是山神的新娘。

  李家哥哥将自己认为的,可以活命的机会让给了弟弟。

  余冬槿的脑子里很乱,他叹口气,将那木片放在矮案上,对着那些小字出了会儿神。

  他以前是独生子,家中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独身一人带他长大,所以他不明白有个哥哥是个什么感受,但这时他好像明白了一点了,至少他明白了李夏夕对弟弟的感情。

  哪怕自小便分别于两地,哪怕根本没见过几面,李夏夕都心念着他的弟弟,都愿意将生的希望让给弟弟。

  这种感情实在太伟大了,叫余冬槿感动的眼眶发热。他想,若是他遇见了与李夏夕一般的境地,他又能不能这样无私呢?

  余冬槿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不到的,因为他想活着,他是自私自利的人。

  收回飘远的思绪,余冬槿白皙的指尖落在那木片羽状的纹路上触摸了片刻,然后他一手重新拿起木片,一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根黑红色的羽毛,将木片与羽毛放在眼前仔细比对。

  余冬槿呢喃着:“纹路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好像大部分的鸟羽都长得差不多吧?

  正纳闷着呢,一旁墙角处忽然发出了几声响。

  余冬槿吓了一跳,转头戒备的往那儿看去,随后他就大吃一惊。

  只见那墙角处,一只长着大胖脸的小猞猁用脑袋抵开了那处的活动小门,瞪着一双大眼睛僵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余冬槿。

  余冬槿也瞪眼,“?”这里怎么会有个活动的小门?为啥还有动物这么形态自如的从那儿进了屋?

  小猞猁胆子也大,它僵了一瞬,便若无其事的顶着一脑袋毛毛雪继续往里走,等它完全进来,又一个灰褐色的大尾巴貉跟在它后面,也用脑袋抵着活动门走了进来,它嘴里还叼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大山鼠,看见屋里有人慌都没慌。

  余冬槿就看它们很熟稔的,进来了就坐那儿打了个抖,将身上的雪花给抖下去了,然后貉将嘴巴里的山鼠放下,俩只便开始给彼此舔毛。

  很快舔完毛,貉把山鼠往猞猁面前一推,然后余冬槿便见两只动物摆着动作,都前爪一伸,对他这边讨好的拜了拜。

  活灵活现,好似个人,就好像之前它们整理毛发的原因是因为面见余冬槿得衣裳整洁面貌得体似的。

  余冬槿被它们这番操作吓了一跳,僵在蒲团上半晌不敢动弹。

  之后猞猁开始吃山鼠,貉歪了歪脑袋好像思考了下,随后挡在小猞猁面前,没让余冬槿看见半点血腥。

  余冬槿看着那个毛茸茸的背影,渐渐的放松了身体,虽然感觉很怪异,但这两个小家伙真的,看起来真的好可爱啊!

  毛茸茸肉嘟嘟的,特别是那只狸子,它也太聪明了吧?!还会歪头!还知道给他挡住视线。

  余冬槿两边嘴角上勾,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往那边多看了两眼后就没管它们,让它们安安心心的在室内进餐。他将木片羽毛都放到怀中衣裳夹缝里,动作小心的起身出了小祠堂。

  余冬槿出去,在堂屋里找到了乐正爷爷。

  厅堂内的八仙桌已经被拉出来擦干净摆好,乐正坐在八仙桌旁板凳上,桌上则摆了好些吃的。大部分是各式各样的干菜团子,还有窝窝头和一碟子腌菜,一道蛋汤,还有他们带上来的饼子。

  乐正见他出来,把刚刚洗干净的碗筷摆上,说:“饿了吧?这都是乡亲们送来的,咱们吃吧。”

  余冬槿坐下,惊讶问:“这都是乡亲们送的呀?”

  乐正感慨:“每次过来都是这样,咱们遥云村民风淳朴,多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山上通行不便,你哥以前身体还好的时候,常常从山外给他们带东西,他们都念着他的好呢。”

  余冬槿对他哥又多了一分了解。

  吃完饭,余冬槿没让爷爷动手,自己去宅子后的小溪沟里把餐具洗了。

  乐正抢不过他,又心疼又感动,连忙去厨房找到以前剩下的炭,用他们带来的火炉里的火种烧了一个大火盆。

  余冬槿把火盆端到堂屋,与乐正一起坐在火盆边,他看了眼乐正爷爷,有点犯愁。

  乐正见他表情,拨火的动作顿住,问:“冬槿,怎么了?”

  余冬槿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爷爷,我好像和哥哥生了一样的病。”

  乐正一怔,被这一个雷吓得手上一抖,手上的火钳啪一下掉到了火里。

  余冬槿吓了一跳,连忙用脚将火钳踢出火盆。

  乐正嘴唇都在抖,他拉着余冬槿的手嘶哑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余冬槿见他这样,怕老爷子吓出个好歹来,连忙迅速将所有事情都与他讲了一遍,包括他哥放弃机会,把可能存在的生存机会让给弟弟的事情,全部都没有隐瞒。

  乐正听得身心俱震,最后捏着余冬槿递给他的木片呆愣住了。他久久才回神,眼中含泪颤抖着咽着念了一声:“小夕啊……”

  余冬槿心里也不好受,握着乐正干皱发凉的手,喊了一声:“爷爷。”

  乐正摇摇头,他虽然很伤心,却反过来拍了拍余冬槿的手背安慰说:“你别因此感到愧疚难过,这是你哥哥自己的选择。”

  余冬槿看他那苍老的,又憔悴了几分的面孔,有点后悔把这些事告诉他了。

  乐正却察觉了他的心思,道:“你是该和我说的,正如你所说,性命攸关,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尝试一下。这不是小事,你瞒着我怎么成?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开始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