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宋珩之怔怔地开口,他死死盯着那刻在地面上的十尺之长的剑痕,眸中和心中都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动。
赵宥缓缓蹙起了眉,神色肃穆地望向那来自东方的一片浩瀚灰色剑气。
他隐隐能猜到宋珩之在满庭芳的身份特殊,毕竟他师从满庭芳的长老陈月夫人,危急关头又有剑仙阮秋水相救,看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熟稔程度,宋珩之也不会是一个普通弟子。
只是这一声“爹”与这直冲人天灵盖的浩荡剑气……
赵宥深深地掩下眼中的震撼,他如今才真正认识到,宋珩之的身份非但不是不普通这么简单。
他简直是太特殊。
众所周知,满庭芳剑痴燕九只有一个独子。
这一声“爹”的重量,简直重于泰山。
仡芈约冷冷地收起剑,面色凝重地盯着那剑之来处,一字一顿道:“泰阿九剑?”
“剑痴燕九?”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剑痴,燕九。
这是一个在如今的九州如雷贯耳一般的名讳。
但这江湖在几十年以前,本没有剑痴,没有燕九,更没有什么满庭芳。
在二十年前,江南道首富之城的东川,突然横空出世了一位少年剑修天才。这少年沉默寡言,性格冷淡,却舞着一手大气磅礴,似乎要开天辟地的剑。
他从东川而出,陆陆续续讨教了江湖上不少鼎鼎有名的剑客,竟然都得胜而归。一直到他于东海之滨、忘川水下苦苦坚守七天七夜求得名剑录上天下第二的泰阿,他才提剑北上,问剑盛京,与当时的禁军统领于盛京城的最高之阁天地阁留下了绝世的一战。
他的最后一剑,斩断了禁军统领颈间的发丝,也斩断了天地阁御笔亲题的匾额。
一剑泰阿,斩断地久天长。
而那一年,燕九才二十岁。
从此,这个出自东川的少年,名扬天下,冠绝九州。
剑痴燕九,一生一剑,天地之间,唯剑而已。
他重回东川后在日月湖畔创办了满庭芳,并渐渐吸纳了如阮秋水、陈月这些日后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人物。
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剑宗、四大宗之东极。
而燕九一向深居简出不问江湖事,鲜少会露面。
可如今……
“珩之。”
一道灰色的身影缓缓自东落下,站到了宋珩之身前,他身形颀长,气质古朴,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如同一眼上古流淌下的泉水,太过于清澈、太过于沉静,又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他似乎离这个尘世很远。
宋珩之乖乖地地下了头,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爹……”
在这位灰衣剑客的面前,平日里再冷淡、再傲气的他都只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只得乖乖聆听父亲的教诲。
“……你是燕九的儿子?”仡芈约不可置信地望向宋珩之。
赵宥的目光中也充斥了震惊,望向宋珩之的眼中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宋珩之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了下赵宥。
“逮着两个年轻人不放,未免有些掉身份吧。”燕九面无表情地收起剑,转向仡芈约,冷冷淡淡道。
“满庭芳宗主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难道不是更掉身份么?”仡芈约皱起眉,面色不佳,“先是阮秋水坏我好事,现在连你都亲自下场了,满庭芳这是公开了要站队么?”
燕九并没有理会这话里话外的暗讽与威胁之意,面色毫无波澜。
“欺负小辈的事我做不出来。”燕九冷冷道,他状似无意地抚了抚手中的泰阿,眼神在平静中却颇具威胁力。
“……”仡芈约咬了咬牙,在燕九这样绝对实力的半步洪荒面前,她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公主殿下,请回吧。”燕九淡淡道,“我知你有大计在心,我也无意插手,只是今日我的孩子和这个小子,我是必定要护下的。”
仡芈约也干脆收下了手中的长剑,事到如今,半路杀出个剑痴燕九来,她再怎么想动手都动不下去了。
她愤愤地瞪了赵宥一眼,美目里一片难掩风情的凌厉。
赵宥皱了皱眉,觉得这个眼神莫名的熟悉,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一双眼睛绝对不只是盛京城里一面之缘的缘分。
“既然剑痴都发话了,那我也无话可说。”仡芈约收起剑,最后再冷冷地瞥了一眼赵宥,“燕九,你家宝贝儿子可是被这个四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啊。”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心虚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难得的局促。
燕九依旧面无表情。
“倒是有趣了,当年你把盛京里的那位迷得五迷三道,如今你的儿子反被盛京里的迷得五迷三道……”
燕九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峻,仡芈约这才堪堪收了口。
“……希望你真的如你表现得这么不在乎吧。”仡芈约见燕九冰冷的脸色,也不再没趣找趣,化为一道红色的残影消失在天际。
……
于是就只剩下了燕九,宋珩之,赵宥三人。
宋珩之尴尬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但把视线转移过来的燕九,默默低下了头,他这偷偷离家出走,还半路找了个身家复杂的对象,如今又被自己老爹当面捉住——
简直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燕九的目光只在宋珩之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赵宥身上。
终于,一向面无表情的剑痴的脸上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爹爹……”
“爹。”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开了口。
宋珩之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去看赵宥。
赵宥也满脸尴尬,或许是第一次见宋珩之的父亲,过于紧张,脑子里组织好的“伯父”跟着宋珩之变成了脱口而出的“爹”。
一直面无表情的燕九也终于在赵宥这一声极其搞笑的“爹”脱口而出后破了功,变得十分一言难尽。
“这个是……赵宥……”宋珩之犹豫踌躇了几下后,小心却又勇敢地抬起头,“他……他是我……”
燕九微微抬手,挡住了宋珩之接下来的话。
他虽然情绪比阮秋水要稳定许多,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就能这样全盘接受赵宥的登堂入室。
“阮秋水与我说过了。”他淡淡道,只是落在赵宥身上的目光并没有那么友善,“我今日是要把你带回去,这件事没得商量。”
宋珩之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看了眼赵宥,又带着些委屈与恳求,试探性去看燕九。
燕九极有份量地看了宋珩之一眼,宋珩之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赵宥是吧。”
燕九出声道,目光里渗出几分森森的寒意。
“就是你,把我儿子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