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那一曲剑舞的落幕,无数的彩色花瓣也倾泻而下,在红衣美人的周身与红绫一同缓缓飘落。
在这一刻,此一方的天地之中,只余下了她一人的美。
盛放的百花也在这一份绝代风华的美丽之下失了颜色。
“是……是晚姑娘!”终于,在失声的人群中有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女子闻言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挥,柔软的、灵活如蛇般的长剑再度挥起,带起一阵花香四溢的长风,满地的落英缤纷随着长剑的舞动形成一道气贯长虹的盘旋之风,将花瓣汇聚到了白色山茶的花坛四周。
“好!”
“晚姑娘厉害!”
“晚姑娘再来一舞!”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
赵宥与宋珩之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出深深的异色。
太像了。
这位晚姑娘与那祠堂画像的红衣美人太过于相似。
而大堂中央,红衣美人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了面带些委屈的慕容夜存身前,轻笑道:“大小姐就当卖我个面子,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百花游,别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扫兴。”
慕容夜存嘟了嘟嘴,有些勉强道:“晚姑娘,你是不知道,那个满庭芳……”
“好啦我的大小姐。”晚姑娘捏了捏慕容夜存皱巴巴的小脸,“百花游过后随你怎么样,好吗?”
“……噢……”慕容夜存不情不愿地瞪了宋珩之一眼,乖乖退下。
“大少爷你也是。”晚姑娘越过慕容夜存,把目光落在了慕容昼生身上,“大小姐几岁,你几岁?”
慕容昼生在晚姑娘半开玩笑的语气下飘忽了一下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额……花儿不错,不错。”
“是吧?”说着,他还抬肩撞了一下慕容夜存寻求配合。
“……哥,花儿都谢了。”慕容夜存也很不客气,丝毫没有要给她哥配合的意思。
慕容昼生:“……”
“哈……”赵宥在软塌上摇着折扇一声笑直接没憋住。
这慕容家的一个个,怎么都有些搞笑的天赋在身上呢。
赵宥这一声笑倒是引起了大堂之中人的注意,晚姑娘笑吟吟地向上送来一道目光,轻声道:“今日妾身斗胆代表百花阁向诸位宾客致歉,实在是闹了笑话。”
“……晚姑娘哪里的话,能见到姑娘您的剑舞,那才是我们幸运!”人群中有大胆的开始回话。
“就是就是!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能见到晚姑娘我们已经很赚了!”
“能见到少主动手也是幸事一桩啊!”
“二楼那位小兄弟,满庭芳来的?”
“要不再与少主比划比划?”
“凤凰城对满庭芳啊!多少年没在江湖上看见过这样的对战了!”
……
……
无端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宋珩之抿着唇,面色在冷冷淡淡之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他自是不想在此时与慕容昼生对上的。
慕容昼生是十八岁便迈入地一境的凤凰城天才少主,而他宋珩之自己如今也将迈入十八的门槛,却不过是才堪堪入了玄遥。
这没有可比性。
满庭芳丢不起这个人。
他爹爹、阮叔的继承人,总不该是个连剑都练不成的平庸之辈。
如今出来闯荡江湖试图寻找可以医好自己根骨的良药,一无所获不说,还把自己的师门卷入了夺嫡之争的漩涡,他爹爹与阮叔若是知道了,大概也会很失望。
思及此,宋珩之微垂的目光不可抗力地黯淡了几分。
赵宥虽一直漫不经心地于一侧作壁上观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但宋珩之这些微小的情绪变化,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赵宥望向宋珩之的目光闪了闪,沉默了一瞬才收了回去。
“……诸位,今日可是花魁晚姑娘亲自出面来解围。”赵宥正在氛围将愈演愈热之时,懒洋洋地起身,一身从容不迫的贵气难掩,“美人的面子可不好驳,这百花游误了时辰可就不妙了。”
说着,赵宥将目光落在大堂中央的婀娜身影上:“你说对么,晚姑娘?”
美人笑吟吟的秋水眸里盛满了笑意,与赵宥盈盈对望:“这位公子说得对,百花游,该到时辰了。”
赵宥面上挂着一抹矜贵又潇洒的笑,望向那位美人的眼底却幽沉而深邃。
这个神秘的女人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又说不上来是在何时何地曾见过。
美丽与危险总是挂钩的,而这样绝世的美丽所对等的危险,是更加深不可测的。
赵宥面上笑意不减,对晚姑娘轻轻点头。
“百花游要开始了?”
“那还真是可惜……”
“既然晚姑娘都开口了……”
“少主你和这位满庭芳的小哥可欠我们一次啊。”
“对!欠我们一次!”
……
……
两位和事佬都把气氛烘托都到这儿了,宋珩之与慕容昼生哪儿还有不顺着这个台阶下的道理。
于是宋珩之正了一下衣冠,对慕容昼生遥遥一拜:“满庭芳,宋珩之。”
慕容昼生也正色地回以一礼:“凤凰城,慕容昼生。开年万户贺岁的千秋宴上,希望能与你正式较量一场。”
“一言为定。”宋珩之微微点头,眼中隐藏着几分火热的战意,在九州最盛大的宴席上与九州最顶级的同辈的较量,他又何尝不期待呢。
“嘿,旁边那个!”慕容夜存矜骄的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这回是冲着赵宥去的,她也刻意给了赵宥一个台阶下,没喊他真名,“等到了盛京,你可别再躲人家身后了。”
赵宥闻言,笑意愈深,对慕容夜存爽快地抱了下拳:“谨遵大小姐教诲。”
一直站在顶楼看着这一场闹剧的慕容嗣笑了笑,目光中流淌出无边的欣慰与赞赏。
不愧为他们几个老家伙的孩子。
少年气,江湖气,在他下一辈的这些孩子们身上,还是如此昂扬与旺盛的。
至于那些旧时代残存下来的恩怨,就留给他们这些老家伙吧。
慕容嗣的身侧,身着青衫的清瘦身影手捻着佛珠,也是看到了慕容嗣的笑意。
许多的往事的确是该被埋葬在风里的,它们不应该承载着后人所不知的仇恨被代代传下去……
青衫人苍白枯瘦的手倏尔攥紧了手中的佛珠串,用力到指尖泛白。
可是放下不是一件嘴上说说的事情,总有些人是走不出去的。
而他正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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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我……”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愣。
赵宥不由得失笑:“你先说。”
宋珩之有些许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才开口道:“我想说,那个百花阁的晚姑娘。”
“我刚想说她呢。”赵宥笑眯眯道,顺手给宋珩之倒了杯茶,“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我觉得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慕容府后山祠堂的事情。”
宋珩之接过赵宥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回味甘甜清香,是上等的好茶,宋珩之对赵宥点了点头,赞许了一下这杯茶。
“你也觉得她太像了。”赵宥浅笑着给宋珩之续上茶水,开口道。
“红衣、掩面、美人,她与那画像上的每一处都对上了。”
“慕容嗣邀请我们参加百花游,你我一不是闲的没事干、二不是真的来招亲,本没有道理非要来这么一趟的。”
“而百花游年年都有,今年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那位晚姑娘现身了。”
赵宥点头,再兀自为自己续上了一杯。
他认同宋珩之的分析。
而且那一份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更加怀疑起这位美人的真实身份来。
他的交集圈子出了盛京城便不大了,多的是一些达官显贵之辈,而在这距离盛京十万八千里远的、四大宗之一的凤凰城中,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位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美人,就太奇怪了。
宋珩之轻声道:“按照这里路人的说法,这位晚姑娘已名动凤凰城十余年,实际年龄并非模样看上去那么年轻,看慕容家两位少主对她的态度也像是在对待一位长辈。”
“而且是十分相熟的长辈。”赵宥点头。
“没错,所以她应当与慕容嗣算作一辈。她又是女子,自当与慕容夫人相熟。”宋珩之继续道。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将接下来的行动锁定在了这位神秘的花魁身上。
“百花游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晚姑娘亲自将白山茶送到菩提寺的菩提神木下,现在已将近子时,菩提寺那边应该也快开始了。”宋珩之提醒道,赵宥慢慢悠悠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倒是把他看着急了,“我们不去吗?”
“去,哪有不去的道理,都听我们王妃的。”赵宥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朗声一笑。
宋珩之冷不丁被赵宥这么一句话噎住了。
自己又总是在觉得这人爱调戏打趣很可恶之余,又会不争气地小小地心动一下。
宋珩之冷冷睨了赵宥一眼,半个眼神也没留给他,率先起身而去。
脚步几乎快得要生风。
赵宥则望着宋珩之耳尖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红霞,心情很好。
这来都来凤凰城的本地七夕节了,不拐个老婆回家,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吧?
赵宥心情颇为愉悦地拾起被宋珩之随手放在一旁的折扇,弹了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心中盘算着今年过年回家怎么给家人一个惊喜。
反正不论如何,今年这个千秋宴,不去是不行了。
赵宥扯了一下唇角,眸中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凉意。
盛京城里的老朋友们,也的确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