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洛神大抵如此,而那一身黑衫的少年人,更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九州的芳华似乎在他一人之下尽然失色。
赵宥深深地凝视着那一抹身影,眼神愈深。
他忽而意识到,凤凰城的樱花,开了。
朱樱春熟,素柰夏成。
春风携着樱花的落英习习而过,惊扰了赵宥忘我的神思,潋滟起一阵后知后觉的情愫。
赵宥感到一阵微烫的心尖悸动,关于宋珩之的一切,似乎早在某一个瞬间开始,就不能再用虚情假意或别有所图来概括了。
琅琊王妃,他脑中一热竟许了这样的承诺,如何想都觉得荒唐。
可又当真荒唐吗?
不可否认,自己在某一瞬间真的有过心动,但心动这种东西,大多不过是出于一时的见色起意,都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眼惊艳罢了,怎么能许于王妃之诺?
……
可是……
见过了宋珩之这样的绝色,他已不觉得还有人能够比他更适合留在自己身边。
情不知所起,最惧一往而深,最怕念念不忘。
一剑入玄,落英缤纷。
那一日,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翻飞的衣角上落下的那几瓣粉樱,在赵宥心中记了很久。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某个午后,他卧在美人膝赏樱雪的时候,似乎还是能在那一树粉彩中看到一道纤瘦俊秀的黑色身影,手执气剑,亭亭玉立。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佳人已入天逍,美目盼兮温软在怀,他也依然会为那入玄的一剑,感到无限的、水落涟漪一般的悸动。
一涟一涟,就像他的断水剑法。
断的何止是水,分明是斩在赵宥的心头上。
凤凰城的一剑断水,终于让赵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一开始的邀约,或许并非是出于单纯的有利可图、见色起意,也许那只是很纯粹的一种心动。
也许初见时只是一眼惊艳,但这一阵心动,在后续有他的每一分每一秒中,慢慢演化成了欢喜。
赵宥垂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他忽而感到一阵追悔与庆幸。
他后悔,他从一开始接近宋珩之别有用心。
幸而,一切还来得及。
宋珩之还不知道,他也,还来得及补救。
琅琊王妃那一段话,皆是出自真心,没有半分虚假。
只是他琅琊王如今,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成为他身前最坚实的屏障。
他已经给自己的母族带去了危险,而宋珩之一旦成为他的身边人,也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
他想,让他高枕无忧地,纵览四方天下。
……
赵宥抬眸,目光愈发坚定。
他缓缓移开视线,感受到一阵疾风自高处而来,落在他身前的几丈远处,于是他抬步上前立在了宋珩之身侧,不动声色地替他挡下绝大多数威压。
终于现身了么,高楼之上作壁上观的真正高人。
金发碧眸,身长玉立。
来者一身白衣,面带浅笑,周身带着几分儒雅书生气。他的面貌立体而精致,却毫无盛气凌人之意,反倒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
九州之南,凤凰城中,一丝一引牵动九州之长魂,一曲傀儡戏演尽天下风流。
凤凰城主,慕容嗣。
慕容夜存不满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退到慕容嗣身后,撅着小嘴,欲言又止。
慕容嗣摆了摆手,全然没把女儿这点小脾气放在心上。
慕容嗣转向赵宥与宋珩之两人,他双手束在身后,儒雅笑道:“有客自远方来,倒是被小女胡搅蛮缠了一通,是我们失礼了。”
闻言,慕容夜存面上的表情更加没好气。
宋珩之被赵宥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目光中浮现出几分忌惮。
赵宥则在面上挂起礼节性的笑,客客气气地寒暄道:“哪里哪里,慕容城主客气了。”
语气莫名其妙地熟稔。
“诶,四殿下和寻常人,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凤子龙孙可金贵着呢。”慕容嗣继续笑眯眯道。
慕容夜存在后方皱起脸。
赵宥但笑不语。
“只是四殿下这番不动声色地大驾光临,实在是叫某惶恐不安。”慕容嗣字里行间惶恐不安,但语气和表情里实在是看不出半分堂皇,他一个九州最顶尖的强者,居然煞有介事地说这些,又能信几分呢。
慕容夜存眉心蹙愈发紧,似乎很不满自己父亲这故意恶心人的语气。
赵宥浅笑着,只是笑里掩了几分冷淡。
“后边那位宋小兄弟。”慕容嗣又把话题扯到宋珩之身上,笑意盈盈道,“我家女儿献丑了,多谢你手下留情。回去记得转告燕九,就说我老头子说的,既然满庭芳出了这么好的苗子,何必藏着掖着。”
宋珩之却不似赵宥那般冷淡,而是郑重点头:“晚辈定会转告……宗主。”
“唉,多好的孩子。”慕容嗣自然是注意到了宋珩之的一点点口误,他又只当没听见,做作叹气地把话接了下去,“怎么偏偏就是燕九家的呢。”
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慕容夜存。
慕容夜存那忍了许久的大小姐脾气终于上来了,闻言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她爹爹:“老头子你阴阳怪气谁呢!”
慕容嗣无辜地摆手:“反正说的不是我们家大小姐,你可别对号入座。”
“呸!”慕容夜存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气鼓鼓道,“看我和哥哪天把慕容府房顶掀翻。”
“你这败家孩子。”慕容嗣故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只是语气与面色里都看不出几分真的不满。
反倒是父亲的纵容与溺爱占了大多数。
真是神奇的一家。
赵宥与宋珩之在一旁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发笑,堂堂慕容城主居然是个怕女儿的,说出去那可闹笑话了。
“见笑见笑。”慕容嗣转过身对二人尴尬地笑了下。
“哼。”慕容夜存娇纵地撇过脸,不再说话了。
慕容嗣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虽不习剑,但论剑术,我也是小有研究。”
他忽而伸手,猛地一握,慕容夜存的木偶闪现而出,像是忽然有了灵魂一样,握着长剑运转了几式,剑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而锋芒锐利,是一套绝佳的剑舞。
宋珩之眯起眼睛细细观察,心中微动,慕容嗣不愧身为当世第一的傀儡师,他所控的傀儡,竟然也能使出这样好的剑。
慕容嗣笑着望向宋珩之道:“我虽不知你是出于何原因没有佩剑。但是,你这样好的剑客,该有自己的一把剑。”
宋珩之目光深深,缓缓点头,郑重道:“晚辈谨记。”
慕容嗣于是转而望向赵宥,笑道:“那么,四殿下,入府一叙?”
赵宥轻轻点头,姿态矜贵而风流,一派龙章凤姿的尊贵浑然天成。
他回头望了宋珩之一眼,等着他跟上。
“回家。”慕容嗣拍了拍慕容夜存的肩膀,哄人道。
“哼!”慕容大小姐又很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
慕容嗣无奈投降:“爹错了,爹不该说你。”
“哼!你每回都唬我!然后下次都还敢!”慕容夜存一边勉强地跟在慕容嗣身后向慕容府走去,一边不满。
“爹错了,一定没有下次!”慕容嗣终于反应过来,三指并拢对天发誓,“佛祖在上,我要是骗我女儿……”
慕容夜存不耐烦地打断:“得得得,您还是少烦佛祖他老人家了。”
“嘿嘿,真是爹的宝贝女儿,还知道心疼爹。”慕容嗣居然笑得分外欣慰。
赵宥与宋珩之在一侧听得眼睛都开瞪出来了,这对父女,竟然是这种相处模式?
这九州顶尖的慕容城主,一代绝世的高手,居然是个女儿奴?
赵宥对宋珩之挑了下眉,眼里流露出几分玩笑的意味。
宋珩之没有赵宥那么放肆,只是垂下了眼眸,在眼底忍下了笑意。
慕容嗣有些尴尬地对两人笑了笑,又去哄人。
于是两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九州难觅的一幕,跟着这对神奇的父女进了慕容府。
那来迎接几人的老管家似乎早就见惯不怪,径直略过了两位丢人的家主来迎着赵宥与宋珩之两人。
“慕容家特色,两位客人莫怪。”那老先生为赵宥与宋珩之面不改色地解释道,“今天还好大少爷不在,他要是在,这还能更鸡飞狗跳些。”
赵宥:“……”
宋珩之:“……”
赵宥很给面子地打哈哈:“哈……这慕容府,果然……额……就是不同凡响……果真不同凡响。”
老管家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神色里颇有几分深意。
宋珩之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嘴角,赵宥这张嘴少有这样不利索的时刻,他自然要可劲儿地笑他。
赵宥见了也奈何不得,只对这小没良心的佯怒地皱了皱眉。
宋珩之微微努嘴,眉目间尽是灵动的神采。
那小模样,漂亮惨了。
这一切皆被在前方好声好气哄女儿的慕容嗣看在眼里,他只微微眯着眼睛,但笑不语。
燕九啊燕九,你最宝贝的儿子可要被那盛京里老家伙的儿子拐走咯。
我看你还在东川坐得住么?
你当真还能作壁上观、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