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州,街边茶肆。

  天刚擦亮,街上人影稀疏雾水迷蒙,街边两侧商户门前铺了层薄雪,偶有鸟雀叽喳掠过,留下几道浅浅足迹。

  这间茶肆还未开门便被三王爷的手下强行敲开,摊主也被迫开始营业。

  热茶上桌,摊主便被随从赶到远处。见严况坐立不安又警惕愤恨,三王爷将茶盏推倒他手边,轻声又亲昵道:“严指挥,本王已经跟你保证过了,你的朋友们已先你一步回京,你不必去寻,更不必担心,只要你随本王回京……你的朋友,你的亲人,都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受制于人,眼看死局无路,严况也只得深入此局,心说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就在眼前。

  严况并未接茶也没接茬,只抬眼直视三王爷道:“你想造反,自己做皇帝。”

  三王爷面上神色有一瞬的凝滞与尴尬,随后又立即恢复先前温笑和善的长者模样。他遥望长街尽头真挚道:“听闻枫州的羊肉泡馍很是美味,京中虽有却是风味不足,不若待到天亮,本王做东,请严指挥一饱口福如何?”

  严况仍旧不接茬:“袁善其和唐惊弦一直以来都是听命于你,而非听命于陛下或是皇后。换言之,皇后也是听命于你。”

  眼见严况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三王爷面上笑意有些挂不住,只能道:“陛下安然,皇后自是忠于陛下。倘若陛下有恙,皇后亦是大楚的国母,该当忠于大楚才是。”

  不想造反?严况心下暗道一句,心里顿时有些摸不清,他思量片刻又道:“在枫州吃羊肉泡馍,王爷不怕吃到人肉么。”

  三王爷顿时语塞,笑意里更多了几分压制。他身侧随从的面色也是震惊又难看,但并无人站出来恐吓严况呵斥他“放肆”,严况面无惧色,只继续道:“方才路过枫州城门,你脚下踩过的每一块石砖上,都有那上任知府贾川的血泥。”

  严况的声音低沉清晰,伴着清晨冷风轻雪,听得人脊背发凉。空中飘飘落雪被茶汤热气熏化,三王爷盯着茶盏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笑道:“自古谋大业者,不拘小节。严指挥在诏狱浸润多年,阎王名头不也是响当当么?”

  严况并未陷入自证,只正色道:“以续命解药操纵罗少枫买卖人命,又以富贵荣华拖何彦舟入伙下水。罗少枫东窗事发,你又命唐门屠何满门销毁账簿,借此逼死何彦舟,见唐惊弦心生悔意,又唆使江湖门派围攻唐门逼死唐惊弦。”

  “殿下。”严况神色缓和,语气却是嘲讽质问:“阎王之名,非君莫属。”

  三王爷却忽地大笑了起来。

  “有勇有谋,忠义仁孝,好,很好。”他笑罢却忽地起身,指着地面似笑非笑道:“那我来做阎王……你来做王爷,可好?”

  ……

  半人高的牢笼里,程如一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韩凝。怀中人伤的不轻,程如一揪心不已握住人手轻声安抚。

  金玉鸾与应风歌正在不远处打量着他们,应风歌笑意玩味,金玉鸾却杀意森森。

  “大嫂对不起……我真没用,我救不了你……”韩凝靠在他胸口懊悔不已,程如一闻言连连摇头道:“不,衙内你很厉害了……”

  想起方才自己遇难之时,韩凝竟然鼓足勇气跑了出来,还自称是严况来恐吓金玉鸾跟应风歌放人。

  天色晦暗,韩凝又与严况眉眼相似,若非应风歌卑鄙偷袭,还真差点让他骗过去了。

  程如一无奈叹息道:“但是若还能有下一次……要记得藏好或者自己先跑啊衙内!”

  韩凝懵懂的点点头:“大嫂,你说我们会死吗……”

  “应该……总之不会那么快。”程如一神色紧张的观察着金玉鸾跟应风歌的神色和口型,努力试图听清对话。

  “大嫂……”韩凝又低低唤了一声,气若游丝道:“我好困呐。”

  “不不不……衙内听话,别睡,别睡啊……!”程如一听了这话顿时心慌不已,掐住对方脸颊拉扯之间,韩凝额角蜿蜒而下的血迹却令他灵光一动!

  吃了那么多雪清丹,自己也是半个药人了。程如一心里求神,同时咬破自己手指递到韩凝嘴边,将血滴在人唇上,另手拍着他面颊催促:“舔了,快快……”

  韩凝迷迷糊糊,听话的舔去嘴唇血迹,程如一还在往他嘴里滴血,金玉鸾跟应风歌却朝他们走了过来。

  只闻金玉鸾边走边道:“郎君就安心吧。三王爷只说不准动严况,这两个人,便说他们回京路上惊惧自尽又能如何?三王爷也好严况也罢,又如何能查证真假?”

  这番话程如一听得毛骨悚然,但牵挂严况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他看向怀里尚且年少的韩凝,默默将手缩进袖子里。

  应风歌在旁忙不迭的笑着:“夫人放心,等我办完事,这二人自然全都交由你处置。”

  程如一抱紧韩凝做好了殊死搏斗的打算,却见应风歌打开牢笼,勾唇看向自己道:“你先来?”

  程如一不明所以,但心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便将韩凝挡在身后道:“好,我先来。”

  应风歌便用麻绳捆了程如一双手,牵着另头将人拽出了铁笼,韩凝见状连忙捉住程如一的衣袖,却被应风歌用笛子打掉手掌。

  韩凝挣扎了几下,眼泪默默打湿脸颊,却也只能无助又绝望的看着程如一被人带走。

  ……

  三王爷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严况选择不再去理会。时间紧迫,他心里担忧不想再与人绕弯子,便直言道:“罗少枫身患绝症,何彦舟舍不下荣华权势,唐惊弦受野心蒙蔽,你又要以何种条件来诱惑严某,高官厚禄亦或是我亲朋的性命安危?”

  三王爷微微挑眉,搓手“哦”了一声,笑容亲切摆手,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俏皮道:“猜错咯,都不是。”

  语毕,他手探进自身那黑狐裘里,在心口摸找一番后扯出条锦绳,牵着块巴掌大的玉佩,在他袖中微微摆动。

  然而看清玉佩的瞬间,严况竟顿时情绪失控伸手去夺!

  三王爷却只是浅笑着将玉佩握进掌中向后一闪道:“严指挥作甚,这块玉佩可是本王的。”

  言语间,三王爷另手摸向腰间,手腕一抖——

  只见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在严况眼前左右晃动,辣绿玉色映飘雪闪动水润光泽,鲜艳夺目。

  他温声道:“这一块啊,才是你的。”

  三王爷眯着眼将这块玉佩递来,严况忙将玉佩攥在手里,因过度激动,玉佩都在他手心里随之颤动。

  翡翠玉环内做龙形,雕工细致精巧,便是龙须爪子与点睛都清晰分明,翡翠玉佩用料与手工皆不可控,能做到两块一模一样更是难得。严况握着手中这块,又看着三王爷那一块,原本清晰思绪此刻已然混乱不堪。

  “为什么,在你手里。”

  “为何,你也有一块……”

  见了玉佩,严况心里顿时乱了章法,三王爷重新将话语权握回掌中,却也难掩眼底激动情绪。街上四下无人,灰白天色雪落如絮,他伸手搭在严况肩上,神情竟是格外真诚的和蔼。

  他轻声道:“这玉佩世上原有三块,是亲兄弟三人间的信物。你这一块,原本该是属于这兄弟中的大哥,也就是……”

  “你的父亲。”

  话音落定,严况心跳一顿,瞳孔猛地散开,一瞬间竟像是忘了如何呼吸。

  三王爷也不催促再言,眼底甚至闪过泪光,神色中竟有几分不忍。

  严况缓了半晌才平复呼吸,再度冷下面色道:“你该知道,我本姓韩。”

  “不,孩子……”三王爷轻唤一声微微摇头,笑中带泪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姓韩,也不姓严。你,与我一样……”

  “你该姓……杨。”

  ……

  程如一还当自己要被押到什么僻静野林里剁了,结果却是被应风歌拉进了一间有遮挡的破屋里。

  应风歌打量着程如一,眼前人与唐惊弦有些说不出的相似气韵,五官轮廓也有三分像,看得应风歌既恼火又兴奋。他用掌中竹笛挑起程如一下巴,得意笑道:“听说了,你是他的外甥……这确实是有些像。”

  “阁下没长手还是眼神不好?”程如一没好气儿的别过头去道:“对,我是。早听说了,你们俩本是师徒,但后来你……”

  “闭嘴!”应风歌连忙喝止,不想再听程如一提起自己那段不光彩的历史,转而伸手捏住程如一牙关,眯着眼继续打量,那眼神像是恶狼盯着挂在高处的肉,贪官见了金元宝,更像是……

  色鬼见了美人。

  程如一心里七上八下怦怦乱跳,也被对方这怪异目光打量得脊背发凉,长睫不住颤抖像是试图抖落露水的蝶翅,却叫对方神色更加兴奋,将他一把推倒在地!

  “你……且住!”程如一大喊道:“要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应风歌却不理会他,抬手将武器抛到一旁,而后抬手一扯……竟是当着他的面开始宽衣解带!

  “不不不……且慢,你……”程如一心中隐约明白了过来,双手也开始用力挣扎,却还是被应风歌一把按在地上扣住了肩臂。

  “老东西害得我在外漂泊数载!祸害不到他儿子,祸害祸害他的外甥也算老子报仇雪恨了……哈哈哈哈!”

  应风歌声色俱厉抱怨着对唐惊弦的不满,却又转而坏笑着抚上程如一侧脸,色眼迷离道:“不过……你也的确是个绝色,怎样老子都不亏了……值了!”

  对方意图显然,程如一在心里暗骂,随即无奈绝望的冲人笑道:“然后呢,把我丢给金玉鸾那个贼婆娘千刀万剐吗?”

  “小美人,那就不关应某的事咯……”

  应风歌屈指挑起他下颔挑衅笑笑,随即程如一便感觉到腰封衣带被蛮力扯开,整个外袍也被拉扯着敞开,程如一边思索对策边心说好在天冷自己穿的厚,还有三层……

  但看程如一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应风歌却格外不满,骂骂咧咧继续扯他衣裳,怎料对方却忽然抬腿屈膝,抵在了他胸口。

  应风歌顿时愣住,却见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程如一苦笑着仰起头来道:“应楼主,有些事问清楚了,让我做个明白鬼,我便自己脱了衣裳,任你处置……如何?”

  作者有话说:

  来噜更新了!有重要剧情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