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担心秦正又会发作, 不想秦正倒安抚似地向他眨眨眼，说：“这个，我们可以回去考虑考虑。不过有件事比较好奇, 施董刚刚来拜访，也是谈华飞地产的事情吗？”
杜主任道：“不，华飞的事情韩总坚持由孔雀你们这边主导, 我完全没有意见，不会再委托其它人。施董来，是因为中唐的问题。”
秦正一笑：“中唐号称世界最大房地产商, 他能有什么问题？”
杜主任见他刚才一口答应控股权这么棘手的事情, 就多说几句：“中唐市值上的确是全球最大的房地产商，尤为难得的是它的股权基本都在流通盘, 最大股东汉阳控股也拿了不到15%的股份, 所以没有真正的强势控股方，企业完全由施董领导的职业化团队管理, 几十年来业绩凸显, 应该算是中国上市企业现代化治理的成功典范。
汉阳控股是国资委的全资企业，因此中唐也算是国资参预下的股份制企业, 只是我们非常尊重施董团队的专业性，只作为财务投资者，从不会干预他们的企业运营。施董对此也非常赞赏和尊重, 每年他都会来同我碰一下，他当然愿意由汉阳更多地承担起控股企业的责任。但目前来讲，我们很高兴中唐的企业现状，无意改变。”
出来时, 东方泽看了两眼秦正, 秦正笑眯眯地说：“是不是奇怪我这次为什么没阻止你帮华飞圆国资委的美梦？”
东方泽被他说中了, 故作不在意地说：“自以为是，谁想问你了？既然你自己提到了，就说说看吧。”
秦正道：“我不会阻止你，放手去做吧，我希望你真的能打造出下一个世界第一的房地产公司，取代中唐。”
东方泽怔住，难以置信地瞪着秦正，说不出话来。
秦正得意地一笑：“又被我说中了吧？你的心事我还用猜，也不想想我是谁！走喽。”
东方泽最看不惯秦正得意忘形的样子，在后面瞪了好几眼，那人居然毫无感觉！最后他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还好周围没有人看见，他就这样带着甜甜的笑跟着秦正走向小黑。
晚上，东方泽在书房里工作直到深夜，秦正走过去时，发现他手扶着额头居然睡着了，不由暗自心疼。
电脑屏幕上是为明天会议准备的相关资料，桌上摊开了两大本手写的提纲和笔记，旁边还有草稿纸上写写划划的要点、关键词、财务及市场数字和一些符号。每一次他出现在会议上，都以广博的学识、深刻的见解和敏捷的思路令举座震惊，但只有秦正清楚，为此他会提前多少时间、花费多少精力、做多少案头准备工作。
秦正知道，东方泽从来不认为自己多聪明或多有天赋，他只相信勤奋敬业和厚积薄发，为此绝不吝惜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哪怕有些付出其实是不必要的。对此，秦正既心痛又钦佩，却无法改变他的工作方式。
秦正试着帮他移开笔记，发现下面露出的半张纸上写着字，拉出来后，整张纸上写满了“世界第一”，或张狂、或凝重、或潇洒、或颓唐，正反两面写满一纸还不够，层层叠叠上再压上层层叠叠，一张A4纸上怕写了有上百遍！
秦正的手微微抖着，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痛，他的眼神变得黝暗而危险。
深夜，陈立到咸阳阁直接上三楼秦正的卧室。房间没有开灯，秦正闭眼躺在窗前的沙发上，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脑袋，陈立知道他在思考问题，恭立在侧，也不说话。
窗帘在风的摇曳下，发出沙沙的轻响，房间里似乎寂无人迹，却分明有涌动的暗流喻示着巨大浪潮正在酝酿成形。
秦正的手指突然打出一声脆响，随即睁开双眼。
陈立知道：一定有件重大的事情设定了，不知谁的命运在此刻已被决断。
秦正看到他，并不意外：“有事？”
陈立趋身向前，递给他一打文件：“国安那方面没有任何进展，所有日本人可能停留、住宿的地方，我又重新排查过，这个田中应该不在华城。”
秦正盯着手里的名单和排查记录，沉吟道：“太安静了。”
陈立道：“是，尽管我们全神戒备，但三周的时间内，对方一次行动都没有，还是太反常了。”
秦正站起身，盯着窗外黑森森的夜色，说：“我有种预感，这次他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三月份失手、五月份重来，他的目标就发生了巨大改变——会是什么原因？你去调查一下，近期华城有无重大活动安排或者事件，尤其是与日本有关的。”
陈立点头，说：“另外，什么时候刘绍南肯放他女儿出来活动，就标志着田中绝对不在华城。在此之前，我仍会全力戒备。”
第二天是星期五，早上方天龙应召而来。秦正面部表情超夸张地刻苦钻研，正埋首在一大堆中唐地产的调查资料里。
一见方天龙进来，秦正一下子跳起来，毫不客气地问：“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万丈高楼平地起、下周我要动工了，你不要象大姑娘上花轿那样腼腆好不好？”
方天龙自认骨子里是个有涵养的人，还是被他这番话气到了，淡然道：“你要动工了，所以想到要我的答复了，是吧？”
秦正皱眉道：“当然是要用你了，才能想到你。如果用人的时候都想不到你，我就是留你，你好意思留下来吗？”
方天龙但凡年青三岁，扭头就走了，但因为两人曾硬扛过，他倒要格外表现出些气度，压制着情绪淡然道：“请问，你要把我派何用场？”
秦正神秘地一笑：“打虎行动！听说过吗？”
方天龙以为自己听错了，时下所谓的“打大老虎”专指针对位高权重大人物的反腐行动，秦正这唱的是哪一出呢？
他的目光在中唐的资料上扫过，不禁倒吸了口冷气：“你是说，中唐？”
秦正一笑：“聪明！”
方天龙盯着他，认真地说：“中唐市值在一千五百亿以上，是全球最大房地产商，拥有中国最强的团队，最大的市场份额，最深厚的人脉资源，最稳健的现金流。你想要告诉我，你的打虎行动是要孔雀去打中唐吗？”
秦正微微颔首：“半对半错！对：打老虎就是要打中唐；错：不是孔雀去打，是你方天龙去打。”
方天龙忍住气问：“我为什么要去打中唐？”
秦正用犀利的目光钉在方天龙的脸上说：“为名、为利、为民、为义。为名：中唐是世界第一，一战可名闻天下；为利，中唐手里的现金储备就在五百亿以上，仅2014年它购买土地的支出就在一千亿以上，仅这两项，就值回它现在的全部股票市值，而它的其它资产还没有计入其中，所以它的股价被严重低估，谁买谁就是白赚；
为民，不说这个企业铁公鸡一毛不拔，过去十多年没有让它的股民分享到企业快速发展的红利，只从今年的股市表现来看，从年初的3200多点涨到5200点以上，净增幅度达54%，可中唐的股价仅从14.39 元涨到今天开盘的15.15元，不过5%左右，连大盘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这样一个成天自夸业绩日天的企业，就是这样去回报它的投资人吗？一方面它享受着资本的支持和股民的默默付出，同时股民的利益在它的眼中却无足轻重，没一分对衣食父母的感恩之心，难道不该为持有中唐地产的数以万计股民主持公道吗？
为义，中唐一方面标榜自己是新型资本管理的楷模，但从它的领导人、到它的管理团队，从来没有把这家企业作为公众企业来看，枉为行业翘楚，却没有引导这个行业向‘居者有其屋’的社会职能靠近，而是当成私产和个人野心的舞台，助推了房地产行业的浮夸暴利之风，令世人对这个行业产生更大的误解和更深的反感，其领导人树立了有史以来最令人厌恶的领军人物的失败形象，其行为甚至引发对公平正义和社会价值观的质疑，其心可耻、其罪当诛！
所以，为名、为利、为民、为义，你都要代表孔雀军团出手，你还会有异议吗？”
方天龙象听天书一样地看着秦正，都要无语了：“好，就算为民为义要打它，可我拿什么去打？就凭神舟二十五亿的盘子？面对这样一只一千五百亿的大蓝筹，你不怕我无从下口吗？”
秦正道：“中唐市值虽然上千亿，但它的股权结构非常松散，它的大股东汉阳控股也不过才持有14.5%的股份，它的管理团队持股比例只有4.5%，另一个值得一提的自然人大股东是袁留生，持股不过1.5%。除此而外，其余80%都在二级流通市场。也就是说，如果想吃进，二级市场直接下口就是，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它的董事会，进而控制这家企业。”
方天龙早知道秦正绝非等闲之辈，他既然找自己正式谈，一定提前制定好谋略，但此时听他这样几句便厘清如何掌控一家千亿市值的大公司，那语气如谈论下午茶一般轻松愉快，当真听得心惊不已。
秦正无视他的脸色，继续道：“即便是汉阳控股，在中唐的盘子里也不过200亿，所以我们完全有机会借助杠杆手段成为第一大股东。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安排。你需要做的，是计划好时间和进度，同时周旋好与这几家的关系，在我们成功控股前，不要让对方警觉就好。”
方天龙忍不住问：“我有一个问题：孔雀已经决定退出房地产市场，同中唐对打，你到底要干嘛？”
秦正冷淡地一笑：“让那个太上皇下岗。不过，这件事要以你的名义去做，千万不要扯上我，尤其不能让泽总知道，否则我立刻出卖你。你不仅失去与世界第一大房地产公司董事长交手的机会，很可能还会被对方直接吃掉，并且死得很惨。”
方天龙瞪着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
秦正一笑：“你不是想试一下自己的能量吗？咱们都是看武侠小说长大的，你就真的不想作回‘不平则鸣’、敢为天下先的侠客？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无论胜负，你都值了。”
方天龙刚离开，刘绍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秦正，你这回真是惹上大事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沉重。
秦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东方泽、谁也不怕，当下笑道：“那可太荣幸了，能让我知道是哪个级别的事儿吗？”
刘绍南隔着电话线都能想出他的样子，沉重地叹气道：“如果一定要定级的话，相当于中国金融体系的八级地震。”
秦正这才收了笑容：“怎么回事？”
刘绍南道：“昨天我把情况以境外资金狙击中国银行体系的角度向上反应，上面非常重视，马上组织针对证券系统及银行系统的快速同步安全清察，果不其然，发现除了外资帐户活跃度异常之外，股市上果然盘踞着大量来自银行的资金，其数额只怕在十万亿以上。”
秦正立刻笑不出来了。
中国股市整体市值也不到七十万亿，如果其中有十万亿竟来自中国自己的银行，那就意味着七分之一的市值都是违规资金，而当下5000点的指数里怕有七分之一都是虚假的。如果数据还原，对中国的金融市场来说，的确是八级以上的地震。
刘绍南不等他说话，郑重地说：“所以，中央会马上采取行动，彻底清查由银行资金导入的配资问题。但这是最高机密，你不许对任何人讲。同时，为了不引起市场混乱，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个金融风险线索的事情，包括常以方和保爱军。”
放下电话，秦正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黯然走进对面的办公室。
东方泽看出他情绪反常，问：“你这是跟谁打赌输了？认赌服输做不到吗？”
秦正想说“除非输掉你”，终于没说出口，有些意兴阑珊地在沙发上躺下，闭目装睡。
东方泽起身调低空调的温度，走过秦正身边时，秦正眼睛仍闭着，一伸手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说道：“这个世界很大，能抓住的只有身边的你，有时候很欣慰，有时候会不甘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就不复存在，我们无从控制、也来不及挽救。那时，是不是我们还可以这样握着手、相伴彼此？”
东方泽本能地想挣脱，但为秦正声音里的那份无奈打动，他凝视着秦正紧闭的双眼说：“这个世界一直在变，从来就没停下过，又有几回这变化在可控之下？你说过，无论世界怎样改变，只要我们有不变的支点做立足之地，有一个恒定的信仰保证心不缺失，就够了。”
秦正睁开双眼凝视着他，深邃的目光中有不尽的信赖和踏实。
东方泽被他的目光吸引，有一刹那的失神，接着脸就红了，垂下眼睛斥道：“放手。”
声音并不严厉，秦正自然是不会听的，坐起来反而握上他的双手，笑道：“我知道，我握不握着，你的心都被我攥在手心里。”
偏在这时，郑总带着法务部的人来开会，进门正撞见，东方泽脸色一变甩开秦正，走回座位上快速问：“都带齐了吗？”
郑总对刚才那一幕全当不见，正容道：“都带齐了。”
指示团队将三十几叠儿文件尽可能齐整地码在办公室居中的地毯上。
秦正张大嘴巴过来看热闹：“这是什么呀？”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郑总傲然道：“这是我们即将成立的三十四家公司的全部备案资料。”一夜之间准备好，他的确有资格骄傲。
秦正立刻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队伍，这世界上要出疯子从来都是一窝一窝的，狼人也是……”
东方泽低声喝道：“闭嘴。”一边蹲下一打一打地查看。
秦正跟着凑过头去一起看，好不突兀地大叫起来：“不会吧？这么高大上的企业，你这起的都是什么名字啊！”
只见地上一溜：
华城天飞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华城天飞壹号投资管理中心
华城天飞贰号投资管理中心
华城天飞叁号投资管理中心
……
华城天飞叁拾壹投资管理中心
华城天飞叁拾贰投资管理中心
华城天飞有限合伙企业
码在一起那叫一个齐整！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天域的天，华飞的飞，所以叫天飞啊。孔雀低调惯了也不想介入，所以我就没放孔雀名字进去。你有意见？”
秦正真有些纠结了：“不是，这个我没意见。但是企业名号都有讲究，要叫些个‘大发’、‘永昌’、‘全胜’呀什么的，你这从一到三十二，这阿拉伯数字跟电话号码号码一样，哪儿象中国企业呀？”
郑总众人一脸的千言万语：太对了，这才是真知灼见呀！我们都这么想，这下可算有人敢说出来了。
东方泽一脸的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这样才方便管理。”
秦正真笑不出来了：“不是我说，领导，你确定你头上顶着的这个真不是机器人脑子？”
东方泽目光一闪，眼神如剑带着寒气就削过来了，秦正本能地缩头赶紧装作开动脑筋的样子：“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说还挺有特色的，一看就是三十二个特别讲究效率、有技术含量、很有现代感的企业。不过，领导，你要是从善如流呢，我倒有个小小的建议。”
郑总等暗暗叹气：就知道你硬不了二分钟！
东方泽脸色稍缓：“说。”
秦正殷勤地说：“叫天飞不如叫飞天，即把天域、华飞的字放进去了，特别有中国文化特色，叫起来又顺口、听起来又顺耳，你试着听听啊：飞天一号、飞天二号、飞天三号……怎么样？更有感觉了吧？”
东方泽其实没感觉，为了表现民主，无可无不可地纳谏：“好，就叫飞天。”
郑总面如苦瓜，真心想问：正总你不是来耍我们的吧？这哪儿象一个房地产公司的名号？见过飞天号的房子吗？又不是宇宙飞船。还不如不改了好吗？
东方泽立刻恢复工作状态，让郑总他们去修改，却发现秦正在那边站着不动，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知道他不定在想什么歪点子，没好气地问：“还不回去工作，赖在这儿干嘛？”
秦正兴致盎然地说：“当家的，我突然又有了一个好的提议。”
东方泽见他情绪不错，虽然手头极忙，也不想直接打击他，就问：“什么提议？”
秦正跳过来，热切地说：“我突然发现我在起名字上还是挺有天赋的，于是就多动了半下脑筋，想出一个最佳创意。”
郑总带人刚把一地的资料拿好想要出去，一听这话心都跟着打颤，不知这正总又要起什么幺蛾子，倒不敢走了。
秦正得意地说：“咱们的医药王牌不是‘锐欣’吗？这个品牌应该要体现出我们的价值观才行，所以我建议改一下字，把锐意进取的‘锐’字改成祥瑞的‘瑞’，把‘鑫’字改成心脏的‘心’字，怎么样？”
东方泽眼睛一亮，沉吟道：“‘妙手仁心、悬壶济世’，刚好可以表明这个品牌的医药属性……”
秦正接口道：“同时，‘唯心有祥瑞、愿济世救人’，这就是我们在医药上的理念与追求。”
东方泽扯着嘴角一笑：“不错，就用它吧。”说完了，发现秦正还一脸天真地等着表扬的劲儿，只好加了句：“你呢，偶尔还是有点用的。”算是打发了他。
晚上，秦正拉东方泽下军棋。连下五局，东方泽都输了，果断“再来” ！又“再来”了三局还是输，东方泽下得不服又赢不回来，一脸“有本事你千万别落我手里”，秦正一脸的“奉陪到死谁怕谁”。
这时已近午夜，秦正想着明天周末还要拉他出去玩，就说：“当家的，今天承让，咱明天继续战，成吗？”
东方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口回道：“不成。”
秦正一看，这人摆明了耍赖，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学的，还是得转移一下注意力今天这局才有得结，于是说道：“商量点儿正事呗，工作上的。”
一听到“工作”二字，东方泽立刻恢复一点理智：“说。”
秦正面色轻松、表情愉快地说：“我想要点儿钱。”
东方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甩给他两个字：“没有。”
秦正忍气吞声地叫苦道：“不是，当家的，你不能让我带着大部队嚷嚷着去搞金融创新，却一分钱都不给我吧？创新也不能无中生有呀。”
东方泽的理智又回来一点儿，给他点儿面子问了一句：“要多少？”
秦正一脸讨好地说：“二百亿。”
东方泽的眼刀横着就“切”了他一刀，咬牙切齿地说：“你把孔雀集团的家底卖光了，刚好够。”
秦正一脸“和气生财”地说着小话：“谢谢领导，嘴下留情，没说我败光了。”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知道就好！算你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