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现在的这首歌是一首婚礼歌曲。

  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林郗淮感觉面前的人似乎是往前凑了些,但又顾忌着什么,退回了原位。

  林郗淮笑着移开目光,然后收回了手。

  他走到之前的位置上重新坐下,身后的人跟上来坐在了他的旁边。

  嘉嘉也闹腾累了,坐在何阿婆身边亲密的倚着人说话。

  一室的静谧温馨。

  林郗淮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身边的人低声问道:“有想好离开徽沂镇后去哪吗?”

  他摇摇头:“还不太清楚,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倒没有特别想去的,我就是在想,你手上不是有你父亲的笔记本吗?”秦洲晏的声音很轻,“里面记载着一些你父母曾经去过的地方,要是不知道去哪,就随便翻开一页。”

  林郗淮失笑:“翻到哪去哪?”

  “对,总之你是想去你父母曾经去过的地方看看。”

  林郗淮没有拒绝:“那等会儿回房间后试试,如果离这里不是特别远的,我们就去那里。”

  正说着话,不远处的何阿婆已经叫了声他的名字:“小淮。”

  林郗淮抬头朝着老人家看去。

  “最近几天我都忙着做旗袍,你的衣服就晚了点,今天才做好,有时间你也试试,看合不合身。”

  “好,辛苦您了。”

  话音落下,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

  自从刚刚他说话的时候,这人的目光就直直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收起你脑子里的废料。”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咬牙道,“阿婆不止会做旗袍,还有衬衫。”

  在伊塔伦纳决定去江南的时候,他就联系过阿婆。

  那时候阿婆就说要给他做衣服了。

  秦洲晏垂下眼睑,轻轻的“哦”了一声。

  “……”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平淡一个字,林郗淮却莫名听出了几分失落。

  他保持沉默,这种事情上坚决不能妥协。

  时间已经不早了,林郗淮上楼洗漱,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发现秦洲晏还没回房间。

  他下楼去找人。

  刚站在楼梯转角,他就听到秦洲晏和阿婆说话的声音。

  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旗袍的花纹样式,似乎是要定做旗袍。

  “……”

  林郗淮下了楼,朝着老人家笑了下:“阿婆,我跟他说几句话。”

  打完招呼后,他已经勾着人的肩朝着院子里走去。

  很顺手自如的动作,惹得秦洲晏带着笑意偏头看了他一眼。

  直到和阿婆隔了一点距离,两人才停了下来。

  “我不会穿的,别想了。”

  “旗袍吗?”秦洲晏佯装惊讶,“我是在给我妈还有姐姐定做。”

  “……”林郗淮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不太相信对方贼心已死。

  秦洲晏很坦然的接受他的打量。

  正僵持着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林郗淮身后飘过,声音飘忽幽幽道:

  “定了三件,不同尺码。”

  “……”

  话音落下,气氛突然愈发的沉默。

  晌久,秦洲晏的声音才在昏暗的光线里响起:“嘉嘉,你是不是需要醒一下酒?”

  嘉嘉立马踩着小高跟拔腿就跑。

  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后,林郗淮才重新看向秦洲晏。

  阿婆要给他做衬衫,早就知道他衣服的尺码。

  如果那三个尺码中真有他的,那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但想想,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和秦洲晏言语举止之间也没有过多掩饰。

  有心人自然会发现不对劲,何况阿婆通透,只怕早就看出来了。

  正准备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已经微垂着头道:

  “对不起,生气了吗?”

  “……”林郗淮觉得他在装,也没有要去取消定做的想法,主打一个认错但不改。

  林郗淮懒得管他,穿本身不是大事,但这人绝对不是什么正经想法,这是大事。

  “你等着,我也去定做你尺码的。”说完他转身朝着屋子内走去。

  秦洲晏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无声笑了出来,然后追上去。

  “林郗淮,你好像有点凶。”

  没人应声。

  “理理我?”

  “阿婆。”

  恰好阿婆从里屋走出来,林郗淮停下脚步叫了声。

  秦洲晏也跟着停下脚步,正经的给老人家打了声招呼。

  阿婆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一起进屋上楼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才收回视线。

  林郗淮倒也没真的生气,第二天就恢复如常,好似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游客走了大部分后,林郗淮和秦洲晏才开始在白天出去逛逛。

  只是昨天对气候的感受倒没错,两人逛到一半后就开始下起了雨。

  好在离家不远,两人迅速跑了回去,只是身上还是不可避免被打湿。

  林郗淮准备回房间换了一件衣服,这时候才发现所有的衣服都洗了。

  因为是在路上,不可能带很多衣服,林郗淮又是个爱干净的人。

  只要觉得脏了就会换,而阿婆家没有烘干机,所以所有的衣服都是洗后挂着晾干。

  而江南的天气潮湿,完全晾干也不是一会儿的事。

  林郗淮干脆拿出了阿婆给他新做的衬衫换上,然后才出房门。

  阿婆看到他穿的衣服,笑着道:“身形真好,穿什么都好看。”

  林郗淮也笑了:“是您的手艺好。”说完,他环视了一圈,“秦洲晏呢?”

  “他好像出去买东西了。”

  林郗淮看着撑开摆在堂屋里晾干水汽的伞:“他出去没拿伞吗?”

  阿婆想了想:“我还真的没太注意。”

  外面的雨其实已经不大,是江南春天那种毛毛细雨。

  氤氲出一层像是薄雾的水汽,细密得扑在人的身上都觉得打伞有些麻烦。

  林郗淮想了下,还是举着伞出了门。

  好在没有走多久,他就在横栏边看到了正在上石阶的秦洲晏。

  汇聚成一条小溪的水流从他旁边的石子路缓缓淌过。

  似有所感,下面的人抬头朝他看来。

  眉眼和头发都沾着水汽,在冷白的皮肤下显得色彩对比愈发鲜明,像是水墨画般似的。

  因为职业属性,也因为林郗淮的抵抗力不怎么好,秦洲晏出行会备一个小型的医药箱。

  里面装着各种常用药和工具。

  刚刚淋了雨回来后,他就想着有几种药需要补充一下,干脆就趁现在出去购置了一些。

  一抬头,他就愣了下。

  林郗淮以往更常穿的也是衬衫,且大多都是素色且简单干净。

  现在对方身上的那件却不是常见的扣式,倒像是经过改版后的新中式。

  衣领处斜斜的交叠过去,露出修长的脖颈。

  没有纽扣,只有腰侧处的一根绑带系了一个结,下摆松松的掩进了裤腰中,衬得腰肢又薄又细。

  肩部绣着符合风格的绿竹,不显繁杂。

  简单的交错,整体清新雅致。

  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两人都顿了下。

  林郗淮干脆停了下来,看对方快步上了石阶,进入了他的伞中。

  “怎么不拿伞出去?”

  秦洲晏却笑着直白的夸赞:“你真好看。”

  林郗淮微微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手中的伞被对方接过,两人一起朝着屋子走去。

  秦洲晏继续道:“出去买了一点药,雨太小,药店就在楼下,就几步路懒得带了。”

  林郗淮轻轻的“嗯”了一声。

  烟雨朦胧的江南,天色暗沉,周围的建筑和地面都是暗色调的,又下着雨。

  如果是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小路上,难免觉得孤独单调。

  两个人,就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连绵雨水不断。

  几人也不怎么出门。

  但并不显无聊,有嘉嘉这样性子的人在,总有办法能玩得起来。

  打牌、把隔壁邻居家的年轻人叫过来一起玩桌游、研究美食。

  而且这样的天气,窝在被子里也是舒服的。

  就连小花都一直待在了屋子里,于是还能一起逗逗猫。

  后来天气转好,阿婆夜晚带着他们一起去看了河上打火花。

  也一起出去野餐踏青。

  更多的时间坐在院子里侃天笑闹。

  一个月来,他们大多一同出行。

  徽沂镇小,几乎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嘉嘉有些怅然若失,坐在光线昏暗的院子里问:“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林郗淮和身边的秦洲晏对视了一眼,是从笔记本中随意翻出来的。

  他带着笑意道:“应该是一个晴光灿烂的地方。”

  听到他们说的地点,嘉嘉叹了声:“好羡慕,我也好想出去玩。”

  林郗淮没有多劝什么,当代人抽出一个月的时间纯粹用来玩已经是很不容易,对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呢?”

  嘉嘉是锦城人,她答道:“回去工作呗,工作室估计已经堆积了不少事。”

  她哭丧着脸道:“锦城离北市很近,你们回去后一定要联系我,我会来找你们玩的。”

  林郗淮点了下头,温和的应了下来。

  聊了会儿,直到夜深了秦洲晏才拉着林郗淮起来,对面前的嘉嘉说:

  “明天你还要早起赶高铁,快回房间休息吧。”

  “嗯。”

  早上三人都起得很早,似乎都想好好的做最后一顿早餐。

  只是没想到,一到厨房的时候,何阿婆已经在里面忙碌着。

  看到几人过来,她笑了笑:“快过来吃早餐吧。”

  一顿饭吃得都很沉默,就连嘉嘉都罕见的安静了下来。

  到快要吃完的时候,何阿婆才没忍住笑着道:“你们干嘛啊?”

  “呜呜呜。”嘉嘉彻底没忍住哭了出来。

  阿婆笑着将她搂过来:“好了,不哭不哭,以后又不是不能见。”

  说完,她朝着林郗淮和秦洲晏开口道:“也来抱一个吧。”

  林郗淮心中的怅然感更重,揽了一下老人家:“您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随时和我打电话。”

  “好。”何阿婆拍拍他的手,然后又握住秦洲晏的手,“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好好的,一路顺风。”

  秦洲晏认真的应了下来。

  小花似乎是知道他们要走了,绕着林郗淮的腿“喵喵”叫个不停。

  林郗淮笑着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一顿饭结束,三人准备将餐桌收拾好,被阿婆阻止了。

  她朝着几人挥挥手:“我来,你们的时间来不及了。”

  “去吧去吧,我就不送了。”

  见阿婆态度坚决,几人没有再坚持,最后和老人家道别后拎着行李箱出门。

  林郗淮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去。

  何阿婆正垂着头将洗净的三个杯子擦干,然后放进了橱柜里。

  看了会儿后,缓缓的将柜门关上。

  最后餐桌上只余下老人家自己的茶杯。

  感到后背被身旁的人很轻的抚了下,林郗淮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注意到秦洲晏温和安抚的目光,他摇了摇头:“走吧。”

  三人上了车,因为顺路,秦洲晏和林郗淮先送嘉嘉去到邻市的火车站,免得还要坐大巴转站折腾。

  需要开车几个小时,嘉嘉已经在后面呼呼大睡。

  中途两人下车买了点水和食物,顺便在外面透透气。

  看到正熟睡的人,林郗淮倚着车门收回视线:“都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了。”

  “让她睡吧。”

  秦洲晏站在他的面前,声音有些低:“还难过吗?”

  他知道林郗淮这人心思敏感细腻,只是更为内敛,不会像嘉嘉那样直白的把情绪表达出来。

  林郗淮摇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秦洲晏不知道他想了一些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后,人很缓的靠近了自己。

  然后在他的侧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秦洲晏整个人一愣,下一刻攥住人的手腕,正要问什么,就对上了林郗淮身侧窗户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

  然后车窗缓缓上升,直至遮住了里面才醒来的人的视线。

  章嘉云感觉自己额头都冒冷汗了,一醒来就撞见这一幕。

  窗户为什么是开着的?!

  在按关车窗键了,在按了。

  它为什么不能“嗖”的一下就上去!

  秦洲晏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人身上:“什么意思?”

  林郗淮也听到了身后车内的动静,整个人回过神来,他们要走了。

  不是好时机。

  于是他只是用手很轻的拍了拍人的脸:

  “就当是吻面礼,四分之一小老外能理解的吧?”

  说完他带着笑意直接拉开的驾驶位的车门坐了进去:“上车。”

  “……”

  秦洲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

  很快,车子就到了车站,两人下车。

  嘉嘉有些难过的看着他们:“一定要联系我啊。”

  “还有,我给你们拍了那么多照片,到时候洗出来后寄给你们。”

  林郗淮温和的点点头:“会联系的,你路上小心。”

  秦洲晏站在一旁:“以后眼睛放亮点,不要再遇到那样的人了。”

  嘉嘉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们:“可我觉得因此碰到你们还有阿婆很值。”

  “这一个月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们,希望你们一路顺风。”

  两人神色温和的看着她,感觉已经像是妹妹了。

  “好了,你的时间快到了,去吧。”

  “嗯。”嘉嘉一步三回头的和他们招手,直至彻底进入到室内。

  林郗淮无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和秦洲晏短暂的拥抱了一下。

  “我们也走吧。”

  两人再次开车上了路,朝着他们要前行的方向而去。

  车里播放着舒适轻柔的音乐。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车子突然在公路上停了下来。

  林郗淮看了一眼:“怎么了?”

  “好像车出了一点问题。”

  两人下了车,林郗淮拿出了手机,正考虑要不要打救援电话。

  就看到秦洲晏已经从后备箱拿出了工具箱。

  他挑了了一下眉:“你会修啊?”

  秦洲晏打开车前盖,检查了下:“很小的问题,或许可以试试。”

  林郗淮笑着将手机收回去,对方这么说大概就是有把握的。

  就先修呗,没修好再打救援电话也行。

  夕阳已经彻底下沉,现在正值日落后短暂的蓝调时刻。

  天空静谧而深邃,带着点浅浅的紫调。

  周围的路灯亮起,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要帮忙吗?”

  秦洲晏笑着看了他一眼:“不用。”

  林郗淮本就是随口一问,他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不会修车。

  林郗淮从车里拿出了一瓶气泡水,坐上了车顶看着对方的动作。

  气泡水还带着一点冰镇过的凉意,瓶盖打开的瞬间好闻的凤梨香瞬间充盈在鼻尖。

  周围是旷野,道旁生着杂草,风一拂过,微长的绿植像是浪般倾倒,簌簌作响。

  他撇开视线,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想起当初艾赛亚说秦洲晏什么都会,原来真不是夸张说法。

  那种“会”不仅是包括骑射、赛车、品酒高尔夫这种属于要高昂消费的项目,更是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琐事。

  如果说之前在伊塔伦纳和L城,周围的条件很好,什么都不用自己来。

  那到了徽沂镇后,生活没有那么智能优渥的情况下,对方却比林郗淮适应得还快,什么东西坏了都能上手修。

  他没忍住笑了下,不愧是秦洲晏。

  傍晚的清风中,林郗淮又想到了嘉嘉。

  “以后有机会把嘉嘉和艺涵介绍认识一下,总感觉她们俩能玩得来。”

  其实在伏霄和许艺涵中,林郗淮和许艺涵关系更好,毕竟是自己的直系师妹。

  秦洲晏笑了笑:“去启动试试。”

  林郗淮从车顶上面跳下来,去启动车辆,发现真的好了。

  秦洲晏将工具收拾好,放在后备箱。

  林郗淮拿出一瓶清水,让对方到路边来,给他清洁脏污了的手。

  秦洲晏这才问道:“准备联系伏霄和许艺涵吗?”

  林郗淮笑了笑:“可以联系试试。”

  但不再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他已经不再反复去回忆自己的学生时代,觉得那时候无比美好。

  也不再去试图修复或维系某段关系。

  当初时光胶囊中说的希望自己有很多朋友,现在想想,好像也觉得无所谓了起来。

  今天离开阿婆家,又和嘉嘉说再见。

  两次的告别,说不怅然是不可能的。

  可他现在也懂得了,一程路一段缘。

  人这一生会遇到那么多人,大多都是途经的阶段性关系,然后继续下一段旅程。

  手洗好了,林郗淮拧紧瓶盖,看着面前的男人。

  可是,当他告别后,转身发现还有这人陪伴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好。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什么眼神?”

  秦洲晏开玩笑道:“‘喜欢死我了’的眼神?”

  “嗯。”

  秦洲晏停下脚步:“嗯?”

  林郗淮也:“嗯?”

  “林郗淮,你得说清楚。”

  林郗淮停下来转过身,一阵风从他的身后席卷而来,黑色的发丝在空中舞动。

  白色衬衫被吹拂得轻微鼓起,显得人身形清瘦,又带着几分恣意。

  林郗淮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和静谧温柔的天。

  对方就那么带着笑意看着他。

  林郗淮想,那么多的过客中,也应该有人能永远的在身边吧。

  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林郗淮希望是他。

  “嗯,喜欢死你了。”

  某个时刻。

  这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