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秦洲晏在花园里浇完花,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林郗淮正站在流理台前处理食材。

  他顿了一下,然后朝着人走去。

  林郗淮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今天午餐我来做。”

  秦洲晏坐在中岛台另一边的凳子上,倒也没阻挠他突如其来的兴致。

  “怎么做饭了?”

  “就是想做。”

  刚刚看着外面浇花的人,林郗淮突然想到,他好像度过了一段有人陪伴吃饭的日子。

  两个月,每日三餐。

  不管是在家里做,还是在外面吃,无论什么地点,总是有人一起。

  秦洲晏笑着看他,没有说话。

  对一般人来说最为寻常的想做饭,由林郗淮说出来却拥有着极高的含金量。

  看着对方有条不紊的熟练动作,秦洲晏问道:“你要做什么?”

  “芝士焗虾,香煎牛肋条和三鲜汤。”

  依旧没有多复杂,是一惯符合他们过往用餐习惯的二人食。

  或许是真的很久没有自己做过饭了,而且还是态度突然转变的想做。

  在对方的目光下,林郗淮少有的感觉自己手上的动作滞了下。

  他心里暗暗的感叹了一句,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之前完全不认识的时候极致的亲密都没有害羞过,你来我往的交锋也未曾退缩胆怯。

  竟然因为一顿饭,感到了有些赧然。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秦洲晏,缓缓开口道:“今天买的草莓很新鲜,可以去给我做杯饮品吗?”

  秦洲晏欣然站起来,接受他的指使。

  对方的视线不聚焦在他身上了,林郗淮的举止才再次利索了起来,很快的将午餐做好。

  然后,两人一同在室外的花园里用餐。

  -

  两天后,经过阳光长时间的照射,地面、土壤里落雨留下的水汽已经完全的消失殆尽。

  整座城市再次变得干燥又温暖,适合出行。

  之前秦洲晏就说还有几个地方想带林郗淮去,林郗淮说不好奇对方想去哪里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有多问。

  现在时机正好,秦洲晏也就带着林郗淮出了门。

  两人来到了一个当地的综合性娱乐场所,里面的活动包括且不限于马术、射箭、射击、马球等。

  L城本就是一个经济发达的城市,能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秦洲晏前两天就只说过让他好好休息,保存好体力和精力,那时林郗淮就猜测过可能和运动有关。

  所以来到这里,他并不算意外。

  但还是有些好奇,他问道:“你是很喜欢什么项目吗?”

  “倒也没有。”秦洲晏笑着解释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来玩。”

  秦洲晏想到之前在从酒馆出来后,他们在路边等车的时候闲聊,他问对方:

  “这些年,为什么变得越来越疲惫了?”

  明明一直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本应一直是精神食粮、补给能量的东西,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难受?

  秦洲晏那时还不知道他在公司的处境,可后来就算知道,也不觉得这些就能将他变成这样。

  对于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心里有一些猜测和推断,

  那话与其说是他问林郗淮,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不如说是让林郗淮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

  在落暴雨的那个晚上,回房间之前,林郗淮看着窗外折断的树枝。

  他突然开口说出了之前未曾给出的回应: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所以才落到这个地步。”

  明明有一直努力调节自己,可最后却还是发展成了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结果。

  一种好像知道问题所在,也不知道怎么改变的无力感。

  秦洲晏坐在他的身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迷茫,轻声开口道:

  “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你身边怀揣的恶意太多了。”

  林郗淮依旧是侧身窝在沙发里,看着他:“可我早就知道人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我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有恶意也改变不了我如何行事。”

  更何况他知道很多都是戚枕故意造成的结果。

  “可调整的过程本就很难受。”秦洲晏道。

  林郗淮从小生存的原则之一就是圆滑的与他人打好交道,让自己的生活好过点。

  这也是他擅长所在。

  突然有一天,这个方式不奏效了。

  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挣脱出这个怪圈,一定有过茫然无措的时候。

  改变不了别人和现状,就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

  只要不损害到他和利益,那就不听不管,忽视那些声音,承认自己是被很多人讨厌的。

  能意识到这一点,并进行调整改变,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且,人是会被长期所处环境的磁场所影响到的。”

  “尽管你清晰的知道这些人是故意的,知道他们不重要,可负面的东西就是会一点一点的侵蚀你。”

  以前还有友善的朋友师长给予正面的引导。

  后来与那些熟悉的人渐渐隔离,于是最后身边只剩下了恶。

  看时光胶囊的时候,秦洲晏就知道,对方对美好的未来生活有着渴望和期冀。

  这几乎成了对方的执念。

  可随着生活变得越来越糟,这点信念也被摧毁,整个人也就垮了。

  暖色调的灯光中,秦洲晏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带着十足的耐心。

  林郗淮静静地听着,然后问他:“那你是怎么自洽的?你的工作也很忙,涉及到生死,看过的世态炎凉和恶意应该不比我少。”

  秦洲晏解释道:“一个是那些恶意很少直冲着我本人,然后就是——”

  “人总是要给自己寻找一个宣泄口,我会让工作外的时间过得很充实。”

  说完,他直直的看向林郗淮:“所以最重要的,你的宣泄口在哪?”

  林郗淮偏开目光:“工作。”

  工作是他唯一的宣泄口。

  -

  两人站在顶楼的玻璃屋里,手随意的搁在栏杆上,看着远方室外战况激烈的马球比赛。

  球杖挥扬起来时带起地上的一阵灰土,然后被疾冲而过的马蹄踏下。

  秦洲晏笑着看向他:“你骑术怎么样?”

  林郗淮的声音很淡:“很好。”

  “那在竞技中总是赢吧?”

  林郗淮实话道:“不怎么赢。”

  秦洲晏平静的点点头,他似乎并不意外对方说出如此矛盾的两个答案。

  他只继续开口:“来赛一场?”

  林郗淮挑一下眉,倒也没有推辞,爽快的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来到另一边的跑马场,这边似乎已经被秦洲晏包了场。

  整个空旷的环境中只有他们两人和工作人员。

  林郗淮换好衣服走出去时,秦洲晏正站在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前,微垂着脑袋在摸它的头。

  今天的天气极好,晴朗明媚,暖色的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温和。

  听到身后的声音,秦洲晏扭头过来看他,朝着人笑了笑:“来选马。”

  能被工作人员放在这里供客人挑选的马匹已经是精挑细选过的好马。

  自然都健强、具备良好的运动能力。

  最后他牵着一匹性子相合的棕红色马出来,观察了下它慢走和快走时蹄迹和姿态,最后选定。

  两人利落的翻身上马,骑到起始处。

  “你不会输给我这么一个不怎么赢过的人吧?”林郗淮开口道。

  秦洲晏笑得很轻松:“你可以试试,赢了是你的本事。”

  隐隐透着股自己怎么会输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涉及到了具体的竞技活动,尽管林郗淮没有见过多年前的秦洲晏,但这瞬间仿佛依稀窥到了他当年的模样。

  林郗淮也笑了,突然被激起了一点战意。

  工作人员站在靶边,先口头提示了一下两位,看他们在起跑线处都已经准备好了。

  才按下枪,发令枪声猛然响起,两匹马迅速蹿了出去。

  本来柔和的春风在疾驰的速度中似乎已经带上了割伤人皮肤的力度。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寂静了,只能听到耳边疾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马蹄有力的踏地声。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马匹齐头并进。

  跑动间马腿带着强悍精壮的肌肉线条,鬃毛在炽亮的阳光下透着柔顺的光泽,向后飘动。

  你前我后,互不相让,拼命追赶着对方。

  最后,在裁判的声音中,黑色的高马快半个身位冲过终点线。

  两匹马在主人的牵制下,速度渐渐降了下来。

  前方获得胜利的秦洲晏牵着绳掉了一个头,身上的气质锐利。

  少有不带笑意的模样,又隐着些不易察觉的无奈。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隔空对上目光,仿佛对峙般,空气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

  林郗淮正准备开口说“恭喜”,不远处的男人已经平静的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林郗淮。”

  “为什么最后一刻拉缰绳?”

  “这就是你‘不怎么赢’的原因吗?”

  林郗淮一愣,下意识的瞥开目光,镇定反驳道:“怎么,你觉得自己赢了,是我让你的?”

  秦洲晏没有回答他转移开的问题,扔下了一个雷。

  “我也拉缰绳了。”

  林郗淮身子微不可察的僵了下。

  对方刻意在终点线前减慢速度的情况下还能获得胜利,只能说明临到关头,他的速度比秦洲晏降得更多。

  “为什么?”林郗淮哑声问道。

  他其实是准备认真和对方比赛的,只是最后一瞬身体快于脑子的本能反应,他拉了下缰绳。

  “想验证我刚刚的那个结论。”秦洲晏直直的看着他,“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觉得你学的每个东西都没意思吗?”

  在上次乐器店,听到对方说,能学到的东西都学了,总有一天会起到用处。

  秦洲晏就有所预料,有些心结并不是酒馆里的一场演出就能彻底解开,对方指的何止是乐器。

  所有的技能都是带有目的去学习,当做快速向上社交的媒介。

  他得做到突出,突出到让别人注意到。

  又要权衡好展现出突出能力的上限,不能孤高到扎眼,得让人好似有能够挑战甚至胜利的苗头。

  他接触的人大多是上位者,上位者喜欢刺激,上位者需要情绪价值,上位者不喜欢输。

  因而在任何领域,他都能用超强的控场能力给予别人一场肾上腺素狂飙、你追我赶,最后却让对方仍获得胜利的赛事。

  他的水平远高于大多数人,控制结果的走向已成了必然。

  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却总是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