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录制的画面像素并不是特别好,但热闹与生机仍毫无阻拦的溢出屏幕。

  秦洲晏坐在沙发上,将手机里的这个视频投放在电视上。

  大屏幕带来更强烈的冲击力,青年笑起来时眼下的卧蚕愈发明显,给他过于秾丽的外貌添上了几分纯稚。

  没有看到过,秦洲晏从来没有看过林郗淮有卧蚕的模样。

  对方平时笑得不多,就算有笑也大多是极浅的转瞬即逝,难以蔓延到眸子。

  尽管被周围人起哄,他也并不显羞赧扭捏姿态。

  很大方的侧头朝人笑着朗声道:“要签名吗?”

  “啊!!要!!”

  叫完一群人再次哄笑出来。

  似乎是闹够了,周围的同伴不再打断,彻底安静了下来。

  林郗淮的所有注意力也回到了镜头前,开始说话:

  “你好,我是20岁的林郗淮,在看的应该是30岁的林郗淮吧。”

  “30岁的林郗淮,我想想,你现在应该生活的很幸福,事业有成,身边有相爱的恋人,朋友很多。”

  “你总是有点忙碌,但这就是生活,你能很好的处理好一切,而且总有些东西的存在能让你饱含对明天的期待,没有也没关系,你能自己创造。”

  “20岁的林郗淮对你很有信心,我们十年后见。”

  说完,他自己首先就笑了,手拍了一下做打板的模样:

  “杀青。”

  于是周围再次活跃起来,人群从四面八方朝着他的方向涌去,围着他说笑。

  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把野花,这幅场景倒还真有点像拍完个人杀青照后的模样。

  其中一个女孩子笑着扭头面对镜头道:“不是说身边有相爱的恋人,30岁的郗淮是一个人在看视频吗?”

  林郗淮也不隐瞒,直白道:“好吧,虽然会有点羞耻,但30岁的林郗淮会拉着他一起看。”

  女生笑容明媚:“那郗淮不知姓名的恋人在看吧?希望你现在能准备一个小惊喜,成为郗淮对明天期待的理由,不要让他自己去创造。”

  说完她就用手肘怼了怼林郗淮,惊慌捂眼道:

  “天啊!30岁的你和他亲起来了,你们没听到我说的话!”

  林郗淮笑了半天,然后问道:“那个吻看起来怎么样?”

  “八个机位的吻,你说呢?”

  山顶的阳光明媚,给人身上笼罩了一层温暖的橙黄色明光,他好像就没有不笑的时候。

  镜头再次晃了下,摄影师已经继续寻找下一个时光胶囊采访的人。

  -

  林郗淮洗漱后仰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着这一段视频,镜头已经转向了别人。

  热闹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盖上了一层防尘罩,所有的声音都离他很远。

  林郗淮不禁有些失神。

  他的手机里有个单独加密的相册,里面保存了很多他的视频和照片,都是他大学和研究生时候的。

  可以说,在父母去世后,那段学生时代几乎是他唯一觉得快乐的日子。

  或许是父母去世前他无比幸福的生活过,脑子有着美好到极致的记忆,以致他对那种美好有着强烈的渴望。

  就算是后来经历了那么长一段痛苦的岁月,他也没有就此变得颓丧堕落、愤世嫉俗。

  他过早的成熟,变得圆滑世故。

  所以只要不是像叔叔婶婶一家那样天然对他带有恶意的人,大多数人都会喜欢他。

  林郗淮太想过得更好了,他的未来得是光明灿亮的。

  这几乎是他的执念,他不要永远待在泥沼里。

  于是他很努力的朝着这个方向走,努力克服过往那些不幸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事实上,那时候一切都很顺利。

  他摆脱了叔叔一家,学业有成,未来规划明晰。

  也遇上了一群很不错的朋友,能让他放下戒备和虚与委蛇真诚以待的朋友。

  他好像一直都牢牢的攥着自己人生的方向盘。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导航出了错,他开向了前路未知的泥泞单行道。

  出神间手不自觉的松懈,林郗淮低低的痛呼了声,手机掉了下来砸在了脸上。

  正好在鼻梁的位置,一阵酸意传来。

  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一手轻轻的碰着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拿起手机退出了视频。

  这个加密相册他已经很久没有点开了,如果不是今天秦洲晏提到了伏霄。

  这么想着,林郗淮蓦地觉得心脏有些难受。

  还没等情绪蔓延,敲门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郗淮一愣,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这时候来找他的大概也只有秦洲晏。

  林郗淮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这人。

  对方似乎洗漱完不久,穿着深色的睡衣,黑色发丝还带着几分水汽,尽数向后,露出清晰的眉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着随意,还是深夜过于寂静,他垂眸看人的样子带着几分触手可碰的温和。

  看到林郗淮有些泛红的鼻子,秦洲晏愣了一下,又看向他的眼睛。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要私人空间吗?”

  林郗淮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伸手碰了碰:

  “手机砸的,没哭。”

  秦洲晏笑了。

  “有事吗?”

  林郗淮开口问道。

  “要不要泡温泉?”

  秦洲晏难得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今晚不应该戳破“正视感情”这件事。

  不是不应该说,而是说的时间不对。

  夜晚说了那些话题,以林郗淮那个敏感多思的性子估计是要想一晚上的。

  “这个点吗?”

  秦洲晏点点头。

  林郗淮想了想,住进对方家里以来,除了第一晚在影音室还有第二晚一起出门外,他没再找过对方。

  也没有在夜晚去过影音室。

  两个晚上就算了,还让对方和自己一起熬夜他会有些过意不去。

  正思虑的时候,面前的人道:“我准备去泡,你要和我一起吗?”

  “如果我不去的话……”

  “我也会去。”秦洲晏接着他的话。

  林郗淮知道对方是让他不要有负担的意思,于是也不再纠结:“行,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他们俩的房间都有私人汤池。

  “我的吧。”

  说到这里,秦洲晏补充道:“不过你不能完全下水,泡腿可以,你背上还有些伤口没有完全恢复,以防感染。”

  “如果你觉得这样没意思的话,换别的活动也行。”

  “……”林郗淮也懒得折腾了,“你留个门,我晚点过去。”

  听到对方应了声,林郗淮才转身进屋,换上浴袍后拿过手机朝着对方的房间走去。

  两人房间的格局一模一样,但可能有了另一个人的居住痕迹,于是又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光线比他房间的更亮,林郗淮推开玻璃门到温泉区。

  汤池生腾出白色的雾,周围的所有摆置沾染上潮气。

  秦洲晏已经在里面,背对着林郗淮胳膊搁在岸边。

  不知道在做什么,手臂小幅度的轻动着,背部的肌理也随之轻动。

  平时对方穿衣服的时候只觉他修长挺拔,又长着一副斯文的面容,看起来温文尔雅。

  但林郗淮知道,这人的身材非常好。

  不是那种特意练出来的非常夸张的模样,而是每一寸都恰恰好。

  肌理分明又带着强大力量感的。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秦洲晏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招招手:“这边来坐。”

  林郗淮绕过岩石走到人的面前,就看到秦洲晏原来正在涂绘本。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今年30了,不是3岁了吗?”

  秦洲晏笑了声:“这还真是我今天在度假村从一个3岁小姑娘的父母手上买来的。”

  “你买这个干什么?”

  林郗淮直接坐在了温泉的边缘,将腿放了进去。

  距离有些没有把握好,碰到了一旁人的身子,他又若无其事的往旁边挪了下。

  秦洲晏将涂画书和彩铅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没有直接回答他:“试试。”

  林郗淮没有拒绝,直接抽了一支彩铅出来,微伏下身子,正准备涂色。

  却忘了刚刚手碰过温泉水,没有完全擦干净。

  剔透的水珠顺着手背滚落,砸在刚刚秦洲晏涂过的地方,水珠迸溅开。

  “抱歉。”

  “没关系。”

  秦洲晏从一旁石块上的餐盘里抽了一张纸,林郗淮伸手去接。

  对方却已经径直把纸巾蹭过他的手背,将那点水擦干。

  林郗淮愣了一下,秦洲晏的已经将绘本上的水拂去:“继续吧。”

  “嗯。”

  涂画本摊开在石块上,两人一人涂一边。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汤池里轻微的水流声。

  绘本里的图案线条繁复交错,需要完全的集中注意力。

  直到林郗淮感觉这样伏着身子腰有些酸后,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有一会儿。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秦洲晏的用意。

  大概和心情不好的时候做家务一个道理。

  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上就会无瑕想更多的东西,时间也会过得更快。

  特别是他在深夜睡不着又容易思绪泛滥的时候。

  林郗淮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对方的胳膊随意的搭在池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为了涂画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这一抬头他几乎可以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你在观察我吗?”

  “你觉得呢?”

  “从你敲门看到我的时候,你好像就一直在看我的眼睛。”

  林郗淮也不闪不避的看着他的眼睛。

  里面的潮气重,对方又一直泡在温泉中,漆黑的眼睫湿黏。

  “和人讲话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正常吗?”

  林郗淮笑了笑,对方不想说他就不再追问。

  他不再纠结颜色,选了一个大片的区域机械性的涂抹着,开口问道:

  “伏霄和你说了有关于我的什么吗?”

  “他说你的脾气很好。”

  林郗淮的手一顿:“看来有人不认可。”

  里面的空气有些闷热,他扯了下领口,浴袍的前襟微微散开。

  “我也没说你的脾气差。”

  “那是什么?”

  林郗淮看着对方伸手到自己的衣襟处,将散开的地方交叠得严实了些。

  “或许用难搞更合适。”

  秦洲晏边收回手边说道。

  因为除了上次在车里接到电话那次,秦洲晏基本很少见他直白的宣泄。

  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以明显的话语来展现自己的情绪。

  特别是身边稍熟悉的人惹到他时。

  沉默的抗拒,消极的不配合,很多东西需要别人自行去领悟。

  这就代表着对和他打交道的人来说,对眼力见和敏锐度的要求很高。

  秦洲晏不确定以前的林郗淮是如何,但他认识的林郗淮是这样的。

  他的话音落下,就看到面前的人直直的看着他,神情依旧看不出来什么。

  然后随手再次拨散了刚刚交叠好的衣襟。

  秦洲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看,就是这样。

  “生气了?”

  林郗淮挪开视线:“别人可以说我难搞,你说不了。”

  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难的?

  对方向来游刃有余,好像任何事情都很简单。

  他那么自如的和他相处,却说他难搞。

  就像是满分的学霸评判这次考试太难了,带着股调侃戏谑感。

  秦洲晏想了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开口道:

  “等等,以防万一,我确认一下。”

  “我们的理解应该互相没有偏差,你知道我说的‘搞’没有其他意思吧?”

  空气安静了下来。

  林郗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