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郗淮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在问,如果那晚林郗淮遇到的是别人,他会留下对方吗?

  是个有点尖锐的问题。

  林郗淮看着面前的屏幕,舒缓的画面一帧帧放着。

  这是他在家就有的习惯,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容易想很多,所以干脆电视上放着电影,听一听别的声音。

  不会是多么激烈、冲突性很高的影片,大多都是节奏很慢,甚至对很多人来说有些无聊的。

  “你不是知道答案吗?”

  他不信对方是真的好奇,也不信他一无所知。

  秦洲晏笑了下,没有看他,目光同样落在偌大的屏幕上:

  “你的心思那么难猜,谁知道。”

  “所以为什么要猜我的心思呢?”

  “猜别人心思中和自己有关的那部分,不是很正常吗?”

  林郗淮扯了下唇角:“想法中和你有关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猜。”

  “自然猜在意的那一部分。”

  林郗淮这才侧头看向他。

  尽管对方说这些话,林郗淮也无比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对方喜欢自己的意思。

  他们都不是二十开头青涩单纯的年纪了。

  不会在心里怀揣着小鹿,去反复揣摩别人的一句话是不是喜欢自己。

  紧张、羞涩、情窦初开的怦然,和他们都沾不上边。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模式。

  对他们来说,暧昧可以是一场抗衡,是他们交锋过程中的一种方式。

  甚至再清醒一点,就会明白更深层次的意思。

  他利用秦洲晏、把这人当做躁动时宣泄情绪途径的意图太过明显,甚至都不隐藏分毫。

  因此,不过是对方另一种形式上的找回场子罢了。

  秦洲晏在戳破一个事实,那晚除了他,林郗淮不会留下任何人。

  他具有不可替代性。

  他分明知道,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

  屏幕上主角恰好滑稽的摔了一跤,林郗淮无声的笑了下。

  不知道是因为电影还是因为身边的人。

  他缓缓开口道:“今天,艾赛亚说的那些……”

  秦洲晏倚着沙发的姿态随意,脑袋后仰枕在靠背上,闻言侧头看向林郗淮。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他家里对感情管得很严那事。

  “所以你怎么就没能听家里长辈的话?”

  秦洲晏也笑了,自从他问了那个问题后,就在想对方会怎么回应。

  很明显,林郗淮依旧给了一个漂亮的反击。

  在今天艾赛亚说到家里有关感情理念的时候,林郗淮有注意到秦洲晏的态度。

  对方并没有持反驳的姿态,在那样和谐的环境下长大,他是赞同那些理念的。

  ——感情很珍重,不能被当做玩乐随意对待。

  秦洲晏确实不是一个耽于欲望享受的人,没有对谁产生过爱情,自然就不会有多余的想法。

  这些年一直都做得很好,甚至都不需要用“坚持”这个词来形容。

  难以达到、偶有动摇、需要毅力的东西才需要坚持,而这些想法和做法对他来说就如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般自然。

  可怎么就打破了过往的原则?

  林郗淮分明是在说,难道他就具有可替代性吗?

  不是的,并不是谁都能让秦洲晏留下来的。

  秦洲晏直接笑出了声:“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彼此彼此。”

  秦洲晏收回带着笑意的视线:“你是太高估了我还是太低估了你自己。”

  归根结底,他也是男人。

  他没忍住打破了原则,他认。

  林郗淮拿杯子的手一顿,倒是牵动到了背后,密密麻麻的阵痛感传来。

  秦洲晏探身给他添好水,然后递给人。

  “别动了。”

  林郗淮接过,重新侧倚在了沙发上。

  “留下你。”

  秦洲晏退了一步,给了那个“怎么就没有听长辈的话”的答案,承认了自己的失控。

  那么他自然也偃旗息鼓,回答那个“只是想留下与他聊天的人,还是留下他”的问题。

  就算是带着争锋的交流也不是一定要个最终明确的赢家。

  否则就改变了聊天的初衷。

  秦洲晏说得没有错,不是谁都可以的。

  对方确实有下这个结论自傲的资本。

  林郗淮看着隔着点距离随意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男人,对方穿着一套款式简单的深色睡衣。

  永远松弛从容,却又不会失去根骨显得太过于坐没坐相,有些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屏幕荧荧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在面容上留下明暗相间的光影。

  五官很深,因此昏暗环境下侧脸的线条剪影格外好看。

  不仅是外貌,那晚他们聊了那么久。

  已经足够让林郗淮对一个人已经有最基本的判断,性格、品行、气质、素养。

  甚至还包括对方的职业,在做出决定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想——

  医生啊,大概是没有病的。

  于是加上一点点的冲动,将人留了下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脑子一昏,随便捞一个人。

  从头至尾,林郗淮都很清醒。

  得是万里挑一、多方权衡,才得出的结果,才能有的一晚。

  手中的矿泉水瓶发出一声轻微被捏动的声音,秦洲晏的肩轻轻动了动:

  “很荣幸。”

  “所以真的会请家法吗?”

  “会。”秦洲晏想了想,补充道,“我爷爷出自部队。”

  “和我可没什么关系啊。”

  破了戒,得怪自己的定力,怪不得那盘肉。

  这个锅林郗淮不背。

  秦洲晏上扬了一下唇角:“我的错。”

  听到他的话,林郗淮突然想知道一个问题。

  对自己来说,那晚是一个情绪的宣泄口,让他短暂的抛下了那些烦恼,得以在窒息中汲取到片刻的新鲜空气。

  那么对秦洲晏呢?

  “那晚对你来说是什么?”

  秦洲晏沉思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道:“失误?”

  是他高度自控生活中的一个意外,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失控,是他的计划原则之外。

  电影画面的色调渐渐暗了下来,两人的面容也随之变得愈发模糊,辨不清神情。

  林郗淮点点头,他们并不是互相有情的关系,所以听到这个答案他很平静。

  正如他们现在都能坦然的谈起这个话题。

  “所以后悔了吗?”

  秦洲晏挑了一下眉:“我还没表述完整,你好像理解错了意思。”

  林郗淮扭头,随着屏幕上转明的光线,他看清了对方漆黑的眸子。

  “可能艾赛亚看上去更跳脱反叛,但实际上我才是家里最难管的那一个。”

  好似平和沉稳、很好沟通,但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会规划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插手置喙。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想走哪条路都是他自己选,并不会按照别人的说法按部就班。

  就像他仍赞同家里长辈的感情观,可真实情况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时,他还是从心做了选择。

  当时或许是带了点酒后的冲动,但秦洲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与以往的行事和想法相悖,没有做出理应最合适的举措,是我的问题。”

  “但无所谓。”他的声音在昏暗中显得温和又平静,“就让长辈教训一顿吧。”

  不需要后悔,也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