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郗淮缓缓低头看着手上的衣服,上面赫然标志着他的尺码。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林郗淮清了清嗓子,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口:“哦。”

  还真不是他自恋,他曾被一位客户的儿子疯狂追求过。

  还在上大学的男生,热情但也幼稚,被家里宠着长大,做事没有边界感。

  林郗淮还记得,当时他无论说什么,对方都能应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林郗淮说屋宇过于错杂了,他说:“是的,不能让哥哥在我的心房迷路。”

  林郗淮说最近降温了,他说:“看来是我的热情不够火。”

  林郗淮说咖啡不加糖,他说:“那加点我的胸膛?”

  “……”

  这样的境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软刀子磨人。

  甲方都是爹,随意得罪不了。

  林郗淮真的受够了,再艰难的项目都没有放弃过的他,那时常常想跑路。

  但这是个大客户,为了自己能到手的钱他忍了下来。

  后来一结束,恰好也是刚和覃卓承在一起的时候,戚枕给他使绊子,把他外派。

  要是他真的想留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他毫不犹豫拎着行李箱就去了国外。

  对方的纠缠也才彻底停止下来。

  刚刚本来也没多想,就是普通的问尺码问题。

  但被支配的恐惧感上涌,他还真怕对方接一句类似这样的话。

  只是很明显,林郗淮想多了。

  对方也不是这样性子的人。

  秦洲晏偏头笑出了声,连带着肩都轻微的动了两下。

  林郗淮:“……”

  不是大问题。

  出了这扇门,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他想转移话题:“秦……洲晏?”

  秦洲晏放过了他:“怎么了?”

  “真名吗?”

  秦洲晏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也不是什么需要用假名的事。”他的态度很坦然,“你假名?”

  林郗淮摇头,他同样觉得不至于。

  短暂的懊恼后他也很快想开,不是什么隐私信息。

  只是他发现,刚刚他叫对方的时候,夜里那时旖旎的场景会自动在脑子里浮现。

  就像是在聊天软件里提到一个大众话题,输入法弹出的自动配图。

  互通姓名时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才是问题所在。

  过于深刻逾常。

  于是,以后认识的每一个陌生人,他在自我介绍报出名字时,或许都有可能忆起那一刻的荒唐。

  秦洲晏看了看对方的脸,似乎是猜到他有话要说:“聊聊吗?”

  林郗淮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嗓子还有些不舒服,带着沙哑的滞涩。

  很快,面前就递来一杯温水。

  林郗淮接过,然后跟着秦洲晏一起走到了阳台上。

  “会不会有些冷?”

  暴雨之后,伊塔伦纳的春天会渐渐地到来,但现在的温度仍有些低。

  林郗淮点了下头,准备自己进去拿件外套,秦洲晏已经把搁在阳台沙发上的毯子递给了他。

  现在的他们,少了夜里的温情缱绻。

  教养性格所致,对方仍是温和有礼的,只是在相处中更添了几分生疏淡然。

  就仿佛床上床下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无论之前有多极近亲密,也不会在一切结束后再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也都不会认为这一晚上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什么改变。

  林郗淮想到了之前自己开的那个玩笑,说或许该选个脸皮薄的。

  但若是重来一次,他仍觉得这个人是最合适的。

  “我的机票在两天后。”

  林郗淮披着毯子,正午的暖阳洒落在身上,带着舒适的暖意。

  雪山巍峨,远方的弗罗莱尔湖波光粼粼,反射出令人神晕目眩的光。

  这好像是他这次到达伊塔伦纳后,第一次好好的看看那座山和那湾湖。

  “也该回去了。”

  秦洲晏侧头看了他一眼,清醒状态下的对方拥有着绝对的理智和自持。

  他身上的泠然清冽感卷土重来,压住了原本那些浓重的色彩,整个人再次显得难以接近起来。

  秦洲晏的声音温和如常,带着很浅的笑意:“看来回去有重要的事,那祝你返程顺利。”

  话音才落下,他立马就进行了补充:“不止返程,祝你一切顺利吧,真心的。”

  林郗淮微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唇,看,这就是他选对方的理由。

  足够的成熟理智,不会纠缠莽撞。

  尽管他没有参照物进行比较,也能说对方是绝对的完美情人,在任何一个环节。

  昨晚累是真的,体验感很棒也是真的。

  结束后会给他洗澡,然后用吹风机声音最小的档,以合适的温度给他吹干头发。

  最后他重新躺进被子里的时候,一片干燥舒适,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换了床单被套。

  这种体贴甚至一直延续到他起床后。

  刚刚林郗淮一直在想,怎么开口说清楚昨晚就只是一次意外。

  出了这扇门,他们仍是完全的陌生人。

  但很明显,很多话他都不用说得很清楚,对方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并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两天后他回国,就此别过,或许以后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两人安静的晒着太阳,欣赏着外面的风光。

  秦洲晏不是什么没眼力见的人,他垂头看了看时间,还是礼仪性的开口问道:

  “到吃午餐的点了,要一起吗?”

  不出所料的,林郗淮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

  秦洲晏笑了下:“那你好好再休息一会儿,我……就先离开了。”

  “嗯。”林郗淮抬眼认真的看着他,“再见。”

  “再见。”

  林郗淮看着男人进入内室,随即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对方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内。

  -

  秦洲晏进入电梯下楼,思想有些放空的想着等会儿去吃什么。

  对方的意思很明确了,很多事情没必要强行掰扯出一个黑白分明的结果。

  他们都没放在心上。

  所以,当做一场意外过去就行了,他同样不会死拉着不放。

  目光随意的落电梯侧壁上,上面篆刻着重要人物的金属名牌和这座酒店的详细介绍。

  秦洲晏的目光陡然聚焦在最前面的第一张照片上。

  对方是除了默认赫伊维斯标志和这座酒店的拥有者外,最显著的一个介绍。

  这座酒店的总建筑师Wen Lin.

  林闻。

  秦洲晏看着那张照片,突然意识到什么,垂头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昨天在餐厅他和林郗淮聊天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谈论到和职业有关的东西。

  因为对方是建筑师,秦洲晏提到了伊塔伦纳的这座具有标志性的酒店建筑。

  当时对方沉静平淡的眼神在某一瞬轻和了下来,认真的看向他。

  秦洲晏只以为对方是对建筑感兴趣,现在知晓对方的名字后,再想想对方的容貌,就会发现他和照片上人的五官有几分神似。

  电梯发出轻微的声响,提醒他一楼到了。

  秦洲晏回过神,然后收回目光走了出去。

  林郗淮在人离开后,静静地在阳台的沙发上坐着晒了会儿太阳,然后才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这家酒店恰好就是林郗淮入住的酒店,他原本订的房离这里很近。

  回到房间里,他打了电话让侍者将午餐送到房间。

  林郗淮的身上不太爽利,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窝在柔软的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座酒店的建造设计出自他父亲林闻之手,是对方第一次作为负责人参与的项目。

  同样也是让他名声大噪事业开始走向巅峰的一个作品。

  正因为这个项目,林闻曾经在伊塔伦纳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秦洲晏说对了,有特别的原因把林郗淮留在这里。

  他对建筑的所有启蒙都来自父亲,以致后来走上了和对方一样的职业道路。

  想到这里,他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牛皮笔记本——他父母的遗物。

  三个月前林郗淮还在北市的时候,与覃卓承见的那最后一面终究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

  对方语气讽刺的提醒他:“别忘了当年你爸妈是怎么死的。”

  回到家后的那晚,依旧是和以往没有什么任何区别的不眠夜。

  只是之前被强压下的对父母的思念再也无法遏制的倾泻。

  于是,他忍不住将衣柜最深处好好保存的箱子拿了出来,里面是他父母仅存的遗物。

  当年父母意外去世时,他只有5岁。

  周围群狼环伺,属于他父母的东西人人都想占为己有。

  就算长大后他有能力拿回了属于父母的财产,也只成了一串数字。

  很多东西早已被变卖,能用来留恋的物件已经不多。

  那些日记、废弃的手稿等还是因为不值钱才幸存了下来。

  林郗淮放轻动作翻开这个本子,他父亲的日记,里面记载着他和妻子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

  偶尔旁边会出现不同的字迹,带着调侃意味的做着批注。

  动作间,里面滑出一张照片。

  林郗淮拿起照片,画面里父亲一手揽着母亲,另一手抱着他,背景正是这座酒店。

  那时候他大概一两岁,一家人含笑看着镜头,是溢出相纸的幸福。

  说起来,他曾在伊塔伦纳也有过短暂美好的幼年时光,是有父母陪伴的岁月。

  在北市的那个夜晚,他看了那本日记和那张照片很久,又想起了心理咨询师的话。

  最后订了机票,来到了伊塔伦纳散心。

  他只是……有些想爸爸妈妈了。

  林郗淮珍重的触碰着这个日记本。

  其实这些年,装着父母遗物的箱子藏在最角落,从不轻易见光。

  他总觉得,尽管隔着生死,遗物也能传递某种情感。

  他过得不太好,生活、工作和感情都是一团糟,也就不太敢和爸爸妈妈说。

  就像离乡在外的孩子,对家里总是报喜不抱忧。

  而他没有喜。

  现在,他摸着有些粗糙的封皮,突然觉得有了一点能够分享的东西:

  “爸爸妈妈,今天有人祝我一切顺利。”

  “他说,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