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博士真是一件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竟然待在地下实验室里,要不是他自己出来透气,林风笛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难得出来一趟的多托雷仍旧裹着他那一身蓝色的衣服,站在实验室的门口空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三棱体,这玩意儿静静地悬浮在他手上,似乎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线。

  林风笛没敢去碰,谁知道多托雷研究出来的这鬼东西会是什么样的,他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难说他会不会对当下风形体的她产生偌大的兴趣,然后把她抓走去搞研究。

  但多托雷面具下的那半张脸上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笑了一会儿,随后低低地念了一个名字。

  “林风笛。”

  如果还有人的形体,那么林风笛这会儿一定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她震惊地盯着这个家伙,不明白他喊她做什么,发疯吗?还是又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下一秒,她的视角忽然发生了两次扭曲。这是一种怪异的体验,仿佛她的意识在一瞬间产生了折叠,同时看见了一片黑色、多托雷的手和衣服、以及他们面前的景色。

  她有点晕,这比掌控元素力之后俯视世界还要晕,风似乎都有了实体。

  多托雷盯着手里的那个三棱体看了两眼,抬起另一只手。这只手里拿着一个怀表之类的东西,指针正在扇形表盘上逆时针移动。他轻轻地“啧”了一声,然后回头一头扎进了地下实验室。

  林风笛有点后怕地躲了躲,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背影,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找艾尔海森。

  她怀疑艾尔海森和多托雷在进行某种实验,目的不明。她相信艾尔海森不会害自己,但多托雷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抱着以防万一的想法,她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给艾尔海森。可惜语言有些不通,她找艾尔海森聊天的时候,两个人聊得牛头不对马嘴,急得屋内狂风大作。

  艾尔海森把桌面上的纸张文件都按住,不让它们被吹走,听着风铃无规律地响着,淡声道:“着急没用,冷静些。”

  风哀怨又委屈地停歇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风铃。

  艾尔海森撩拨了一下自己的风铃,低声哄了一句:“乖。”

  风顿了一下,缠绕上他的脖子,吹得艾尔海森凉飕飕的。

  他没怎么在意,起身到办公室边上堆积的那一摞箱子前蹲下,翻箱倒柜起来,没一会儿从里面翻出两块包装得严实的方形盒子,接着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前。

  那是一块墨,还有一个砚台。

  ……等等,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林风笛稀里糊涂地看着艾尔海森态度闲适自然地加了点水就磨起了墨,待砚台中积了一点墨之后,他就拿起了一张白纸,撕成长方形,随后放进砚台中。

  墨顺着白纸条迅速往上爬,艾尔海森收回手,纸条提在手里,把剩下的白纸放在纸条下。沾了墨的纸条在白纸上留下了一点黑色的痕迹。

  艾尔海森言简意赅地道:“来写。”

  林风笛操控着风吹着纸条的下方,把握落笔的方向,艾尔海森跟着她移动,笔墨在纸上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痕迹,他们默契地配合着,直到林风笛停了下来,艾尔海森才把这张快要废了的纸条扔进垃圾篓。

  他在写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她要表达的意思,把那张写了“我看见博士和三棱体,头晕”的纸条拎起来晾了晾,回答道:“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不必担心。”

  风慢吞吞地、无声地“哦”了一句。

  艾尔海森还是有着自己的小秘密。

  林风笛也依旧宽容地选择不去询问。

  两个人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风温柔轻快,人沉静自然。

  在日升月落许多次之后,世界已经步入正轨,人们的生活快要恢复到提瓦特上的平静生活时,艾尔海森卸任了大贤者的职位。但须弥没有书记官这个位置给他坐了,于是他干脆找了个编写的工作,日子和做书记官时一样轻松,每天复写一下自己还记得的书籍内容,其余时间不是被大贤者抓住问问题,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每次消失都在那座地下实验室里,林风笛很好奇里面的东西,怀疑是不是和自己有关,想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技术原理是什么,可惜无法说话,而艾尔海森也不会回答。

  明明已经空闲下来了,但他的时间慢慢分出去,最终却比变得以前还难和风交流。就算在地上待着,也更爱坐在椅子上看着魔女们从其他世界带回来的书时,感受着风晃晃悠悠,好像只需要风的存在,又好像不是很需要风的存在。

  虽说知道艾尔海森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冷淡性格,不喜欢无意义的聊天,更喜欢做自己的事情。但无形无声的存在还是感知到了一点陌生。人与风终究是不同的个存在,哪怕都具有记忆,能够进行短暂的接触与交流,却始终无法参与进对方的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渐行渐远似乎也能够理解吧?大家最终会走向不同的未来。

  岁月轮转,新世界继承旧世界的习俗,却也改了规矩。他们将来到这里的那一日作为新生日,于是在一年之后,重新迎来新生日时,人们以璃月的礼节对待它,祭奠所有死去的神明、龙王、还有人类。

  明灯在慢慢升上天空。

  艾尔海森坐在窗边,举目注视着灯火长河,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一天是世界的生日,也是他爱人的祭日。

  然而此时此刻,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在欢庆,死去的爱人也正欢快地把所有的明灯都送上更加遥远的天空,同他们一同欢笑。

  风一视同仁地拂过所有人,没有悲伤,只有快乐。

  窗边落下的阴影半拢着男人的身体,风铃静默地垂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从屋外传进来,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的距离。

  艾尔海森借着室内的灯光和室外的灯光,翻了一页手里的书。保管得当的书本仍旧无法承受岁月的消磨,略有些泛黄的纸页诉说着过去的时光,展现着一个明亮的女孩子那璀璨的青春。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六月天气热起来时,海参的翻译机终于做了出来。他和林风笛把这东西的正确率调到了百分之九十五,能够翻译风绝大部分的话语,以达到自主交流的目的。

  翻译机的体型差不多是两台留影机那么大,放在桌面上,屏幕上的绿色字体滚动着,勤勤恳恳地翻译风的语言。

  风雀跃地喊他:“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嗯”了一句,滚动的字幕上一时之间全是“艾尔海森”,看得久了,他差点不认识那些字。

  好久没和他正经聊天的林风笛唠唠叨叨地说:“艾尔海森,我和你说,昨天我们在外面溜达的时候,碰上的那个和你打招呼的家伙不是好人!看着人模人样的,背后竟然喜欢讲别人的坏话!我听到他骂你了,他嫉妒你以前是大贤者,还和现任大贤者关系好,还嫉妒你长得比他好看!我给你报复回去了,昨天晚上我撞了他的窗户好久,他肯定没睡好!”

  昨天他们出门时有许多人和艾尔海森打了招呼,艾尔海森应了几个后就不堪其扰,挑了个没人的小路去了溪边。她这么一说,让人很难明白她在说谁,艾尔海森等她说完了,才问:“那个穿黑灰色衣服、带着他女朋友的?”

  林风笛笃定地说:“对!”

  她绕着他转了两圈,忧心忡忡地说:“你别和他玩,会被带坏的。”

  艾尔海森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问:“怎么突然注意到了?”

  “谁让他那么迫不及待,还没离你远远的就和他女朋友说你的坏话。我又不是聋子。”她愤愤道,“我今天还要去吹他,他说一次别人的坏话,我就吹他一次。他要是去树林里,我就操控藤蔓抽他;靠近水边,我就泼他水。”

  艾尔海森抬了抬眉毛:“闲得没事做?”

  “对啊。”

  一缕风有什么事可以做?遨游天际、逍遥云间,这轻松惬意的日子把时间拉得很长很长,又把时间压缩得很短很短,一眨眼过去了好多个日夜,而风没有岁月流逝的感觉。

  “那趁着翻译机已经制作出来了,你可以把你还记得的明论派知识默写出来。”

  风停了一会儿,道:“明论派的知识啊……唔,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呢。哎,也算是提瓦特过去的历史了吧?也许这之后它不能算明论派的内容了,应该算因论派的内容。但是谁来写呢?你来吗?”

  艾尔海森毫不客气地道:“想多了。我没这个时间。”

  风似乎叹了口气,哼哼了一会儿,就道:“那太遗憾了,我只好继续玩了。哎呀,上天注定我做个游手好闲的咸鱼……”

  艾尔海森:“你的机器人也没事干,你们可以合作。以他的效率,只要你不停默背,他就能不停地写。”

  林风笛嗷嗷叫:“我听见钟离先生在找我!他一定看到什么好东西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风逃似的卷了出去,艾尔海森瞥了眼窗口,哼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