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祂被扫地出门了。

  无形的触须困惑地甩了甩。

  可是,神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充注过来,缠绕在身上。

  像被柔软可爱的小触须戳了一下,卷起来。

  那是希望我继续关注守护他,还是真的想让我打哪来回哪去呢?

  乌贼鼓了鼓脸颊。

  祂不明白,祂不理解。

  人类,都是那么善变的吗?

  明明,抱着祂哭的时候,湿漉漉的。像被海水打湿羽翼的幼崽,不安颤抖地寻求长者的庇佑,让神心疼,怎么转眼就语气不善地把祂赶走了?

  捏着被男人随手扔过来的银币……

  “克里斯托弗·瓦奥莱特,我的名字。”金发男人脚尖微翘,修剪圆润的脚趾甲,精心涂了孔雀蓝,甚至还描绘了繁复精美的图案,更衬得脚趾分明,脚掌匀称修长。

  熬过了那阵强烈的欲望,却越发觉得空虚,迫切想要身心战栗的刺激,立刻,马上。但他完全不屑做强迫别人的事情。

  就算泛滥成灾,也不想求着眼前跟木头似的傻子。

  从来只有别人讨好我。

  重复着简单寻常的护理,强行忘掉丢脸的场景,克里斯动作微顿。

  “很遗憾,你没有通过考验。”

  是的,被某人的无知搞的身心疲惫,完全打消了先前的突发奇想,不想慢慢料理一个纯白的美人,他现在只想享受现成的果实。

  所以,“你走吧,当什么都没发生。”

  反正,就算看不到,凭他发.浪时的胡言乱语,在对方心里,说不定也已经成了寻常人眼里象征堕落的娼妓、情妇,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淫.乱不堪。

  克里斯自嘲。呵,他本来就是这样准备的。

  无所谓。

  就算他说出去也……

  随便。

  没怎么听懂对方说了什么。

  乌贼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忙里忙外,雾蒙蒙的眼睛时不时随着对方的动作转动。

  像是以为祂完全看不见,男人毫无顾忌地在祂面前,诶?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虽然也是通体白光,但是,不一样的白?像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小砖块堆砌成的轮廓。

  就是,有些灰的地方,看轮廓,是腿?男人不知道拿了什么,只听到嘻嘻嗦嗦的声音,然后就像拿抹布擦干净了窗户一样,白的发亮。

  好怪啊。再看一眼。

  单脚踩在凳上,小腿肚上抹了厚厚一层蜜蜡,用粗布包裹,“撕拉。”一阵疼痛。干涸的蜂蜜牢牢粘住了长出来的毛发,带着毛囊的腿毛落在了粗布上。

  是的,即便是大美人,也免不了某些毛茸茸的小毛病。

  “你在,抹油吗?”

  隐约闻到铁板鱿鱼的油脂香,乌贼摁住试图扒人的触须,晃了晃小腿,有些好奇地问道。

  虽然总是因为各种小事哭唧唧,但是,哭过之后,乌贼又会很快就忘记所有的不快乐,倒头就睡。

  所以,虽然异世界漂泊孤单寂寞,但心态倒是还好。

  要不是人类一开始不由分说的用强光刺激祂,一次报复不成,祂很快又会放弃了。与其说是仁慈,倒不如说是懒散无聊,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除了交朋友,眼前的人类,还是第一个让祂花费了心思杀掉的人。

  乌贼又看了一眼,纠结地怼了怼手指。

  虽然,知道真相以后,祂感动的放弃了杀人的想法啦。

  但是,对于如何养好一只信徒,祂还是毫无头绪。

  触须们认同地晃了晃。

  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正在给光洁的腿部抹上面霜,手里还沾着化开了的滋润精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低头一看,瞧瞧这油光晶亮的小腿,噢,比摆在餐桌上的烧鸡要油腻多了。

  当然,当然,他现在就像个蹩脚的厨师,旁边坐着不谙世事的贵族少爷。

  哈,哈哈。

  该死的不知道打哪来偷渡者,哈,上一刻逼的他丑态毕露,失声痛哭,下一刻就要把他气个半死。再次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只有脸的家伙都给我滚。

  他要找更加知情识趣,经验丰富的情人。

  重新支撑起优雅体面的皇子微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翻脸不认人,径直把某个胡说八道的家伙给撵出去。

  “拿着,你该得的。给我滚。”

  于是祂得到了一枚银币。

  明明是他先拉住我的。

  但是,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团忽明忽暗的白光。

  真放心不下啊,口是心非的人类。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走累了,乌贼找了个避开阳光的地方蹲了下来,两只手搁在膝盖上,下颌抵着手背,蜷缩起来。

  意外乖巧的坐姿。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更娇小一些,骨架也是纤瘦的,看起来就像还未成年的幼崽。

  路过的人不由被这有些陌生的身影吸引,就算只是简单的黑斗篷,也能看出是质量上乘的布料,月光般柔软璀璨的银发,从兜帽露出了一撮。小小一只蹲在阶梯上,像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甚至有善良的大叔大婶忍不住上前,询问问他,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帮忙带路?

  乌贼艰难地辨别带着口音的外语,摇头,没什么家啦,虽然祂之前确实想过搭个巢穴来着,但是,又因为太难放弃了。

  温暖的海风吹来。

  屁股下的石板有点硌。

  在陆地上行走真的不友好,之前还兴致勃勃的小触须,不慎被阳光扎了一下,恹恹地缩回了斗篷下。

  好热,好干噢。

  但是……

  这里有克里斯。

  隐没在发间的双眼微垂。

  有感受到的啊,无法舒缓的痛苦,无法倾诉的恐惧,难以启齿的不堪。

  虽然不知道到底得了什么罕见的病,可是,应该是,会在发病的时候,失去理智,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的那种?

  说不定还会被当成邪祟上身。

  因为自己的异样犹疑瑟缩,竭力掩饰,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却清醒的知道,自己怎么装都不像,轻而易举就会被别人看破了伪装。

  随随便便地堕落放弃好像很容易,但又忍不住心生不切实际的希冀。

  海底闪闪发光的东西,可能是圆润的珍珠,也可能是毫不起眼的沙粒,甚至是沉没船只留下的玻璃碎片。

  乌贼托腮。

  磨平了棱角的圆润,随波逐流的平淡,大起大落后的沉静。

  因为寿命有限,所以拼命地绽放自己的光彩。

  而且,真的很亮很闪啊,沉在海底也躲不过的吧。

  所以,如果有我能做的事情……

  *

  “啊,好棒,克里斯,克里斯,嗯呃,快,快点……”变调的声音响起。

  “噢,亲爱的,你在看着谁,喊着谁的名字?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噢,不,嗯唔,克洛斯,是你,是你啊……”

  简陋空荡的塔顶,微弱的阳光,从敞开的穹顶洒落,不偏不倚地落在模糊不清的神像上,洁白无瑕的雕塑,因被人遗弃,蒙上了灰尘,却也比周遭昏暗的空地敞亮。

  放眼望去,让人不由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然而,追求刺激的贵族青年们,毫无顾忌地选择在这里狂欢。

  放浪形骸,肆意尖叫。

  本该成为其中一员的金发男人,却是兴致缺缺,独自坐在窗台上,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冷眼旁观。支在膝盖上的手微抬,咬住烟斗。

  艳丽的嘴唇吐出一口轻烟,模糊了神色,蔚蓝色的双眼微眯,慵懒撩人,眼尾轻扫,掠过越发荒唐混乱的场景,懒洋洋地扭头,望向窗外的风景。

  一脚踩在窗框的另一头,紧身马裤勾勒出线条流畅的小腿肚,窄身风衣落下一截,勾勒出罕见野性奔放的剪影,男人背靠在狭宅的窗边,半弓着背脊,仰头,金发垂落,描绘出惊心动魄的侧脸。

  注视着这窗台上的美人,彼此探索着身体奥秘的男人们,忍不住心里激荡,高不可攀的美人啊,越是圣洁美丽,越想将他拉入泥泞,浑身战栗,双眼迷离。

  嘴里的话越发.浪荡显露。

  “啊,克里斯,看我看我……”

  “克里斯,哦,好棒。”

  “克里斯,哈,嗯哼,我*#&。”

  痴迷的声音响起,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烤熟,本该享受的追捧狂热,现在却是完全提不起劲来。

  无意识地抚摸着指尖的小触须。

  废弃的高塔面对着大海,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时不时有海豚跳出海面嬉戏,太近了,近到仿佛从这里跳下去,就能投入海水的怀抱。

  眼前恍惚又出现了那道慌乱逃窜的黑影,尚未消去的青痕带着痒意。

  海神。

  脑海里却又突兀的涌现出另一个身影。

  柔软纯洁的轻吻。

  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外头,没有玻璃的空窗,毫无遮挡护栏,危险至极,男人却毫不在乎,倒不如说,他更享受这游走在生死之间的刺激,伸手,海风穿过摊开的掌心,目光穿过指缝,看向海港上来来往往渺小的人。

  突然,一道微光掠过,双眼微眯,下意识地看去。

  这是!

  脸色一变。你个蠢货,看不见也不能随便……

  翻身下台,发丝飞扬,高跟落在地上,发出轻响,惊动了正在兴头上的众人,有人不由抱怨,“皇子殿下,你……”

  话音未落,“哒哒哒。”却见一道风快步掠过。

  “克里斯!”猛地推开围着的人。男人神色微沉,拔高了声音。

  楼梯口,金发美人脚步一顿,侧目,和高大挺拔的男人对上了双眼,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破烂的椅子上。身边各有千秋的美少年被突然推开,摔了个七荤八素,眼神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并不在意地下的泥土,双眼毫不掩饰的侵略着眼前的太阳神般的美貌光辉。

  “奖励,还算话吧。”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男人翘腿,换了个姿势,“我可是为了你,才参加这种无聊的派对。”

  周遭哼哼唧唧的声音,像被无形的手掐住,瞬间消停了下来。

  静默。只能听见隐隐风声。

  克里斯托弗没有说话。四目相对,仿若电闪雷鸣。

  众人安静了下来。数双眼睛落在了对峙的二人身上。

  半晌。

  “当然。”俊美精致的皇子下颌微抬,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嗤笑,“唯有最强者能与我同欢。”

  “决出胜负了,今晚,当月神驾车从天边经过,皇宫,开的最艳丽的那片玫瑰园。”白皙纤长的指尖摁住唇瓣,舌尖微挑,蔚蓝色的双眼晕染了深意。

  “有勇气的,就在那里等着吧。你将会看到,这世间最美的身躯。”

  矜贵高傲的声音落下,就像往饥肠辘辘的野犬面前投下美味的肉食,气氛肉眼可见的热烈起来。

  啊,皇子殿下……

  目送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

  克里斯托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