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分开了?”头顶犄角的魔修蹲坐在屋檐,好整以暇地看着带着一群魔兽,孤身上路的年轻人,暗红色的双眼微眯,转眼,看向客栈里一无所察的男人。

  两个人,谁才是魔种化身?

  他摩挲着下颌,兀自思索,仔细感受着魔气之间的波动,他纵身一跃,追了上去,缀在清瘦的少年身后。

  果然还是这个吧。

  李修凡拖家带口,顶着风雨前行。

  却不知道目标在哪里。

  梦境……

  在毛绒绒身上附上了灵力,隔绝了雨水,他自己却是吝啬如此,零星小雨飘在空中,落在身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微风轻抚着脸,呼吸间带着一股凉意。

  我该去哪?

  李修凡看着尚未开启的城门,一脸茫然。

  少年怀里抱着三只犬,背上还挂着一只大型犬,他直挺挺地站在城门前,盯着城门,不躲不避,仿佛要耗到天荒地老。

  无忧无虑的凡宠们睡的正香,完全不知道主人的烦恼,李修凡低垂着眼,看着怀里陪伴他多年的伙伴,有些挣扎,或许……

  天微微亮,常年跑商押送货物的镖局,接到了有些特殊的护送对象,“呃,这是什么珍惜品种吗?”

  “我没看出来。”

  “看样子是普通的杂犬。”

  “小模样倒是挺讨人喜欢。”

  “行了,雇主加了钱,让我们快马加鞭,护送这三位尊敬的客人去南岭密林。左右一夜的功夫,早去早回。”

  “小心别伤着他们。”

  惊鸿一脸困倦地跟在饲主身后,打了个哈欠,睡的好好的,被对方摇醒,说要让他带着崽子们回去,你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这不扯淡吗?

  咬住衣角不放松,这才得到了随行机会。

  想到在睡梦中被送走的崽子们,亲爹不仅一点没担心,反而觉得自己每天能多吃点大补品,嘿嘿,嘴角不自觉上扬,尾巴晃动。

  少年沉默地走在森林里,兜帽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衣角划过灌木,树叶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

  贯彻我自己的道路。

  孤独,坚定,孤注一掷……

  “咕咕。”自昨天晚上就没进食过的肚子发出尖锐的声响,少年脚步微顿。

  “嗷?”咋了?

  眯着眼跟在后头的大犬,迷迷糊糊地撞上了前人的小腿,顺便蹭了一把,挠痒痒,仰头,看着突然停下来的饲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搞什么?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微风吹过,树叶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旭日东升,微弱的亮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阴冷昏暗的密林里,粉尘浮动。

  哦?紧随其后的魔修极快地停了下来,立在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树下的身影,眉眼微挑,竟然发现他了吗,还不算无可……

  “饿了。”少年抚摸着自己的腰腹,喃喃自语。

  魔修:……

  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直挺挺地拐了个弯,直奔附近的溪流,找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一人一犬很是自然地蹲了下来。

  魔修:……

  魔修站直了身体,勉强找回了堕魔者该有的姿态。他双眼微眯,肆无忌惮地看着兀自吃着丹药的少年。

  太弱了。

  圣女后裔,天生魔种,未来的魔界之王,流落修真界,竟还变成了这副模样,和血脉稀薄的魔兽为伍……

  看来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修士们,没给他们可怜的魔族皇子足够的历练。

  不够憎恨吗?

  “簌簌。”黑靴踏上枝头,树叶晃动。

  但见黑影一闪,惊起飞鸟无数。

  男人面无表情,握着剑,在森林中疾驰。

  衣角划过凌厉的弧度,他紧抿双唇,神色冷漠,清正的双眼注视着破开云雾的朝阳,胸膛压抑的情绪翻涌。

  近了。

  附着在双足的真气再度爆发。

  双脚蹬地,纵身一跃。

  李修凡!

  一股寒意直窜背脊,握着瓷瓶的手一抖。

  李修凡有些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

  没有人。

  错觉吧。他转回头来,有气无力地垂眼。

  放空心神,少年看着眼前潺潺流动的溪流,面无表情地啃着丹药,脑子里却是在想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最近丹药消耗的有点快。

  我是个丹修,但我好久没练过丹了。

  剑,哦,今早的份还没练。

  那几个小的怎么样了?应该快回到宗门了。

  半宿没睡,双眼无神,李修凡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喂丹,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

  我太弱了,至少要把修为提起来,才有资格守护最好的他。

  那我是不是先找个山洞闭关一下,尽早突破,进入辟谷期?

  但是,比起餐风饮露,他还是比较喜欢将食物吞入喉舌,熨贴脏腑的温暖,为此每天耗费些许时间,也算不得什么。

  药材杂糅的苦涩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吃多了丹药会有杂质残留,对修行亦是没有什么好处,但他……不会做饭,烤食也,完全不在行。

  少年低垂着头,兜帽从发间滑落,露出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半晌,缓缓眨眼,睫毛微颤。

  我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开了两天的房,住了一晚,哦,三个时辰,只退了一半的钱。

  好贵。

  要不以后还是随便找个山洞凑合,反正也是修炼打坐,住店和睡地上都一样。

  大概?困倦的三白眼带着些许不确定。

  嗯,正好省点钱给时真买好吃好玩得用的。

  得用的……

  剑穗就不错,啊,时真也喜欢毛绒绒,或许,他可以收集惊鸿脱落的毛发,做个绒球剑穗。

  这样想着,李修凡动作一顿,斜眼看去。

  却见大犬整个大头埋在饭盆里,发出“哼哧哼哧”的进食声,尾巴不住晃动,一身毛发蓬松油亮,黑白分明。

  嗯,可以做个八卦球。

  趁对方不注意,李修凡捋了一把老伙计的背脊,掠起毛发无数。

  !

  “呼噜噜。”突然被撸的大犬发出护食的声音,不悦抬头,有些憨傻的眼睛严肃地瞥向某个成天不干正事的家伙,“嗷。”

  干嘛,想打架?!

  整天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动手动脚,烦不……

  “哒哒哒。”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晃而过,小半瓶丹药被倒进了他的盆里。

  加餐!!!

  惊鸿有些狐疑地看着突然大方的饲主,对上那双和往常一般,甚至更加呆滞的双眼,分辨了一下,嗷,像是在无意识的动作。

  难道是,犯傻了?!

  心中窃喜,本想怒骂的嘴闭上,扭头,“哼哧哼哧”地狂吃,快吃快吃,别让这愚蠢的人给发现了!

  李修凡双眼微转,按了按惊鸿背部被犁了一道的毛发,拨了拨,勉强让薄了些许的毛发看起来和别处一样。

  被撸习惯了的大犬有些不耐地甩了甩尾巴,警告般拍了拍某人的手,头也不抬地努力干饭,心里不屑,高傲自得,愚蠢的人类,多么肤浅,成天见的就知道窥伺本王的身体,等着吧,等我……

  嗷,中品养神丹!!!

  好吃。

  李修凡将捋来的毛发捏了捏,团成球,装进空瓶子里,竟然将瓶子塞的满当。

  嗯。少年神色复杂。

  惊鸿他……

  掉毛掉的,有点厉害。

  下次买个更大些的容器吧。哦,还有养发膏。

  冷眼看着落魄皇子的蠢样。

  魔修双手环胸。

  既然人类那点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对方的心境,那就让他众叛亲离。双眼微闪,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

  憎恨吧,痛苦吧,在绝望中汲取力量,苟延残喘,暗红的双眼注视着一派天真的少年,心头一动,那就这样。嘴唇微勾,手指翻折。

  去。

  混沌之气一闪而过,光影扭曲,影影憧憧的人影不断蠕动扩大,它僵硬地爬起来,猛地向少年扑了上去。

  背对着黑影的少年,还一无所知。

  近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顾时真双眼微红。

  “铮。”一声轻响。男人骤然拔剑,神色冷凝。

  双指并拢抚剑,剑气,出!

  寒芒将至。

  “嗖。”夹杂着灵力的巨大剑刃劈开了挡路的灌木。

  一只靴子踏上了对岸。

  孤剑,白衣,雪肤,冷眸。

  时,时真!

  不经意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少年猛地站了起来,不顾身后疾驰而来的剑刃,转身要跑。“惊鸿,快。”召唤着伙伴,他纵身一跃,呃,迎面扑来一个黑漆漆。

  李修凡发懵,投怀送抱,自投罗网?

  他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个东西?!

  脚下一空。

  不对劲。

  他扭转身形,想逃。太晚了,黑影颇为惊喜地长着大嘴,扑了过去。

  巨大的吸力袭来,半个身子陷了进去,这是什么?

  “时真,别过来!”只来的及警示对面的挚友,身体顿时被吸入其中。

  顾时真怒极,“李修凡!”双脚一蹬,纵身飞跃。

  灼热的手扯住还未逃离的胳膊,反手打散他初时挥出的剑刃,你竟然,一个踉跄,巨大的吸力袭来,彰显着对方坚定逃离的决心。

  顾时真怒极反笑,见到我就想跑是吗?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他反手收剑,扯下腰封,手指掐诀。

  素白绸缎疾驰而出,缠住了两人交缠的手。

  跑,我让你跑。

  放弃拉扯抵抗,顾时真干脆跟着跳了进去。

  顺着抓住的胳膊滑上,擒住对方的肩膀,摁住,腰封蜿蜒盘旋,收紧。

  ?!!你为什么要进来啊啊啊。

  肩胛骨被擒住,李修凡姿势别扭地被禁锢在男人怀里,反应迟钝的脑子骤然惊醒,感觉不妙。“时……”

  “闭嘴。”

  天旋地转,强烈的坠落感袭来。

  “嗷?”听到饲主的召唤,惊鸿抬头,眼前却是空无一人,搞什么鬼,又去哪里躲懒去了?他鄙夷地抖了抖毛,继续埋头大吃。

  一箭双雕吗?看着同被吸入其中的两人,魔修双眼微眯,轻点下颌,正好,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魔种。

  “砰。”一阵闷声。

  不住坠落的两人终于着地。

  真气散去,两人摔倒在地,没等李修凡跳起来,身上骤然一紧,熟悉的气息缠绕。

  “……时真,你的法宝缠到我身上了。”

  “嗖。”素白的腰封缠绕其上,不住收紧,光滑的绸缎捆住了少年的腰腹,连带着双手被结结实实地绑在腰后,双臂垫高了后腰,悬空,被迫拱起。

  对半身满怀信任,李修凡没有挣扎。

  只是,好奇怪。

  唇红齿白的少年躺在地,散乱的头发披散下来,像盛开的荆棘之花,冷厉的双眼犹带着困倦茫然,目光却是不自觉地追逐着他的身影,眼底是毫无缘由的信赖。“时真。”

  顾时真站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眼神……

  “时真?”

  没有回答。

  周围安静极了,微弱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似乎是个极深的洞穴,少年睁着无神的双眼,有些不安,试图打破寂静,“时真,你怎么会……”来找我。

  就是这样的眼神……

  谨遵主人的意志,素色的腰封像蛇一样蜿蜒而上,腰腹,胸肌,脖颈,“簌簌。”一寸寸爬上去,最后,是那张惯会骗人的脸。下颌,鼻尖,眼睛,只剩下殷红的嘴唇。

  素白的绸缎附着其上,失去了视线,少年有些茫然地动了动,“我看不见了嗷。”

  挣不开。

  “时真,帮我。”

  “说话啊,理理我,时真……”

  “不。”面容冷峻的男人紧抿双唇,发出声响。

  却是意料之外的拒绝。

  ?!李修凡怔愣。“为什,呃……”他挣了挣,腰腹骤然一紧。

  诶?

  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男人半蹲下来,反手抓住了绸带一端,左手掀起挡住少年视线的绸缎,温热的掌心摁住了对方的额头。俯身探看。

  眼皮受到拉扯,双眼不自觉地睁大。冰雪般清冽的气息扑鼻而来,身体僵硬。

  时,时真。

  男人垂头,骤然拉近了距离,两人挨得极近,一拳之隔。

  散落的头发垂在脸侧,有点痒痒的。

  心跳的飞快,莫名心虚,李修凡喉咙微动,吞了一口唾沫,“时……”

  为什么要跑……

  顾时真低垂着眼。握着绸缎的手一紧。

  李修凡呼吸一滞。

  算了,这不重要。盛怒的神色冷凝。

  我抓住你了。

  清正冷冽的双眼注视着眼前人,眼神认真。

  “我要把你绑你回去。”不会让你再有机会。

  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李修凡呆滞。

  时真说了,说了什么……

  我,你,我……

  绑,绑绑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