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变得更加奇怪了。

  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办法回到之前的状态,陆离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满是他们俩相顾无言的场景。

  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啊。

  陆离在床上翻腾,柔软的床褥弹起。坐在床边缘的超大毛绒娃娃简直不胜其扰,直接扑倒在地,趴在地上,眼不见心不烦。

  “不要不理我啊,娃娃。”

  陆离神色恹恹地趴在床沿,像融化的液体一样滑下地毯,一把箍住毛绒娃娃的大脑袋。

  杂乱的卷发垂落。

  他蹭了蹭毛绒娃娃软绵绵的身体,带着阳光气息涌入鼻尖,像很久以前那样,向他的小伙伴倾诉,亦或者,自言自语。“他好像不喜欢我亲近他。”

  陆离有些沮丧。

  他抱着毛绒熊仔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也不能这么说……

  他冥思苦想,终于勉强找到了支撑自己的理由,虽然被抱住的时候有点僵硬,但是,但是季辰没有推开他。

  要是讨厌的话,一分一秒都没办法待下去吧。

  心中振奋,灰蒙蒙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陆离猛地跳起来,抓着小熊的两只小粗手,转了两圈。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嘴里哼着歌,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久违的欢快,身姿颀长的男人翩翩起舞,发丝纷飞,修长的脖颈若隐若现。

  最后一圈,陆离带着毛绒熊扑倒在床上,压住了毛绒娃娃敦实的身子。

  大的像条抱枕的毛绒公仔静静地躺在那里,承受着不该承受的重量,胖乎乎的身体被挤得变形,亘古不变的豆豆眼括弧笑,仿若诉说着被迫营业的痛苦。

  陆离罕见在夜里说了那么多话,闹腾了一阵,他终于累了,眼皮耷拉下来,他打了个哈欠,将小伙伴安置在他的旁边,细致地给毛绒娃娃盖上被子。

  苍白纤细的手指拍了拍毛茸茸的脑袋,“晚安,杰克。”

  【“妈,妈妈。”男孩怯生生地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我的……”被女人冷厉的目光刺到,他瑟缩着脑袋,抓住门框的手煞白。

  但是,杰克,很重要。

  他飞快地低头,闭上眼睛,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您有看到我的毛绒熊吗?”

  “毛绒熊?”女人倚着书柜,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妆容精致的脸上染上一层薄雾,狭长的双眼微眯,带着一丝风情。

  然而,年纪尚小的男孩,心心念念着他的小伙伴,那是他去年参加小学作文比赛得到的奖励。虽然……

  “一个季军奖励。你竟然还当个宝。”女人发出短促的笑声,尖锐讽刺,烈焰红唇裂开夸张的弧度。

  突然,“哐当。”她反手一敲,砸碎了酒瓶。男孩下意识一抖。玻璃四溅,劣质的酒液洒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到,陆离身体颤抖,“妈,妈妈。”

  “你不是想找你的娃娃吗?来啊!”

  女人的力气很大,像钳子一样抓住了他的手,“妈妈。”他下意识地挣扎,双脚蹬地,尖锐的玻璃碎片划破了脚趾头,鲜血淋漓。

  “妈妈,我好痛。”

  谁来救救我。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救救我。

  弱小的身体无法抵抗成人的体力,手腕被箍的青肿,男孩踉跄着,被拖行了数米。

  “不要……”

  女人充耳不闻,听着男孩的尖叫,心里畅快。

  “妈妈……”

  他惶恐地看着蜿蜒的血迹,牙齿战战。

  我会死吗?

  那么一瞬间,他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只是一个毛绒……

  不,不是的,取了名字,那就是他的东西,不一样的,我,也不能抛弃他。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我只有他了。

  他强忍着疼痛,踉跄地跟上了女人的的脚步。

  没办法反抗。没,没关系。

  不痛,不痛,不痛……

  妈妈不是故意的,我爱她,她爱我,她,她只是脾气不太好。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妈妈不爱孩子的呢?

  妈妈只是,只是太着急了。

  她只是想……

  “看,你的宝贝。”后脑勺被粗暴地摁了下去,瘦弱的脸被迫贴在钢丝网上,变形,多余的软肉从钢丝网漏了出去,带着酒气的鼻息喷洒在耳边,仿若恶魔的低喃。

  “你觉得珍贵的东西,不过是别人随意就能毁掉的垃圾。”

  】

  “不要!”

  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房间里黑漆漆的,往日里给予他的安全感,如今全都变成了恐怖感,仿若深陷在无边的黑洞中,无形的眼睛在看着他。

  冷汗浸湿了衬衫,背脊发凉。

  陆离摸索着下了床,脚下一绊,慌乱间还摔在了地上。

  不怕不怕。

  一声闷响,感应灯开了。

  不怕不怕。

  他低着头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趿着拖鞋,跑到了洗漱间,反锁。

  没事的,没事的,她不在这里,她不在……

  男人背靠着玻璃门,躬身,捂脸,凌乱的头发垂落,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

  耳边充斥着他自己的呼吸声。

  呼呼呼……

  陆离觉得,自己,好像更加严重了。

  头顶的灯光打在他的头上,陆离低垂着头,看着灯光投影在洗漱台上的黑影,张牙舞爪的,像挥舞着细长步足的蜘蛛,浓密的毛发分毫毕现。

  陆离拧开水龙头,泼了一脸水。

  双眼下意识地闭上,失去了视觉,丰富的想象力瞬间切断,哗哗水声响起,流水穿过指缝,陆离微微低头,再掬起一捧水。

  我可以吗?

  残留的水珠流划过额头,眉眼,脸颊,像那个女人一寸一寸地抚摸着他的脸,笑着一摁,呼噜噜,耳膜蒙上了一层杂音,整个人被水浸透,窒息。

  “呼呼呼。”陆离单手撑着洗漱台,另一只手慌乱地关掉水龙头,掬着的水从手心坠落,溅在了洗漱盆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安静的洗漱间里,只有他喘息的声音。

  半晌,陆离抬头,望向梳妆镜里的倒影。

  苍白的脸色因剧烈喘息而染上了浅浅的红,柔和了眉眼间天生带着的冷傲孤高,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缕卷发自额角垂落,徒增几分脆弱的美丽。

  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了。

  陆离有些惶恐。

  慢慢的,镜子里的倒影变了,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柔和,上挑的眉眼带着尖锐,“他”下巴微抬,自然的唇色变得鲜艳如血,唇角微勾,带着轻蔑。

  像所有母亲一样,她亲昵地贴着他的脸,像恶魔引诱着世人,在他耳边低声述说,“受人追捧的感觉很棒吧,别人的崇拜和喜欢,有没有充盈你的内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多高兴。”

  略带薄茧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剥皮拆骨。

  “既然你已经掌握体验派的入门技巧,接下来,也该进入到下一阶段的练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有读透了竞争对手的书,你才能永远立足于不败之地。”

  “写书就是在写自己。”陆离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剪的圆润的手指被啃的鲜血淋漓,他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喃喃自语,无处不在的女声,在这一瞬间,和他的声音重叠,“书,就是作家的弱点。”

  是这样啊。

  比爱上纸片人更可怕的是……

  我爱上了别人的爱情故事。

  如果我爱他,我能爱他吗?

  我真的爱他吗?

  我……我能保护他吗?

  【有人说,爱情是投入越多,就越没办法放下的事情。

  付出越多,就越希望得到回应。

  但,像世间所有事一样,努力不总会有结果。

  更何况……

  那不是爱情。

  只有一个人的妄想,那就不是爱情,而是自我感动。

  我从不涉足这种危险的感情。

  因为,我知道,我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

  我什么也做不到。

  季辰自然是早早的醒了,正想上个厕所,发现门给锁了,里边传来哗哗水声,估计是陆离在里边解决生理问题。

  虽然他也有点感觉,但不是很强烈。到底是人在屋檐下,就算是同居舍友,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季辰忍着,去书房写点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谁知道,这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忍不住跑了几趟,结果每次门都是关着的,拧门,里边反锁了。

  第八次,这都第八次了!

  “嘶。”季辰撑着墙壁,面容扭曲,强烈的膨胀感让他忍不住跺脚,按在墙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想骂人。

  “啪啪啪。”季辰闭着眼,脸色涨红,揪着衣服强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夹腿,快要爆炸的膨胀感稍微减弱了一点,做出这个动作,季辰快被内心的羞耻给淹没。

  踏马的,季辰疯狂敲门,怒骂,“陆离,你赶紧出来。你踏马一大早在里面干什么?!搞来搞去都一个小时,快点快点,我快急死了。”

  他险些没给跪了,要不是仅存的男性尊严在支撑,他真就给尿到矿泉水瓶里了!不行不行,不能浪费。从垃圾桶里翻昨天扔掉的空瓶子吗?

  我踏马……

  啊啊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一贯自诩文艺青年的讲究人快要疯了。

  “陆……”

  门猛地被打开了,拍门的手落空,温热的掌心似乎,“啪。”拍到了软绵绵的胸膛。陆离红着眼,愣愣地看着摁在胸膛的手,似乎被人盯着有点害羞,肤色稍深的手指,忍不住蜷缩着指尖,白衬衫被揪出了褶皱。

  陆离迟钝地睁眼。

  操,季辰脸色通红,羞耻,尴尬,急,他目瞪欲裂,强烈的炸裂感袭来,他忍不住原地小碎步跺脚,一手拨开挡路的家伙,“让开让开。”

  “砰。”

  额前的碎发飘起,缓缓落下。

  紧闭的玻璃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陆离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失魂落魄地走到大厅。

  漫长又响亮的水声,伴随着畅快的顺畅感,被生理支配的大脑慢慢回笼,季辰表情一僵,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就算大学时候兄弟玩的好的,也会注意那两个地方,他刚刚竟然下意识的……

  心烦意乱的踩下冲水阀,洗手,洗手液在手指的摩擦下,冒出细腻的泡泡,柔软滑腻的触感,就像那衬衫……

  “啪。”季辰忍不住拍了拍脸,“你踏马在想什么啊季辰。”哗哗的流水冲掉了那点莫名其妙的想法。

  反手擦掉脸上的水珠,季辰打开洗漱间门,“喂,你可以继……”门外空无一人。

  季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还没到陆离定下的点,早餐也还没送来,犹豫着到底是自己先随便做点吃的,还是去书房继续写小说,到点再吃饭。

  余光却见到一坨黑色的影子从沙发边上伸出了出来。

  ???

  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落在大厅里,衣衫单薄的年轻人背靠着沙发后板,蜷缩着身体,下颌抵着膝盖,一米八几的个子团成球球,坐在毛绒地毯上,盯着地毯上的毛毛发呆。

  突然,头顶一暗。

  陆离缓缓眨眼,后知后觉地抬头,却见一个长了胡茬的下巴,麦色的肤色,棱角分明,但见男人垂眼看他,双唇紧抿,眉头紧皱,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陆离没有说话,情绪低落,他垂下头,埋首膝盖,沉浸在无言的悲伤中,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这什么反应?季辰表情一言难尽,本以为会被怼一顿,结果无事发生,反倒变成他在针对人了。

  最近陆离没对他冷嘲热讽,他都还有点不习惯。

  半晌,眼见着陆离也没起来的意思,季辰干脆蹲了下来。

  “喂,你……”本以为是陆离脾气上头,觉得他抢了厕所还袭胸,气的自闭,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家伙的手在流血。季辰回屋拿了药箱,还好他之前打工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包里常备。

  看不惯别人受伤,倒不如说,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有点交情的舍友搞成这样,“手。”季辰拧开消毒水,抽出一根棉签,沾了点消毒水,空着的左手摊开。

  不要。陆离看了眼前人一样,默默地扭了个身,侧对着男人,身体力行地表示拒绝。

  这人,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

  季辰一把抓住蜷缩在膝盖边上的小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感觉到手心里微弱的挣扎力道,他一棉签怼了上去,“滋。”双氧水碰上伤口,冒出小小的泡泡。

  “痛。”陆离别过脸,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

  额头挂满黑线,鸡皮疙瘩狂飙,季辰无言以对,“你还是个小孩子吗?”擦干手指的血迹,能清晰地看见咬痕,刻在骨子里的说教因子被激发,“小孩子都知道不能随便啃手。”

  “你压力大,买个咬棒磨牙也行啊,再不济,还能买多几包虾条,啃手指干嘛,不想更文找借口啊,啧,真要那样,你这波操作在大气层。”

  季辰默默吐槽。

  最后,他撕开一个创可贴。

  耳边回响起男人小声的抱怨。男人低垂着头,蓬松的卷发耷拉在头上,没精打采的模样看起来还挺可怜。

  季辰动作一顿,犹带湿润的两只手交叠,指腹间的薄茧相触,有点痒,像被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挠了一把。心里一软。

  真是麻烦,他别过双眼,低头。

  面容端正的青年低垂着眼,凑近指尖,嘴唇微努。“呼。”细碎的阳光忽明忽暗,模糊了他的眉眼,显得有些温柔。

  微弱的气息掠过湿润的指尖,轻飘飘地拂过侧脸。

  贫瘠的土壤里挣脱出鲜红的花。

  陆离蜷缩着指尖。

  【以后,或许会有很多人爱我。

  但是啊,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他。】

  就算和毛绒熊一样,永远无法给予我回应。

  在这一瞬间,我鼓起了所有勇气。

  就算是一场梦。

  就算是别人的爱情故事。

  我想,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