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宴会盛大,本就抽调了大半侍卫与宫人去鸾月殿。

  而今又加上了突如其来的大火,连宫门口的守卫都被借调去灭火,此时只有寥寥几人把守。

  趁着夜色,乔曦与安和悄悄藏进了陆家的马车。

  侍卫们上前来检查,陆争渡掀开帘子露了个脸,就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马车开出宫门,驶离前门大街后,乔曦终于松了口气。

  看他紧张到拍胸口的样子,陆争渡忍俊不禁:“今日你受惊吓了。待会儿我带你回家,你好好歇一晚。”

  闻言乔曦却摇了摇头:“多谢陆兄好意,但只怕我不能在京城中多做逗留。”

  “只是一晚也不可么?”陆争渡蹙眉。

  乔曦闭了闭眼,道:“我要尽快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陆争渡也知事态紧急,没再挽留,而是说:“好,我替你安排一辆马车差遣,你要去哪里?”

  “南方。”乔曦不假思索道,“多谢陆兄,今日恩情无以报答,若有来日,我必定……”

  陆争渡听不惯这些客套话,打断了他:“好了,你我兄弟,说这些也太见外了。”

  乔曦闭上嘴,默默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中。

  马车不多时就开到了陆家,陆争渡下车去安排车马。

  原本陆争渡想要请乔曦暂且入府歇歇脚,却被乔曦拒绝,他不愿做任何停留。

  于是乔曦与安和单独留在了车上。

  等到陆争渡离去,乔曦转向安和,问他:“你应该是京城人士吧,你若是想回家,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安和摇摇头:“奴才的确是京城人士,可奴才根本不知自己的双亲是谁,留在这儿也无处可去。若公子不嫌弃,奴才还继续伺候公子。”

  乔曦心中感动,温和一笑:“都出宫了还自称什么奴才,你既然要跟着我,那我们就是朋友。”

  安和有些不好意思:“奴、我怎好做公子的朋友?”

  乔曦对他宽慰一笑,紧接着转到了正题上:“你若是能跟着我一起最好。我有一件事想交给你去做。本来我要是单独一人的话,此事还不太好办,你愿意跟着我,正好帮了我大忙了。”

  乔曦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一颗金瓜子。

  说来讽刺,这还是太后赏赐的。因为便于携带,乔曦想着宫中或许随时都要用钱打点关系,便一直随身带着,岂料今日当真成了自己的逃命路费。

  他手腕上还戴着贺炤给的金镯子,亦是相当值钱。但那是御赐之物,不好出手。

  乔曦把金瓜子塞给了安和,对他说:“你去另外找一辆车马,到时候在城外与我会合。”

  安和不解,但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掀开车帘离去。

  他走了没一会儿,陆争渡牵着一辆车马走了出来。

  乔曦从挂着陆家印记的马车上下来,看见面前这辆车灰扑扑的,极为低调。不过那匹马健壮肥硕,皮毛如上好绸缎般光滑,一看就是良驹。

  陆争渡不禁望向北边,那是皇宫的位置。

  乔曦顺着望过去,看见了浓浓黑云翻涌升天。

  “只怕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宫出事了,你真是闹了好大一场。”陆争渡说。

  乔曦无奈苦笑,他也不想声势这般浩大,但要逃命,没办法。

  两人一起坐上了马车。

  陆争渡说要送乔曦一程,乔曦没有拒绝。

  上车后,陆争渡注意到安和不见了,问起他到哪儿去了。

  乔曦随口就撒了个谎:“他是京城人,我放他回家去了。”

  陆争渡没有多想,恍然般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马车往南城门快速开去。

  ·

  鸾月殿。

  如死一般的寂静在殿内弥漫。

  贺炤望向太后的眼神仿佛淬了冰,换做任何一个人对上,定然已经吓得五体投地,可太后却气定神闲。

  良久良久,贺炤咬紧了后槽牙,吐出一个字:“好。”

  太后脸上的笑意加深。

  贺炤继续道:“朕答应你,你把乔卿放了。”

  “当然。”

  太后根本没打算放人,按那毒药发作的时候来估计,只怕乔曦现在已魂归西天了。

  等皇帝看见那乔曦的尸体,已经晚了。

  她也不担心贺炤会因此发怒。

  在太后心中,贺炤不过是那个曾经跪在自己腿边苦苦哀求的孩子,即便做了皇帝,也翻不出风浪。

  她就是要以此给皇帝一个教训,就像从前皇帝喜欢的那只兔子,以及拼命想要留住的那个人一样。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声回话:“禀陛下太后,孤云殿突然起火,火势愈发严重,请陛下定夺!”

  “起火?”贺炤蹙眉。

  “孤云殿?”太后惊讶,随即问到,“人呢,里面的人如何了?”

  在太后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贺炤明白了过来。

  ——乔曦被关在了孤云殿。

  侍卫心虚地回答:“微臣不知,孤云殿的宫门上了锁,守门的侍卫被打晕,钥匙也丢了,到现在微臣们还未能进入殿内啊!”

  “胡闹!”太后猛地一拍扶手。

  听闻此消息,贺炤再也按捺不住,抬步便要前去孤云殿。

  他来到晏清身边,扫了一眼押着大太监的两名侍卫,冷下声说:“放人。”

  两名侍卫被贺炤周身散发出的威压镇住,瞬间撒开手。

  接着贺炤快步离去,晏清拍拍身上的灰尘,赶紧跟了上去。

  贺炤赶到孤云殿的时候,火势已相当大了,即便站在几步之外,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烧之意。

  宫门口,两名侍卫正在用刀劈砍孤云殿的锁。

  但他们力道不够,好几下还没能劈开。

  贺炤走了过去,一把夺过刀,捏在手中,沉心运气,而后抬起手臂,往下狠狠劈去。

  咔嚓——

  坚硬的锁头应声损坏,掉落在地。

  侍卫们一时有些呆住了,没想到陛下有如此身手,到底是谁在护卫谁啊?

  贺炤低吼道:“愣着做什么,进去灭火!”

  侍卫和太监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推开宫门涌进去灭火。

  晏清这时也来到了贺炤身边,面带担忧:“陛下,火场危险,咱们还是退远一些吧。”

  可惜贺炤充耳不闻他的话,直接跟在侍卫身后迈入了孤云殿的院内。

  大火宛如一朵盛放在天地之间的巨大猩红之花,肆意吞噬着所有的殿阁,期间噼啪散落了无数的小小花粉般的火星。

  一颗火星子差点落在贺炤身上,被晏清眼疾手快扇走了。

  而贺炤此时已注意不到周围的危险,只定定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殿阁。

  灭火的人在门外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大火已经将宫殿烧得面目全非,如果有人被关在里面,此时早已成了一具焦尸,不可能有命活。

  晏清跟着望向大火中心,生出悲戚之意。

  忽然,贺炤如梦方醒,往火场冲了过去。

  晏清吓得惊声大叫,顾不得冒犯天威,扑上去拦住他。

  “陛下去不得啊!”

  贺炤轻而易举掀翻晏清,突破了他的阻拦,很快来到正殿台阶前。

  侍卫们发现陛下的动向,也纷纷前来阻拦。

  他们一排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到:“陛下站远些吧,火场太危险了!”

  “让开。”

  莫大的哀痛和不可置信笼罩了贺炤,他必须要进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肯罢休。

  一名侍卫赶紧说:“微臣替陛下进去!”

  说完,那名侍卫脱掉外面的褂子,义无反顾冲进了火场。

  此时晏清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近贺炤:“陛下……”

  贺炤终于不再前进,他的眼眶慢慢变红,那是悲伤,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晏清说:“朕,早该对太后动手的,对不对?”

  晏清哪儿敢回复这话,只能岔开话题说:“陛下,这火来的蹊跷,奴才一定会好好调查。”

  “不需要调查。”贺炤嗓子变得沙哑,“朕知道是谁做的。”

  “朕,知道该找谁报仇。”

  被烧毁的碎布带着火焰的镶边扬扬飘在空中。

  火光映照着贺炤的脸。

  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收拾好了全部的悲伤、愤怒与仇恨,变回了往日那个恩威莫测的君主。

  很快那名进入火场的侍卫就去而复返,他来到贺炤面前禀报:“陛下,微臣……微臣没有发现殿内有人。”

  “没有人?”贺炤又问了一遍。

  那侍卫回答:“微臣看了寝殿,的确无人,但不排除因为火势太大,有所遗漏。微臣无能。”

  贺炤默然半晌。

  而后他说:“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声音洪亮地回答道:“微臣顾翎。”

  这场大火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被扑灭,贺炤就在火场边站了一个时辰。

  孤云殿已彻底成为灰色的废墟。

  按贺炤吩咐,十二名侍卫开始在残垣断壁中寻找乔曦。

  一找就找到了第二日的凌晨,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早在火势被控制住后,晏清就去附近的宫殿给贺炤找了一把椅子。

  此时贺炤就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额角,闭目养神。

  他的万寿节结束了,以一种极为混乱的结局作为收尾。

  孤云殿的几乎所有边边角角都被侍卫们找过了,但仍旧是一无所获。

  顾翎跪在贺炤面前回话。

  听完他的禀报,贺炤变得极为冷静,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吩咐道:“不找了,回宫吧,找不到了。”

  顾翎请罪:“是微臣们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

  贺炤的语气很冷,就像是此时此刻深秋初冬清晨时分的霜降。

  “是那个人跑了。”

  “所以在这儿不可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