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安被打了。

  被他爹许鹤池打的屁股开花,现在正一个人郁闷的躲在房间里哭。

  哭天喊地,以至于许鹤池有种错觉:我还活着,儿子已经开始给我哭丧了。

  按理来说,李少安很少惹怒许鹤池。

  可今天偏偏手贱,在书房里摸出来一个金牌,非要带去学校炫耀一波。

  这枚金牌的边缘有些磨损,似乎经历漫长岁月和无数次摩挲。

  但仍然保持着它的完整性和光泽度。

  肯定是呵护备至。

  阳光照射下,可以看到金牌表面反射出金色光芒。

  “不就是一块破牌子,有什么了不起!”

  “还打我屁股,还当着朋友的面打我屁股!”

  “许鹤池,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就算你给我买冰淇淋、棉花糖、小蛋糕……”

  李少安吸了下鼻子,打了个哭嗝,思考片刻。

  “那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本以为自己爹会像以往一样,开车轮椅小车,小心敲三下房门,再慢悠悠的开口哄自己。

  可今天,李少安从中午哭到傍晚,哭累了,睡了一觉。

  自家爹还是没来。

  李少安觉得做人要能伸能屈,何况他可是大丈夫。

  所以,他决定,大手一挥,这事不和老爸一般见识。

  李少安偷偷摸摸地下了楼,心里的委屈还没有完全消散,轻手轻脚地走过走廊,眼角却不经意地瞥到书房门半开着。

  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书房内,许鹤池正靠在沙发上,头歪向一侧,似乎正在熟睡。

  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宁静和平和。

  李少安很少看到这样的父亲,心里不禁有些触动。

  他注意到,许鹤池面前放着一幅画作。

  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想要一探究竟。

  画中天空呈现出一种宁静渐变蓝,洁白云彩悠闲地飘浮着,被晚霞柔和光线染成淡淡粉红色。

  前景则是一片广阔花海。

  花朵竞相开放,红的、黄的、蓝的、粉的……交织在一起。

  微风吹过,花瓣轻轻摇曳,仿佛在跳动生命的舞蹈,能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花海尽头,有一个宽阔湖泊。

  湖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远处山峦和树木倒映在湖中。

  在湖边,站着两个青年。

  并肩而立,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湖面。

  面部轮廓清晰,眼神深邃,平静安详。

  画作色彩鲜艳而和谐,线条流畅有力,每一个细节都充满生命。

  李少安忍不住靠得更近,发现画中的一位青年竟然与许鹤池惊人相似。

  “哇。”

  李少安从来不知道自己便宜爹还有这本事。

  很快他注意到桌子一角,被一块桌布随意地覆盖。

  然而,就在这块桌布边缘,隐约露出一丝异样色彩。

  李少安好奇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揭开桌布。

  顿时,眼前出现一幅令人惊叹的肖像画。

  画中描绘的是一位年轻青年

  ——身着一件朴素白色衬衫,领口微敞开,随性优雅,头发略凌乱,几缕发丝轻垂额前。

  然而,最吸引李少安注意的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犹如璀璨星辰,闪烁坚定炽热的光芒。

  除眼神之外,青年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微笑。并不张扬,给人一种无比温暖和亲切的感觉。

  李少安站在那里,久久地凝视着这幅画,深深地吸引住。

  心灵被触动,一股强大力量所吸引,想要靠近这个充满魅力和活力的灵魂。

  他默默向前一步,窗外阳光倾洒,一行小字跃然纸上。

  ——慕云追月梦长空,秋水长天染霜色。

  这是自己便宜爹的字迹。

  李少安心头恍惚,伸出手,缓缓从笔墨间拂过,蹭了一手的铅笔碳粉灰。

  也正是这一手贱,才让他有机会触碰到便宜爹心底最柔软的痛苦爱恋。

  夹层里一张牛皮纸:画着两个小人,一个金牌,一个爱心,

  以及一首情诗:

  李慕秋,很快就要到你33岁的生日了,难以想象你离开我已经十年。

  有时候我会想像如果你在:

  我们会头戴草帽,漫步在麦穗摇曳的小径上,

  欣赏阳光洒在绿叶上,翠蓝的湖水波光粼粼。

  深陷柔软沙发,窗外树枝摇曳,我们深情相吻。

  驾车疾驰,放声歌唱,这一刻,你与风,皆伴我身旁。

  “你是土狗么,真土死了。”李少安红着眼,将纸条放回画与画板的夹层里。

  李少安静静地站着,凝视许鹤池安详睡颜,心中波涛汹涌。

  他试图平复情绪,思绪却如脱缰野马,无法遏制。

  他想起父亲的字迹。

  想起那字里行间透露的深深眷恋和无尽思念。

  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父亲,竟有如此深情的一面。

  这让李少安既感到惊讶,又感到心痛。

  春去秋至,夏长冬藏,拉长少年身形,染就鬓角花白。

  许鹤池已开始着手安排身后事,被李少安哭闹着劝,被许鹤年红着眼骂。

  昏黄灯光下,病榻间格外凝重。

  许鹤池,已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脸色苍白如纸,深陷的双眼中是无奈和不舍、释然。

  他微微侧过头,望向站在床前的李少安和许鹤年。

  “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基金会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虚弱话语充满着对基金会的深情厚意,也透露出期许与担忧。

  “爸。”李少安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那只瘦弱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您会没事的,我们会一起想办法。”

  许鹤年也红了眼睛,用力咬住嘴唇。

  “少安啊……”

  许鹤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了头,“你是好孩子,我相信你会做好的……”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李少安的抽泣声、许鹤年的哽咽声在回荡。

  昏黄灯光映照着二人脸庞,凄楚更加。

  李少安声音颤抖:“爸,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基金会,让它继续发展下去。”

  听到儿子承诺,许鹤池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好孩子……”

  许鹤池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起来,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景象也变得飘忽不定。

  在生命最后时刻,他似乎感受到窗外有一阵风吹进来,带来淡淡的花香。

  许鹤池艰难地偏过头,窗外开满白色的小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和美丽。

  这些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仿佛在向他挥手。

  “你来啦,害我等这么久。”许鹤池低语,眸光闪闪。

  风起,花香绵绵;风落,故人入怀。

  晴朗天空下,李少安缓缓走来,身影在阳光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鲜花的混合气息,偶尔还能闻到远处工厂排放的淡淡烟味。

  面容消瘦,心情沉重。

  今天,要参加许鹤池的葬礼。

  走近后,李少安看到冰冷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心中一阵悸痛。

  照片上的许鹤池面带微笑,眉眸温和,鬓角银丝许许。

  “许鹤池,你死了就开心了,能去陪李慕秋。”傻子冯勇富语气哽咽。

  冯勇富的媳妇张秀莲,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颤抖着声音。

  “人这辈子总得有个盼头才能活下去,这辈子命苦,下辈子好好过。”

  冯勇富转过头,看着张秀莲,“秀莲,我……”冯勇富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张秀莲打断了。

  “别说了!”张秀莲扯扯自家丈夫的衣袖。

  今天的场合特殊,自家丈夫是个傻子,嘴上说出的话不够体面。

  冯勇富点点头,扶着跛脚媳妇站起来。

  两人转身就向墓地旁走去,每走一步,张秀莲的跛脚都显得格外明显。

  旁边还有好事者,枉做大家闺秀悄声讨论。

  “哎哟哟,这一个傻子一个跛脚,当真是天生一对的嘞。”

  “毛太太,你当是个女人嘛,就有你的富贵命撒。”

  “这冯家也不让被人笑掉大牙,娶个跛脚媳妇进门,不晓得是哪个山沟沟出来的野·鸡哦。”

  ……

  冯勇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视着那些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好事者。

  轻声软语像尖锐钉子一样,刺入夫妇二人耳朵,火辣辣的痛。

  冯勇富握紧拳头,手臂青筋暴起,随时都会爆发。

  他想要冲上前去,给这些个长舌妇一点教训。

  好让她们知道,他家秀莲虽说身体有些不便,但心比任何人都高洁,品质比任何人都值得尊敬!

  然而,张秀莲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就像一块布包住一块铁,微笑着摇摇头。

  “勇富,别理她们。让她们说去吧,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张秀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冯勇富心中怒火。

  他低头看着跛脚媳妇,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冯勇富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松开紧握的拳头,反手握住张秀莲的小手。

  “秀莲,我们走我们的路,让他们说去吧。”

  说罢,冯勇富搀扶着张秀莲,继续向外走去。

  “啧啧啧,这个小跛脚不一般哦。”

  “哎哟,孙太太你怎么还替这小山·鸡说上好话了。”

  孙太太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长裙,胸前一朵白花,面容精致,微挑眉梢透露出一丝俏皮温柔。

  此刻,她眼角处轻轻上扬,流露出自信,嘴角微微淡淡笑意,亲切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