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拓怔住,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你妈......你爸,还有你每一个亲朋好友同事领导左邻右舍怎么办?”

  李未末心底深处的情绪泄漏了一瞬,还好被他机智地填补上了。

  “......”

  韩拓又想翘嘴角,不过这回他再笑出来恐怕李未末就会做出两件事。

  要么打死他。

  要么红着眼圈跑走。

  于是低眉顺眼下来,拿出认真的态度受教:“你说的有道理,回想起来确实挺危险的,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李未末以为韩拓又会满不在乎含混着打哈哈,突然这么郑重,反倒整的他不会说了。

  都是28几的人了,谁有资本教谁啊。

  还讲出“你有事我怎么办”这种话,好像他李未末真成了韩拓有义务要一辈子负责的人一样。

  李未末垂下脑袋,恨不能发明一种回到过去,或者让韩拓短时失忆忘记那句话的药。

  事实上,韩拓下车前是衡量过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的,并不是闷头莽冲,即使对方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也有把握对付,这次亏就亏在没料到还有第三个人突然从背后冲出来打了他就跑,不然这会儿那一男一女已经被他扭送派出所了。

  总的来说,还是实战经验不足。

  李未末以为韩拓的沉默是在反思,也许还有些后怕,毕竟初衷是好的,态度软了些,抹了把额头抬起脸,抽了下鼻子,让韩拓遵医嘱躺下。

  韩拓腿长,整个屁股全放上去两只脚也还是实实踩在地上,弯曲胳膊放低了上半身,发现没人来扶。

  “你站的离我那么远做什么?”韩拓不满地说:“近一点。”

  现在又不是在检查,拐角处也没有医生护士和其他病患,地方大的并排站好几个人,非挤作一堆干什么。

  李未末没有表情地瞅着已经几乎快挨到病床扶手的自己的大腿,没动。

  于是韩拓不放弃地又一次开口让他过去点。

  所以一定要贴着他站了,在他看来才不叫远。

  李未末只好再走近两步,刚落定下一秒就被韩拓牵住了手。韩拓的手掌大而温暖,握住李未末的力道也很大。李未末觉得有些别扭,却甩不开他。

  李未末扶着韩拓躺下,因为伤在后脑勺,只能侧着。

  拐角这个位置相对来说还不错,很少有人经过,也没有对着窗户或风口,不过李未末还是把韩拓的外套给他盖在身上。

  韩拓闭上眼,嗅着满溢消毒水味道中那一缕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感觉自己整个头脑和精神都鲜活了起来,感慨道:“真好,心愿达成了。”

  李未末不解,什么心愿?受伤住院的心愿?

  李未末对这家医院可没什么好感,几次三番的不愉快都发生在这里,眼泪也在这里流过不知多少。

  还不敢哭出声,怕被里面的人听见。

  抓着手躺了一会儿,没有五分钟吧,韩拓说要喝水。

  李未末只好把他再扶起来,拧开水瓶递过去,韩拓手也不抬,只张开嘴。

  李未末:“......”

  就着喝了几口,韩拓说有点饿,李未末翻了翻装药的袋子,从里面找出面包牛奶,应该是周梦佳取药的时候顺便买的。

  挺有责任心一女孩儿,懂得知恩图报,就冲她把韩拓送到医院,主动承担治疗费用,李未末也不能再去指摘什么。

  韩拓不喝牛奶,非让李未末喝了,吃完躺下去,闭眼过了不到三分钟,又说要上厕所。

  李未末:“.........”

  他不信大肠小肠膀胱运转的这么快,冷声说:“憋着。”

  “真的憋不住了。”韩拓眉目紧凑,仿佛真的不行。

  “那你就去呗,”李未末莫名其妙,“你手脚又没事,又没有在打吊瓶,别告诉我还要陪你去厕所?”

  “当然,”韩拓一脸理所应当,“万一我半路上,或者解手的时候又突然头晕怎么办?掉坑里你捞吗?”

  行,好。

  李未末认命地跟着往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走,韩拓得寸进尺,还要李未末的手穿过他臂弯托着。

  对面迎面走来一个孕妇,被自己老公搀着,两人姿势跟他俩差不多,只是更亲密许多。

  经过孕妇,李未末神情变得严肃:“你老实跟我讲,你其实是不是孕后,现在在做月子?”

  人高马大的韩拓让李未末好好托着,他又开始头晕了。

  慢慢挪动步子,看着眼前长长的走廊和越过的各色医生病人,李未末忽然一个灵性,就像被一颗流星猝不及防击中,又像走在一个通往过去的时光步道,两边纷乱逐渐隐去成模糊无声的背景,只有自己和身边人是清晰的,心中缓缓升腾起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韩拓说心愿达成......

  不会指的是......自己在医院照顾他这件事吧?

  李未末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场景,那是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的,韩拓捂着腹部,挣扎着起来追问五班班主任,追问每一个去探病的同学,李未末呢?李未末在哪儿?你们有没有见到李未末?他怎么没来?

  然后得到的,永远是让他露出无比失望的表情的回答。

  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而且差劲至极......

  嘈杂声响再度传入耳中,回到现实,李未末自嘲地笑笑,为自己的荒谬感到可笑。

  韩拓怎么会因为被抛下而产生这样的愿望,离开十年不联系才是正常的反应。

  待韩拓解完手两人再度回到拐角病床,李未末开始犯困,打着哈欠看韩拓躺下,希冀他这次安安静静的别再提要求,等他睡着,自己也能靠在墙边眯一会儿。

  韩拓曲起一条腿,在床尾留出一片空位让李未末坐上去。

  李未末不去,韩拓说:“还是你想咱俩挤一起躺着?也行。”

  李未末鼻腔发出一个哼。

  韩拓又说:“那你打算一直站着?”

  李未末扫视四周,最近的公共长椅也在右拐十步之外,可是坐在那儿就看不到韩拓了,讲话也不一定能听得到,而这旁边连个台阶都没有,要坐只能席地。

  看样子韩拓是不打算让自己先离开的。

  不过李未末原本也是要陪他到最后留观结束再一起回去,想想站一天的确不现实,就选了A,坐上去靠着墙,抿唇阖目。

  喝也喝了吃也吃了尿也尿了,韩拓终于识相地没再讲话。

  经过前面一场兵荒马乱,李未末是真的困了,坐上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实在不踏实,李未末起初只想眯一会儿,把那股困劲儿缓过去,却接连做起了梦。

  梦里光怪陆离,李未末梦见了学生时代的一些事,都不是令人开心的事。又梦见了父母,父亲面目陌生,没有感情地看着他。还梦见韩拓,脑袋怪异地长在一只红嘴绿鹦鹉身上,跟在他后面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叫“小末哥哥!小末哥哥!小末哥哥!......”被他踹了一脚,扑棱着翅膀忽闪忽闪飞向高空,飞远了......

  李未末睁开眼,发现自己摊平躺在床上,身下是白色的医院床单,身上是韩拓的外套。

  他搞不清楚状况,带着还未从梦中完全清醒的浑沌,眨眨眼,视线向下移去。

  韩拓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小板凳,将近一米九的人缩在上面,随意地伸着长腿,姿态却比明星凹造型还来得有感觉,正单手刷着手机。

  李未末动了动,感觉胸前有什么东西压着他,掀开外套一看,韩拓的另一只手搁在上面。

  韩拓手掌宽大,自重不轻,沉甸甸的。

  李未末:“.........”

  难怪他一直瞎做梦。

  “你们到底谁是伤患?没见过大白天来探病还睡这么香的。”

  一名巡视的护士经过,看见贴纱布的窝在小凳子上,床上的人呼呼大睡,忍不住说道。

  李未末看见韩拓立刻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回头发现李未末睁着眼,已经醒了。

  韩拓在心里埋怨这个护士多事,拍拍李未末的胸口说:“你再睡会儿。”

  “......不了,”李未末爬起来,“现在几点了?”

  “五点刚过,等半个小时最后再检查一次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李未末鞋子没在脚上,谁给他脱的显而易见,他默默穿鞋,假装自己没听见护士的吐槽。

  “注意这一周伤口别沾水,有任何不舒服的情况尽快到医院复查。”

  医生收起器具,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两人走出医院,韩拓的车还停在昨晚农贸市场对面路边,李未末叫了辆车,给司机报了地址。

  后车窗外,医院大楼的身影越来越小,李未末叹口气说:“真不想再来这里一次了......”

  韩拓握了握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李未末说:“我睡觉的时候梦见你变成一只聒噪的绿毛鹦鹉飞走了。”

  “绿毛鹦鹉?”韩拓的重点显然在别的地方,他皱起眉,眼神不善,“头上的毛也是绿的?”

  李未末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同韩拓解释,他做的梦,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面目陌生的父亲,一去不返的韩拓......

  早上的“心平气和”和“小确幸”早已荡然无存,李未末情绪蓦地低落,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