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伊斯梅尔身后,见过殿下抱着几件衣服心情忽然明朗地回到卧室,放进衣柜后还挂着笑容的模样,内菲尔和查尔斯对上将在殿下内心的地位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一个欣慰,一个心痛。

  在伊斯梅尔回到卧室,将衣物整整齐齐挂进衣柜后,那边的查尔斯便已经吩咐虫侍去收拾,将客房内的床上用品洗干净存放起来。

  至于伊斯梅尔这边倒不用多准备,本就是一张宽敞的大床,只用差人再送一只配套的枕头便好。

  不出五分钟,伊斯梅尔最后吩咐一句让他们俩都不要走漏风声后,他口中的惊喜便已经准备完毕。

  虽然倒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但明眼虫都看得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惊喜,这是允许上将与他同床共枕,并且看样子并不是暂时的。

  ……他彻底没戏了,他在伊斯梅尔殿下身边侍候多年,就没有听这位殿下提过什么雌侍,就算自己处心积虑勾引对方,对方也只是逗弄般稍稍回应,反倒让他成了两虫关系的促进剂。

  内菲尔这么想着。

  说不定他也该换个目标——

  毕竟内菲尔自认从一开始接近塞西尔家族便心思不纯。他只是恰巧看到了这位似乎脆弱的殿下,就算不能让这位殿下爱上自己,至少也能像希斯克利少将那样实现履历翻篇。

  出生给他的医学生涯框定了上限和宽度,就算是在巨行星最权威的学术会议中,他们的座位安排也是按照尊卑顺序。

  他一个出生三域的普通虫,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也不及贵族们的一张出生证明。

  如果他想走,估计也不会受到阻拦。虫族数量庞大,比他优秀的医师只会更多,就算暂时对殿下的情况不甚了解,也可以让自己着手交代,他没权利拒绝。

  所以巴芙特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否会离开。

  “咳咳……!”

  伊斯梅尔那边忽然间咳了起来,引得一侧的查尔斯连忙从床头柜上取了抑制咳喘的药物来,递到伊斯梅尔面前。

  时常会复发,还需有虫替伊斯梅尔顺顺气,不然很难快速平复下来。

  但查尔斯向来恪守成规,没有伊斯梅尔的允许是不会轻易触碰和接近的。

  虽然过一会伊斯梅尔也会平复下来,吃了药之后便会好起来,但这边正纠结着什么时候另寻高处的内菲尔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他熟练地揽住垂着头闷咳的伊斯梅尔,方才那些花花心思早已抛开,只抬手轻轻抚拍着他的脊背,待伊斯梅尔咳得不那么猛烈了,才接过查尔斯手中的缓释药片,喂伊斯梅尔吃了下去。

  真恨不得将雄虫当做孩子似的来照顾。

  药片在入口的瞬间融化,泛起细细密密的甘甜,这是内菲尔专门调配的口味。先前他还做过草莓味的药片,但被伊斯梅尔驳回——这样做是侮辱美味的草莓。

  这个新味道还是第一次给伊斯梅尔,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唔……”

  伊斯梅尔蹙了蹙眉,只觉得猛烈的咳嗽之后肺部抽刺得难受,还没等开口温水也递到了唇边,润了润嗓子才好受些。

  伊斯梅尔这才站稳了身子,拍了拍内菲尔离开了他的搀扶。

  伊斯梅尔又接过递来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方才掩住口鼻的手心,才回味了一下那缓释药片的味道。

  还不错,尝起来像薄荷和甘草片的味道。

  于是那边已经退开两步,准备从这一刻开始保持距离,为日后离开做准备的内菲尔便听到了伊斯梅尔的声音:

  “内菲尔,这次的味道很不错,我喜欢。”

  他说这一句也是告诉内菲尔可以稍稍减少一些工作量,不用再费尽心思去研究“药的味道”这种东西了。说到底,都是为他的挑剔买账,现下伊斯梅尔心态转变,自然不会再刁难。

  “之后就不用再研究改进了,多睡会吧。”伊斯梅尔挑了挑眉示意他,“真是的,一个个跟着我怎么都那么疲惫。”

  好像他是那爱压榨的主。

  那边诧异的内菲尔抬起眼帘正巧看见这个可爱的表情,一双眼睛透过镜片看向脸上带着点点笑意的殿下。

  方才呛咳过的脸上还带着些岔气憋出来的红润,特别是眼角弯弯的弧度处一点红,总算是让雄虫那张白皙的脸少去了几分郁气。

  内菲尔刚入职时曾听过塞西尔老侍者的饭后趣聊,说原本这位三殿下刚出生时是孩子中与大公爵长相最相似的,而性格大相径庭。却没想到越长大,那气质便就更像几分——阴郁、沉默、死气沉沉。

  更巧的是他和大公同为家中的第三子,上头也是两位兄长,这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起大公那一辈的血雨腥风,议论就这样瑟瑟而停。

  莫名其妙的,在伊斯梅尔不知道地方,他早已被塑造成了第二个巴芙特,在切曼斯的订婚宴之后大家更是深信不疑。

  但作为伊斯梅尔的私虫医生,内菲尔知道他只是生病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从未见过如此残破的躯壳和灵魂。

  于是他尽全力地奔走各处,进行研究和治疗,知道伊斯梅尔需要更多的陪伴和社交,便就提议巴芙特安排参加了训练项目。

  到现在,伊斯梅尔的情况终于有了一些好转。竟然也会表现出这样单纯的喜悦,这让内菲尔的心脏顿失一拍。

  即便他一开始接近伊斯梅尔不过是为了权力和地位,但他怎么可能没有动心过?

  于是在伊斯梅尔随口的这句话中,内菲尔感受到脚底生根,有什么东西牢牢地抓住了他,告诉他暂时无法离开这位殿下了。

  反正虫族的生命长达几百年。

  那就再多留一会儿吧,他还想看到伊斯梅尔更多的笑容和喜悦。

  “殿下不必为我们忧心。”

  “只是您还没醒的时候多留意了些。”

  内菲尔如此答道,并保证之后一定会多休息多睡觉,不让殿下背上虐待下属的骂名。

  ……

  晚间,伊斯梅尔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正捧着星脑继续品读论坛里的各种虫族历史向小说。

  他还没想好往后要做什么,塞西尔家主的位置几十年以内还落不到他们手里,就算巴芙特正打算把权力放下,也大概是会交给他的哥哥们——但想来事业脑父亲是不会这样轻易离开。

  所以如果虫族历史足够吸引他,也许他日后会考虑在这方面做研究。

  直到时钟指向深夜十一点,门外的查尔斯终于敲响了他的房门禀告道:“殿下,上将已经回来了。”

  “知道了。”

  伊斯梅尔收起星脑,总算是从那书中收回了些心思转而拢着睡袍就出了卧室。

  睡袍是中长款式,时值秋初,用料是真丝绸缎,穿在伊斯梅尔身上显得体型修长欣丽。纯黑缎面透着光泽,衬得露出的胸口和小腿皮肤更加白皙细腻,特别是那锁骨隐隐绰绰地截断在布料中,直看得走廊边守候的查尔斯眼神一顿,默默压下了视线。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殿下的侧脸,唯恐之后会乱了心神。

  伊斯梅尔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双手抵在了镶嵌铂晶雕刻秀美的大理石制围栏上。他低头看向迈入客厅的雌虫,随后屈起手指叩了叩石面。

  闷短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内倒是听得清明。

  于是客厅处刚刚迈步进来的兰诺德便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了主动在二楼接应他的伊斯梅尔。

  他的雄主一袭纯黑睡袍,雪白的发丝耷在围栏边,弯弯的双眼被羽白的眼睫掩住,淡色红润的唇瓣勾起,见他看过来便开口道:

  “兰诺德。”

  真是太过分——偏偏那围栏高度恰好,挡不住锁骨前袒露的肌肤,直将兰诺德的视线紧紧抓住,他顿了足有两秒才稍显慌乱地上抬视线继续看着伊斯梅尔的脸。

  当然,伊斯梅尔的脸也不是那么好招架的。

  原本已经在行程中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被那一颦一笑牵动。

  “不上来吗?”

  伊斯梅尔朝他开口。

  兰诺德这才忙不迭地点头,脚上步伐加快了许多爬上楼,而在这上楼的期间他能够感受到伊斯梅尔的视线一路跟随,就落在他身上。

  这让他竟不敢对视。

  直到站到了伊斯梅尔面前,他才敢抬眼。他显得有些无措,要是许久以前大概会直接伸出手来给伊斯梅尔一个拥抱,替他拢紧睡袍哄他去睡觉,外边冷容易感冒。

  但现在他连戒指都只敢贴身装在兜里,不敢戴在无名指上,自然也不敢擅自触碰伊斯梅尔。

  伊斯梅尔自然也注意到兰诺德欲言又止的模样,见他右手上从未取下戒指的无名指空空如也,还奇怪地眨了眨眼。

  但他并没有过多思虑,只是开口道:“这次倒是没有骗我,好了一点就赶回来了?”

  兰诺德见他视线从自己右手一闪而过,莫名心虚地蜷了蜷指尖,把手往后藏了藏。他只是不想惹伊斯梅尔不快,但现在看来……好像弄巧成拙了。

  “嗯,已经办理了出院,嘱咐过不要过度运动,其他没有什么大碍。”兰诺德答。

  “不需要安抚精神海吗?”伊斯梅尔接话道。

  “……”

  兰诺德双眼被那绿瞳一盯,忽地垂下眼帘。

  安抚精神海,作为已婚雌虫他自然不能去寻其他虫,安抚剂也暂时不能服用……他不知道伊斯梅尔愿不愿意,也就没有提起,打算硬抗过去这段时间再喝安抚剂。

  “过来。”

  伊斯梅尔一声唤,那边垂着眼的雌虫便听话地上前,一副任人摆弄的模样。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伊斯梅尔只是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了他,双手揽在他肩颈处,一手拨开发丝按住他颈后,让精神力柔和地灌入他体内,身上的信息素也没有遮掩地弥散在四周。

  听得怀里的雌虫闷哼了一声,紧绷的身子忽地软了下来,伊斯梅尔才稍稍加强了精神力输入,方才打通了郁结的地方,兰诺德身上也会舒畅些。

  “不许对我撒谎。”伊斯梅尔在他耳边道。

  低声密语瞬息间就让雌虫偏过头将脸埋了起来,耳根红了个透,哪能受得了这逗弄。

  “沉默也一样,说出来不说出来都是欺骗,知道吗?”

  “知道了,雄主……”兰诺德勉强开口应声,仿佛是为了惩戒他一般,那颈上的精神力更加强硬了些,精神力交合带来的酥软让雌虫牙关打颤:“可、可以了,请别再……”

  用精神力搅弄他的精神海了。

  可惜兰诺德说不出口,伊斯梅尔也没打算善解虫意,只是浅淡地应了一声稍微松开了怀抱,掌着他后颈让雌虫跟自己对视。

  伊斯梅尔嗅着空气中雌虫被挑逗出来的信息素味道混杂着熟悉的洗衣液香气,不免被逗笑。

  敢把戒指摘了装在胸口的口袋里,刚刚抱在一起时都硌到自己了,沐浴露却还是如往常一样。

  “怎么不把戒指戴上,后悔和我结婚了吗?”伊斯梅尔说着,见雌虫紧咬着内唇显然被折腾得脸色绯红,才收回了手上的精神力转而从肩上往下滑到胸兜里,修长的手指勾出了那枚婚戒。

  环身被雌虫的体温弄得滚热。

  兰诺德被质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才连忙摇了摇头。本想闷声将那戒指戴上,却又想起方才伊斯梅尔说不许和他说谎,也不能用沉默蒙混过关,才低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我以为您不喜欢、”

  不过话刚说完,伊斯梅尔就已经抬起他的手将那枚戒指推了进去,兰诺德被这动作一惊,整只虫都僵住了,“便没有戴着……”

  伊斯梅尔见兰诺德呆滞的模样,仰头就这么在走廊里吻了一下他紧张而抿得发白的薄唇。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下一秒兰诺德全身上下可见的皮肤都红了个透,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指尖碰了碰还残留着柔软触感的唇瓣。分明讨吻的时候那么不要脸,这主动被亲了一下就像煮熟了的虾似的。

  金瞳熠熠,大概完全宕机了。

  “去换衣服吧,嗯?”伊斯梅尔泰然自若地说着,点了点他的外套,原来是外套的衣角在从庭院穿过时沾上了露水和枝叶,看来是从稍近的那条小道赶来的。

  兰诺德此时正有想要冷静一下的意思,听到这一声如蒙大赦,胡乱点了点头跟伊斯梅尔应了一声就转头往自己的房间那边走去,看背影活像是落荒而逃。

  伊斯梅尔轻笑出声,往回走了几步靠在自己卧室的门边抱臂看着那身影逐渐远去,还冲一旁如雕塑般目不斜视的查尔斯问道:“客房门没锁吧?”

  “没锁,殿下。”

  “那就好。”伊斯梅尔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查尔斯:“你和他们今晚都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守在外边了。”

  依照往常的规矩,身为执事的查尔斯必须随时在伊斯梅尔身边待命。夜晚,他会在伊斯梅尔门外守侯到午夜十二点再离开(前提是伊斯梅尔已经入睡,没有其他吩咐),之后才是换班值守的其他侍者。

  查尔斯没有过多的询问,颔首应下后吩咐走廊各处站着的虫侍一起跟上,都离开了二楼。

  直到这些虫侍排排队整齐地下了楼,伊斯梅尔才转而抬眼看向那边刚打开门似乎有些疑惑的上将。

  只见兰诺德迟疑地走进了房间,大概是绕了两圈后发现自己的客房空空如也,退出来看了看并没有走错房间,才又无措地转身寻找伊斯梅尔的身影。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原本还带着满腔疑惑,却在望见伊斯梅尔眉眼中带着的笑意时骤然升起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期望。

  他看见伊斯梅尔靠在卧室门旁,那只玉白漂亮的手从睡袍中伸出,朝他勾了勾。

  “雌君,你走错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