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交叠,呼吸相错之间,禾月努力扭腰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他趴跪于食槽边,身下垫着对方的衣服,睡裤被褪至脚踝处,柔软的发梢也全数被汗浸湿。

  “禾月,”身后的人挺了一下腰,滚烫的呼吸覆了上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啊?”

  他困惑的回头,想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对方会说些什么。

  顾流光难得显得十分没有把握,搂着他的腰低声说:“就算你不同意,也别生气。”

  如是的说着,对方也并没有停下动作。

  “你先说。”

  禾月双手紧握着面前的石壁,明明在做非常需要专注的事情,却又不得不分出心思考虑对方所说的事情,让人不禁怀疑,顾流光就是故意的。

  “我想要祁冽的局,”对方附在他耳边的声音又低又哑,用最旖旎的语气,说着最危险的打算,“只有将这个局夺过来,再亲自破了它,才有可能修复命线。”

  这件事情,曾在入局之前,几人便认真的商讨过。

  在玄冥留下的弈者手册上,夺局乃是十分困难的禁术,危险,且不光彩。

  如果可以,谁会不希望,自己的恋人,能一直光风霁月,干净磊落。

  可他亲眼见过林寒的局中,符文突然失效,规则傀儡刺向柯枫的那一刀。

  符文终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替代品。

  何况,祁冽作为始作俑者,本就该付出代价。

  “你有几成把握?”他问身后搂着自己的人。

  对方吻着他的后颈,隔了很久才回答:“没试过,不好说。”

  这种禁术类的东西,禾月基本只能在资料里,看到只言片语,顾流光明明是可以骗他很有把握的,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尊重禾月,甚至把选择的权利给了对方。

  “那……修复命线,需要代价吗?”

  “需要,”这个问题顾流光倒是回答的很快,“我可能会沉睡一段时间,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好几年。”

  空荡的地牢中,回荡着二人交错的呼吸声,禾月回过头来,漂亮的眸子里镀着一层水气,眼尾也被刺激得微红。

  他颤声问道:“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对不对?”

  “不会的,”顾流光隔着面具,吻了那双满是不舍的眼睛,“只要你还在等我,我就一定会醒来。”

  禾月的气息抖得厉害,胸口也剧烈起伏着,轻轻的偏开了脸,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他的确是舍不得,舍不得与所爱之人分别,也舍不得对方就这样,在符文随时都可能失效的情况下,危险的活着。

  “信我,”顾流光一寸寸啄吻着他的后颈和肩胛,“月,你信我。”

  这是对方第一次单独喊他的名字,却是在将要分别的时刻。

  他想要任性,想要挽留,甚至想要不计后果的摘下这难看的面具,去吻对方。

  但是不行。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句不同意,顾流光就绝不会去夺这个局。

  但是不能这么自私。

  有什么炙热的东西滴落了下去,或许是泪,也或许是汗。

  原来他不是参天大树,他还是想要,依赖对方。

  “别哭,月,你别哭,”顾流光有些慌了,“大不了我不……”

  禾月用力摇了一下头,哽咽到几乎无法呼吸,却依旧坚定的说出了。

  “我信你。”

  我爱你,所以,我信你。

  几个月,十年,几十年,我都信你。

  哪怕往后的岁月,我留于现世辗转,你伫在时光尽头,我依旧,永远信你。

  ***

  毕竟是在局里,柯枫也没有做得太过,以免某位小少爷会因为不尽兴而生气。

  谈寂曲腿靠在对方怀里,双眼微闭,单薄的睡衣被撩到了胸口上方,睡裤却只往下拉了一点点。

  “不是说要喂饱我吗?”他皱着眉问。

  “有那么饿吗?”柯枫的手掩在了他的睡裤里,腕骨抵着松开的抽绳,手指灵巧而规律的活动着。

  倒也没那么饿,只是他自己的手法很一般,反倒是担心对方会不舒服。

  “你要不自己来?”谈寂踌躇了一会,“或者……握在一起?”

  柯枫轻笑了一声,低头舔掉了从他下巴上滚落的汗珠,回答道:“你舒服就行,这里条件太差了,没法清洗。”

  也确如对方所说,此处又湿又冷,没有丁点水源和休息的空间,他没再接话,努力保持着和柯枫同样的动作和频率。

  相传神明的天赋是学习,只是没想到神明大人连这种事情,都在努力学习。

  可惜有些东西终需熟能生巧,他努力了半天,除了自己的呼吸愈发重了之外,一无所获。

  “放松,”柯枫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别分心。”

  那声音性感得致命,令人不禁下意识的想要服从,半晌后,谈寂的呼吸猛得滞了一瞬,曲着的腿也绷了起来,单手抓着对方的胳膊,用力呼吸了几口地牢里潮湿的空气。

  那双锋利的眉眼有几秒失神,柯枫凑过去,吻着他因为仰脸而显得格外明显的喉结,低声问着:“还饿吗?”

  谈寂并未回答,眯着眼缓了一会,没忘了自己手里没做完的事情,待对方将手抽离后,便起身跪在了他身侧。

  这事儿在之前的几天里,柯枫没少给他做,倒也是学到了一点皮毛。

  “你别……”

  男人靠在离笼门最远的角落里,皱眉看向跪在身侧的人,他应当是想要阻拦的,却反被固住了。

  谈寂的力气自是不如对方,此时也仅仅只是,握住了柯枫想要将自己扶起的手,低笑说:“不是担心没法清洗吗?咽下去就行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他们本就是恋人关系,柯枫所能为他做的一切,他也都心甘情愿。

  谈寂以唇舌覆了上去,呼吸里充斥着对方的气息,含糊不清的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不饿了。”

  ***

  地牢的门口处,祁冽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不是不想逃走,一来,仪器对使用者的反噬非常严重,他实在是疼得站不起身来,二来则是,安婉还有两只拖鞋。

  被物理打脸的感觉真的很差劲。

  他有点后悔招惹0号实验品了。

  那个叫谈寂的实验品,从外表上看,长得漂亮而精致。

  虽不似禾月那般可可爱爱的一小只,但身形也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有种尚在抽条的纤细感。

  像是那种应当被好好照顾的脆弱少爷。

  若是在局外,祁冽根本就不会将这样的人视做对手。

  但此时在局中,对方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制感。

  就像是Blank1-1,那圈中几乎无人知晓的神权天赋·修改一样,让人本能的无法拒绝。

  这两个怪物,本质上是一类人。

  “这就爬不起来了?”

  白橘撑着笼门看向外面,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以至于连挂在门上用以加固的铁锁链,都随之一同颤动了起来,碰撞出了“咔啦咔啦”的声响。

  安婉也担心的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你这样没有关系吗?”

  她是到大学毕业后,才入悬命线公司做的弈者,那会公司已经搬到了如今这条商业街上,这些实验品们悲惨的过往,自然无人愿再提及,只能于残留的资料上,窥探出一点点真相。

  “这才哪到哪啊,”白橘朝她笑了一下,“你是没见过,狂蝶当年是怎么揍我的。”

  他在实验方刚解散时,有着相当严重的心理问题。

  也许是被关在地牢中的那段经历,过于痛苦,以至于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大脑都处于一种极致的饥饿中。

  无论吃得多饱,哪怕撑到想吐,看见食物,也会本能的想要塞进嘴里。

  无论囤了多少,哪怕房间都被零食堆满,见到别人在吃东西,也情不自禁的想要上前抢夺。

  这种举动甚至是无意识的,难以克制,懊悔与羞耻又再次加重了痛苦。

  直到狂蝶给他捡了一只饿晕在路边的小奶猫。

  瘦瘦小小的奶猫,通身雪白,只有耳朵的位置有一点橘色。

  都说橘猫是最贪吃的,那小猫也一样,吃着羊奶泡软的猫粮坚强的活了下来。

  羊奶很香,猫粮很香,狂蝶当着他的面,打开的猫罐头更香。

  可看着奶猫可怜巴巴的眼神,白橘头一次没有去抢。

  那段时间,有奶猫陪伴,他的状况好了许多。

  虽然依旧控制不住暴食,但至少不会去抢夺他人的食物了。

  就在白橘以为之后的人生都会这样继续下去时,却突然毫无征兆的,成了局。

  那段残忍痛苦的回忆再次刺激了他,作为天赋极好的实验品,入局的老手,白橘完全可以借住自身经验,用技巧性的方法去破局。

  但狂蝶不许他逃避,整整四轮,一次又一次的直面血淋淋的过往。

  直到他终于成为了,自己的王。

  白橘的故乡信奉圣火。

  被实验方关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时,他时常想起被抓到这里来之前,家乡的那捧永不熄灭的火焰。

  太冷了,幼年的他曾想,哪怕有一盒火柴也好,他想再看看信仰的模样。

  第四轮局里,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破局之后,因能力出众,白橘被调来了总公司。

  小奶猫长大了,因体重出众,留在分公司做起了猫老大。

  也叫白橘。

  这次入特殊局,情况紧急,他没能带上道具。

  但圣火早已种在了他的心中。

  “咔啦——”

  原本坚不可摧的笼门,被那双颤抖着的手,轻易的掰断了。

  第一百零一章 · 武库

  这一觉谈寂似乎睡了好久。

  原本应当是靠在柯枫怀中的,不知何时,身下变成了一张柔软的儿童床。

  很温暖,也很熟悉。

  如同在梦境中一样。

  “小寂。”

  梦里有个中年男人轻轻推了推他,语气平稳低缓,显得从容不迫。

  谈寂皱了一下眉,下意识的应声道:“玄冥?”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便惊醒了,不同于往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这声呼喊软糯而年幼,明显是属于小孩子的声线。

  中年男人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温声道:“今天醒得可真快。”

  他半弓着身子站在床边,见对方醒了,便让开了一些空间,亲切中又保留了令人舒适的距离感。

  谈寂皱着眉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脚也变成了短短的模样,他下意识的朝睡衣右侧的袖口下探去,触到了一片冰凉。

  命线还在,这里依旧是祁冽的特殊局。

  这个局受每一个入局者影响,被划分成了六幕。

  当下,应该是属于谈寂记忆里的一幕。

  只是不知为何,他也一并变回了记忆里的年纪。

  “不起来吃饭吗?”记忆里的中年男人问道。

  自己当年是怎么回答的,谈寂自是记不起来了,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冒险的试探道:“柯枫去哪了?”

  局里的npc通常分为三种:

  第一种,npc与记忆的主人并不熟识,只能刻板的做出固定的行为,不会回答记忆之外的问题。

  第二种,npc是记忆主人非常重要的人,会按照主人对他的理解和推断回答问题,遇到无法理解的问题时,要么与第一种同样,不做出回答,要么违背局中的规则,受到惩罚。

  第三种,则是意外死在该局之中,拥有自我意识的魂识残留。

  玄冥的悬命之线早已断裂在了别的局中,这里的npc,绝不可能是第三种。

  幼年的谈寂应当是单方面认识甚至了解柯枫的,这个问题也许很奇怪,但并不会令npc无法理解。

  一如他所推测的那般,记忆里的玄冥回答说:“你就这么想要认识人家吗?他一大早就去了武库,这个月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谈寂略微思索,追问道:“武库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个你不需要去,也不该去的地方,”玄冥说,“你只消知道,那里本不该存在,哪怕里面的局内道具再好再丰富,也不该为了私利,做出背离天意的事情。”

  这指的应该是将局以特殊的方式保存下来,谈寂心想着,没有再追问更多。

  记忆里不知是春末还是秋初,温度适宜,谈寂控制着这具变小了很多的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更换起常服来。

  他本无意避开一个没有主观意识的npc,但对方却先一步出了门,只留下一句:“洗漱完就快来餐厅吃饭罢。”

  门被再一次掩上了,谈寂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晃悠了一圈,停在了衣柜边的镜子前。

  落地镜里的谈少爷小小的,估摸十二岁出头,五官虽已有了几分长大后的锋利,却仍旧带了些无法掩盖的稚气。

  只有那双眸子,沉寂似二十多岁时的模样。

  柯枫去哪了?

  这是属于他单人的场景,还是说,对方此时真的在武库里?

  既然是特殊局,之前的面具为何不见了?

  安婉的回忆是香欲,白橘的是味欲,这一幕会是什么?

  局的主人祁冽,又在哪?

  没有人能给出回答。

  就像是换了一具身体,连柯枫留下的那些痕迹,都不见了。

  谈寂轻叹了一口气,依照着玄冥的安排,洗漱完便去了餐厅。

  屋外下着小雨,细细密密,连成了成片的雨幕。

  在这并不恼人的雨声里,意外的传来了压得极低的争吵声。

  首先是玄冥的声音:“不可能,我绝不会将0号交给你们。”

  另一个声音十分从容,甚至还带着些笑意:“玄冥老师,你可要考虑仔细,现在1-1,Blank1-1,3-13这几个,你最疼爱的学生,可都在那个特殊局里,只要我们……”

  后面的内容压得实在太低,谈寂有些听不清了,不得不又谨慎小心的朝客厅方向走了几步。

  “你们这是欺人太甚,”玄冥努力压抑着怒火,“一开始要留下武库,我便是反对的,更别提后期,又建立在其上方的血斗场和地牢了,你们这样肆意妄为,就不曾害怕,神怒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吗?”

  “成立这个实验组,不就是为了对抗神怒吗?”

  那个声音莫名的有些耳熟,谈寂探身朝屋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

  李开心,李组长。

  对方明显也看见了他,阴恻恻的笑道:“这位,便是0号实验品吧?”

  玄冥惊得站起了身,但谈寂却丝毫没有躲避,因为在这段记忆里,他应该是被李组长带走了。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实验方因何而解散?自己又是为什么会重伤?

  血斗场建于武库上方?此时柯枫会在那里吗?

  究竟是谁造成了这场浩劫?又为什么传闻说,0号实验品能够抵抗神怒?

  谈寂实在太想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的,跟在李组长身后,最后又回眸看了一眼,雨幕之中的玄冥。

  依旧是那么难过。

  幼年的他,应是在这一刻里,懂得了情绪。

  ***

  柯枫的确在武库里。

  很黑,很静,但也很熟悉。

  七岁被卖至实验方,十二岁被安排看守这个名为武库的特殊局,直到实验方被迫解散,足足四年之久。

  此处乃是风鸣所成之局的复刻品,柯枫未能去过现世中真正的林家武库,却熟悉着这个特殊局里的每一个细节。

  常年光线昏暗,使他不得不以手摸索,过于无聊,他便照着幼年所学的刀法,将此中兵器一一把玩。

  他给把玩过的每一把兵器,都取了自己喜欢的名字,如今想来,又中二又可笑。

  局中的时间与现世并不对等,被强行保留的,特殊局中的时间更为混乱。

  有时巡视完一大圈,于现世也不过一杯茶的时间,有时只稍坐片刻,现世却过去了一整天。

  从懵懂童孩,直至生涩少年,他一生中最炙热无畏的时光,都困耗于局中,那永无天日的地下空间。

  像是荒原上一捧无人在意的火焰,因风而起,也因风而灭,终是只留下了星火点点。

  只有偶尔被允许去玄冥的院中稍坐,才有几分似无邪无忧的少年。

  他很早便听说,那个院落中,藏着整个实验里最厉害的杀器,编号0。

  不同于其他实验品,0号没有批次,不用接受残忍的实验和训练,生来便有着最强的天赋,入局也一直是玄冥亲自带着。

  实验方畏惧他的能力,也需要他的能力。

  他们称他为,神明。

  但柯枫听眠岚说,那不过是个漂亮又任性的小少爷。

  柯枫很想认识那个小少爷。

  于是曾趁着玄冥不注意,溜到过那面紧锁的单面玻璃前。

  “我叫柯枫,”十六岁的他说,“很高兴你能认识我。”

  房间里静悄悄的,像是根本没有人。

  但柯枫知道,对方在看着他。

  过了好半天,窗框被人从里面轻敲了两下。

  小少爷给了他回答。

  柯枫笑了一下。

  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能想到,九年之后,于现世里看到谈寂的第一眼,便爱上了对方。

  荒原上那捧将熄的星火,忽地又燎了原。

  柯枫生来长了张好皮相,性子也狂妄,于是弈者圈里,都说柯神薄情放荡,他也从替自己未澄清过一句。

  少有人知道他的天赋,而知道的人,通常都将其称之为神权。

  修改规则,大约是通常所能想到,最接近于神明的天赋了。

  但比起天赋,柯枫更想接近神明。

  “咔啦啦——”

  武库通往上层的门被人打开了,柯枫在光线中眯了一下眼,听到了久违的,令他十分厌恶的声音。

  “血斗场那边,今天要清理掉全部的失败品,你好好在下面看着。”

  柯枫愣了一下。

  说话的,是九年前,那段血色回忆之中的某个研究员。

  而现在于回忆里,所见的这一日,正是实验方发生重大事故,被迫解散的那天。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被关在武库中的柯枫并不清楚。

  只能顺着记忆回答说:“清理失败品,跟下面的武库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研究员说,“李组长不听劝,非得背着其他人,把神明弄过来,一会如果血斗场真被捅出个窟窿来,你在下面得接着点。”

  神明,那天出事时,血斗场的确塌了个角,但并没有东西掉下来,柯枫也并未见到神明。

  似乎是有什么极为强大的力量,兜住了即将塌陷的一切。

  现在想来,能做到这些的,应该只有谈寂自己。

  而他也因此,受了重伤,失去了十二岁之前全部的记忆。

  柯枫皱了一下眉,直觉这些秘密,将在祁冽的特殊局中,一一揭晓。

  那些被谈寂遗忘在局中的,终究也会在局中记起。

  只是,被李组长带来的,是回忆中的,还是现世里的谈寂?

  第一百零二章 ·浩劫

  谈寂刚走出院落,便被蒙住双眼,塞进了车中。

  从玄冥平日里与学生的交谈中听得出来,这片属于实验方的园区极大,被划分成了好几片区域。

  大约是不希望被听出什么线索,车上的研究员们,从头到尾都几乎没有进行过交谈。

  他被夹在小轿车后排的正中间,头上套着黑色布袋,根本无法判断行驶的轨迹。

  不过也不需要判断,毕竟早知道,终点就在血斗场。

  他迫不及待的想了解那天发生了什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柯枫。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栋研究所前。

  谈寂依旧被布袋蒙着头,身后几个研究员,紧张兮兮的推着他,朝这栋略显破旧的建筑里走着。

  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应对的,有没有想过要反抗,已经记不得了。

  回忆里只有仪器巨大的噪音,和入血斗场时,所感受到的,强烈撕裂感。

  像是魂识被生生从身体上剥离开来,强行塞入了一片极小的空间。

  随着入局,套在头上的布袋不见了。

  谈寂睁开了双眼。

  圆形的铁笼,华丽的观众席,密不透风的墙壁。

  一切的一切,都与局曾给予的馈赠所重叠。

  他再次看向了,面前或跪或瘫的实验品们。

  “李组长,让一个小孩子来处理他们合适吗?”身后的研究员问。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组长说,“这可是最无情的0号,玄冥养了他这么久,总得派上点用场吧。”

  秃鹫般尖锐嘶哑的笑声响彻了血斗场。

  谈寂皱着眉盯着他们,再一次摸了手腕上的命线。

  “去啊,”其中一个研究员推了推他的肩膀,“把他们‘处理’掉。”

  他没有动,也没看那群浑身是伤的孩子们,只是静静的等着回忆上演,等着李组长从墙上取下猎枪,蹲在身后,以枪口抵住他的后心。

  之后自己做了什么,应当是抬了一下手中的命线。

  金色的命线无风自舞,朝角落里满身伤痕的失败品们,奔袭而去。

  谈寂的身形,随着线一起动了,是没有接受过极端训练的研究员们,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速度。

  直到他急掠至墙角,夺了一柄染血的残剑,回身朝李组长攻来时,对方才反应过来扣下了猎枪。

  枪声响彻了血斗场,他竟也能闪身躲过,甚至以残剑替失败品们,挑断了捆绑在一起的绳索。

  “不想死就爬起来。”

  回忆里自己应该是这么说的,语气要再冷一些,再无情一点。

  这具十二岁的身体,他如今用起来十分别扭,但胜在实战经验比九年前丰富了许多。

  身后竟真的陆陆续续站起来几个,伤得不算太重的孩子,也纷纷捡起了原本废弃的武器,随他一同攻向几名研究员。

  封闭压抑的血斗场立刻便乱做了一团。

  有人哀嚎,有人怒骂,有人怕得浑身发抖依旧举刀上前,也有人伤得不重却躲在人群的最后。

  失败品被猎枪击中,倒在血泊之中,研究员也被兵器划伤,狼狈的捂着伤口。

  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争斗。

  反抗者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幼小的神明并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单纯只是想要停止这场血腥的屠戮。

  之后发生了什么?谈寂一边以剑替一个孩子架开李组长手里那把打空了子弹的猎枪,一边分心想着。

  身侧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谈寂尚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命线便弹射出去,从上至下死死束住了他刚刚救下的孩子。

  那孩子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刺向谈寂的尖刀。

  “为什么……”

  他想起来了。

  “因为你是编号0,我们最恨的就是你!”那孩子说。

  是了,那一日,他被带进血斗场中,本是打算阻止这场浩劫的。

  直到尖刀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想救他们,他们却借着一切可能,想要杀死谈寂。

  只因,他是编号0。

  可从来都没人问过,他究竟想不想做编号0。

  从来都没人问过,他想不想被关在房间里,永远都只能,远远看着,院子里喧闹的人间。

  那个叫柯枫的少年站在单面玻璃前时,谈寂曾犹豫过很久。

  多想推开紧锁的窗户,让对方也看到自己。

  七情·欲·见欲。

  密不透风的血斗场毫无征兆的突然塌陷。

  ***

  有光。

  柯枫抬头向上方望去。

  武库的穹顶一寸寸龟裂开来,嘶吼和惨叫,血腥与硝烟,都同裂缝之中的光一起透了下来。

  他随手操起了离自己最近的斩马刀,做出了与九年前同样的选择。

  这里困缚了他整整四年,他却依旧坚守着属于自己的职责。

  只因上方的血斗场如若彻底塌陷,属于那片空间里的魂识,也很可能会被时空撕裂。

  九年前,十六岁的他曾欲以身为界,扛起向下塌陷的空间壁垒。

  那时或许是为了职责,或许是为了那群可怜的失败品,也或许是为了素未谋面的0号小少爷。

  而如今在祁冽的局中,做出同样的选择,只为了可能被npc带进血斗场里的谈寂。

  也许作为对照组,不该狂妄到以身保护神明。

  但他作为柯枫,势必将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的恋人。

  穹顶上的裂痕越演越烈,两片由实验方强行保留的空间,要么其中一个被吞并,要么其中一个被撕裂。

  窒息般的威压倾涌而下,他双手持刃,弓步于台阶之上,未退半分。

  回忆里这具十六岁的躯体并不强韧,不多时,便于威压中,感受到了濒临极限的透支。

  耳边雷声炸响,恍惚之间,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九年前的那天。

  离他所在的向上台阶最远的西南角,已有一小块穹顶塌陷了下来,碎石混着硝烟砸落在成排的兵器架上,激起了武库里常年未见天日的厚重灰尘,灰黑的烟雾瞬间填满了这个巨大的空间。

  柯枫任未避让,即便紧握着斩马刀的双手指缝间,被震得鲜血横流,依旧高举着双臂,替谈寂撑着上面的一整片空间。

  透着光的裂缝里,有血滴落了下来。

  不似手中的温热,那血珠是微凉的,落在他的鼻尖。

  惊雷再次降下,光线,硝烟,凄厉的哀嚎,落石于兵器的撞击,忽地全都消失不见。

  他看不见,听不到,也动弹不了。

  那一天,神明重伤,神怒降临了人间。

  “谈寂——”

  自己喊出声了吗?或者只是威压之下的错觉?

  全部的感官消失殆尽,只有鼻尖的那一滴血,越发的冰凉。

  七情·欲·触欲。

  无论是当下,还是九年前,他都无比的想要再强大一点,强大到足以替小少爷撑起这个世界。

  两片本不该存在的空间,被神怒所笼罩。

  上方的穹顶忽地不再向下塌陷。

  金龙破开了灰黑的烟雾,游走于裂缝的边缘。

  柯枫突然明白了,那天,究竟是谁挣出了威压的束缚,替自己挡住了倾涌而下的浩劫。

  又一滴血落了下来,滚滚落雷声里,有个少年隐约朝他喊着。

  “柯枫——破局!”

  对,他想起来了,是神明撑着最后的意识,将他带回了人间。

  只是关于神怒的记忆太过混乱,也许某种意义上,他应该感谢祁冽的特殊局,让自己记起了一切。

  九年前,柯枫被实验方安排守在武库中,而谈寂被一意孤行的李组长带入血斗场,“处理”那些在生死搏斗里落败的失败品们。

  十二岁的谈寂拒绝了李组长的要求,不惧威胁,与失败品们一同并肩抵抗几名研究员。

  却在几乎要胜利之时,被某个失败品袖中偷藏的一把尖刀刺伤。

  没人搞得懂那个失败品为何要这么做,也许出于对高天赋者的怨恨或嫉妒,也许单纯只是疯子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在局中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行为,无疑将触怒命运的神祇。

  神降怒火于人间,除了谈寂是受害者,这里所有的参与者,理因无法幸免。

  也包括下层武库中的柯枫。

  一旦血斗场塌陷,整个人为制造的特殊局都将撕裂。

  他作为武库局原主的对照组,这个复刻品名义上的执棋者,必将与该局一同灰飞烟灭。

  可受着伤的谈寂透过空间裂缝,认出了这个想要认识的少年。

  原来,不是他将神明带回了人间,他自己还能留于人间,完全是因为神明曾经的垂爱。

  这恩情太重,可他们却两两相忘,又重新遇见。

  他的身体忘却了过往,魂识封存了浩劫,悬命之线上,却还滴着谈寂的血。

  如同一份永不作废的契约。

  ……

  硝烟与落石之中,惊雷和枪鸣之下,柯枫以刀斩开迷雾。

  实验方的美梦,于九年前的这一刻,随着该局一同,彻底倾灭。

  那些隔开在单面玻璃后面的相识相见,那些注定于神怒落雷里的相忘相别,在这段特殊的回忆之中,终得以相知相赴。

  烟尘散尽,二十五岁的柯枫朝前迎了几步,接住了与他分别九年的小少爷。

  那些未曾相遇过的光阴岁月里,他们也曾命线相连。

  “柯枫?”

  “是我。”

  两张面具在相拥中,一同碎裂。

  柯枫吻了一下谈寂胸口掩于衣襟里的平安扣。

  若说他于对方,还有什么秘密可言,那便是,柯枫从未提及过,关于武库的特殊局,与常规局的不同之处。

  它作为实验方认为的最强兵器库,并非只有执棋者能够从中获得局内道具。

  而从中所获的道具,无论连局还是孤局,哪怕是人为制造的特殊局,都可以带得进去。

  比如玄冥最初从其中所拿出的,这对东西。

  第一百零三章 ·并肩

  禾月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刮着大风,“呼啦啦”的,夹杂着老师在课堂上讲解习题的声音,恍若回到了许多年前。

  教室里的木桌有些旧了,边缘不知被谁用涂改液画上了看不懂的符号,他趴在桌上静了一会,盯着被胳膊压住皱的书本,有种特别真实的错觉。

  就像是黄粱一梦后,突然惊醒的于现世中,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如晨雾般,随着日升而消散了。

  有那么一个恍惚间,甚至真的快要以为这里才是现世,而“命线”“弈者”“局”都不过是于课堂上开了个小差,所梦到的奇幻空间罢了。

  “禾月!”讲台上传来了老师严厉的声音,“这是你本月第五次在我的课上睡着,既然不想听课,就给我去走廊上站着!”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起身,校服长裤被椅子上一颗歪掉的钉子勾了一下。

  禾月不得不先拨开钉子,却意外触到了口袋里揣着的硬物。

  这东西对他来说太过珍贵,仅是摸到边缘的轮廓,他便立刻打了个激灵,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到了醍醐灌顶般的清醒。

  顾流光的折刀。

  是了,此刻所处的,依旧是祁冽的特殊局。

  若说特殊局中的内容,是与入局者回忆有关的,为何他回到的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局,而是小学时的某段记忆之中。

  禾月慢吞吞的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很空,有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和窗外细密的护栏吹了进来,他与风一同穿堂而过,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果如所料,老师并没有追上来。

  禾月猜得没错,这根本不是属于他的回忆,毕竟,以自己小学时期的听话程度,怎么可能一个月在课堂上睡五次觉。

  何况就算是封闭式小学,也不会安静得像个地牢。

  这段回忆的主人,应该不属于这所小学,或是仅能远远的看着小学里的往来的师生。

  这使得禾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顺着楼梯拾级而下,伴着不同年级的教室里传来的,遥远的而模糊的讲课声,推开了教学楼大门口,那扇理应上着锁的铁门。

  水泥铺平的操场上也空荡荡的,没有上体育课的学生。

  校门旁的小卖部卷帘门紧闭着,垃圾站里也只有扫做一堆的落叶。

  有人曾蜷缩在光无法照亮的角落里,隔着高墙电网,日复一日的朝被阳光笼罩着的小学中眺望。

  给那些未能见到的细节,填满了他所了解的,最美好的想象。

  禾月穿过空旷的操场,在学校后山的电网前,找到了这份回忆真正的主人。

  十二岁的,浑身是血与伤痕的顾流光。

  “流光?”

  阴影里那个灰扑扑的身形动了一下,他应该是极累的,却依旧在见到禾月后,努力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褴褛的衣衫沾满了血迹,劲瘦的躯体上数不清的伤口,凌乱的碎发之下,却是一双漂亮的星眸。

  “嗯,别碰电网。”他轻声说。

  禾月第一次看到对方这幅模样,没忍住朝前迎了两步,颤声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明明上一幕里,他还靠在对方怀中温存,一觉醒来,却退回到九年前,见到了现世里,从未发生过的画面。

  “不是刚受的伤,”顾流光解释说,“只是特殊局挑了我的这段回忆,是虚相,不疼的。”

  禾月在公司中闲谈吃瓜时,曾听白橘提起过,所有的实验品都会被送入血斗场中一决高下。

  第三批实验品中的13号,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在场中心孤战一天一夜,无论多强大的敌人,都没能将其打到。

  就此成为无冕之王。

  昏迷前,他曾喃喃自语:“我还没来得及认识他。”

  这段故事在弈者圈中广为流传,坐实了顾King恋爱脑的名号。

  但不为人知的是,他从血斗场中被放出来之后,还偷偷翻出实验方的高墙,来远远的看过那个“他”。

  也许是这段记忆对顾流光而言过于深刻,属于他的特殊局,便从此处开始了。

  也算圆了这么多年来的遗憾。

  因为现世里的那一天,他没见到他。

  禾月犹豫了一下,放出傀儡丝试图穿过电网,去证实对方是否真的并未受伤,却在触及电网边缘时,被无形的力量给推了回来。

  “嘶……”他皱了一下眉。

  顾流光赶忙问:“伤到没有?别碰电网,我们现在应该是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无法逾越。”

  “没事,”禾月不得不收起了丝线,“我明明能够看得到你,能够和你对话,为什么会处在不同的空间?”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对方在另一个空间中的虚相,”顾流光理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褴褛的外套上血迹斑斑,如同孤傲也落寞的王,“你所处的空间,完全来源于我对于遗憾的想象,自然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我们……”

  “往前走,追着时光,命运既有相遇的那一日,我们终会相逢。”

  ***

  这一走禾月便走了好久。

  从小学到初中,从乡村到城市,从爷爷奶奶的怀抱里,到了父母的苛责下。

  他追着时光,一幕幕看着不断变化的景象,有些过往仍历历在目,有些却却只是美好的期望。

  说到底,这个空间实则属于顾流光,他所看到的,都是对方记忆里的自己。

  “你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吗?”他隔着空间问道。

  “嗯,”对方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最开始只是觉得你在一众对照组里,最为特殊,但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目光了。”

  “特殊?我哪里特殊了?”

  “只有你不受条框束缚,”顾流光说,“你很乖,却永不屈服于不合理的规则,哪怕被学校惩罚,被父母打骂,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初心。”

  他第一次偷跑出来,发现这所建立在实验组园区附近的学校时,禾月正站在操场上替别的同学受罚。

  顾流光本无心窥探别人的生活,奈何学校教导主任的嗓门特别大。

  “我说他旷课就是旷课了,你和人家很熟吗?还是觉得能替别人出头很了不起?!”

  那孩子倔强的解释说:“他请了病假,是班长没把请假条交给老师。”

  “条呢?你有证据吗?!”

  被指旷课的孩子就站在旁边,低声劝解说:“禾月,算了吧,是我没自己交给老师,我甘愿受罚。”

  名叫禾月的孩子振振有辞道:“按照校规,就应该是班长去给的,不能因为他是老师的侄子,犯了错就不受惩罚。”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目光坚定且认真的看着老师,手指却细微的有些颤抖,并非是不害怕惩罚,而是无法接受,那些人情世故中的“规则”和偏袒。

  是这种不屈的韧性,吸引了顾流光。

  3-13,八岁开始入局,见过无数被条框限制,被规则俘虏,被过往追逐的执棋者。

  却于十二岁时,头一次见到,如此倔强执着,甚至显得有些傻气的人。

  顾流光从不觉得禾月弱小,对方有着他见过的,最坚韧的魂识。

  二人隔着空间壁垒,一路从光阴的尽头,走至相遇的起点。

  这条路并不宽敞明亮,时而行走于岁月之中,阳光静好,相携而往。

  时而游荡于光影之外,暗流丛生,两各一方。

  在碎裂分隔的记忆里,在世俗纷扰的嘈杂中,他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着,另一个空间里,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

  无数次的确认着对方的存在。

  “流光。”

  “流光?”

  “流光!”

  “流光……”

  “我在。”

  我一直都在。

  在你不认识我的时候,在你遗忘了我的时候,在你一切难过和需要我的时候,早已,并肩同你,走了很多年。

  不必看见我,我也一直都在。

  ***

  隧道的尽头散着微光,禾月也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些什么,匆匆朝前跑了几步。

  七年前的晚霞,透过法国梧桐树努力向外伸出的枝丫,洒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没有小混混,他也没有弄丢奶奶给的小钱包,只是有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少年,推着自行车朝他走了过来。

  少年说:“久等了,我叫顾流光。”

  相隔的壁垒在这一刻碎裂开来,于夕阳下折射出无数绚丽的暖光。

  禾月随着那些星辰般的光点一同,扑进了对方怀中。

  这一幕由顾流光的记忆而成,是他内心深处,最期待最渴望的幻想。

  七情·欲·意欲。

  他想在没有任何意外与阴谋的情况下,与禾月简简单单的相识。

  “这就是你的心愿吗?”禾月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轻声问。

  “不,我的心愿还有很多,”顾流光说,“对于你,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禾月轻笑说:“我陪你一起去实现。”

  “好。”

  顾流光静静的抱了一会他,直至残阳将熄,才松开对方,翻身上了车,说道:“来,上来,我带你。”

  禾月闻言也坐到了后排,双手搂紧了他的腰。

  清脆的车铃响了几声,风至街巷间穿过,扬起了赤红的衣角。

  禾月稍长的发尾被风吹得有些乱了,蹭着白色衬衣的衣领,惹得他轻扭了一下头。

  下巴抵在了对方背脊上。

  “你知道吗?”顾流光问,“我养过两只鸟?”

  “啊?”

  “一只叫朝歌,一只叫暮酒。”

  车轮压过枯叶,于并不恼人的轻响之中,跃过了即将降临的黑夜。

  红衣佳人白衣友。

  第一百零四章 ·星河

  车铃声拨开黑暗,长河尽落,日月荏苒。

  白瓷铺砌的中学围栏边,红衣少年朝他摊开了手心,纤长的手指与黑金色的刀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做我的小男朋友吗?”

  这一次没有突然出现的班主任,上课铃声不曾响起,禾月并未直接接过折刀,而是握住了对方向他伸出的右手,十指相扣。

  微凉的刀身紧扣于二人掌间,如同不悔的誓言。

  曦光之下,他们并肩追逐着回忆里所有的遗憾,一路向前。

  ……

  教师办公室里,顾流光以身撞开了紧锁的大门,身后跟着玄冥和一种执法人员。

  在愿望所铺成的特殊局里,他不再需要成局,也不必使用禁术,便能像个站在光里的英雄一样,救禾月于无助和恐惧之中。

  禾月任对方将自己抱出了办公桌与柜子形成的夹角,轻声问道:“现世里的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午的阳光从敞开的门外照了进来,投出了二人相拥的身影,顾流光笑着回答说:“你只消知道,我从未允许别人伤害过你,就好。”

  ……

  光影渐移,少年如白驹,回忆与爱慕一同成长。

  正午的图书馆楼梯旁,红衣的少年斜倚扶手,不知是在此处等待了多久,却在对方低着头拾级而上时,刻意同他擦肩而过,“不甚”将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禾月捡起书来递给他,问:“你那时是故意在等我?”

  “嗯。”

  “等了多久?”

  “没多久,”顾流光轻抖了一下书上的灰尘,“至少这一次,我没等多久。”

  五年前,他从L市回来时,禾月已被洗去了关于他全部的记忆。

  吴峰的人还在暗中盯着玄冥,为了制造一场相遇,他在这里,整整等了一个星期。

  可这一次的相逢太短,仅与禾月相处了三天,实验方残存的余孽便对他动了手。

  之后便又是长达半年的离别。

  直到念上高中的小傻子,成了网瘾少年。

  十六岁的顾流光下好了游戏客户端,选了和他同样的区服,玩了对方声称最心动的职业,只为了和禾月再次遇见。

  ……

  那年情人节,顾流光冒着丛丛危险来赴约,原本只打算见一面就走。

  可禾月一句舍不得,他便不顾一切的留了下来。

  才酿成了最后的悲剧。

  说到底,还是年少时的自己太任性。

  “我当时是不是不该留你?”禾月捏着那块巧克力问,“你若是没在E城逗留那么久,也不会……”

  “不怪你,”顾流光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当时什么都不记得,肯留我,我很开心。”

  午后的暖阳透过茂密的枝叶,这次二人并未进入网吧,禾月将手中的巧克力掰成两半,半块塞进了对方嘴里。

  “好甜。”顾流光笑道。

  “继续往前走吗?”

  “走。”

  ……

  日光西行,又至黄昏。

  意料之外,禾月见到了属于自己局中的最后一幕。

  现世中,那晚他与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摔门而出,身无分文,只能缩在又脏又冷的楼道里,熬了一整夜。

  而这段愿望之中,他在门外,见到了来接自己的顾流光。

  禾月握着门把手呆呆的看着对方:“你在那两年里,不是重伤昏迷在床吗?心愿里怎么会有关于这一段的回忆?”

  “就是因为那两年没能在暗中护着你,很自责,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心愿,”顾流光朝他伸手,“天要黑了,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禾月将手覆了上去。

  夜色吞噬了最后一抹残阳,他们在这段遗憾与心愿编织成的梦境里,一同踏破黑暗,又从天光乍破,走到了日暮黄昏。

  ……

  这段路他们走了好久好久,最后的终点竟是一片海滩,顾流光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艘小船,载着他朝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驶去。

  按理说海水无法倒映星空,但此处的水面极静,只有船划出的几缕涟漪。

  “这是哪里?”

  禾月坐在船边,仰脸看着无尽的星空,水天相连,令人不禁生出了几分翱于星际的错觉。

  “现世中不存在的地方,”顾流光说,“玄冥曾经做出来哄他恋人的局,我很想带你去看一次,只可惜,随着他去世,局也不在了。”

  禾月静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这是你最后的心愿了,对吗?”

  顾流光默默的垂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他默认了。

  天边有星光划过,一道,两道,最终连成了一整片。

  禾月的眼眸里映着浩瀚的星雨,明亮闪耀,悄然无声,又轰轰烈烈。

  如同顾流光没能说出口的告别。

  “我等你便是了,”他哽咽道,“为什么要做得像是……”

  像是再也不会相见。

  “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流光俯身拥住对方,“给我三个月,就三个月,不会让你多等。”

  小船在静海中停了下来,二十一岁的禾月,于时光的尽头,仰脸吻了顾流光。

  他们在光阴之外的落星里,相拥相吻。

  这里是祁冽的特殊局,是虚无的幻想与愿望,是现世中不存在的地方。

  但这里有顾流光,便成为了,禾月的真实。

  涟漪微漾,却不扰满船的清梦。

  “我信你。”

  这一句,他说得坚定而认真。

  流星落入了大海,只剩下一轮明月,皎皎当空。

  顾流光又认真的看了他一会,才轻缓的叹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这是一句告白词。

  同时,也是顾流光使用天赋之前的,暗号。

  禁术·夺局。

  ***

  天地在这一刻骤然崩裂。

  还处在地牢之中的白橘和安婉,慌慌忙忙的躲进了墙角,茫然的看着彼此,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武库残骸中的柯枫,立刻将谈寂整个圈起来,单手扣着他的后脑,不由分说的固在了自己怀中。

  谈寂不满的皱着眉,抖了一下腕子,又用命线替对方扫开了几块落石。

  “顾King出手了,”柯枫圈着他说,“这些个由我们记忆所成的景象,应该都会塌掉。”

  “他是真有很大的把握,还是哄禾月的?”谈寂问。

  “我也不清楚,这种禁术的记载非常少,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案例,而且,据实验方估算,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完美夺局,不受任何影响。”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反倒柯枫没忍住说:“不问是谁?”

  “已经猜到了。”

  还能是谁,这种实验方认定,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向来都是寄托在他身上的。

  “所以你是在学习吗?”柯枫问,“想学来对付谁?”

  谈寂毫不掩饰的回答:“吴峰。”

  对方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少爷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

  “夺局很危险,尤其是这种特殊局,原本存在于局中的规则,很可能会与原执棋者一同,攻击抢掠者。”

  “可我们几人,都已经破了自己所形成的规则,”谈寂问,“还有什么规则会攻击抢掠着?”

  “你忘了?还有祁冽。”

  话音未落,仅剩断壁残垣的武库,彻底塌陷了。

  两道金线一同射了出去,连锚点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随着两个身影飞掠向上,二人原本所处的地面,塌做了望不见底的深渊。

  片刻之后,烟尘散去,所有由入局者记忆而成的景象,全都消失殆尽,终是露出了特殊局真实的模样。

  四面八方袭来了枯木被烧焦的气味,土地皲裂出的缝隙中,翻涌着猩红的岩浆。

  这里的一切都被烤得炙热滚烫,连空气都扭曲了起来,任何一滴水珠都无法幸存。

  而该局原本的执棋者,此时正伏倒于一块黑色巨岩上,绑在手腕上的仪器,仍在锲而不舍的发出警告。

  不知是使用不当,还是零件损坏的缘故,它此时的程序逻辑,已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警告!抢掠者……「过载警告」……入侵,姓名顾流光,编号……「您所载入的七情·欲·声欲未能响应」……3-13,天赋高危,请……「严重过载,强制关闭」……」

  仪器又坚挺的“滋啦滋啦”了几声,显示屏上的光线才彻底熄灭。

  刺耳的噪音惊醒了祁冽,他努力撑着自己想要爬起来,只可惜体力早已耗尽,挣扎了片刻,反而跌到了更靠近地面的位置。

  脚边翻涌着腾腾热浪,仿佛不消多时,他便会葬身于缓缓上升的岩浆中。

  这地狱一般的,却是他最为熟悉的景象。

  是特殊局中欲望最原始的模样。

  祁冽是个喜欢纵情肆欲的人。

  喜欢将雇主给的钱肆意挥霍,喜欢与不同的漂亮女友约会开房,喜欢他人的吹捧,喜欢奢侈的食物,喜欢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除了景凌。

  他生于实验方的园区之中,从有记忆以来,便认识对方。

  对于他这个疯子而已,那种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的孩子,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园区里管理森严,八岁前唯一能做且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吸引同龄的景凌注意。

  做点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往对方的饭盒里塞毛毛虫,还是装成小狗逗笑对方。

  只要景凌是在看着他的。

  可从八岁起,实验方就对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实验和训练。

  值得庆幸的是,他和景凌被分到了同一组。

  但美中不足,这一组里还有第三个孩子,名叫顾流光。

  很明显,比起他,景凌更喜欢顾流光。

  祁冽从不觉得自己喜欢景凌,至少绝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他心中的爱情太过于轻易和肤浅,不像是对景凌那样,能够付出一切。

  哪怕被人骂做疯狗也不所谓。

  但景凌不要他了,他成了弃犬。

  这都怪3-13!

  强烈的恨意和杀欲用尽了祁冽最后的力气,无数只黑影般的人手从岩浆深处爬了出来,仿佛是自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一般。

  那是属于特殊局真正的规则。

  他一生都只是景凌的影子,却也不甘只是影子。

  第一百零五章 ·为王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亡魂铺做旷野,白骨铸就高台。

  焦木纵横九万里,不见碧落与黄泉。

  祁冽撑着最后的力气,仰脸望向那高不可及的白骨阶台,忽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画面。

  景凌那天很少见的有些兴奋,手里捧着个崭新的仪器,朝着他和3-13喊道:“这是我爸爸新做的特殊局,里面关着人世间所有种类的欲望,研究员叔叔们一致认为,没有人能破这种的局。”

  十一二岁的少年个子不算高,仰脸看向他时,笑得得意而自傲,使祁冽也忍不住勾起来嘴角。

  可3-13却说:“没有绝对破不了的局。”

  景凌的目光,就这么轻易的从他的身上挪走了。

  “你打算怎么破?”

  “这得你先说说,里面是个怎样的局。”

  景凌并未因对方的反驳而感到不满,认真讲解道:“爸爸说,这个局中的场景,会随着入局者的欲望而改变,但入局者们看到的,都只是回忆之中的虚影,破也无用,该局真正的内核,是入局者内心深处的欲望倒影,真正的规则,是每个人在这世间犯下的所有过错。”

  回忆会追逐着你,所犯下的的任何过错,都逃不过命运神祇的眼睛。

  “那我若是干干净净,问心无愧呢?”3-13问。

  当时景凌是怎么回答的,祁冽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曾嗤笑说,干了这一行,有谁还会问心无愧呢?

  脚边的黑影越堆越多,却始终挣扎于裂缝和岩浆深处,无法彻底脱身。

  血红的日光照了下来,映着荒土上的白骨,投射出残破的过往。

  他曾害过多少人,圈内的,圈外的,实验品或是普通人,亦有完全无辜,不相干的,从未招惹过自己的。

  只要景凌的一个眼神,再可怜的目标,他都能下得去手。

  可最后,第一个要杀他的人,居然是景凌。

  论实验方的秘密,悬命线公司的这群人,知道的一点都不比自己少,论对实验方的忠诚,除了他祁冽,世界上根本找不到第二个。

  凭什么说他是弃犬?他不甘心!

  白骨高台是执棋者一生的过错,只有被亡魂原谅,才有可能拾级而上,触到最高处,那道象征着新生的悬命之线。

  规则是自身的倒影,是另一个,沉溺于欲望中无法自拔的自己。

  人要如何战胜自己?

  纵使顾流光可以夺局,他也休想破局!

  ***

  风也是滚烫的,浪一般,带着灼烧过后干涸的血腥气息,翻涌着几乎要将所有魂识淹没。

  赤红的身影背着光,一步步踏于骨阶之上。

  他行得极慢,却未被缝隙中挣扎着的亡魂所阻拦。

  白骨垒起的阶梯并不平稳夯实,随着轻巧的步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犹如无辜者的悲鸣。

  祁冽依旧伏于巨岩之上,不甘的死命摆弄着手中的仪器,试图强行将其重启。

  哪怕毁掉仪器,哪怕被反噬而死,他也绝不希望看到顾流光成功破局。

  可他的体力实在透支得太过,以至于连落在身边的人影都没能发现。

  “别戳啦,人家局都夺成功了,”那人说,“你现在就是把这玩意扔进岩浆里,也单纯只能给在场诸位听个响。”

  他吓得一哆嗦,险些真的将仪器扔进岩浆里,好在那人“好心”替他接了一把,另一只手则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给提了起来。

  祁冽下意识的抬头,便看到了又痞又欠揍的笑容。

  他娘的,Blank1-1。

  “啧,”对方不满的说道,“这幅马桶堵了似的表情,让我很难想要救你啊。”

  祁冽强撑着骂道:“谁他娘的要你救了?!”

  柯枫没打算真和疯狗计较,拎着他几个纵跃,便又跳回了原本所处的一片高地上。

  “柯神还真把他捞回来了?”白橘蹲在断崖边伸手接了一把,“就这么放在地上会不会乱咬人?”

  安婉也凑了过来,小声问:“要不给他捆起来?”

  “这破地方,哪来的绳子捆他?”柯枫无奈。

  只有谈寂无所谓的说道:“扔角落里就行,我看着,之前被小莲咬过之后,安全起见,医生给我打了狂犬疫苗和破伤风。”

  祁冽原本便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听几人一唱一和说得有板有眼,气得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咦?”白橘凑了过去,“他……”

  “小心!”

  黑影迎面袭来,安婉厉声喊着,同柯枫一左一右将白橘拉退了好几步。

  谈寂回身抖了一下手腕,金色的命线立刻绕了上去,当即将那个与白橘长相颇为相似的黑影,绞灭在了原地。

  白橘被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的问:“什……什么东西?”

  安婉刚想上前,就被谈寂又挡了一下,属于她的黑影尚未成型,便已被命线绞杀。

  “规则,”谈寂边缚住属于自己的黑影边答,“祁冽昏过去之后,这个局,应该就完全属于顾流光了。”

  规则是入局者所产生的欲望,但几人早已放下了曾经追逐着自己的过往,故而所成的黑影,也不会太强。

  昏迷中的祁冽被塞进了角落里,四人与断崖边缘而立,禾月则独自站在更高一些的地方,远远的凝望着骨阶之上的顾流光。

  青年的背影劲瘦挺拔,纵使脚下时有摇晃,也从未停下坚定的步伐。

  “我们就这么看着吗?”安婉低声问,“能不能去帮帮他?”

  柯枫轻摇了一下头说:“帮不了,骨阶应该只承得住一个魂识的重量,何况我们触不到规则,去了也是添乱。”

  白橘奇怪的问:“我们都在虚相里重破过一次自己的局了,属于自己的规则,不应该都像是刚刚那三个一样,纸糊的,一捅就破吗?”

  “我们三个的是,”谈寂理了一下手腕上的命线,朝柯枫身边退了半步,略弓着身子,做出了抵御攻击般的姿势,“但他俩却有些不同。”

  血红的日光之下,属于柯枫的影子,一点点脱离了原本的位置,从焦土与白骨之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

  斩马刀携着黑雾,与高大的暗影一同,斩开了风中的热浪。

  柯枫侧身让了一下,给跃至身前的谈寂腾出了一些空间。

  “你退到后面去,”谈寂头也不回的说,“我能解决它。”

  “那怎么行?”柯枫朝更高的岩石上锚出了命线,揽着谈寂躲开面前的攻击,“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影子打自己的男朋友?”

  谈寂借着这个闪身的姿势,扬起命线试图缚住对方,那暗影却比想象中聪明得多,甚至预判了他的动作。

  白橘拉着安婉退到了角落里,小声嘀咕:“为什么柯神的影子会这么强?他当年破局不是据说非常轻易吗?”

  安婉虽身手不如几人,理论知识却十分扎实,猜测道:“也许他心里,依旧对当年成局的那件事情,保持着无法抵抗的欲望。”

  “啊?”白橘猫猫问号。

  柯枫虽无法触摸命线和规则,一手抓钩枪却使得出神入化,揽着谈寂避开了好几次攻击,还能分心去听安婉和白橘的对话。

  当年在武库中,他想要保护0号小少爷,想要救下另一个空间中的所有人,哪怕以身为界。

  如今血契仍在,他心亦然。

  更何况当年的小少爷如今已长大,成了于他而言,更为重要的人。

  他可以轻易破局,却无法抵抗对谈寂的渴望。

  顾流光对禾月也是一样。

  ***

  白骨堆砌的阶台极长,蜿蜒于最高的巨岩之上,一段隐于山体,一段嵌于岩壁,半阴半阳。

  顾流光缓步行至阳面,才刚探出身子,红日下的暗影,便急不可耐的挣脱了地面。

  他像是早有察觉,也心知不敌对方,并未出手与之缠抖,侧身避开一击后,便猛得加快速度,朝高台上跑去。

  暗影紧追不舍,骨阶摇摇晃晃。

  快到了,通往顶峰的路,不过百阶。

  那暗影却是有思维一般的,不断阻拦着他的脚步。

  “不是说舍不得他吗?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它笑着开口,声音竟同顾流光一模一样。

  顾流光挣开了对方的束缚,没跑两步,便再一次被缠住。

  “你就不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问,“或者他不想等了,爱上了别的人?”

  “你就那么自信吗?”

  “你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除了这张脸,他还能喜欢你哪里?”

  “你不过是个莽夫而已,哪里称得上King?”

  ……

  责问铺天盖地而来,顾流光轻闭上了一下眼,呼吸微抖,一时间竟有些挣不开欲望的束缚。

  他舍不得,放不下,不敢承诺,也并不自信。

  他想回头。

  暗影是规则,而这里的规则,其实便是另一个自己。

  那些问题,也曾无数次,出现在,他自己心中。

  “流光,”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轻声说道,“别回头。”

  顾流光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追逐着他的暗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边一个清瘦熟悉的轮廓。

  也是暗影,却是属于禾月的。

  “你是怎么……你!”

  纤瘦的暗影身后连着十道细细密密的傀儡丝线,牵得极远,绕过巨岩,看不到尽头。

  但顾流光知道,丝线的尽头,是禾月生生剥离了属于自己的欲望之影,操控其为他驱开心魔,送了他最后一程。

  “很疼吧?”

  很疼,就像是强行撕开了自己的魂识。

  丝线轻颤着,但被操控的暗影却说:“没关系,为了你很值得,你……快走吧。”

  “陪我一起上去,好吗?”

  由于天赋卓越,顾流光作为弈者的十几年里,触摸,攻击,杀死过数不清的规则。

  却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主动牵起规则暗影的手,和对方并肩走在命运的抉择点上。

  只因暗影来自禾月,是对方魂识的一部分。

  百来步骨阶走得再慢也终归到头,高台之上,顾流光无言的看着对方,星眸被不舍填满。

  倒是禾月笑着说:“去吧,流光,去那高台上,握住命线的线。”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非你不可。”

  “我喜欢你的每一点,因为它们都是你。”

  “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你能照顾和保护我。”

  “你勇敢,坚定,善良,你并不鲁莽……”

  “流光,我为你加冕为王。”

  高台之上的金雾倾泻而出,不过转瞬,便笼住了脚下的巨岩。

  落到地上时,岩浆退却,亡灵不再挣扎,白骨之上,竟开出了纤弱的花。

  干裂的泥土开始愈合,风不再灼热,血色的天空也逐渐蔚蓝。

  夺局者干干净净,光风霁月,命运之神愿意赦免他。

  顾流光抬手,高台之上的悬命之线主动没入了手腕之中,却未急于破局。

  而是轻吻了一下,那道纤瘦的轮廓。

  等我。

  第一百零六章 ·中暑

  金尘散尽,世界轰然坍塌。

  巨岩碎裂成无数石块,由下至上,以极快的速度向深渊中瓦解。

  欲望与阴谋被深埋于谷底,陆离的光阴闪烁后又熄灭。

  傀儡丝线的尽头,禾月在剧痛中脱力松开了双手,属于自己的某一部分魂识,才堪堪追着悬命之线的连接,回到了现世之中。

  “嘣——”

  他于公司后院传来的爆炸声中惊醒,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立刻翻身去看躺在双人床另一侧的恋人。

  “流光?!”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轻抬起手臂,虚握了一下他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房间里没有开灯,禾月低头看去,顾流光的睡衣依旧习惯性的卷到手肘,内侧皮肤上的朱红符文全部浮现了出来,于黑暗之中,盈盈发亮。

  他反手握住了对方,才看到手腕上,有一缕极短的金线,沿着符文的方向,以缓慢到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朝心脏的方向生长。

  命线的修复,应是从他破局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禾月静静的守了他一会,直到顾流光不再做出任何回应,才起身朝门外跑去。

  他本意是去医疗区找值班医生,检查一下对方的身体情况,却不曾想,员工宿舍区的走廊上已经堆满了人。

  两名推着抢救床的医生见他开了门,便不由分说的朝套间卧室里跑去,禾月茫然的站在门外,听着远处单间宿舍的走廊里,传过来的急促拍门声。

  “谈寂!开门!”

  柯枫原本的黑色睡衣依旧完好的穿在身上,身上也并没有出现太多的伤口,胸前却被溅上了好几道血迹,一头微卷的黑发被汗浸得透湿,双目熬的血红,依旧不知疲倦的拍着谈寂房间的门。

  公司的安保措施做得极好,电子门锁无法从外部暴力打开,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答。

  最后是安婉用权限打开了备用钥匙库,又光着脚从五楼狂奔下来,房门才得以打开。

  单间宿舍里黑漆漆的,柯枫第一个冲进去,看到了倒在床边的谈寂。

  在局中,柯枫的暗影刚出现时,他便看出,小少爷并不打算绞杀对方。

  大抵是因为放不下的欲望,也是魂识的一部分,谈寂舍不得伤了柯枫。

  在顾流光破局的那一瞬,即将消散的暗影忽地暴起,而谈寂就像早已预料好的那般,甩出命线,用身体替他挡了最后一击。

  从被祁冽拉入局中到现在,他的小少爷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

  透支的体能消耗和剧烈的运动,以及炎热的环境,使得谈寂刚出局便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他应该是打算自己起身出门的,才会倒在床边,血迹在身下的地毯上晕开了一片。

  紧随其后的医生拍开了房间的灯,将谈寂转移到了抢救床上,他从肩膀到背部,被暗影手持的斩马刀砍出了极深的一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但也并不会致命。

  反倒真正令医生紧张的,是他此时的身体状况。

  “重度中暑,快,给予降温!”

  抢救床上昏迷中的谈寂皮肤赤红,干燥滚烫,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的痉挛着,柯枫不得不强行将其握住,以便医生迅速打开静脉通道。

  深夜的走廊被焦急所填满,两张抢救床一前一后推入电梯中,柯枫一路推着床,完全不顾自己已然二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

  ……

  医疗区的灯亮了一整夜,直到天微亮时,来换班的医生才将谈寂送入了普通病房。

  而并未受伤的顾流光被推入了特殊观察间里,由禾月全程陪护。

  安婉洗了把脸,打算将情况通知给风鸣和傅予青,在楼梯间险些撞上通宵完打游戏回来的可可,干脆使唤其点了好几分早饭外卖。

  白橘自出局之后便不知所踪,直到外卖送来时才出现,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吓!”精力旺盛的可可正炫着早饭,被白橘的新造型吓了一跳,“这谁啊?!”

  “祁冽……”安婉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把他弄成这样了?”

  白橘无辜的回答说:“不是我弄的,他一出局那仪器就自爆了,这小子还挣扎着想跑,差点掉护城河里,还是我把他给拽上来的,你也知道我超怕水的。”

  原本还在装死的祁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宁可被冲到海里去,也不想被这群人抓住。

  说罢白橘便将对方扔进了单人沙发里,等着风鸣回来定夺,可可端着碗牛肉面边吃边研究。

  面前这个满脸颓废的人,和资料上那个邪笑着的疯狗完全不同,衣衫脏乱破烂不说,左手被仪器炸得血肉模糊,断裂的指骨从破损的皮肤中戳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不仅沾着血污,还有一个红肿的拖鞋印子。

  看起来非常下饭。

  “还有空闲着的医生吗?”白橘问。

  安婉茫然的抬头。

  “给简单他处理一下,别死了就行,我们是正经公司,要有人道主义,不能使用私刑。”

  这话你倒是等他脸上的鞋印消了再说啊!可可心想。

  ***

  等谈寂再次醒来时,已是当晚八点多钟了,病房里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暗,暖气也比平时开得要低,医生不在,柯枫却趴在床尾,睡得正香。

  他无意吵醒对方,但身体的虚脱感和强烈的晕眩,迅速侵占了全部的感知。

  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背后的伤口也疼得难以忽视。

  挺难受的,谈寂侧身躺在病床上默默地想着,其他接单的弈者,应该不会每次出局都把自己搞成这样。

  病房的门被无声的推开了,安婉提着一份外卖打算送进来,一抬头便和谈寂对上了目光。

  “别……”

  他本打算以唇语告知来者,不要吵醒柯枫,熟睡中的柯枫,却如同一头感知到领地里有人进入的狼王一般,皱着眉挣开了双眼。

  门口的安婉尴尬的笑了一下,放下外卖迅速溜走了。

  只剩下柯枫皱着眉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明明是句实话,谈寂却说得有些心虚。

  柯枫撑着床起身,边拆外卖边解释说:“医生预计你明天醒,所以我才睡了一会,也没准备晚饭,你先凑合着垫两口,想吃什么尽管说。”

  “什么也不想吃,”谈寂哑着嗓子说,“给我喝点冰水就行。”

  柯枫自然不可能依着他的少爷脾气,搂着喂了几口汤下去,说道:“知道你反胃,但算上在局中的时间,你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吃过一口东西了。”

  冬瓜排骨汤炖得恰到好处,口感鲜而不腻,谈寂被迫喝了几口,反倒舒服了一些,便又问:“其他人都还好吗?”

  “多少都有点轻度中暑,没什么大碍,”柯枫边喂边说,“顾King的状态比我们想象中要好,说不定真能在半年内醒来,祁冽被白橘抓回来关在了特殊病房里,死不了,不过手被自爆的仪器炸废,那个局也彻底不存在了。”

  谈寂认真的听他说完,才轻点了一下头。

  失去了特殊局的祁冽,就完完全全沦为了弃犬,若不是被白橘抓回来,关在悬命线公司中,说不定已经被景凌的人灭了口。

  至于那个特殊局,虽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关于实验方的线索,却使谈寂记起了,十二岁的那场事故里,发生的一切。

  原来他和柯枫早该相识,只是命运兜兜转转,不该错过的,总会再重逢。

  无所谓柯枫在公司门口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出于见色起意的一见钟情,还是悬命之线上染着的那一抹血痕,毕竟如今,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那份契约。

  “那你呢?”谈寂问,“你也在极端炎热的环境下,进行了长时间的剧烈运动,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柯枫夹着一块排骨,正准备哄他吃,听到这个问题动作顿了一下,垂着眸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怒火。

  他舍不得吼对方,却又着实是又气又心疼,只能笑着质问说:“刀都让你挡了,我能有什么事?”

  那一刀谈寂应该是早已预判到了,躲不开,挡不住,便挣开柯枫主动迎了上去。

  暗影是柯枫魂识的一部分,也许自己并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但谈寂同他在训练室里交手过无数次,早已熟悉了他的每招每式。

  才会先他一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预判了它的招式,才会推开我,避开要害,用自己的肩背去挡,对不对?”

  “嗯。”

  谈寂点了一下头,直视着那双因为疲倦和生气而微红的眸子,轻声道:“换做是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谈寂打断他问,“你想说是你追的我,所以替我受伤理所应当?柯枫,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谁喜欢的多,谁喜欢的少。”

  都说瞳色浅,会显得有些无情,神明大人有双琥珀色的眸子,平日里不笑不怒,漂亮精致得如同宝石,昂贵但冰冷。

  却在此时,凝视着他所爱的人,倔强,坚持,深情,且坦诚。

  柯枫无言的看了对方好一会,才倾身落下了一个旖旎而温柔的长吻。

  “下次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至少先和我商量一下,不然……”

  谈寂舔了一下嘴角,低声问:“不然怎么?”

  “不然,”柯枫贴在他耳边,威胁得真情实感,“就把你干得三天都下不了床。”

  谈寂愣了一下,虽然作死不对,但他莫名有点期待。

  第一百零七章 ·西瓜

  大年初六晚上十点零七分,当大家还都沉浸于新年的热闹与喜庆中时,一家即将关门的水果店,迎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

  “老板等等,等等再关门!”

  水果店老板一手拉着卷帘门,茫然的看着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从马路对面狂奔而来,边跑还边大声朝他嚷。

  “你店里有西瓜卖吗?!”

  好家伙,大半夜的,零下十几度吃西瓜。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谁还能往外推,老板点了点头,重新按亮店内的灯光,引着二人挑起了瓜。

  只听那个矮矮的小胖墩问:“你这消息能靠谱不?他堂堂柯神,干嘛要突然在朋友圈里,高价悬赏一个小小的西瓜?”

  瘦高的那个说:“消息是我那个在悬命线公司做线人的前辈给的,保真!”

  小胖墩拿着西瓜拍了拍,仍不相信的问:“这大半夜的,要个西瓜能有啥用?”

  “你这脑子,万一是拿来哄媳妇儿的呢,”高个说,“我听人说啊,怀孕的时候,会突然想吃个什么东西,吃不着绝不罢休。”

  水果店的老板也是个热心肠,接话道:“可不是,我弟妹怀孕那会儿,偷喝了两瓶洗手液,把家里人吓的哟。”

  “但柯神不是还没成家嘛……”小胖墩抱着个西瓜嘀咕,“难不成道上说他玩得花,真没冤枉他?”

  老板急着关门回家,见他挑好了,赶忙问:“就要这个啦?”

  “不,”小胖墩大手一挥,“除了这个,其他的全要了!”

  老板:“?”

  谁家媳妇这么能吃?

  ***

  “阿嚏——”

  侧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的谈寂,突然偏开脸,小小的打了一个喷嚏。

  柯枫立刻凑了过去,轻声问:“冷?我把暖气开高点?”

  “不冷,”谈寂伸手轻勾了一下对方的手指,“鼻子突然有点痒。”

  介于这位少爷压根照顾不好自己,柯枫俯身用额头抵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确认体温确如他所说的,不冷也不热,才松了口气。

  “蓝白说西瓜已经在路上了,”柯枫说,“应该很快就能到。”

  谈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重度中暑会使得身体感到恶心和反胃,他被哄着吃了几口排骨以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柯枫没办法,问他愿意吃什么,他就随口说了西瓜。

  谁知道对方真的会大半夜重金悬赏一个西瓜。

  若是现在再解释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不但太驳柯枫面子,还枉了对方一番心意,于是谈寂只问:“蓝白是谁?”

  “公司安排在祁冽身边的线人,”柯枫解释道,“既然祁冽被抓住,他也终于能回归公司了。”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这取名方式,不用问,无疑也是狂蝶的学生。

  病房的门被轻扣了两声,柯枫被谈寂勾着手指,也懒得起身,道了句:“进。”

  门外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了一个脑袋。

  不算高,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一双杏核眼又天真又单纯。

  “柯神,您要的东西给送来了。”

  “辛苦,”柯枫点了点头,介绍道,“这位便是蓝白。”

  谈寂因为背部的伤口,不得不一直侧身躺在病床上,没有输液的右手轻勾着柯枫,额头也抵在对方的手背上,显得很是亲密。

  蓝白不太敢进来打扰,但他身后那对活宝却显得非常兴奋。

  “大公司果然牛叉,还专门设有这么大一片医疗区,”胖墩小声嘀咕,“不过我听说孕妇不能吃太多西瓜。”

  谈寂:“?”

  另一个声音说:“你推得小心一点,左边那个要滚下去了。”

  柯枫:“?”

  原本扶着门把手的蓝白,被身后“骨碌碌”驶来的板车拱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撞进了病房里,房门大敞开,露出了身后一板车的西瓜,和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

  房里房外的人都愣了一下,柯枫茫然的看了看蓝白,又看了看西瓜,而活宝们的目光都落在了病床上。

  床上侧躺着的美人皮肤白皙,留着一头栗色短发,脸贴着柯神的手背,好不亲昵,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锋利而漂亮,若忽视掉有点凶的表情,应该能称得上是眉眼如画。

  不过……这应该是个男人吧?

  蓝白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边挡住活宝们的视线,边解释说:“抱歉,柯神,他俩刚入行,不懂规矩,您别计较。”

  柯枫低笑了一声,起身从堆堆起来的西瓜山里,挑了个纹路最漂亮鲜艳的,便领着三人朝病房外走去。

  “别打扰他休息,想要什么报酬,我们去大厅谈。”

  蓝白轻轻带上房门,车轮又“骨碌碌”的滚远了,隐约还能听到小胖墩雀跃的说着:“我们想加入悬命线公司。”

  高个踩了他一脚,紧张的解释说:“他的意思是,希望悬命线公司,可以给我们一次入职测试的机会。”

  柯枫边按电梯边说:“入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不过看在你们大半夜这么努力的份上,可以破例给二位一次机会,在公司排的单子里,任选一个四轮以内的局进行入职测试,我会找人带你俩,但我自己去不了。”

  胖墩傻兮兮的追问:“柯神有别的事要忙?”

  高个没好气的怼道:“人家媳妇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说完他又突然意识到,病床上躺着的是个漂亮男人,这么称呼人家似乎不太礼貌。

  好在柯枫并未介意。

  深夜的公司大厅灯火通明,安婉提着一堆外卖盒从楼梯上下来,远远看到了一车西瓜,毫无美女包袱的飞扑了过来。

  “哪来的这么多西瓜,卖我一个吧!中暑过后真的超级想吃!”

  柯枫往一旁让了让,轻描淡写的说道:“随便拿,不要钱,帮个小忙就行。”

  安婉快乐的挑走了一个瓜,冲进厨房将其一分为二,用勺子挖着边吃边问跟过来的柯枫:“说吧,什么忙?”

  “带那两只猹过一次入职测试,”柯枫洗干净了那个看起来最甜的西瓜,又从橱柜里翻出了生椰乳和西米,挖出西瓜果肉放进榨汁机中,“对你而言应该很轻松吧。”

  安婉捧着西瓜张大了嘴:“这是小忙?”

  榨汁机“嗡嗡”作响,小奶锅里的西米也很快就煮好了,柯枫边舀出来用纯净水过凉边回答说:“反正那些单子迟早要完成,你不愿意我就让黑喵一个人去了。”

  “去,我去还不行吗,”安婉痛心疾首道,“这是我吃过最贵的西瓜了。”

  等到柯枫端着一碗切得大小正好的西瓜块,和一杯西瓜椰椰走出厨房时,安婉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不希望,她和他们一同去追查关于吴峰的事情,才特地找的借口。

  如果说顾流光的温柔,是他骨子里与身俱来的浪漫,那么柯枫的温柔,更像是自己在风雪中走了太久,才会在意身边每一个人的冷暖。

  医疗区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柯枫朝躺在床上的美人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笑道:“知道你也没那么想吃西瓜,但如果是冰镇的西瓜椰椰西米露呢?”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一下。

  ***

  一车西瓜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里。

  哪怕公司里有暖气加成,初八下午从外地赶回来的风鸣,还是成功在大厅的角落里,发现了没吃完的瓜。

  虽然非常疑惑,但他还是朝躺在沙发上看剧的安婉问道:“柯枫呢?”

  安婉头也不抬的答曰:“整个公司的弈者,除了我之外,全在医疗区。”

  风鸣低低的应了一声,沉着脸按下电梯,留下安婉一头问号的继续看门。

  医疗区走廊里,柯枫正一脸无奈的盯着紧闭的房门,身后的电梯门“叮”了一声,他便下意识的回过了头。

  “风哥?怎么提前回来了?”

  “查到了一些东西,”风鸣斟酌了一下用词,“予青他……不太高兴。”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来啦?”柯枫皱眉,“和他吵架了?”

  说到这个风鸣非常不爽的摸了一下口袋,又想起医疗区禁烟,烦躁道:“不算,但林家在现世中的那个武库被毁,的确和傅家有关,他留在那边继续调查,我先回来会会祁冽。”

  柯枫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边回消息边说:“白橘威逼利诱他两天了,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白橘那水平,”风鸣嗤笑,“把蓝白调回来,晚上陪我演个大的。”

  “蓝白啊,”柯枫看了眼走廊尽头,“这会在特殊观察间,陪小实习生吃西瓜呢。”

  风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抬腿欲走,又被拦了一下。

  柯枫给他看了一段聊天记录。

  傅狐狸:[风鸣回总公司了?]

  妄求世上仙:[你不知道?]

  傅狐狸:[行了,我知道了。]

  妄求世上仙:[……]

  “还说你俩没吵架,”柯枫说,“回总公司都没和人家说一声?”

  风鸣被当场拆穿,有点拉不下面子,怼道:“你不也一样被赶到走廊里来了。”

  “谁说的,”柯枫收了手机,继续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医生在换药,他不肯让我看而已。”

  “你俩都这关系了,换药不让看?”风鸣不信。

  柯枫低叹了一口:“他替我挡的,伤口太深了,怕我看了难受。”

  风鸣“草”了一声,扭头就走,何苦来着,非要嘴欠,吃了一嘴狗粮。

  第一百零八章 ·条件

  今天特殊病房里的气氛,和往日的安静温暖略有不同。

  大年初八的商业街热闹非凡,纷飞的雪花也挡不住人们逛街的喜悦,哪怕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

  可惜市井的繁华祁冽暂时无法体会,走廊尽头的单独门禁被值班医生打开,金属摩擦的声响里,夹杂着风鸣的怒斥。

  “公司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偷情报的?!要不是0号实验品天赋卓越,他们六个都得死在里面!我这公司也不用开了!”

  另一个声音含含糊糊的,不知是心虚,还是单纯脸被打肿了,回答说:“我加入悬命线公司,单纯只是追随狂蝶,可他死了三年,公司竟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要我怎么衷心于你们?”

  风鸣气得语气都提高了八个度:“所以你就和谋害他的仇人串通一气?!”

  “没人能证明狞猫是谁的人吧,”蓝白被风鸣拎着衣领,他矮了对方近二十厘米,不得不踮着脚尖,却依旧反驳说,“狂蝶出事后没多久,他也死在了局中,说不准就是玄冥看狂蝶势力太盛,才借狞猫的手害死了他!”

  “你这意思,是觉得我们设计杀了狂蝶?”

  蓝白双目赤红,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喊道:“不然呢?!不然他出事的那个局,为什么不能激活天赋·涅槃?!”

  特殊病房的门被风鸣一脚踹开,被好好“安置”在病床上的祁冽,淡漠的抬了一下头,正好看见了被当做垃圾扔进来的同伙。

  那张可爱的娃娃脸肿起来了大半边,衣服也在推搡中被撕扯得脏乱不堪,裸露的皮肤上明显有被拷打过的痕迹,从地上爬起来后,还朝垃圾桶里吐了一口血沫。

  祁冽凉丝丝的嘲笑道:“你不是向来看不起悬命线公司,说它就是个牛郎会所吗?怎么也被抓了?”

  “托你的福,”蓝白没好气的找了张椅子坐下,他的双手被反捆在了身后,腿倒是还能动弹,“显摆了那么久特殊局,最后居然被一个小白脸给夺了,还有那个传说中的0号神明,明摆长了张被男人压的脸,你居然打不过?”

  公司的监控室里,非得来旁听吃瓜的谈寂,没忍住捏了一下右手指骨,发出了极轻的一声脆响。

  禾月则是目瞪口呆的看向面色平静的风鸣,里面那个,真是几个小时前,还一口一个敬称,安慰他顾King一定能挺过来的蓝白吗?

  柯枫低笑了一声,解释说:“这小子也是个影帝,演得好不说,还特别喜欢临场发挥,有时候甚至都不敢确定,他究竟哪一面才是演的,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别的不论,他对狂蝶绝对忠心耿耿。”白橘捧着半个西瓜说。

  监控中,祁冽的脸上沉了下来,咬牙道:“你可没说过他的天赋这么强,能往局中拉了五个人,这个特殊局本就是设计来单拉一人入局的,仪器严重过载,我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奇迹什么?不是柯枫那个头牌救了你的狗命吗?”蓝白嗤笑,“能力这么弱,难怪景凌不要你了。”

  这句话成功激怒了祁冽,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床沿边的束缚带被绷得吱呀作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你是挺厉害的,才能替仇人偷回来这么多情报,想不到吧,狞猫不仅是吴峰的人,而且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死在局中不过是他们设计好的金蝉脱壳,人家现在正躲在A国的b岛上和妹子快活呢!”

  蓝白愣了一瞬,随即挣开了原本就只是做做样子的绳索,快步冲上前去,以双手死死地掐住祁冽的脖子,生生将其按倒在病床上。

  力气之大,使得整张床都向下陷了几分,祁冽本就被束缚在其中,难以挣扎,脸色很快便苍白且发紫起来。

  柯枫低骂了一声,第一个冲出了监控室,风鸣紧随其后,剩下安婉嘀嘀咕咕:“咱公司的头牌居然不是傅总?”

  白橘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捧着西瓜按下了电梯。

  谈寂因为受伤不宜活动,跟禾月一起走在了最后面,只听对方小小声问:“蓝白身上的那些伤,真是老板打的?”

  “哪能啊,”安婉笑着说,“我拿口红和眼影画的,像吧!”

  “至于脸上肿起来的那片,”白橘边出电梯边接话,“是他自己打的,嘶,别看他成天一副低调憨厚的模样,动起手来比谁都狠。”

  禾月张大了嘴。

  四人慢悠悠的走进特殊病房,就见蓝白被柯枫按在了椅子,单手掩面平复着情绪,而病床边围着几个医生,正在检查祁冽的死活。

  风鸣站在窗边不知在给谁打电话,低声问着关于b岛的细节。

  柯枫确认蓝白平静下来之后,便走到刚进门的谈寂身边,避开伤口将对方轻拉进怀里。

  “放松一点,背别绷那么直,不疼吗?”

  “习惯了,”谈寂倒也没让开,靠着他问,“你们打算去b岛查狞猫的事情?”

  “嗯,”柯枫点了点头,“吴峰这些年也躲在A国,线人一直没能找到其藏身之处,风哥猜测,也许也在b岛。”

  “我也去。”

  柯枫早猜到对方这么说,并未阻拦,只笑问道:“小少爷,出过国吗?”

  “没有,”谈寂坦诚的摇了一下头,“你出过?”

  “有段时间很喜欢旅游,大概是三四年前吧,”柯枫说,“不接单的时候,就满世界飞,跳伞、深潜、攀岩、登顶雪山、穿越沙漠,都尝试过。”

  不是为了欣赏人文风光,也不是为了体验自然生态,单纯的在挑战着人类的极限,似乎只有最接近于死亡的边缘,才最能感受到自己还活在世间。

  谈寂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三四年前,应当是眠岚刚去世那会儿。

  那时的柯枫,大抵是觉得选了这条荆棘遍野的路,难以善终,才会在还活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尽可能的去体验这世间的一切罢。

  他仿佛能从这一笔带过的回答中,看到那个二十一二岁,轻狂无畏,又向死而生的柯枫。

  “听起来很不错,”谈寂轻笑了一声,“等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有兴趣带我再体验一次吗?”

  柯枫怔了一下。

  这个小少爷,想做什么事情,要什么东西,向来都有着他自己的主意,基本上不和他人商量,更别说约人去做什么工作之外的事情。

  顶多是和他一起点份双人外卖,或者约禾月打打游戏。

  至于出门买东西,办事情,向来都是只发信息告知柯枫一声。

  他虽然喜欢粘着谈寂,但也给足了对方私人空间,以免对方会感到束缚和不自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少爷主动提出了想和他一起,去做这些并没有具体目的和意义的事情。

  单纯的,去一同体验和分享余生。

  柯枫于实验方的余党交手了九年,从未像这一刻那样,迫切地希望与他们做一个了结。

  谈寂等了半天都没等来他的回答,倒也没不高兴,奇怪的扭头看了一眼,问:“不愿意?”

  “怎么会,”柯枫朝他笑道,“有点惊讶罢了,我乐意至极。”

  ***

  等风鸣打完了长达二十多分钟的电话,装死的祁冽才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也知自己在暴怒的状态下说漏了嘴,暗自思量了一会,干脆同风鸣谈起了条件。

  “我可以告诉你们吴峰的藏身之处,但有三个条件。”

  “你说。”风鸣轻描淡写道。

  “其一,你们不能偷偷弄死我,”祁冽边说边瞄着椅子里的蓝白,看上去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也不能把我和他关在同一个房间。”

  “放心,我们是弈者公司,不是杀手公司,”柯枫嗤笑道,“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把誓言当做是放屁,对普通人都能下得去手。”

  祁冽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其二,你们要复仇我可以理解,但不能伤害景凌。”

  安婉一头问号:“他要杀你诶大哥,你还这么护着他?”

  “狗是这样的,”蓝白虽平静了下来,但依旧对他充满了嫌弃,“舔狗就更是如此了。”

  “总比好过你这个墙头草!被仇人利用!”祁冽一说起这个话题便控制不住情绪,又挣扎着朝他嚷了起来,“蠢成这样可真丢狂蝶的脸!”

  柯枫手疾眼快的将试图起身的蓝白按了回去,低语道:“你若真把他掐死了,狂蝶说不定能被你气活。”

  蓝白静了几秒,又看了眼病床上疯疯癫癫的祁冽,说道:“抱歉,柯枫,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作为线人属实失职,我愿意自罚半年工资,扣光年终奖和年假,再给公司扫一个月厕所。”

  “休想抢保洁阿姨的饭碗,”柯枫拍了拍他的肩膀,“扣什么工资,你这几年在外面风吹雨打的,也压根没回来领过工资,财务部那边,都还给你记着呢。”

  祁冽看了看蓝白,又看了看柯枫,二人一副好哥们好战友的模样,完全没了半个多小时前,风鸣将人扔进病房里来时的那种剑拔弩张。

  “你们!你们演我!”

  床被挣得吱呀摇晃,祁冽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朋克长发,赤红的双目如同恶鬼一般,癫狂的扯动着手上的束缚带,牙齿咬磨出了骇人的响声。

  柯枫却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道:“人家演技好怎么了,别挣啦,这东西狼都捆得住,绑你一条舔狗还不绰绰有余。”

  祁冽还欲再骂,被心情本就不好的风鸣单手按回了床上。

  “说你的第三个条件,或者被推一针镇定剂,选一个。”

  恶鬼般的双目从屋中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谈寂的身上,那声音也如同被岩浆灼伤过,沙哑似地狱深处的诅咒。

  他说:“杀了吴峰,只有神明能够,在局中杀了吴峰。”

  第一百零九章 ·合同

  “杀吴峰?”安婉小小声嘀咕,“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景家和吴峰只是合作关系,”蓝白揉着脸解释说,“感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或者说,双方都在很早以前,就要弄死对方吞并势力了。”

  禾月找医生要了个冰袋递给蓝白,他这几天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医疗区里,已经和医生护工们很熟悉了。

  蓝白认真的和他道了谢,才继续说道:“如今景凌的父亲意外身亡,景凌在国外的势力也急转直下,才会如此急于杀舔狗灭口。”

  祁冽刚欲叫骂,便被白橘一西瓜皮塞入口中,凶恶的目光配上鼓起的腮帮子,又狼狈又可笑。

  风鸣和柯枫本就打算追去A国,阻止吴峰的恶行,却在面对这个条件时,都表示了拒绝。

  “虽然我们一直在协助警方追捕吴峰,但弈者并不具有审判他人的权利,”风鸣说,“我顶多答应你,把他带回国内,接受应有的惩罚。”

  柯枫也点了点头说:“就算万不得已,要同吴峰拼出个你死我活,也不可能脏了小少爷的手。”

  谈寂原本就倚在他怀中,闻言扭脸看了一眼,被亲了一下额头。

  单身舔狗看不得这种亲密的画面,“呸”的一声吐了西瓜皮,骂道:“假清高什么?九年前的事故,不正是你家小少爷动的手吗?”

  这话若放到几个月前,谈寂兴许还会不高兴一阵,如今在特殊局中,想起了关于那场浩劫的全部经过,便只当对方是在放屁了。

  同时也证实了,哪怕是通过特殊仪器入局的执棋者,也并不能知晓局中所发生的一切。

  “少废话,”小少爷不介意,但柯枫却相当不满,皱眉道,“要么说出吴峰具体的藏身之处,要么我们把你送回b岛,生是景凌的舔狗,死也是景凌的死舔狗。”

  不得不说,有些舔狗还是非常惜命的,当即便躺回了床上,条件也做出了退让。

  “吴峰被判刑之前,悬命线公司必须保护我的生命安全,”祁冽说,“给我写份合同,你们公司内部全部高层签字通过,我再告诉风鸣具体地址。”

  “别得寸进尺,只可能我跟风哥给你签,最多再加个安婉,”柯枫难得有些不耐烦,“傅总在外地回不来,至于顾King的签名,你也配?”

  顾流光的身体状况向来是公司机密的一部分,圈中大多数人只知道他受过重伤,至于伤在何处,具体恢复情况,除了内部人员基本没人清楚。

  这次也是一样,只在对外公告中,简短的提及了顾流光近几月将接受特殊治疗,暂停接单。

  按理说风鸣作为公司老板,又是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单人签字便已足够,祁冽要求全部高层签字通过,无非是在试探顾流光的情况。

  果不其然,听完柯枫的回答,祁冽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是已经死了,还是彻底醒不过来,成了活死人?”

  所有人的脸色一瞬间都沉了下来。

  只有祁冽还喋喋不休道:“禾月,虽然景凌一直不许我碰你,但他如今躲在国外,管不了这么远,你与其守着个活死人,不如陪我快活快活?”

  病房里静了十来秒,禾月气得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捏着拳头低声问道:“柯神……”

  “你在公司的身份是实习生,并未晋升为正式弈者,因此也从未起誓,尚且还属于圈外的普通人,”柯枫飞快的说完,边揽着谈寂往外走,边掌心向上,朝他比了手势,“请!”

  蓝白也紧跟着溜了出来,安婉推走了还在吃瓜的白橘,风鸣走在最后面,好心的掩上了病房的门。

  门禁开启的提示淹没在了不远处的惨叫声中,几位公司高层却仿佛聋了一般,面色如常的朝楼下走去。

  只有刚和小实习生认识的蓝白小小声说:“好凶残,果然人不可貌相。”

  谈寂心说你也挺不可貌相的。

  身后的风鸣同柯枫商量说:“合同我明天就拟出来,拿到具体地址后,安排休整一个月,就出发?”

  柯枫看了一眼谈寂,见对方没有异议,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养好伤口,便点了点头。

  “怎么去,同警局合作还是……”

  “私人飞机吧,”风鸣说,“警局那边我去申请。”

  如果柯枫没记错的话,那架飞机是傅总私人财产。

  吵了架还在刷人家的卡,他风哥可真行。

  ***

  合同在第二天上午成功被拟了出来,上面只有柯枫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冰冷生硬的公司印章。

  祁冽对此基本没什么意见,鼻青脸肿的签完了字,便再次倒进病床中装死去了。

  柯枫收起合同出来,看到了在走廊里等他的谈寂。

  “伤口不疼吗?成天往病房外跑?”

  “哪有那么脆弱,”谈寂无所谓的说道,“昨晚做了个梦,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单纯的机械性锐器伤,其实没必要一直住在医疗区里,但属于谈寂自己的单间,墙壁和地板上残留了不少血迹,尚在清理,而柯枫的套间里仅有一张双人床,睡在一起很可能不小心压倒伤口。

  他倒也不介意去睡沙发,可惜小少爷并不同意。

  当然,住在医疗区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医生不会纵容他熬夜打游戏。

  早睡早起的谈少爷,意料之外的做了个梦。

  与之前清晰的画面不同,这次局馈赠给他的,是一些细碎凌乱的过往。

  像是那种睡得不熟时,会接连做的没有逻辑的梦。

  是白露未晞的清晨,窗台上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是阴雨连绵的午后,屋檐下突然多出的风铃。

  是万籁寂静的夜晚,长刀挥斩而出的银光。

  梦中少年眉眼深邃,背影尚不似如今这般坚实可靠,但也强韧而挺拔。

  他说:“花儿很香,希望你会喜欢。”

  他说:“梅雨苦闷,不如听听风声。”

  他说:“听闻眠岚提及,你酷爱看人舞刀弄剑,不才,刚习得一套刀法。”

  还有许多许多,烈日下的回眸,雪夜里的碰杯,那些被谈寂遗忘又记起的,那些隔着单面玻璃的,相识。

  局把属于柯枫的一切回忆,全都还给了他。

  这一觉谈寂睡了足足有九个多钟头,期间被日出的光线扰醒,又不厌其烦地拉上了病房里厚重的窗帘,戴好眼罩,只为了再多看几眼,那被遗忘在失落光阴中的,轻狂少年。

  柯枫静静的听着对方说完梦境中的内容,才笑问道:“小美人,喂过流浪猫吗?”

  “没有。”

  “有段时间我被调去南部分公司那边,替狂蝶喂过一阵子,”柯枫说,“那个大院子和附近的街巷里,总共放养了百十来只猫,有的活泼开朗,会主动向人乞食,有些则害羞内向,躲在墙角的缝隙后面,就算拿好吃的引诱,也不为所动。”

  但柯枫很喜欢去逗那些怕人的猫咪,放在墙角的猫条和猫罐头,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消失不见,虽然从未见过住在院墙缝隙中的猫咪,但柯枫知道,它就在那里,时不时观察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让他不禁回忆起了,少年时哄逗过的那个小少爷。

  二人重新回到了属于谈寂的那间病房,窗帘早已被拉开,被子也整整齐齐叠在了床尾,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却一点也不影响柯枫的心情。

  “我那时不过是觉得生活过于枯燥,喂猫也好,逗你也罢,从不是想要谋求些什么,”他说,“哪值得十二岁的你,舍命去护我?”

  那场神怒降临的浩劫中,所有参与者,都或多或少的失去了一小段记忆。

  不少失败品虽然活了下来,精神和记忆却十分混乱,研究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李组长变得愈发阴沉疯癫,却都不如挡下了神怒的谈寂伤得厉害。

  他不但在私人医院里,接受了长达三年的特殊治疗,还因此被抹去了,十二岁之前的全部记忆。

  只为了救下另一个空间里的柯枫。

  “想救便救了,”谈寂仰着脸看他,表情依旧很淡,“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再说了……”

  句尾淹没在了温柔的亲吻中,柯枫轻拥着他,以舌尖舔开唇瓣,气息交融。

  半晌,才又问:“再说什么?”

  谈寂轻喘了几口,回答说:“再说,当时除了玄冥,愿意和我亲近的,只有你一个人。”

  狂蝶当他是天赋最好的学生,眠岚视他为任务目标和观察对象,实验方对他又爱又怕,敬称做神明。

  只有玄冥把他当做养子,只有少年柯枫敢接近他。

  幼年的谈寂虽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却也能读懂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所有人里,只有柯枫给的最纯粹,纯粹只是为了逗他开心。

  “没人告诉过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谈寂说,“他们喊我神明,奉我为最强天赋者,却从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仿佛对所有人而言,我都只是个厉害的工具,没有感情,没有意愿,只要调试到最佳状态,就能实现他们想要的一切。”

  “我是他们的愿望,所以我不可以有自己的愿望。”

  柯枫将他搂在怀中,很认真的低头与其对视,深邃的双眸里写满了心疼。

  “那你最想要什么?”

  谈寂朝他笑了一下。

  “你。”

  炙热的吻便又落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章 ·病房

  之后的几天,谈少爷依旧老老实实的待在医疗区的病房中。

  倒也不是不想和柯枫黏在一起,而是对方从祁冽签完合同的那天起,就变得十分忙碌起来,除了吃饭时间,很难在公司里看到他的身影。

  本着一个人住哪儿都行的态度,谈寂将为数不多的生活用品搬了下来。

  风鸣和安婉也都忙得找不到人,白橘全天对着三部风格迥异的手机,接收自各个渠道而来的信息。

  整个公司,反倒只有医疗区里,最有人气儿。

  蓝白依旧整天盯着祁冽,独立门禁他进不去,就干脆坐在走廊的长椅里,坚持不懈,让人不由觉得,倘若里面那位真敢溜出来,绝对会被打断腿。

  可可这个开朗男大经常跟同学出去通宵开黑,回公司基本只为吃饭睡觉,只不过偶尔会带着礼物出现在解悠的病房,也不知是对之前的事情依旧心怀愧疚,还是真看上人家了。

  禾月则自然是一直留在特殊观察间里陪着顾流光,情绪显得非常稳定,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种难以接受或是崩溃大哭。

  毕竟是多年好友,谈寂难得担心对方只是故作坚强,还特地试探了好几次。

  可惜小傻子在这种事情上一点都不傻,直言道:“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但我又能怎么样呢?杀了祁冽?或者干掉所有伤害过他的人?这明显不太现实,我能做的只有照顾好他,同时也坚信着他一定能醒过来。”

  谈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了块西瓜过去。

  禾月大惊:“怎么还有?!”

  “最后一个了,”谈寂无奈,“我们一个月之后出发去b岛,你是留在公司还是……”

  “和你们一起去,”禾月被迫吃瓜,“这几天,我断断续续梦到了很多被自己遗忘的画面,全都是关于流光的,我想,哪怕不是为了他,也该亲自去一趟b岛,同你们一起,让吴峰受到应有的惩罚。”

  许是受了特殊局的影响,他成功的回忆起了被洗去的一切。

  那个温柔沉默的星眸少年,在学校走廊,图书馆转角,网吧包间里,和他说过做过的一切。

  同时也想起了那个撞开教师办公室的身影,以及对方将吴峰强行拉入局中后,那满身的伤。

  那些危险和无助,全部都被对方只身挡在了阴影的边缘,哪怕被遗忘,也从未有过怨言。

  他有什么理由不信对方。

  “祁冽说,吴峰手里有好几个不同的特殊局,”谈寂捧着半个瓜说,“他在b岛建立了一座很大的庄园,一旦发现有不明人员入侵,手底下的人便会第一时间拉入侵者入局,之前巡查这片区域的线人,全都是有去无回。”

  “你想说很危险,对吗?”禾月问。

  “嗯,”谈寂像是第一次劝人,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是打算和柯枫一起去,要么同去同归,要么……共赴黄泉,无论生死,都不会留遗憾,但你不一样。”

  倘若禾月出了什么意外,顾流光醒来后,该如何面对?

  禾月从没想过谈寂能说出这么有人情味儿的话来,明显愣了一下,才笑道:“那倘若我没去,你们不慎出了意外,我该怎么面对流光?”

  他的天赋属高危,编号是最神秘的Blank0,虽体能略有不足,在局中却也拥有着极强的优势。

  若是只因不舍或是畏惧而放弃了这次行动,他才真的没脸再面对对方。

  “你也希望我去吧,流光?”

  病床上躺着的青年安安静静,身上插满了管子和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那双漂亮的星眸紧闭着,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了浅浅的阴影。

  禾月将他照顾得很好,擦拭身体,按摩肌肉,一天都没有落下。

  今天也是同样,他吃完西瓜,洗净手上的汁水,轻握着对方的手臂,打算查看一下命线修复的情况。

  那只原本垂于身侧,无知无觉的左手,在被他握住的时候,小指努力的绷紧了一瞬,同无名指交叠着,轻触了一下掌心。

  悬命线公司内部特有的暗号,寓意为,“去吧”。

  金色的命线还停留在手腕处,符文依旧散着盈盈的红光。

  禾月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直到劲瘦的手指再次脱力放松了下来。

  顾流光是能听到的,并努力回应了他。

  去吧。

  ***

  晚饭后的水果甜点里没有西瓜,解悠表示非常满意。

  经过二十多天的疗养,他的身体好了许多,自理不成问题,也早已搬到了普通病房。

  解悠是个喜静的人,不抽烟不喝酒,闲暇时光看看纸质书,连个游戏账号都没有。

  可以说除了喜欢以身涉险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但他却并不讨厌,赖在病房里叽叽喳喳的可可。

  “表哥说他们一个月后要出国,”可可边说边拆着带来的布丁盒子,“我猜是去打BOSS战了,可惜不带我。”

  解悠略一思索,问道:“祁冽松口了?”

  “这你都能猜到?”可可托着布丁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布丁又香又软,焦糖烤化得恰到好处,就包装上的地址来看,是从隔壁美食街上,那家需要排队半小时的甜品店买来的。

  “不难猜,”解悠舀了一小勺,“毕竟曾经接触过,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事实上他并不嗜甜,对奶制品的态度也仅仅是不讨厌,但医生希望他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而可可希望能哄他开心。

  可可这个人挺单纯的,不刻意去演的时候,喜欢将情绪都放在表面。

  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截了当的和他说,不必拐弯抹角,不必担心拂了面子,他不喜欢矫揉造作的人,于是连哄人的法子,都是临时从柯枫那里抄来的。

  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用心。

  “祁冽现在就关在特殊病房里,”可可小小声问,“你要偷偷去揍他一顿吗?”

  解悠:“……”

  他为什么要心里夸奖这个二百五。

  病房的门被轻扣了两声,柯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要去揍谁?”

  被抓包的可可也不觉得尴尬,还十分狗腿的起身替他表哥开了门。

  “来找我吗?”

  “多大的脸,”柯枫边笑骂边将一旁的谈寂也揽了进来,朝解悠问,“感觉怎么样?我听医生说你恢复的不错。”

  “挺好的,”解悠礼貌的笑了一下,“柯神找我有事?”

  柯枫也并未做太多寒暄,直言道:“你对吴峰有多少了解?”

  解悠像是猜到对方会有此问般的摇了摇头,回答说:“很少,我从未见过他本人,只从玄冥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不过,我曾意外入过一次新悦的局。”

  他潜伏于咏杏书院中的那段时间,与新悦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寝室之中。

  十几岁的少年身形还很纤细,加之食堂伙食极差,新悦总给人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性子也有些娇气,他并不算喜欢。

  可是这样的一个少年,却有着成年人都难以接受的局。

  那次的情况,与谈寂意外入了禾月的第一轮局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是新悦的局哪怕只是第一轮,都扭曲可怖到令人作呕,不慎入局的人想逃都来不及,更别提破局了。

  “那是一个很长的连局,”解悠说,“是吴峰长达好几年的,对新悦的折磨。”

  其中的内容,柯枫曾听给新悦做过弈者的顾流光提及过些许,只是以顾King那种温柔沉默的性格,自是不会提及吴峰虐待新悦的细节。

  而解悠那时仅有十八岁,没有太多入局的经验,许多细节早已记不清了。

  唯独只记得新悦带着哭腔的哀求,以及那不曾停歇的鞭打。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铤而走险,哪怕设计被关进治疗室接受惩罚,也要将新悦救出吴峰的控制范围。

  柯枫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给西部分公司拨去电话,问问新悦,关于吴峰的事情。

  “他总得面对的,”谈寂低声道,“否则永远都逃不开命运的追逐。”

  “我知道。”

  柯枫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小少爷明白他在犹豫什么,这是在安慰他。

  他怕刺激到新悦,致其情绪波动,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入局。

  电话接通得很快,西部分公司还是一如既往的闲。

  “这里是悬命线公司·西部分公司,请问……咦?柯神?!”

  “是我,”柯枫简言意骇道,“新悦在公司里吗?”

  “新悦?”对方似乎很是惊讶,“在是在,但……他刚入局。”

  柯枫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谁的局?最近应该没给你们那边排单子吧。”

  电话那头回答说:“他自己的,为此准备了很久,说是该去做个了断了。”

  “什么时候进去的?谁陪他去的?”

  “大约四十分钟之前,”对方回答,“他一个人去的,我们都劝过了,但他说,那个局,只能靠自己。”

  柯枫沉默了一会,想起顾流光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些幼年所受的伤害,那些无助与痛苦,竟无人能帮他。

  “这样吧,等他出来……”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随即听筒被放到了桌面上,脚步声由近及远,掺着焦急的呼喊声。

  不好的预感愈发的强烈了起来,柯枫皱着眉开了免提,解悠也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四人一同死死的盯着手机。

  又过了许久,那头静了下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里,多出了几分沉重。

  西部分公司的联络员重新拿起来了听筒,低哑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接受的悲伤。

  “柯神,新悦他……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手记

  新悦死了。

  消息迅速传遍了公司,听到的无一不震惊错愕。

  风鸣不在,柯枫在第一时间,要求分公司将新悦入局前后的全部录像,传输到了总公司。

  深夜的会议室灯火通明,冒着大雪赶回来的安婉,第三次按下了重播键,反复推理所发生的一切。

  “他选择了非常罕见的单人主动入局,”柯枫说,“据分公司传来的资料所述,是主「欲」的第五轮局。”

  白橘边看边说:“解悠入的是第一轮,顾King带了他第四轮,中间的二三轮都是他独自入的局?为什么就这次出事了?真的只是意外吗?”

  “十有八九真的是意外,”柯枫沉着脸将视频拉至最后几分钟,“看这里,他刚出局的时候。”

  视频中的新悦猛得睁开了双眼,像是被噩梦魇住的人突然惊醒了一般,脸色惨白,大口呼吸着空气,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无论怎么努力,都挣扎不开命运的束缚。

  他的身上开始浮现出数不清的伤口,如同是被看不见的鱼线缠缚并绞紧,锋利的丝线随即割破了皮肤,血流如注。

  这段录像来自于特殊工作间的监控,清晰但没有声音,视频的最后,新悦浑身已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倒在血泊中时,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意。

  在场的所有弈者都进行过唇语训练,能够清晰的读出他留给现世的最后的告别。

  他说:“我明白了,我能放下了……诸位……对不起。”

  对不起顾流光,曾故意在弈者圈中,传播了许多关于他的绯闻。

  对不起禾月,曾自称顾流光的前男友,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对不起解悠,从未当面向他说一句感谢。

  对不起公司里的诸位,对不起入行时,立下的誓言。

  不得不先走一步,在黎明将近之前。

  谈寂一言不发的看了好一会,将下唇紧抿得几乎没了血色,被柯枫轻拍了一下肩膀,才得以回过神来。

  “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禾月的局,”谈寂皱眉道,“绞死新悦的东西,是否便是你那时曾说过的,命线的原身。”

  “应该是,”柯枫低叹了一口,“他应当是走入了死局,才终于明白了,究竟该如何去面对曾经。”

  谈寂又静静的思考了一会,才问:“命线的原身,是束缚着入局之人的细线,其实入局的每一个人,都是命运之神手中的‘傀儡’,一旦远离轨迹太远,便会被清除抹杀,即是走入了死局,对吗?”

  柯枫有些错愕的低头看向他,半晌后才回答说:“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但老师留下的手记中,曾出现过和你不谋而合的猜测,同时,他也是第一个成功利用命线入局的弈者,作为祖师爷,我们甚至不清楚他的天赋是什么。”

  白橘听了会儿二人的谈话,也补充道:“实验方成立时,他已是中年,由于身体原因,并不再时常入局,更多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研究学术和理论知识。”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问:“我可以看看他的手记吗?”

  “当然可以,”柯枫揉了揉他的头发,“明天带你去。”

  玄冥作为弈者行业的创始人,在圈中尤为神秘。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人见过他的家人亲属,唯独只听说曾有过一位恋人,却也早早离世,其他的朋友和学生,也都是加入实验方之后才认识的。

  命线最初的使用方法,对于弈者职业的建议和约束,通通来自他公开于世的弈者手册。

  而那些危险的,也许会被不怀好意之人利用的,无法公之于众的局中手段,都被其归纳为禁术,永久的封存在了私人手记之中。

  柯枫曾问过老师,既然是禁术,又为何要记录下来。

  玄冥回答说,很多禁术并非完全不可用,只是对于天赋一般的弈者而言,使用的代价太大了,但倘若世间真有天赋超群之人,这些方法,反倒能助其一臂之力。

  引发战争的,永远不是某种技术和方法,而是贪婪而不知敬畏的人心。

  如果那些存于手记中的禁术,注定是在等某个人去翻阅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人,便是他的养子,谈寂。

  小少爷又点了一下头,显得非常期待。

  不信邪的安婉又将那段视频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依旧是一无所获,不得不揉着眼睛将其备份保存下来,分别发给了傅总和风鸣。

  “太晚了,”柯枫说,“都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等风哥回来再讨论。”

  忙碌了一整天的白橘也熬不住了,步态虚浮的朝门外走去,蓝白和安婉紧跟其后,只剩下等柯枫锁门的谈寂,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禾月。

  “别太难过,也别多想,”谈寂安慰说,“或许对新悦来说,这才是最好的解脱。”

  他还是被回忆与过往中的痛苦追上了,却是终于放下了一切,带着笑走的。

  那身红衣上的金色鸟羽,被鲜血染尽,却依旧是不屈于命运的翼。

  愿他,白云埋骨,涅槃永生。

  ***

  第二天清晨,柯枫打开房门,在门口走廊里,发现了一只打哈欠的小少爷。

  “起这么早?”他十分意外道,“早饭吃了吗?”

  “没有,”谈寂揉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手记在特殊档案室里?”

  柯枫无奈的揽着他下楼,问道:“这么想看?”

  “嗯,有一些猜测,”谈寂随他一同进了电梯,靠在对方怀里假寐,“想去证实一下。”

  “那也得先吃早饭。”

  电梯停在了一楼,迎面而来的可可手里提满了早饭,看得柯枫眼前一亮,干脆说:“早饭卖给我怎么样,你寂神赶时间。”

  “我排了二十多分钟才买到的!”可可捂紧了手里的袋子。

  柯枫二话没说,掏出了手机。

  随着一声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可可双手呈上了他的劳动成果,心甘情愿的转身出门,重新排队去了。

  别问,问就是柯枫给得实在太多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再次合上,谈寂眼睛都懒得睁开,低声问道:“特殊档案室里,应该不让吃早饭吧?”

  柯枫一手拿着早饭,一手揽着他过门禁,笑道:“规定上的确如此,但规定上也注明了,公司高层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更改公司规定。”

  “现在属于必要的时候?”

  “嗯,”柯枫认真点头,“你必须吃早饭。”

  谈寂:“……”

  于是小少爷被迫成为了,在公司特殊档案室里吃早饭第一人。

  羊肉粉的香气铺满了一整个档案室,谈寂接过了柯枫递过来的手记,边嗦粉边看。

  不枉可可为了这份早饭排了二十多分钟的队,羊肉味道极好,不膻不柴,份量十足,汤底鲜香浓郁,米粉爽滑Q弹。

  他吃得也十分注意,哪怕心思全都放在了玄冥留下的手记上,也未曾将汤汁甩溅出来。

  “这份手记都有谁看过?”

  柯枫啃着卷饼回答说:“公司高层都看过,禁术方面,安姐姐直言看不懂,傅总试图深入研究,未果,风哥和顾King倒是都实践过几个。”

  “你呢?”谈寂问,“你实践过吗?”

  柯枫难得有点心虚的说:“嗯,也就……几个。”

  “哪几个?”

  “前面那几页里,算不太上禁术的,例如:「在特殊局中长时间停留」、「在执棋者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命线强行入局」、「在局中改变自身年龄及相貌」、「强行破特殊局」、「对执棋者错误的记忆进行矫正」、「与执棋者抢夺规则字条」、「强行破坏或关闭规则所禁止的物品」……等,都尝试过。”

  谈寂边翻看边听着,皱着眉想要说点什么,仔细一想,发现这些事情他自己大多也都干过。

  且是和对方一起干的。

  属于同谋。

  于是只好又往后面翻了几页,记录上逐渐从“紧要关头可以做,但不建议做”的行为,转变成朱笔标注了“绝不可如此”的行为。

  「非紧要关头,绝不可拉人入局。」

  「非生死存亡之际,绝不可夺局。」

  「无论何种情况,绝不可强行生成“局中局”。」

  谈寂嗦完了粉,喝着汤问:“强行生成局中局是什么?”

  “两种情况,其一,是像林寒局中那种,可以理解成是梦中的梦,虽然凶险,但由于是自然形成的,不归为禁术一类,”柯枫说,“其二,则是入局弈者,在他人的局中,强行生成一个属于自己的局,这仅是玄冥的一种猜想,从没有人做到过。”

  “夺局不也只有顾流光做到过?”

  “这两者有一定的差别,”柯枫认真的看着他,“夺局一旦成功,该局便彻底归属于掠夺者,原本的执棋者无法再控制局的走向,相对来说,成功后较为安全,但局中局不然,弈者在执棋者局中再生成一个新的局,从一整个圆,变成了蛋清和蛋黄的关系。”

  谈寂放下空碗,边剥茶叶蛋边问:“蛋清包裹着蛋黄,想要破里面的蛋黄,除非先打破蛋清?”

  “虽然只是一种猜想,但按照推论,局中局将会有两名执棋者,规则相互牵连,一方想要破局,就必须毁掉另一个局,杀死另一个执棋者,不仅十分凶险,还违背了玄冥心中的原则,所以是最不可为的禁术。”

  “嗯,”谈寂慢吞吞的咬了一口蛋清,“这份手记吴峰看过吗?”

  “前面那些应当是看过的,”柯枫喝着豆浆说,“后面这些,是老师在实验方解散后,才形成的推论,吴峰按理说没机会看到。”

  谈寂盯着那本很有年代感的手记,突然想起了高考前的那个夏天。

  出租屋里的洗碗机还在辛勤劳作着,空调开着24°,饭菜的香气尚未散尽,那个在室内还非得带着大墨镜的“远方亲戚兼监护人”,边写着手记边接了个电话,没多久便匆忙站了起来。

  “我出趟远门。”他说。

  谈寂本早就习惯对方时不时消失不见了,只是这次不知脑子里哪根神经抽了一下,随口问了句:“去哪?”

  对方有点惊讶,不过还是在临走前留下了回答。

  “L市。”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屋外的热浪溜了一些进室内,原本安静的空调发出了哀鸣。

  洗碗机依旧运转着,窗外蝉鸣不歇,但谈寂在那一瞬,却忽地感到世界好安静,像是,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像是……

  空馀流水向人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遣

  等风鸣于当天下午赶回公司时,谈寂已翻阅完所有的手记,缩在柯枫的卧室里,睡起了午觉。

  收到消息的柯枫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却还是在溜出房间的时候被发现了。

  谈少爷睡得迷迷糊糊,哑着嗓子低声问了句:“你去哪?”

  “风哥回来了,去商量些事情,”柯枫折返回来替他扯了扯被角,“你继续睡吧。”

  没曾想谈寂却轻扣着他的手腕起了身,说道:“我和你一起。”

  “你才睡了不足一小时,”柯枫也没走,低头哄道,“受了伤还这么能熬?”

  “早就结痂了。”

  谈寂坐起身来,一头栗色短发睡得有些乱了,软趴趴的贴着额头和眼尾,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傲。

  “给我看看,”柯枫讨价还价,“不然不许你去。”

  小少爷犹豫了一瞬,还是对商量正事的渴望占了上风,双手抓着睡衣的衣角,一抬胳膊便将上衣整个儿脱了下来。

  他的左肩至肩胛处,还留有一道血色的疤,纵使医生的缝针手法很是漂亮,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也显得十分突兀且狰狞。

  那本不该是他受的。

  柯枫皱着眉仔细看了一会,小少爷毕竟年轻,伤口恢复得极快,日常活动的确早已不成问题,再过几日,待血痂脱落,甚至都能进行弈者的每日体能训练。

  “能带我去了吗?”谈寂仰脸问,手里还抓着睡衣。

  柯枫叹了口气,起身替他拿了常服。

  这少爷在局里极端环境下穿什么都行,日常却讲究得要命,睡衣基本只在卧室里或者睡觉的时候穿,在开着暖气的公司内部游荡时,会选择舒适的常服,至于外出,则会按照外出的目的来挑选。

  “既然伤口结痂了,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谈寂接了那件浅蓝色的T恤换上,不解的问:“干嘛这么希望我搬过来?”

  “方便盯着你,”柯枫啄吻了一下他的发顶,“免得成天熬夜不睡觉。”

  对方也没拒绝,只是在起身换掉睡裤的时候,回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柯枫在原地站了一会,黑眸比平日里深了不少。

  小美人居然撩他。

  ***

  二楼最大的会议厅里人头攒动,公司里几乎所有弈者都聚集在了此处,就连重伤初愈的解悠,都被可可扶了下来。

  这情况明显和柯枫所说的“和风哥商量些事情”不太一样,迟到了的谈寂回头怒视对方。

  柯枫揽着他进了门,解释说:“今天主要是商量并决定由哪几位弈者赶赴b岛,你高低是要去的,所以来不来开会也都一样。”

  “一个局不是最多只能入十位弈者吗?”

  谈寂跟着对方一同走到会议桌前,最大的这间会议厅,铭牌摆放向来十分讲究,通常是五位高层坐在长桌的正中间,不远处是属于中阶弈者的席位,而初阶和刚入公司的新人,则坐得较远。

  他跟着同样尚未落座的禾月朝着桌尾方向走,被柯枫一手一个抓了个正着。

  “常规局的确最多只能入局十位弈者,但人为制造的特殊局就不一定了,”柯枫领着二人走到长桌正中位置,“你们俩的名字已经录入名单中了,虽说来不来开会都行,但既然来了,就坐到中间去。”

  铭牌明显被重新摆放过,风鸣和柯枫坐在最中间,谈寂在柯枫身边,而禾月则坐在了原本属于顾流光的位置上。

  安婉还坐在老位置上,不仅打开了会议记录仪,同时还接通了与其他三家分公司的会议视频。

  “非常遗憾,在会议开始前,有一个万分悲痛的事情,告知诸位,”安婉说,“我司西部分公司弈者·新悦,入局时不幸遭遇意外,经抢救无效,于昨晚九时四十三分与世长辞,享年二十岁,遵其遗愿,将葬于雪山之巅。”

  全场静默了半分钟后,风鸣拿着文件起身,难得一身正装,有了点老板架子,说道:“凡入悬命线公司者,大多都曾与玄冥老师,或是某实验方相关,对于吴峰、景凌等人的恶行,在此不再做过多赘述,现有线索指明,其藏身于A国的b岛之中,且手握多个不同的人造特殊局,我们若是贸然前往,很有可能会被其拉入局中。”

  视频会议的另一头,东部分公司的负责人正襟危坐,从衣着装扮上来看,像个不好好当弈者,就要回家继承巨额资产的富二代。

  富哥问道:“线索来源何处?是否可靠?”

  “来源3-11祁冽,”柯枫代为回答,“小叶子你别那副表情,我们知道祁冽不可信,先遣部队今早已抵达b岛,于另一侧观望过庄园内部,的确十分可疑,且存在与特殊局相似的能量波动。”

  “先遣部队由何人组成?”富哥非常执着。

  谈寂从连雨那里听过一点八卦,这位东部分公司的负责人并非实验品,也不是玄冥的学生,不过七八年前曾被狂蝶救过一命,便主动投资成立了东部分公司,为人正直,但认死理,没有铁证基本无法说服。

  “由暹罗领头,”既是内部会议,安婉便直接将先遣部队发回来的信息,公开了出来,“他几天前听闻狞猫还活着的消息后,共向总部提交了十二次申请,只为先一步,替我们摸清b岛的整体布局。”

  富哥原意大抵是想替狂蝶一脉说几句,毕竟公司最初由玄冥与狂蝶二人建成,可如今总公司中常驻的弈者,除了白橘,全都是玄冥的学生,若是线索不够透明,多少会引起一部分狂蝶学生的怀疑。

  这也是风鸣同意由暹罗去探岛的原因。

  “是我唐突了,”富哥点了点头,慎重其事道,“抱歉。”

  “无妨,”安婉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文件,“我们拟定从公司中,挑选8到10位有能力且适合的入局弈者,以及两名替补,两名后勤,于一个月之后,飞往b岛。”

  那份文件上,入局弈者一栏,已经填上了四个名字:风鸣、柯枫、谈寂、禾月。

  “老板和柯神去非常合理,”视频里一个糙汉说,“干嘛要求两个刚进公司没多久的新人去送死?”

  谈寂闻言抬眸看了眼对方桌前的铭牌——西部分公司负责人。

  柯枫挑了一下眉,笑道:“忘记给各位介绍了,谈寂是我刚追到手的男朋友,而禾月,是圈中猜测已久的,顾King心中的白月光,当然,这不是他们入局的理由。”

  风鸣翻了个白眼,柯枫作为公司二把手,又是唯一拥有神权天赋的人,公司里没几个人敢怼他,但此时不少人心中想的大约都是——不是入局的理由你说屁,秀恩爱死得快。

  但他们没敢像老板那样翻白眼,因为柯枫紧接着又说:“让他们入局,是因为二位曾经也是与实验方有关的受害者,编号为:0·神明·谈寂,Blank0·神明倒影·禾月。”

  除了总公司会议桌前早已知情的十几人外,三个不同的视频对面,皆鸦雀无声。

  谈寂应当是觉得这个情景挺有意思的,轻扯了一下袖子,坐在视野极好的会议桌中心,朝着视频中的所有人,展示了绕在右手腕上的命线。

  东部的富哥倒抽了一口气,西部的糙汉恨不得把脸贴在屏幕上,只有南部负责人有猫猫联盟提前给的情报,显得淡定了许多,但也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我去,活的神明……”

  “那个传说中的少爷,真如眠岚说的一样好看。”

  “他真的能触碰命线!”

  “这就是玄冥养的小祖宗……?”

  风鸣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无奈的拍了拍手,示意化身为吗喽的众人冷静下来,说道:“有没有自愿前往b岛的,因为非常危险,且线索极少,所以公司并不会强求任何人。”

  但吗喽们的热情不减,反而争抢了起来。

  “我要去!”

  “我要亲眼目睹神明的天赋!”

  “让我去!我有医保!”

  “我有死亡赔偿!放着我来!”

  安婉叹着气收起了文件,疯了,都疯了。

  柯枫意识到自己似乎玩得太大了,在风鸣的怒视中圆场说:“这样吧,有意向参与的弈者,将自荐书投递至公司邮箱,会有专人来审核,最终结果总公司会以公告的形式,告知公司内部的所有人,同时,谈寂与禾月的身份暂属公司最高机密,不得告于外人。”

  富哥笑着说:“那万一有内鬼怎么办?”

  “以猫猫们情报网的密集层度,谁敢说出去,24小时内就能把他揪出来,”白橘得意洋洋,“更别说躲在公司内部,向远在境外的吴峰等人发消息了。”

  柯枫点头道:“哪怕吴峰知道了也无所谓,警方在通缉他们,除了遥远海岛,还能往哪躲呢?他能做的只有坚守庄园,将所有可疑者拉入局中,纵使他是特殊局的执棋者,在那种天赋至上的空间里,我们也毫不畏惧他。”

  “也是,我们有神明啊!”

  “神明加油!干死他丫的!”

  “我已经投好邮件了!选我!”

  “别听他的!我的天赋更有用!”

  吗喽们开始了激烈的评选。

  风鸣长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的做起了会议结束词:“会议到此结束,总公司将于一周后敲定入局名单,之后的三周,入局弈者将调至总公司进行短期高强度训练,下月中旬飞往b岛。”

  视频里有个好听的声音幽幽的问道:“打算怎么飞去?”

  “当然是坐傅总的飞机飞去。”柯枫边收拾东西边回答。

  过了几秒,他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捏着文件看了眼屏幕。

  傅予青本人正坐在南部负责人身边,抓着个水杯,笑得危险。

  风鸣:“……”

  柯枫这个表弟哪里都好,只可惜长了张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围观

  入局弈者的名单于一周之后定了下来。

  除去原本定下的四人外,白橘和蓝白由于演技好情报多,也成功出现在了名单上,渡灵终于养好了伤,带着傅总给的一沓符飞回了总公司。

  而最后一个人选来自西部分公司,谈寂在视频会议中见到过,正是那个将脸贴在屏幕上的负责人。

  “艾尔,男,32岁,”可可举着名单嘀咕,“放错照片了吧,西部分公司负责人不是个糙汉吗?怎么这里贴着个帅小伙?”

  柯枫端着个不锈钢碗打奶油,一心二用道:“没放错,那张是五年前,他刚被调去分公司当负责人时拍的。”

  很难想象,他这五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可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名单上,不过是替补,基本不可能靠近庄园,单纯是去b岛领略自然风光,和他一同的,还有初愈的解悠。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参加训练的热情。

  “艾尔下午才到,白橘一早就出去了,那寂神人呢?”可可抢了一块没抹奶油的蛋糕,“该一起去负二楼训练了。”

  柯枫边抹奶油边说:“还没起床,今天上午的训练来不了了。”

  “说好的住在一起,可以防止他熬夜玩手机呢?”可可表示谴责。

  “他的确没玩手机啊,”柯枫堆好了芒果千层,又在顶上用奶油做了个装饰,端着盘子起身,“只是跟我一起熬夜干了点别的事情。”

  可可傻兮兮的仰脸看他,柯枫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手端着甜点,一手提着早饭,上楼哄小少爷起床去了。

  可可盯着碗里剩下的奶油冥思苦想了一会,突然福至心灵道:“寂神一定是半夜偷偷和表哥双人训练去了,他想要卷死我们所有人!”

  ***

  套间卧室里,半夜偷偷和柯枫“双人训练”的寂神翻了个身,打算继续补觉,却被突如其来的面香吸引了注意。

  “吃点东西再睡?饿不饿?”

  知道对方不喜欢在卧室里吃东西,柯枫将手中的牛肉面和芒果千层,放在了客厅茶几上,脱去不小心沾了点面粉的外套,才进屋温声哄道。

  “饿。”谈寂简言意骇。

  他初醒时还有些迷茫,光着上身在床上坐了一会,一时间想不起昨晚把睡衣扔去哪儿了,只记得最后是在浴室里睡着的,水声里夹杂着柯枫的低笑。

  对方那会儿说了什么来着?

  “发什么呆?”柯枫替他拿了身新的衣服,有些担心的问,“身体不舒服?腰疼?”

  两人从特殊局中出来后,碍于谈寂身上的伤口,半个多月都没做过什么,昨晚小少爷主动提起,柯枫就没控制住,玩得有些过了。

  最后一次是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他俯身吻着对方微红的眼尾,满到快溢的温水随着律动轻拍着躯体,原本泡澡必备的氛围小黄鸭被水浪荡了出去,翻倒在了浴室的瓷砖上。

  沐浴露的瓶子斜倾着,洗面奶的盖子没有扣上,花洒随手搁在了台子上,牙刷快没电了,倔强的闪着光。

  浴室略显狼藉,柯枫却没管这些,他附在对方耳边,嗓音低哑的问:“小美人,不行啦?”

  ……

  旖旎的画面涌回脑海,谈寂顿了一下,边穿衣服边说:“没有,昨天是太困了,这才哪到哪?”

  柯枫顺着对方的意思,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附和说:“嗯,是你白天的训练太累了。”

  倒不是他为了哄美人开心,睁着眼睛说瞎话,谈寂最近一周的训练的确非常刻苦,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泡在负二楼训练场中,仿佛是要将失忆后这几年里落下的,全部补回来。

  早饭是柯枫亲手做的,堆得一满碗的牛肉面,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谈寂拉了张凳子打算坐下,上面立刻出现了一个软敷敷的垫子。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又不是纸糊的。”

  柯枫在他身边坐下说:“心疼你还不行吗?今天休息一天?”

  “没必要,”谈寂挑了一筷子面,“今天下午人能到齐?”

  “对,但也没什么需要讲的,除了替补和后勤外,入局的都是老手,”柯枫说,“暹罗说庄园里的人基本不出来,他不敢靠得太近,暂时没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谈寂点了点头,认真吃起了面。

  最近一直被盯着,他那不好好吃饭的毛病好了不少,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柯枫做饭太好吃。

  可等他吃完了一大碗面,又乖乖端着碗喝了几口汤后,一盘漂亮的芒果千层出现在了眼前。

  “吃饱了,”谈寂盯着上面的两片薄荷叶,“八分饱,刚刚好。”

  “好什么,”柯枫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你的BMI显示偏瘦,本来就低血糖,进了特殊局后一口东西都没吃,最近训练得这么疯,哪能只吃这么点东西?”

  谈寂盯着那个盛面的蓝边大海碗,心道柯枫对“这么点”的定义绝对有问题,但还是不情不愿的张了一下嘴。

  奶油入口即化,芒果香甜,蛋糕烤得刚刚好,他边吃边问道:“你早饭吃的什么?”

  柯枫模糊其词:“也是这些。”

  倒也不算撒谎,只是面里是切牛肉片多出的边角料,蛋糕是模具压剩的蛋糕边,芒果是芒果核和皮上切不成块的果肉。

  卖相差了点,但味道大抵差不多。

  “那再替我吃点,”谈寂将盘子朝他那边推了推,“吃得太饱没法训练。”

  得,这小少爷压根忘不了他的训练。

  ***

  不止是谈寂,那份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显得很卷。

  风鸣和柯枫自不必说,作为高阶弈者,哪怕离开了实验方,他们也依旧保持着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白橘和蓝白虽说体能不如柯枫,但毕竟都是狂蝶的得意门生,身法和技巧相当了得。

  禾月的天赋虽与体能以命线使用技巧关系不大,但近一周以来每天都保持了十小时以上的练习,加之还要照料顾流光,硬是熬出来两个黑眼圈。

  解悠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法,一把特质的小号抓钩枪使得极好,看似瘦弱的皮囊下,包裹着薄削的肌肉,比可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装饰品”结实了许多。

  渡灵的训练方式和常人相差甚远,可可围观了半小时后,一头问号的出来了。

  刚巧,在训练室门口,看到了那个跟照片上货不对板的糙汉。

  这位大哥生得又高又壮,应当是有些白人血统,一头金栗色的短发,瞳色比谈寂还要浅,脸部轮廓深邃立体,压制感极强,却有着一副动听的好嗓子。

  他朝可可笑了笑,说道:“你好。”

  “呃……你好。”

  摸鱼被抓的可可心虚的回答。

  好在揽着谈寂下来训练的柯枫拯救了他,二人似乎关系很不错,隔着老远喊了一句:“艾尔。”

  糙汉闻言回头,目光却落在了谈寂身上,惊呼道:“天啊,神明。”

  谈寂:“……你好。”

  艾尔说话时的发音虽是字正腔圆,音调却略微有些奇怪,能够明显听出,中文并非是他的第一语言。

  被无视了的柯枫也不生气,介绍说:“艾尔,西部分公司负责人,中俄混血,与玄冥是故交。”

  “是的,我听玄冥说起过你,”艾尔显得对谈寂非常感兴趣,“漂亮的东方美人。”

  谈寂不确定的问:“他是这么说的?”

  “哦,当然不是,他的原话是‘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养子’,美人是我对你发自内心的赞美。”艾尔说。

  “那不行,”柯枫开玩笑道,“美人是我的专属称呼,你换一个。”

  艾尔绞尽脑汁,在他为数不多的中文词库中寻觅了一番,憋出两个字来:“美男。”

  作为话题中心的谈寂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抬腿就往训练室里走去。

  “我去训练了,失陪。”

  小少爷不想陪这群活宝,但活宝们却很想陪他。

  训练场的极难区域里,无根的命线龙游般极速行进着,随它而动的,不光是谈寂矫捷灵动的身影,还有休息区的看台上,十来个围观群众的目光。

  “天啊,这个俯冲,好恐怖的压制感,”艾尔手舞足蹈,“我从未见过反应力这么快的弈者。”

  总公司的训练室有着行业内最先进的技术,能够模仿局中环境,对于控制元素类天赋的弈者而言,极为有益。

  禾月缠着满手的傀儡丝过来,应谈寂所邀,操控着一个人偶追逐他,做着双向的训练。

  白橘玩着手中的火苗问柯枫:“他还在变强,你真的能管得住他吗?”

  “不是变强,是回忆起了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柯枫勾了勾嘴角,朝着谈寂喊了一声,便也一抬手臂,锚出命线,从另一个方向开始了围堵。

  风鸣虚空劈出了一道掌风,堪堪拦住了谈寂的去路,小少爷被吹得眯了一下眼,却迅速转身,躲开了柯枫的偷袭。

  “这是什么不公平多人竞技吗?”艾尔不解,“目标是为了打倒神明?”

  “不……能追得上他就算我们赢。”渡灵幽幽的说。

  艾尔张大了嘴:“这么多高天赋弈者联手,追都追不上他吗?”

  白橘低语道:“再加个顾King应该能追上,可惜……”

  说话间,谈寂被风墙逼退到了死角,眼见就要被人偶碰到,突然蹬了几步墙,借着命线牵引,一个鹞子翻身,扭着腰凌空跃了出去。

  “这是!”蓝白头一次围观谈寂训练,震惊之余,又莫名的红了眼眶。

  “狂蝶那个,咱们都学不会的招。”

  白橘说着,想起了还在实验园区里时的一个画面。

  那天狂蝶不知为何心情极好,提议所有的学生一起追他,只要其中一个能触碰到他,就算小猫猫们赢,赢了可以去玄冥的院子里吃大餐。

  十几个猫猫,追了下午,活活被溜成了狗,都躺在地上一动不肯动了。

  最后是好心的玄冥把他们扶起来吃的饭。

  那会儿的小少爷,也许也隔着窗户,在看着众人玩闹吧。

  艾尔轻笑了一声。

  玄冥啊,你那个非常可爱的养子,现在过得应该很开心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登机

  不入局的日子过得飞快,三周训练时间不过转眼,艾尔迅速适应了总公司的氛围,同众人打成了一片。

  “芜湖~下午就要出发去b岛啦~”

  可可卖力的朝行李箱里塞着零食,活像个期盼春游的小学生。

  正值阳春三月,北国的温暖虽来得稍迟,但近日里也都是些大好晴天。

  “你塞的再满,行李箱也是不可能带入局中的。”风鸣无情道。

  柯枫靠在沙发里,替谈寂按摩手指,闻言笑道:“反正替补也不入局,就当他真是去旅游的吧。”

  “不是说从L市飞b岛需要13个钟头吗?”可可拉上行李箱,又抓来了一个大号旅行包,“咱们下午六点起飞,在飞机上睡一觉,去那边岂不刚刚好早上七点?”

  谈寂靠在柯枫怀里冷笑一声:“你的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可可茫然的看着他。

  解悠无语掩面:“b岛在地球的另一边,和我们刚好有13小时时差。”

  声乐特招生恍然大悟。

  说话间,安婉抱着一堆比她还高的东西从楼上下来,高跟鞋跑得哒哒做响,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哇,好强的核心力量。”艾尔感慨。

  “寂神能做得到吗?”可可继续塞东西。

  “做不到,”谈寂起身与柯枫一同接过了安婉手中的东西,“悬命线公司身法最强的称号拱手相让。”

  经多方线索考证,吴峰手握着数个极其凶险的特殊局,一旦发现有危险靠近,便会迅速拉人入局。

  b岛地理位置虽略显偏僻,但风景和环境极好,时常有冷门旅行爱好者结伴前往,原本是个领略自然风光的好去处,却在近几年里,传出了好几起失踪案。

  据当地警方所述,失踪的旅行者曾试图靠近b岛南面的一片私人庄园,在失踪五天后,警方接到了来自其家人的来电,依法对庄园进行了搜寻,却一无所获。

  这几起案件在国外的旅游圈里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有说被野兽杀死并啃食的,有说庄园里住着吸血鬼伯爵的,还有说专门占卜过,b岛南面存在着异世界空间的。

  安婉为此翻了半个多月论坛,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能发现,看得啼笑皆非,倒是根据旅行指南,赶制出了一批衣服和设备。

  依旧是特殊材质的冲锋衣,设计合理,裁剪贴身,但配色和装饰方面,显然加入了一点点安婉的个人爱好,裤子若是忽略掉装饰,尚且能算是低调耐脏的深黑,衣服就彻底放飞自我,成了红白黑三拼色的酷炫款式。

  柯枫举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件欣赏了一会,评价道:“有点像高中校服。”

  “我高中要是这么好看的校服,考上L大绝不成问题!”可可显然十分喜好这种浮夸的配色,当即就换上了属于自己的那身。

  谈寂盯着看了一会,决定等落地b岛再穿,包装都没拆直接塞进了行李箱中。

  他的行李虽少,挑选得却很是讲究,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一样不落,除此之外还准备了止血绷带,和允许带往A国的应急药物。

  一众物品整整齐齐的还放着,小号的行李箱居然还能空出一小块地方来。

  安婉对着名单发衣服,奇怪的问:“禾月呢?怎么还没下来?”

  “还在医疗区陪顾King呢,”柯枫答曰,“说是吃了午饭就下来。”

  “行吧,”安婉从箱子底部拿出了极厚得一沓文件,“咱们公司申请协助警的审批同意书,你们的护照,以及老板和柯神两人,那堆有用没用的证件,全都在这里了。”

  谈寂顿时来了兴趣,征得本人同意后,翻阅起了属于柯枫的那堆东西。

  除了常规的身份证、护照、驾照,和爱好使然的潜水证、飞行驾照外,还有一些令人感到疑惑的厨师证、营养师证、心理质询师证,以及最无法理解的挖掘机操作证和俄语专业八级证书。

  “入局……需要这些东西?”谈寂不确定的问。

  “不需要,”柯枫耐心的等对方看完,才收拾归拢起来又递给了安婉,只留下了身份证和护照,“一点曾经的个人爱好罢了。”

  “什么样的爱好需要学开飞机和挖掘机?”可可咂舌,“你也就比我大了七岁,这些东西都是在哪学的?”

  “夏威夷,信了吗?”柯枫笑道,“前几年觉得活着没什么目标,只能不停的给自己找事做。”

  那些印在证件上的照片里,他总是笑得一脸无所畏惧,像呼啸的烈风,燎原的火,倾盆的暴雨,席卷的浪潮。

  来了又走,不曾留下牵挂,也无所谓是否会消亡。

  唯独签证上新拍的那张,他没有笑,一脸认真的看着相机旁的谈寂,深邃的眉眼间满是温柔。

  幸得此生相遇,风因而和煦,火得以不熄,雨化作甘霖,浪就此平静。

  是一见钟情,是同生共死,是铭刻于悬命之线上的念念不忘。

  ***

  午饭后,两辆SUV由公司负一楼驶出,去往了L市机场。

  一行十二人,八位入局弈者,两名替补弈者,两名后勤医生。

  谈寂靠在副驾驶上假寐,听着后排的可可问柯枫:“所以白橘的护照上写得也是白橘吗?White and orange cat?”

  “Fudo-Myoo,”柯枫边开车边回答,“他刚离开实验方那会儿是个黑户,有次急需跟老师出国,就随口胡诌了一个。”

  “啊?”可可困惑。

  “不动明王,”谈寂眼睛都没睁,接话道,“挺中二的。”

  “太中二了吧,”可可咂舌,又问,“那渡灵和蓝白呢?还有暹罗?”

  “离开了实验园区后,大多实验品都重新办理了身份证明,给自己取了像样的名字,”柯枫说,“但大家已经叫习惯代号了,证件上的名字,反而在圈中没什么人知道,好比风哥如果拿林溟这个名字去接单,估计没人会理他。”

  同样坐在后排整理东西的禾月突然问:“那流光为什么用的是证件名?”

  柯枫悠闲的等着红灯,回答说:“他是玄冥在医院门口捡到的弃婴,幼年情绪波动明显,被认为是毫无天赋可言的失败品,不受重视,也没有名字,被称作3-13,直到十二岁时在血斗场里胜了所有实验品,才被称为了King,取名时,随玄冥已故的恋人姓顾,圈中才称其为顾十三或顾King。”

  禾月愣了一下,的确很少有人会喊顾流光的证件名,更别说去掉姓氏了,流光这个称呼,本就是属于他一人的。

  这个交通岗的红灯时间略长,百无聊赖的可可转而又骚扰起了禾月,问道:“你把顾King一个人留在医疗区,不担心吗?”

  “不担心啊,”禾月一脸坦然,“公司请的护工们都非常专业,我也是和他们学的。”

  柯枫借着后视镜瞪了可可一眼,安慰说:“放心吧,他之前受伤那两年,也都是护工照顾的,包括后期的复健。”

  可可傻兮兮的眨了眨眼,小小声问:“那他这次醒来不还得复健,听说复健可疼了。”

  “看情况吧,”谈寂显得很有经验,“若真如他所承诺,三月内醒来,基本不需要过多复健。”

  禾月轻点了一下头,继续整理着随身物品。

  绿灯总算亮了起来,两辆SUV前后涌入车流中,穿梭在午后暖阳的光影之下,于湍急的人世享受片刻安宁。

  他们总在路上,不知疲倦,哪怕看不到终点。

  因为最在乎的人,就在身旁。

  ***

  机场位于遥远的郊外,天空蔚蓝得一望无际,风带着融雪的气息,干净而微凉。

  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停车场,谈寂和解悠都是极简流,只拎着个小号行李箱,其他人也基本处在正常范围,毕竟行李无法入局。

  唯有可可拽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身后还背着半人高的旅行包,行走得十分费力。

  柯枫无视了表弟求助的目光,替风鸣拉着箱子,看他边走边拨着电话。

  “先遣部队收到了我们即将登机的消息,”风鸣说,“决定冒险替我们探一次岛屿南面。”

  “让他们接通总公司内部通讯,和安婉保持联络,”柯枫整理着手中的一沓护照,“一旦出了问题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风鸣点了一下头,工作手机上的通讯并未挂断,私人手机也孜孜不倦的拨打着某个号码。

  柯枫扫了一眼,皱眉问:“傅总不接你电话?吵架吵到这种程度?”

  “应该不至于这么生气吧,”风鸣嘀咕,“上个礼拜借飞机的时候,他虽然不太高兴,但也没发脾气,何况我有分寸的。”

  柯枫奇怪的看着对方,质疑道:“不对啊,你这么久都没去哄他?该不会是不想让他跟着入局,故意和人家吵架的吧?”

  风鸣盯着屏幕,半晌才回答说:“他的天赋不适合入局,体能也不如实验品,特殊局太过于凶险了。”

  “可人家脑子好使啊。”可可说。

  “脑子再好使,逃命的时候跑得慢不也白瞎。”

  他们预留的时间并不充裕,眼见再不安检要来不及登机了,风鸣只能放弃般的挂断了电话。

  谈寂排在柯枫身后,大胆假设道:“既然对方手握数个特殊局,若是已知入侵者体能优异,会不会用智力向的特殊局来针对我们,类似于文字游戏那种?”

  “确实是有这样的局,不过概率极小,”柯枫回答说,“被认为做成特殊局的概率就更小了。”

  也对,毕竟特殊局基本是为了挑选强者而存在的。

  谈寂如是的想着,迅速放弃了这个猜想。

  身后有风轻拂过,他拉着行李箱,回望了一眼这个居住了三年多的城市。

  晴空之下,风起云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故

  十三小时的旅程有些漫长,夜间也并无太多美景能够欣赏,谈寂上了飞机没多久,便打着哈欠戴上了耳机和眼罩,开始补觉。

  计划是先降落在位于b岛东面的机场上,伪装成来自遥远东方的旅游团,同先遣部队汇合,安置好替补、后勤以及机组成员,再伺机靠近南面庄园。

  故而飞机上的氛围并不紧张,谈寂中途醒了一次,被柯枫哄着吃了些甜点,可可则几乎没怎么睡觉,自由的在走廊上奔跑,将零食分享给所有人,最后不小心吵醒了同样在睡觉的解悠,才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机组成员都是傅总的人,和风鸣颇为熟悉,一路上有说有笑,只有蓝白晕一切会动的交通工具,顶着张苦大仇深的脸捧着袋子,不像是演的。

  柯枫也靠在椅子里陪小少爷睡了一会,奈何精力旺盛,临近目的地时实在睡不着了,只能挑了个角落,和同样睡不着的风鸣低声讨论入局方案。

  二人原本聊得十分投入,直到风鸣的手机响起了刷屏般的提示音。

  假寐的可可好奇的支楞了起来,风鸣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脸色变沉了下去。

  柯枫低头看了眼屏幕,来自安婉的十几条刷屏里都只写着四个字,“暹罗失联”。

  “怎么……”

  风鸣刚打算回复消息,便收到了机组提醒:“飞机即将降落于b岛机场,请尽快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别回了,”柯枫边往谈寂身边走边说,“安婉估计也不清楚细节,不如我们下了飞机直接去找。”

  “也是。”

  风鸣收了手机,与柯枫一同回到座位上,他俩的位置靠窗,在降落的过程中,能够仔细看清b岛的轮廓及上面的建筑。

  “不对吧,”柯枫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我们在靠近岛屿南面!”

  机舱猛得摇晃抖动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不明气流,将飞机不受控制的“吸”了过去。

  但众人都明白,那不是气流。

  那是特殊局外溢的能量。

  机长是半个圈内人,了解过一些局的相关内容,也听闻过特殊局的可怕,一张脸吓得煞白,却依旧在努力挽回着局势。

  “迫降!”风鸣朝着通讯大喊,“别试图甩脱外溢的能量,一旦成局,我们会被时空撕裂成碎片!”

  原本熟睡的谈寂被柯枫叫醒,摘下眼罩和耳塞时,眼前却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四周是寻不到源头的剧烈噪音,他被颠簸到难以发声,更别说做出什么什么举动来,猛烈的翻转和撞击造成了极强的晕眩,疼痛被紧张感覆盖,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机械燃烧的气味。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有什么熟悉的随身物件,隔着衣物硌了他一下,随即又没入了布料之中。

  平安扣,他迷迷糊糊的想着,是玄冥留在世间的那对平安扣。

  ***

  残骸“噼噼啪啪”的燃烧着,烟雾充斥了一整个空间。

  鼻腔和喉咙深处泛着干涸的血腥,眼皮像是被黏住了一般难以睁开,疼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自四肢百骸间传来。

  发生了什么?

  谈寂如是想着,努力从昏迷中挣了出来。

  耳边也恰好传来了柯枫的声音:“有没有受伤?能站起身吗?”

  “能。”

  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嘴角还沾着不少血迹,绑住身体的安全带刚被柯枫解开,其他人还处于昏迷之中,机舱里一片狼藉。

  柯枫不知怎的也受了伤,脖子和下颚上沾着干涸的斑驳血迹,黑发凌乱,双眸中倒映着火光。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扶起谈寂,又去查看其他人的伤势,“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爆炸。”

  谈寂撑着对方的手站直了身子,二人的衣物破损严重,柯枫的左臂更是被锐器划破了很长一道伤口,此时低垂在身侧,被破碎的衣物掩着。

  机身裂开了一道巨口,隔着浓烟并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柯枫以最快的速度检查完舱内所有人的情况,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整个飞机里有一半以上的人不见了!

  “怎么只有我们几个?!”初醒的风鸣迅速起身,从身边的座椅中救出了依旧昏迷着的可可,“白橘和渡灵呢?!还有机组人员以及后勤医生呢?!”

  “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是这情况!”

  仅剩的几名弈者,也在柯枫的呼喊声中清醒了过来,迅速且有序的从裂口处逃离了机舱。

  可可被风鸣背着,在跃出裂口的下坠感中惊醒,发出了尖锐爆鸣。

  “啊啊啊啊啊啊!发生空难不能从断裂口逃生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风鸣被他喊得头都大了,低骂道,“这是个锤子的空难!”

  事实证明这种逃离方式的确危险,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禾月,被浓烟迷得看不清视线,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坠出了裂口。

  “!”

  破碎的飞机搁浅在岛屿南面的山坡上,浓烟弥散,空气因燃烧而扭曲,炙热的风掠过身侧,他于坠落中本能的抬起双手,十道傀儡丝线齐出。

  这里是……局!

  这不是现世中的空难,他们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入了局?!

  可为何飞机中的物品没有太多变化?为何此处的场景,与资料上的b岛南面极为相似?飞机上的其他人又去了哪里?

  禾月借着傀儡丝平稳落到了山坡上,身后又跃下了几道身影,谈寂和柯枫二人离开得最晚,甚至冒险抢出来了好几个行李箱。

  “快!离开这里!”

  众人一同朝着坡上跑去,大约一分多钟后,身后飞机的残骸发出了剧烈的爆炸声。

  柯枫立即将谈寂圈进怀里捂住了双耳,全然不顾自己手臂上淌着血的伤口,而谈寂双手拎着行李箱,显得十分冷静,只是被柯枫手中的东西轻划过耳蜗时,痒得眯了一下眼睛。

  “你……手里的是?”

  “嘘。”

  爆炸的范围不算远,没能波及到山坡上的众人,柯枫随即放开了谈寂,将手里染血的东西藏进了内袋之中。

  “怎么回事?”可可显然也看到了禾月的傀儡丝线,哆哆嗦嗦的问,“我们这是入了特殊局?”

  风鸣抬手感受着气流的流动,轻点了一下头,开始清点人数。

  谈寂、柯枫、禾月、可可、解悠、蓝白、艾尔,以及他自己,共有八名弈者进入特殊局。

  而同一架飞机上的白橘、渡灵、两名后勤医生和全体机组成员,皆不见踪影。

  也不知是特殊只塞得下八个弈者,还是局的主人对剩余的人没兴趣。

  八人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衣物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干脆在山坡上找了一片空地,略做休整。

  谈寂从抢救出来的行李箱中拿了水分发出去,自己则是替柯枫处理起了伤口。

  “没划得太深,不管也行,”柯枫拧开瓶盖递到他嘴边,“你也喝点。”

  谈寂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几口,他伤得最轻,除了无法避免的撞击外,只有嘴角被自己的小虎牙硌破的一个小伤口。

  风鸣和可可的额头都撞破了,伤口一左一右还挺对称,解悠的右腿被碎裂的玻璃杯划得鲜血淋漓,坐在空地上一声不吭的拔着碎玻璃片。

  艾尔浑身上下满是擦伤,奈何性格过于糙汉,压根不介意,蓝白反倒是由于晕机,一直好好系着安全带坐在椅子里,而并未伤得很重,只是在逃生过程中不慎崴到了脚。

  谈少爷抽卡的运气依旧很好,随手薅出来的行李箱中,不仅有他自己和柯枫的,还有可可那个塞满了零食的,当即与柯枫一同,脱了破损的衣物,更换成定制款冲锋衣,又将绷带和食物分给了众人。

  b岛三月的气温并不算温暖,基本与L市的初春相同,可可在山坡上吹了一会冷风,可怜巴巴的问:“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山坡下的残骸依旧燃烧着,满天浓烟掩住了夕阳,柯枫将剩余的物质归拢了一下,通通塞进最大的旅行包中,背在了自己身上。

  “走吧,如果这个局复刻了b岛南面,那附近应该会有吴峰藏身的庄园。”

  众人纷纷起身跟上,可可扶着腿部受伤的解悠,艾尔则干脆背起了崴了脚的蓝白。

  “吴峰把我们拉进一个和b岛相似的局中干嘛?”禾月疑惑的问,“这里对他有很大的优势吗?”

  “倒也不一定是吴峰干的,”柯枫说,“对方应该并不知道飞机上是什么人,这个特殊局应当是会将靠近南面的所有人,无论是无辜路人还是好奇的旅行者,通通拉入其中。”

  谈寂接话道:“试想,你是对庄园风景充满好奇的旅行者,徒步来此,在不了解什么是「局」的情况下,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现世之外的空间中吗?”

  禾月认真思考了片刻,得到的结论是,不会。

  每个人在入局时能感知到的东西都不相同,对于没有天赋的普通人而言,入局不过囫囵一梦,能记住梦中些许片段,写下寥寥几笔《桃花源记》,都算是极为幸运的。

  大多数普通人若是误入了这片区域里的特殊局,应当根本无法发现自己已离开了现世,直到被局中规则杀死,从现世当中消失,可能还都没能搞清状况。

  何其无辜。

  残阳下,谈寂与柯枫一同爬上山顶,停在了目测有三十多米高的断崖前。

  而断崖下,是一座精美奢华的庄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庄园

  三十米断崖,于现世中大抵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寻得下山的路径,但在局里,不过是荡几次命线的事情。

  八名弈者中,唯有可可未曾拥有命线,被柯枫和谈寂一左一右架了下去,有种试玩跳楼机的错觉。

  他刚欲张嘴,便被谈寂无情打断。

  “不许喊。”

  可可像条鲶鱼般张张合合了好半天,才成功将惨叫声卡在了喉咙里。

  毕竟谈少爷的表情令人丝毫不怀疑,一旦可可喊出声,他便立刻会松手。

  数道身影飞掠而下,悄无声息的落进了庄园外的草丛中。

  “话说……”可可双脚沾地,立刻活了过来,“既然这个特殊局是有人经过就会触发的,吴峰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们进来了?”

  柯枫边观察庄园边低声回答:“有人入局,拥有者当然还是会知道的,但对方大概还不清楚究竟是哪些人入的局,应该很快便会派人过来查看。”

  “那我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吗?”可可小小声。

  一旁的谈寂盯着庄园里最大的建筑说:“不,我们得进去。”

  “啊?”

  “天马上就要黑了,”柯枫说,“若是在山林里遇到伏击者,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谈寂第一个直起了身子,缠着手腕上的命线警惕的朝庄园围墙边走去,说道:“我感觉这里面有东西。”

  风鸣通过气流感受了一下庄园的构造,一无所获的摇了摇头,禾月也是一脸茫然。

  “傀儡丝感觉不到庄园里有规则,”他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学艺不精,或是这里的规则并非能够操控的实体。”

  唯有柯枫紧跟在谈寂身后说:“小少爷说有就一定有。”

  可可小声吐槽说:“这是什么霸总言论?”

  “别忘了,谈寂和黑喵一同入过局,”柯枫解释说,“他是见识过天赋·感知的。”

  神明的天赋是学习。

  风鸣愣了一瞬,想起实验方刚解散那会儿,在林家偶遇眠岚,对方曾旁敲侧击的提醒过他。

  “你我的天赋都是元素类,倒也还好,倘若手底下有规则类天赋的弈者,不得已与神明为敌,切记,绝不可在神明面前施展自身的天赋。”

  那时他对眠岚的作为颇有不满,于是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对方应当真的是好心提及。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风鸣跟在谈寂和柯枫身后,翻墙潜入了庄园之中,他刚轻轻巧巧的落地,身后便四仰八叉的摔下来了一只可可。

  “哎哟……”可可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这围墙也太高了吧。”

  后面的艾尔无奈的拽了他一把,吐槽说:“人家蓝白和解悠,脚上带着伤都没摔,你这训练了三周,还不如个逃课的网瘾少年。”

  “谁家学校会建五六米高的围墙啊,”可可小声嘀咕。

  没曾想解悠接话说:“林寒家那个书院,就比这个要高,我有幸翻过。”

  加入了悬命线公司后,解悠开朗了许多,也会时不时开玩笑了,和众人相处得自然融洽,仿佛在林寒身边的胆怯和内敛,才是故意演出来的。

  走在最前面的谈寂有些许意外,这些玄冥教过的学生们,虽说性格各异,但没有一个不是温柔正直的。

  就如玄冥本人一般。

  谈寂想,所非要进行比较的话,最不温柔的,也许是自己吧。

  ***

  这座庄园极大,除去主体建筑外,远远的还能看到花海与田野。

  建筑为欧式城堡风,白壁蓝瓦,十分漂亮,只是稍微有些年代感,但并不破旧。

  “不像吴峰本人喜欢的风格,”柯枫沉吟,“也许是逃来b岛后买的,也没有做过多的修整。”

  谈寂绕着建筑走了一圈,什么都没能发现,接话道:“也有可能现世里已经修整过了,但这个局中并未做改变。”

  “嗯,也不无可能,”柯枫同他并肩走着,“不过无所谓,小美人对命线的掌控无人能及,无论什么样的地形和规则都难不倒你,对吧?”

  后面的可可翻了个白眼,这彩虹屁吹的。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正门前。

  高高的台阶镶着金边,扶手栏杆被花藤缠绕,而楼梯尽头的圆形拱门前,站着一个疑似npc的身形。

  说像npc,是因为见到入局者后,对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错愕与慌张,反倒十分刻板僵硬的朝前迎了一步,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欢迎来到「画中的城堡」,我是这里的管家Zero,可以称我为小Z,”npc说,“七位来此,想必是收到了主人的邀请,来城堡中体验主人自创的,「文字类逃生游戏」的。”

  谈·对命线的掌控无人能及·悬命线公司身法最强·乌鸦嘴·寂:“……”

  好么,一个月的训练是白干了,彩虹屁也是白吹了。

  “等等,”柯枫的重点却并不在此,“你说我们是几个人?”

  小Z看起来应当是个并无自主意识的npc,未能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提线木偶般朝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城堡大门。

  “七位请进。”

  他说七位。

  八名弈者的脸色皆沉了下来。

  不具自主思维的npc,通常只是局中的程序,其算力和智慧并不足以骗人。

  入局时所有弈者都处于昏迷状态,飞机早已烧毁,其他人也不知所踪。

  倘若那时有什么“东西”混进了人群里,渡灵不在的情况下,很难将其区分出来。

  可可后知后觉的“卧槽”了一声,小声问谈寂:“寂神,渡灵的天赋你学习到了吗?”

  “没有,他的天赋很特殊,既不是规则类,也不是元素类,学不会。”

  谈寂倒是丝毫都不觉恐惧,第一个迈入了城堡大门,柯枫也安慰似的拍了拍可可的肩膀,跟了上去。

  说起来,柯枫应该是入局后第一个清醒过来的弈者,可可想,其他人都是被喊醒的,逃离飞机时,他的手里还一直紧握着什么东西,有点可疑。

  被可可打上可疑标签的柯枫,一路揽着谈寂,踩着城堡地毯的边缘,停在了大厅之中。

  大厅举架极高,水晶灯自三楼垂下,暖色的光折射于四周的琉璃彩窗上,映出了几分圣洁。

  深红色的地毯庄重而柔软,覆盖着整个大厅,却在大厅的正中间,开了一个方形缺口。

  缺口处的地板上,镶着一幅空白的画,金色的画框被红蓝宝石点缀,繁复华丽。

  但使柯枫停下的原因,是画框的玻璃上所贴的字条。

  「画中的城堡·游戏规则」

  「1、不得破坏城堡中的任何画框。」

  「2、游戏期间,玩家无法离开城堡。」

  「3、每晚10:00点~次日清晨6:00,二楼的七间客房中,都必须住着人。」

  「4、玩家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不得对建筑物使用任何暴力,因为这是一个“文字”游戏。」

  「5、由衷的建议,每天早晨,玩家清点一次人数。」

  「6、胜利条件为:找到城堡大门的钥匙,或城堡中的玩家仅剩一人。」

  “这是……特殊局的规则?”追上来的可可蹲在画框边缘,“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拿到了?”

  柯枫俯下身去,以指尖触了一下字条,摇头道:“应该只是城堡中的游戏规则,并非局的规则,我的天赋对它没有反应。”

  “那就是可以违反咯?”

  “建议不要,”谈寂冷静的说,“这张字条不是局的规则,但并不妨碍上面的某一条与真正的规则重叠,更何况,倘若局的规则直接便是‘不能违反城堡里的游戏规则’,你岂不是会死的不明不白。”

  “好像有点道理,”可可歪了歪头,“但文字游戏通常不都是没有画面,只有文字叙述的吗,我们这种‘全息文字游戏’要怎么玩?”

  谈寂刚想说他哪知道,一旁看完了字条,开始用傀儡丝搜寻大厅的禾月,就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还缠着丝线的左手边,像全息屏般浮现出了一条文字。

  「玩家·禾月获得了客房·Sloth的钥匙。」

  “啊?”禾月茫然的收回丝线,上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那钥匙呢?”

  柯枫皱眉想了一下说:“文字游戏不给实体道具也很正常,你去二楼试试,能不能打开客房·Sloth的房门。”

  禾月闻言迅速上了楼,很快便找到了相对应的客房,非常轻易的打开了房门。

  “草,还真不给道具的,”他又尝试了一下其他房间,没有一个能成功打开,“看来我们必须在晚上十点之前,找到所有客房的钥匙。”

  因为,「每晚10:00点~次日清晨6:00,二楼的七间客房中,都必须住着人」。

  “行吧。”

  讨厌文字游戏的风鸣长叹了一口气,其他弈者也纷纷加入了搜寻队伍。

  大厅虽然宽阔,犄角旮旯和杂物却并不多,八人大约只花费了不到一小时时间,便成功极其了七把钥匙。

  分别为:

  「玩家·蓝白获得了客房·Lust的钥匙。」

  「玩家·可可获得了客房·gluttony的钥匙。」

  「玩家·艾尔获得了客房·Greed的钥匙。」

  「玩家·风鸣获得了客房·Wrath的钥匙。」

  「玩家·解悠获得了客房·Envy的钥匙。」

  「玩家·柯枫获得了客房·Pride的钥匙。」

  “这是……”首个获得钥匙的禾月皱眉道。

  “七宗罪,”没拿到钥匙的谈寂冷笑一声,“真是老气俗套的主题。”

  第一百一十七章 ·城堡

  画中城堡很大,但允许进入的房间并不多。

  大厅中的落地摆钟摇晃着,提醒着客人们,距离回房休息,仅剩不到半个钟头。

  “这么大个城堡,一点吃的都没有吗?”可可在属于他的客房里翻箱倒柜。

  文字游戏爱好者禾月表示:“通常这类解谜逃生游戏,是需要先找到钥匙,才能进入新空间的,我个人猜测,想要吃上东西,大约需要先找到餐厅或者厨房的钥匙。”

  柯枫点了一下头,回门口去找管家npc小Z问:“城堡会向玩家提供食物吗?”

  他原本并未抱太大希望,毕竟局中做新手教程的npc通常都比较傻,没想到对方却成功做出了回答。

  “城堡中的一切线索,都需要玩家自己去探寻,切记,不可使用暴力手段。”

  柯枫盯着他看了一会。

  城堡外的天早已彻底黑了下去,紧闭着的大门口光线有些暗,小Z的半边身子都掩在的阴影之中,僵硬之下,又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行吧。”

  柯枫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

  触感真实且温暖,和看上去的单调生硬全然不同。

  “柯神,”大厅里的蓝白喊了一声,“快到十点了,先回客房吧。”

  “好。”

  他放过了那个诡异的npc,转身回了大厅,将一直背在身后的物资又分发了一些出去。

  “食物不多,但至少能垫一口,回客房后先各自处理好伤口,再搜寻房间,”柯枫说,“晚间若非发生威胁到自身生命安全的问题,不得离开客房,能睡得着就尽量多休息,明早六点二十分,大厅集合。”

  「由衷的建议,每天早晨,玩家清点一次人数。」

  禾月还在研究贴在地上的那几条规则,问道:“柯神觉得明早,我们的人数会不对?”

  “明早我们的人数对不对不知道,”谈寂绷着张脸说,“现在的人数不对,我晚上睡哪?”

  “我房间,”柯枫揽了他一把,“规则上是每个房间都必须有人,而不是每个房间只许有一个人。”

  “合理。”风鸣点了一下头,拿着属于他的物资先一步进了房间。

  其他弈者也纷纷上了楼,柯枫和谈寂走在最后面,确保每一个人都真的进了屋,落了锁。

  “你在怀疑他们其中的某一个吗?”谈寂低声问。

  “算不上怀疑,”柯枫回答,“但总是得防一手的。”

  说话间,二人进了属于柯枫的客房,房间不大,但足够华丽舒适,双人床正对着的墙壁上,同样挂着一个巨大的空白画框,顶部雕刻有单词“Pride”。

  “傲慢,”柯枫落了门锁,朝谈寂笑道,“我很傲慢吗?”

  谈寂仰脸,这个拥有神权天赋的男人,笑得一脸情况不羁,使他很难顺着对方的意思说出否认的句子。

  傲慢,被认为是七宗罪中最原始,最严重的一项,拥有统治世界的权力,滥用权力即是傲慢。

  更改规则,从命线神祇手中救下执棋者,于神而已,是否也是一种滥用权利的象征?

  “你觉得,每个人的钥匙,都对应着他们的罪行?”谈寂问。

  “说罪行有些太严重了,”柯枫从背包里拿了包肉脯递给他,“顶多是相似的性格或者内心的些许渴望,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特殊局是吴峰为所有路过b岛南面的人准备的,即是路过,那便有可能少于或是多于七人,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刚好完全符合七种罪行。”

  多于七人倒是可以两人挤在一个房间,少于七人的情况下,又该如何满足,「七间客房中,都住着人」呢?

  再者,哪怕入局刚好七人,倘若其中有两位老饕,或是两个色批,该如何抉择将暴食或好色相对应的客房,发给谁呢?

  “的确,”谈寂轻点了一下头,“但应该也不是随机的,你拿到钥匙的那个角落,我先一步找过,要么是性格里至少与此类罪行有点关联,要么……我没有被算在入局的‘七位’里。”

  如此想来,飞机上算上机组成员,总共二十多人,却只有他们八人入局,许是为“城堡游戏”精心挑选的也说不定,毕竟吴峰手中并非只有一个特殊局,谁也说不准b岛南面的能量外溢,究竟是由几个局造成的。

  只是为何刚好需要七人的游戏中,却入局了八位弈者。

  柯枫安慰似的揉了一把他柔软的短发,借着这个姿势,凑过去低声问道:“你从未怀疑过团队里有谁是假冒的,渡灵的天赋,你其实学会了,对不对?”

  谈寂不答反问:“只有我拿不到客房钥匙,你就不怀疑我才是假冒的那个吗?”

  “谁会认不出自己的男朋友,”柯枫好笑的说,“都和你那么‘负距离’的接触过了。”

  “谁和你说这个了,”谈寂白了他一眼,“渡灵的天赋的确非常特殊,所以我只能学个大概,魂识的模样看不太清,只能保证每个弈者暂且都是原装的。”

  “那你是在防着谁?那个你在庄园外就曾说过的,城堡里的‘东西’吗?”

  谈寂笑了一下,怼道:“你心里明明有答案。”

  “什么都瞒不过你,显得我这个老公有点失败啊,”柯枫垂着眸子,用拇指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唇瓣,却什么都没做,“吃点东西,洗净血迹睡觉吧,只有八小时休息时间。”

  在飞机上睡了十来个小时的谈少爷明显睡不着,也不想放弃对特殊局的讨论,追问道:“你刚入局时,是不是已经拿到了字条?”

  “嘘。”

  柯枫见他干说话不吃东西,无奈的拆了肉脯包装,拿出一块塞进了对方嘴里。

  谈寂不得已咀嚼了起来,下咽的过程中,身旁突然跳出了一条文字。

  「玩家·谈寂的饱食度上升了1点。」

  谈寂:“?”

  好么,这还真是个事无巨细的文字游戏。

  柯枫明显也看见了,点头说:“好事啊,证明你的确也被局认为是玩家之一,而那个故意说出‘七位’的管家Zero,果真有问题。”

  既然八位弈者都是游戏玩家,那么说出七位玩家的管家,反倒成了最可疑的那个。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有自主意识的,通过从黑喵和渡灵那里学习的天赋。”柯枫说。

  谈寂坦然的承认了,反问道:“你要是不觉得他有问题,干嘛要上手去摸?”

  “吃醋了?”

  “怎么可能,”谈寂从行李里翻出了他自己唯一的一身换洗衣物,“我去洗澡。”

  柯枫也没追,整理着剩下的物资。

  客房有独立的卫生间,装潢与城堡的风格很搭,甚至配备了一个小型浴缸。

  谈寂单纯只为清理身上的血迹,无意享受,况且这个浴缸,一看就不如柯枫在公司里那个套间中的舒服。

  不到一刻钟,他便洗净血迹,关了热水,打算擦干头发回去睡觉。

  在换上新衣服的时候,身边又好死不死的浮出了一条文字来。

  「玩家·谈寂的清洁度提升了70点。」

  草。

  教养很好的谈少爷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煞笔游戏。

  ***

  深夜的城堡极静,他隐藏着自己的脚步声,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每一步都经过了仔细的计算。

  远处树林里有风拂过,梢间沙沙叶响,飞鸟受惊振翅,都逃不过敏锐的感知。

  不需要光线来照明,他早已熟悉城堡里每一寸角落。

  大厅里共有画框13幅,水晶灯上共有灯泡28个,地毯下有共大理石砖476块,唯有钥匙在每局游戏开场时,会随机刷新位置,难以快速找全。

  这没关系,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出去。

  他比任何人都要喜欢这里。

  琉璃彩窗外投下了月光,在经过楼梯时,映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那身繁重的管家礼服早已被脱去,原本僵硬的肢体如今也灵活而放松,他缓步上了二楼,停在了那间标有「Pride」的客房门前。

  有人曾说,真正的0号“无罪”。

  他不信,世人皆应有罪。

  恶是罪,太过的善也是罪。

  恨是罪,太深的爱也是罪。

  傲慢是罪,反之,过度的谦虚或正义,也是罪。

  无人能逃。

  抱着这样的理论,才有了这个画中的城堡。

  玩家住满了局中的房间,而世间充斥着人性的罪恶,唯有他两手空空,无牵无挂,来审判每一位玩家。

  比如,他最想杀死的0号。

  守护这个特殊局已有三年,哪怕这里时间混乱,哪怕偶然间略感无聊寂寞,Zero都恪尽职守。

  并非是因为对吴峰的忠诚。

  得知0号入局,他甚至都没有通知吴峰,仅是按照普通情况的“旅行者误入”,给报了上去。

  他根本就不想让那家伙插手,只有亲手杀了0号,才能向自己证明自己。

  客房里一丝一毫动静都没有,两位玩家应当是陷入了梦香。

  这样就很好,他不介意为梦境再添加一点个人爱好。

  比如诱惑……

  比如罪恶……

  Zero的双手掌心,抵在了标着「Pride」的门牌上。

  天赋·梦魇,这并非是他在局中所觉醒的天赋。

  这是他“学”到的。

  片刻之后,客房门口,传来了压得极低的一声闷哼。

  房门依旧紧闭着,门口的黑影却朝后急退了几步,月光之下,他抿紧的唇角边,溢出了刺目的鲜血。

  第一百一十八章 ·面板

  谈寂做了一个噩梦。

  梦的起始已记不清了,应该是在一个风景优美的特殊局中,成片的薰衣草花田铺满了庄园,风拂过时,宛若紫色的浪潮。

  “喜欢这里吗?”

  身边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

  幼年的谈寂闻言扬起了脑袋,看清了记忆里那个温和的中年男人。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一个特殊局,我做的,没有规则,当做是度假或玩闹的地方都可以,”玄冥说,“还记得吗?你三岁那年曾画过一座城堡。”

  梦中的谈寂翻了个白眼,心说谁会记得这么幼稚的事情。

  “没有规则的局又有什么意义?”幼时的自己如是问道,“这里没有执棋者,也没有人雇佣弈者破局,仅仅只是一个漂亮的庄园。”

  玄冥摸了摸小谈寂软敷敷的头发,回答说:“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都需求得一个‘意义’,况且,你若喜欢这里的美景,那这里的存在,便有了意义。”

  花田环绕着蓝白相间的城堡,似乎童话中的庄园总是如此,他仰着稚嫩的脸,懵懂的看向养父。

  谈寂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清楚自己生于何处,具体出身于哪一日,自记事起,便居住于玄冥的小院子中。

  院子里并不孤独寂寥,常有玄冥的学生出入,可他却只能隔着反面玻璃,静静的看着喧闹的人间。

  玄冥说他的天赋太强,若被圈中的其他弈者发现,必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抢夺。

  可年幼的孩童何罪之有,不过是匹夫怀璧,象齿焚身。

  好在他也没多在意这种寂寥。

  反倒是玄冥为了补偿他,做了好几个“没有意义”的特殊局。

  或是小桥流水的古镇,或是童话世界的庄园,也有雪原,平野,海底幻境,以及他曾为恋人所制造的,满天流星的海滩。

  那些向往过,幻想中,画笔下的世界,玄冥都曾一一为小少爷展现。

  那些无规则的局原本并无意义,但有了谈寂,便有了意义。

  梦境在这一刻忽地动荡起来,薰衣草摇曳着,血色逐渐蔓延。

  耳边似乎有人低语:“他父母皆死于局中,我亦无力抚养,玄冥大人,您行行好,哪怕带回去做实验品,能有口饭吃,也好啊。”

  “谈家曾有恩与我,这孩子尚在襁褓,便失了双亲,着实可怜,”玄冥说,“既我此生注定孤苦伶仃,不如便收为养子罢,依旧随他父亲姓谈,至于名嘛……这三九寒冬里,冷饿交加都不曾哭闹,想必是个安静的性子,就叫谈寂好了。”

  他透过梦境中的血色,得见了安睡于襁褓中的自己,然而梦的排列总是离奇荒谬,毫无规律章法。

  转眼间,不爱哭闹的幼婴长到了三岁,如养父所推测,他生来喜静,一盒蜡笔便能使其安静一整天。

  “这画的是个城堡么?”玄冥坐在地板上陪着他。

  小小的谈寂握着蜡笔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脆生生的补了一句:“庄园。”

  养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再后来,八岁时,玄冥带他入了第一个特殊局。

  “小寂,喜欢这里吗?”中年男人笑着抬起了手中的抓钩枪,“今天是元旦,新的一年,和你分享一个新的秘密。”

  玄冥随手找了一面墙作为锚点射出了命线,那道所有弈者都无法触摸的金线,被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拽住,便谈寂眨了眨眼。

  八岁的谈寂不明所以,懵懂的上前,也抓住了那道命线。

  “小寂!你……”

  梦境陷落,花海崩裂,他于时空的尽头挣扎着试图醒来,却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彼岸花卷着蕊,漫山遍野,覆盖了原本的安宁与平静。

  深渊中的恶魔在低语,那是命运的傀儡,被偏执与权欲倒吊着,还以为自己在俯瞰人间。

  “玄冥,听说你收了个养子啊。”

  “你说他的天赋是什么?!「学习」?!”

  “这样的天赋,注定成为0号实验品,成为神明……”

  “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看都不肯给我看一眼?!”

  玄冥的回应,也从最初的分享,到质疑,再到争吵,终激起了愤怒。

  “吴峰,你不要太过分!”

  风雨欲来之际,李组长先一步带人找上了门。

  “小祖宗,你瞪我也没用啊,”那群研究员的表情倒是十分轻松,“要怪就怪你亲爱的养父,把你交给了我们。”

  我干嘛要怪他,谈寂心想,他救了我的命,收养我到这么大,也从未想过要谋求什么。

  若不是被威胁到无路可退,又怎会将我交给你们这群贪婪的恶徒!

  他猛得挣出了梦魇,于黑暗之中醒来。

  身边熟睡的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情绪变化,伸手将他拉进了怀中。

  谈寂被迫枕着柯枫的胳膊懵了一会,还被对方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头顶,有点痒,但一点都不讨厌。

  柯枫大抵是没做噩梦的,呼吸平稳,神情安宁。

  城堡外的风比入睡前更大了,自林梢呼啸而过,与不知名的常青树叶碰撞着,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响动。

  但感知告诉了谈寂,客房外的走廊里有人。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天赋,经过不断的学习与实践,甚至比黑喵本人,还要敏锐了几分。

  例如现在,他隔着厚重的房门,甚至嗅到了一丝血腥的气息。

  按理说他是能够出门一探究竟的,毕竟游戏规则是晚间客房里必须有人,而不是晚间不得出门。

  但直觉告诉他,出门几乎没有意义,外面的人太过于熟悉这座城堡,在他开门的一瞬,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况,柯枫的怀里,真的很舒服。

  ***

  翌日清晨。

  睡了一整晚安稳觉的柯枫轻轻晃醒了谈寂,在对方想要刀人的目光里亲了一口眉心。

  “早安,该起床了。”

  谈寂抵在他怀里静了大约半分钟,才凑过去亲了亲柯枫的唇角,哑声回应道:“早。”

  “没睡好吗?”柯枫轻声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有人来过,所以我做了个噩梦。”

  这两句话听起来似乎毫无关联,但柯枫却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与谈寂一同下了床。

  浴室的清洁用品都是单人份的,看起来城堡的主人,是希望客人们单独居住在客房中。

  好在谈少爷略有些洁癖,出门在外的行李里,一定会备有一整套崭新的洗漱用品,这次更甚,连柯枫的那份也一同塞进了行李。

  二人并肩洗漱完毕,身边齐刷刷跳出了两条文字。

  「玩家·柯枫的清洁度上升的10点。」

  「玩家·谈寂的清洁度上升的10点。」

  谈寂抹了一把脸色的水珠,只觉清醒了许多,皱眉问:“这个游戏的提示不能关掉吗?”

  “说不准,”柯枫给他递了条毛巾,“不过想关掉提示,至少先找到操作面板吧。”

  “也是。”

  谈寂擦净水珠,先一步出了浴室。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十分时,他被柯枫单手揽着,无声咀嚼着昨晚未吃完的肉脯,在一条条饱食度+1的文字提示中,走出了客房。

  门外果然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风鸣和蓝白已经下了楼,解悠在走廊里搜寻线索,禾月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被隔壁传来的关门声吓了一跳。

  他张大了嘴朝一旁望去,就见艾尔手握门把,尴尬的笑道:“哎呀,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无妨,钥匙作为道具,不至于是一次性物品,”柯枫说,“晚上要回房间时再开就好。”

  艾尔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称好。

  六点二十分,可可踩着点从客房里冲了出来。

  他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奶奶灰,衣服在睡觉时压出了不少褶皱,外面披着的冲锋衣没来得及拉上,鞋子左右穿反,袜子也不知去向。

  “我没迟到吧!”

  众人皆无语的看向他,谈寂没忍住嫌弃道:“回去洗漱!”

  “可我……”

  柯枫叹着气起身,将可可推回了那间标有「Gluttony」的客房。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邋遢大学生恢复了平日里干净整洁的模样,从客房里探出了头。

  “我要向团队汇报两件事!”

  柯枫搜寻完走廊,没能发现任何一把钥匙,本打算下楼,闻言挑了一下眉。

  “你说。”

  “其一,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可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梦见除了寂神以外的人,全都被规则噶了。”

  谈寂:“……”

  他咬牙切齿的问:“我该为自己的存活,而对你的噩梦心怀感激吗?”

  可可缩了一下脖子,赶忙继续说道:“其二,我发现,用力拍自己的肚子,会跳出一个操作面板。”

  “这是怎么发现的?”禾月狐疑的问,“能否给我一个你用力拍自己肚子的理由?”

  “锻炼自己的腹肌啊,”可可演示般的拍了一下,并发出了一声,“Oi!”

  画面过于搞笑,站在楼梯口的柯枫没绷住,掩面扶墙。

  但众人却并未看见可可所说的面板。

  “诶?难道是仅自己可见的?”

  用力拍自己肚子一下虽说很傻,但倒也没什么损失,谈寂将信将疑的验证了一下,果真弹出了一块全息屏面板。

  面板悬浮于正面前,随着他的动作而一同转动,冰蓝色的面板上事无巨细的记录着他在游戏中做过的一切。

  「画中的城堡·玩家·谈寂」

  「心情值:50(默认不予浮屏提示)」

  「清洁度:98(点此关闭浮屏提示)」

  「饱食度:63(点此关闭浮屏提示)」

  「数值为0~100,当心情值低于30时,玩家将获得buff:谵妄;当清洁度低于20时,玩家将获得buff:生病;当饱食度低于25时,玩家将获得buff:饥饿。」

  「三种数值相互作用影响,当全部为0时,则玩家死亡,祝您游戏愉快。^_^」

  谈寂盯着面板上的内容,一点都不愉快。

  第一百一十九章 ·Zero

  谈寂一口气关闭了全部的提示,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柯枫笑够了,也拍了一下自己的腹肌,盯着面前的全息面板思索了起来。

  “玩家信息只有自己能看见,”他也手动关闭了浮屏提示,问道,“小美人,你的饱食度现在是多少?”

  “63,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饿。”

  说罢谈寂将手中的肉脯递了过去。

  但柯枫却摇了摇头,无视了饱食度仅有34的面板,回答说:“你留着,我不饿。”

  谈寂不由分说的拆了一小包塞进对方嘴里,咀嚼的过程中,柯枫意外的发现,自己面板上的心情值突然提升了5点。

  这个游戏有点抽象了,他想。

  网瘾少年禾月揉着被拍痛的肚子,皱着眉操作了一会面板,嘀咕道:“这游戏设计得不对吧,少了一个最为重要的数值。”

  不打游戏的解悠茫然的看向他。

  “健康度,或者生命值,也就是俗称的血条,”禾月说,“通常情况下,玩家进入‘谵妄’‘生病’‘饥饿’等状态后,会先扣生命值,直到生命值为0时,才会死亡。”

  他的游戏搭子谈寂回答说:“两种可能,要么生命值为隐藏数值,不出现于玩家面板上,但依旧随着面板上所显示的三项数值而产生改变;要么,这真的就只是个文字游戏,游戏中的死亡只代表玩家被淘汰,而并非魂识死亡。”

  禾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大约六点四十分时,所有弈者查看完自身数值面板,在城堡一楼大厅里聚集了起来。

  “不是说要清点人数吗?”可可问。

  其他七人皆看向了他,仿佛是在质疑该大学生是否能数清十以内的数字。

  可可尴尬地挠了挠头,不死心的追问说:“游戏规则是这么写的啊,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是,”谈寂便城堡门口走了几步,说道,“管家小Z不见了。”

  门口的光线不是很好,圆形的拱门紧闭着,那金属质地的门板显得古朴坚硬,且不说游戏规则是不许使用暴力,再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一般的肢体暴力也很难将其从内部强行打开。

  本该站在门口迎宾的mpc管家小Z,此时却不见了踪影,无论是地毯上还是门框边,都没有留下丝毫存在过的痕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欸?那么大个npc呢?”可可惊呼。

  八人沿着门口便大厅内搜寻了一整圈,连楼梯和二楼走廊都没有放过,却仍旧一无所获。

  “很多接引类的npc,只在最初入局的时出现,”艾尔很有经验的说道,“或许这里的管家,单纯只是城堡游戏的新手指引,走完接引流程后消失了也很正常。”

  “的确有这种可能,”柯枫点了点头,“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于,‘游戏’已经开始了。”

  谈寂顺着他的意思分析说:“游戏规则中提到过所有玩家都‘不得离开城堡’,而由于人数缘故,晚间玩家们基本只能单独待在客房中,那么‘由衷的建议,每天早晨,玩家清点一次人数’是否是在朝向告诉我们,城堡夜晚会发生什么使得玩家消失的事情?”

  “合理,”柯枫补充说,“所以胜利的条件里有‘城堡中的玩家仅剩一人’。”

  “每晚消失一个?七天后仅剩一人?”可可睁大了双眼,“所以昨晚消失的是小Z,就像那种刀子向的文字游戏一样,剧情一开场就弄死新手指引?”

  艾尔恍然大悟道:“很有可能,果然还是柯神考虑的周到。”

  谈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反倒是禾月有些不解的问:“倘若每晚都会有玩家消失,又该如何满足‘七间客房中,都必须住着人’呢?”

  “不知道,”谈寂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先找到通往餐厅或者厨房的钥匙吧,仅剩的那点物资,很难支撑我们活到第七天。”

  人饿七天的确不会死,但游戏规则是一旦数值为0,则玩家死亡。

  柯枫扫了一眼自己面板上,已经掉到了31的饱食度,开始安排弈者们进行新一轮搜寻。

  依照公司的惯例,弈者在局中搜寻线索时,需尽可能避免单独行动,于是八人自觉分成了四组,分别为:

  谈寂和柯枫,负责搜寻楼梯与二楼走廊。

  风鸣和禾月,负责搜寻城堡大厅的左半边。

  可可和解悠,负责搜寻城堡大厅的右半边。

  蓝白和艾尔,负责搜寻城堡门口,以及统计城堡内所以能找到的画框。

  “柯神是觉得,城堡里的画框有问题?”蓝白问。

  “既然游戏叫做《画中的城堡》,城堡里又挂着许多空白画框,”柯枫说,“通常情况下,它们应该会是线索甚至主题的一部分吧。”

  “行,”蓝白十分服从安排的起身,“那我和……他,先走一步。”

  “去吧。”

  ***

  有些人嘴上说着,要去搜寻二楼走廊上的线索,一转身便背着物资,钻进了属于自己的客房中。

  “看出谁有问题了吗?”柯枫一进客房,便回身抵住了房门,将谈寂圈在了墙与门形成的夹角中。

  谈寂也不挣,就这么背抵着门同他说着悄悄话:“明知故问。”

  “猜测总归是猜测,”柯枫借着壁咚般姿势,轻轻摸了摸对方的下巴,“还是得找专业人士证实一下。”

  谈寂被他逗得笑了一声,以极低的声音问道:“你确定刚入局时,拿到的是规则字条,并成功修改了它?”

  “放心,我不可能拿队友的生命开玩笑,”柯枫说,“我入局得特别早,几乎全程清醒,你们没有收到修改公告也很正常。”

  “Zero也没有收到吗?”

  柯枫略微思索,回答说:“看他的反应,是没有收到的,城堡的内外应该是两个不同的空间,从规则上推断,倘若将庄园和庄园外的山林,看作是一张游戏地图,那么,城堡就是这张地图中的一个副本,专门用以向入局者提供《画中的城堡》这个游戏。”

  谈寂点了点头,难得有些好奇的问:“修改规则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又该如何判断规则字条的真假?”

  柯枫噙着笑问:“想学?”

  “教不教?”谈寂挑眉。

  “教教教,”柯枫圈着他哄道,“不过事先说好,我只能交你技巧,规则修改是否能生效,是命运之神决定的,就比如我无法完全修改神怒。”

  修改规则最需要的是权利,而非技巧,故而柯枫的天赋才被人尊称为神权。

  谈寂了然的点头说:“先学了试试看。”

  “好。”

  二人就这么靠着客房的木门,离的极近,在呼吸交错的暧昧氛围里,讲完了最秘密又最严谨而学术的东西。

  恋爱谈成这种挺怪的,但谈寂却觉得有些开心。

  以至于面板上的心情值,短暂的上升到的81。

  因为这是对于柯枫而言,最秘密又最依赖的“底牌”,是他立足于弈者圈中,纵横在特殊局里,最重要的倚靠。

  却如此轻易的,甚至不求一丝好处的,说给了他听。

  “小少爷,走什么神呢?”柯枫无奈的捏了一下对方的下巴,“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谈寂主动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回答说:“记住了。”

  柯枫愣了一下,问:“这算是报酬吗?”

  “算是情不自禁。”

  世人总以为,0号实验品应是冷漠高傲的,哪怕偶尔产生了些许情绪波动,也都会无视或否认。

  其实不然,谈寂是个很坦诚的人。

  冷漠是由于的确不懂得情感,一旦懂得后,他并不会吝啬于表达。

  当然,比起语言的苍白,他更倾向于肢体的本能。

  柯枫没忍住抵着门深吻了对方好一会,成功将自己的心情值提升到了95。

  错乱的呼吸中,柯枫低声问:“学这个,是想去对付Zero?”

  谈寂喘息着轻点了一下头:“我怀疑他的天赋,和我的很像。”

  Zero。

  直译是0,或许,他便是吴峰心中新一批实验品中的0号。

  伪装成npc躲藏于城堡之中,利用规则,在夜深人静时对玩家们下手。

  他的天赋应当是与模仿或者克隆相关,不但能够改变自身的相貌,同时连伪装目标的一举一动,都能模仿得如出一辙。

  若不是本能的心虚,和看向谈寂这个真正的0号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嫉妒,甚至连柯枫这种熟识对方的人,都差点没能认出来。

  从一开始的“手滑”关上了房门,到被质疑管家小Z突然消失后的立刻解释,以及对谈寂的漠视和对柯枫的奉承。

  Zero将肢体的扮演进行到了极致,却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他会心虚,会恐惧,会嫉妒,会憎恨。

  他不知规则早已被柯枫所更改,还以为真正的艾尔昨晚已淘汰出局。

  他过于信任且依赖于自己的天赋。

  “可能是年纪太小了,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柯枫挑眉,“不过演得是挺不错的。”

  谈寂无所谓的笑了一声。

  呵,谁还不是个影帝了?

  第一百二十章 ·料理

  城堡一楼大厅里,弈者们辛勤的搜寻着每一寸角落。

  早晨七点多,和煦的阳光透过琉璃彩窗照射进来,绚烂的光阴之中,竟透出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这种窗户常见于西方教堂,”解悠轻轻敲了敲窗框,“通常绘有圣经中的故事,用以传教。”

  可可盯着彩色马赛克一般的窗台看了一会,茫然道:“寂神不是说这是个以七宗罪为主题的游戏吗?”

  “这并不冲突,‘神’企图惩罚他心中的有罪者,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权利与威严。”

  “神?”可可挠了挠头,“你是指这个特殊局的拥有者,吴峰?”

  解悠闻言便门口看了一眼,“艾尔”正装模作样的挪动着一个花盆,他的动作一丝破绽都没有,但怀疑对方有问题的解悠,还是从弯腰的动作里看出细微的不协调。

  艾尔作为一个中俄混血的糙汉,生得又高又壮,此时门口的那位冒牌货也是如此,却因为习惯问题,将重心放得很低,有种一米六的小个子,套了个一米八几的布偶服的违和感。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解悠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点猜测罢了,还不能确定,走吧,再去那边找找。”

  “哦哦。”

  可可傻兮兮的跟了过去。

  而大厅的正中间,禾月正操控着手中的丝线,一点点勾勒着巨型水晶吊灯的轮廓。

  风鸣抱着胳膊靠在一旁,看似什么都没做,实则在控制着城堡中的气流,使水晶灯不会随着傀儡丝的触碰而摇晃不止。

  二人不算熟识,只在调遣去东部分公司时,一同入过三次局,禾月性子安静,风鸣亦沉默寡言,以往哪怕被分为同组,也只默默做着搜寻工作。

  只是今天风鸣不知怎的,主动起了个话头说:“实习结束考虑转正吗?大学那边可以让予青给你开证明。”

  “啊?”禾月的动作微顿了一下,水晶灯互相碰撞发出了轻响,“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风鸣抬了一下手,使灯体停止晃动,解释说:“公司最初由玄冥和狂蝶一同建立,两位老师去世后,总公司的负责人便落到了我、柯枫和顾流光的头上,而予青和安婉作为股东,与我们三人一同,持有公司极大一部分股份,哪怕以后不做弈者,也基本不可能离开公司,你若此生就认定顾流光了,最好能够留下。”

  禾月愣了一会,手中的丝线都忘了收回来。

  风鸣大了他和顾流光七岁,性格上也比柯枫稳重很多,平日里公务繁忙,总绷着一张脸,不常与他们这些弈者聊八卦开玩笑。

  故而这段话从风鸣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便有了一种男友昏迷在床,其大哥登门拜访,拿出诱人条件,只求他不要移情别恋或一走了之的伦理剧的错觉。

  有点狗血,但禾月还挺感动的。

  因为无论是风鸣还是柯枫,都在用他们自己的方法,努力开导着他,也努力维护着顾流光。

  比兄弟更亲近,应当称之为家人。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风鸣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你的编号是Blank0,神明的倒影,倘若以后不再接触弈者这行,实在可惜。”

  城堡的大厅中十分空荡,传声效果极好,他讲这句话时的声音明显高过了上一段,讲得整个大厅乃至门口都能听得见。

  “艾尔”刚巧和蓝白一同从门口走过来,闻言抬眸看了二人一眼。

  禾月心中那点感动立马荡然无存。

  不是?老板你卖我?

  他气得抖了一下手腕,傀儡丝意外触到了水晶灯的最中间。

  「玩家·禾月获得了冰箱的门把手。」

  禾月:“?”

  草,这个煞笔游戏越来越抽象了。

  ***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没有最抽象的,只有更抽象的。

  划了半个多小时水的谈寂,心情甚好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原意是打算用命线以最快的速度搜寻一遍走廊,以免拖缓了整个团队的行动流程,手指却在整理手腕上缠绕的命线时,无意间触到了走廊栏杆上镶嵌的一块装饰上。

  「玩家·谈寂获得了厨房及餐厅的钥匙。」

  好么,真是众人寻她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

  获得道具的提示属于全城堡公告,类似世界频道的系统公告,无法隐藏或是屏蔽。

  饱食度仅剩30的可可立刻雀跃了起来,喊道:“寂神果然是最牛的,厨房!餐厅!冲鸭!”

  “你可以喊得更大声一点,看看饱食度会不会下降得更快,”柯枫跟着谈寂一同下了楼,朝风鸣问道,“找到厨房的门了吗?”

  风鸣一指身后,说:“那边藏了一条走廊,尽头的门紧锁着,可以过去试试。”

  谈寂点了一下头,径直走向了装潢华丽的走廊。

  柯枫却并未着急跟上,问众人:“还有什么发现吗?”

  禾月:“发现了一个冰箱门把手。”

  解悠:“发现另一边也藏着条对称的走廊。”

  可可:“发现我的饱食度掉得更快了。”

  蓝白:“发现有些画框并非是空白的。”

  “嗯?”柯枫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细说画框。”

  “除了镶在地上的那一幅,整个大厅总共有十个画框,”蓝白说,“这些画框的底部有一个机关,按住之后,原本卷在机关中的画布会在画框中展开,一旦松手,画布便会再次回卷。”

  “我看看。”

  柯枫就近找了个画框,摸索了一下底部,很快便在正中心位置找到了一枚按钮。

  随着他扣下手指,一副一米来长的画布自顶部机关探出,迅速展开,铺满了整个画框。

  画上是一扇半开的房门,门上标有Pride字样。

  他按着机关略一思索,问道:“其他的呢?”

  众人各自寻着画框尝试了一番,十个画框中,共有八个并非空白,分别为七间客房和一间厨房。

  正好谈寂从后方走廊回来,看到了画框中的画布,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是在记录我们从大厅里得到钥匙,并开启的房间?”他问,“就像游戏CG一样?”

  “很有可能,”柯枫松开机关朝他走去,“你打开了厨房和餐厅的门?”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说:“嗯,厨房和餐厅是一体的,空间很大,冰箱打不开,橱柜里倒也有不少食材,但全都是生的。”

  他应当是粗略的搜寻过一番,语气里带着些许对生食的不满,大抵是不会做饭,又担心柯枫饿了。

  “走吧,”柯枫被他这个不满意的表情逗笑了,哄道,“我给你做。”

  ***

  厨房和餐厅的空间的确非常大,两块区域中间,设有精致华美的装饰作为隔断,料理台,吧台,橱柜,酒柜一应俱全,冰箱被做成了步入式冷柜,没有门把手的确没法打开。

  禾月带着他得到了赛博门把手凑了过去,成功开启冰箱。

  “哇,鱼子酱、黑松露、鹅肝酱、和牛肉,”可可探了个头进去,“吴峰过得也太奢侈了吧。”

  柯枫站在他身后笑道:“事实上我们也可以这么奢侈,但鱼子酱又腥又咸,黑松露像汽油混着大蒜,鹅肝酱的味道倒是还行,但脂肪占比太高,很不健康。”

  说罢,他越过可可拿了两块和牛牛排走,一边找平底锅一边和谈寂商量说:“局里的食物不能百分百信任,给你煎全熟能接受吗?”

  “是吃的就行,”谈寂无所谓的说,“先煎你的那份,我还没饿。”

  其他人也从冰箱里挑了些喜欢的食物,禾月和风鸣都是会做饭的,可可也能处理一些较为简单的食物,解悠只会下面条,蓝白则和谈寂一样是厨房杀手。

  柯枫边煎着牛排,边对一旁默默洗着苹果的“艾尔”说:“我记得你是不会做饭的,去西部分公司之后学会了没?”

  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平静的回答说:“没有,我吃点水果先垫着,柯枫忙完了再给我随便弄一口就行。”

  “行。”柯枫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

  风鸣也挑了一下眉,毕竟艾尔还在总公司那会儿,做的罗宋汤可谓是一绝。

  十来分钟后,柯枫的平底锅旁跳出了一条提示。

  「玩家·柯枫获得了非常美味的牛排。」

  他盛出来在餐桌旁找了张椅子坐下,在饱食度降到26时成功吃上了第一口食物,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清洁度在做饭的过程中降低了。

  一身油烟,倒也合理。

  可可坐在他对面,朝“味道普通”的烤面包片上摸了些黑松露酱,一口下去,饱食度上升的情况下,清洁度突然下降了。

  “啊?”他不信邪的又吃了一口,清洁度降得更低了,“做饭降清洁度还说得过去,怎么吃饭也降啊?”

  禾月端着一碗茄汁意面也坐了过来,接话道:“是因为黑松露有怪味吧,你喝口清水试试?”

  可可非常听劝的喝了半杯,清洁度果然得到了微弱的提升。

  这个世界对重口味一点都不友好,他心想。

  十多分钟后,剩下的弈者也都做好了属于自己的食物,端着面条或是水果沙拉来到了餐厅区域。

  柯枫吃完牛排起身,顶着56的饱食度打算给谈寂做吃的,环视一圈后却没能看到小少爷。

  隔断的另一侧,厨房区域飘来了整整焦糊的味道。

  顺带还有油滋滋作响,火被手忙脚乱的关闭,以及硬物放进盘子里的声音。

  「玩家·谈寂获得了无从下口的熔岩牛排。」

  第一百二十一章 ·烤鸭

  等到柯枫成功将小少爷喂饱,并洗去了一身油烟后,城堡里的摆钟便已指向了上午十一点多。

  做过饭的几人都会房间里清洁了一下身体,试图将各项数值都保持在完美安全的状态,偌大的厨房里仅剩下了刚吃上饭的“艾尔”,以及不信邪继续苦学烹饪技巧的谈寂。

  Zero其实是会做饭的。

  他原本是被流浪汉收养的孩子,没有家,也没有名字,由于亚裔无法掩盖的体貌特征,在A国受尽了歧视和霸凌。

  8岁那年,收养他的流浪汉由于饮酒过度,冻死在了冬日的街头。

  他面无表情的守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直到当地的警察将他送去了福利院,一路上紧咬着牙关,不肯说一句话。

  福利院也并非什么好的归处,那里更像是阳光无法照进的灰色地带,充斥着成年人的罪恶与欲望。

  唯一有趣的,是只有在礼拜日才会开放的图书馆。

  Zero是个十分好学的孩子,且看过的东西基本都能过目不忘。

  但这种聪明反而使福利院里的大人,更加讨厌他了。

  谁会喜欢一个不说话也不笑,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且比自己还要聪明的孩子呢?

  他原以为这种痛苦将一直持续到自己成年,直到四年后,12岁的他见到了吴峰。

  那是一个又黑又壮的亚洲人,对于营养不良身材矮小的Zero来说,巨大得像是一座山。

  浓眉毛,厚嘴唇,明明是一副略显憨厚的长相,眼神却阴鹜而锐利,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孩子们中,直勾勾的盯住了他。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按照流程询问:“你愿意和他走吗?”

  Zero不愿意。

  如果有的选,他宁可在八岁那年的冬夜里,冻死在街头。

  这个世界太脏了,每个人都有罪。

  但他没得选,最终他还是和吴峰一同离开了福利院。

  意料之外的,吴峰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反而带他去了许多奇幻的梦境里。

  b岛的风景很美,庄园里有近百位和他遭遇相似的孩子,吴峰说,要在这群孩子里,挑选出一个“神”。

  神,他在图书馆里见过有关这个词词汇的注解。

  每个人都有罪,但神却是无罪的,祂能够惩罚所有有罪的人。

  “艾尔”用余光偷瞄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神明。

  神明在煮一锅饺子。

  既然煎的和烤的谈寂尚且难以胜任,那么蒸和煮应当是风险最小,又最不影响清洁度的烹饪方式了。

  柯枫上楼洗澡前曾嘱咐过他:“等锅里的水冒泡了,再把饺子放进去,用勺子轻轻搅拌防止粘连在一起,水沸之后,朝锅里加入一勺冷水,重复三次,就能盛出来吃了。”

  谈寂当时回答了什么来着,对了,他说:“听上去也不难,你走吧。”

  于是柯枫顶着29的清洁度和98的饱食度上了楼。

  其他弈者也陆陆续续的走了,留下“艾尔”嚼着牛排,偷看谈寂煮饺子,越看越着急。

  神明没有犯下“罪行”,哪怕落单,依照游戏规则,Zero也无法对其下手。

  如果使用自己“学习”来的某些天赋,打不打得过对方还是两说。

  何况柯枫等人随时都会回来。

  谈寂在对方窥探的目光里,心无旁骛般的点了第三次水,费解的看着锅里的肉馅和面糊。

  好像没救了,他关了火,一股脑都倒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碗中。

  系统公告响彻了整个城堡。

  「玩家·谈寂获得了口味欠佳的丸子面片汤。」

  好么,直接煮成全新料理了。

  装作不会做饭的Zero痛苦掩面,这真是个神秘莫测的敌人。

  ***

  公告声响起时,柯枫正穿着黑背心从楼上下来。

  城堡中不算冷,洗澡水又偏烫,他的发尾还有些微干,搭着外套的手臂结实有力,背心的末端扎进了长裤中,勾勒出了腰部流畅的线条。

  他原本在和一同下楼的风鸣低声讨论着什么,语焉不详又晦涩难懂,跟在身后的可可满头问号。

  听到公告后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获得了来自风鸣的一枚白眼。

  “他连饺子都煮不好,BOSS战之前吃什么?”

  “我先给他弄好,”柯枫回答说,“确定了?就让蓝白先,然后小实习生来?”

  风鸣点了点说:“嗯,节奏最好快一点,就算你‘吃过冰糖葫芦了’,魂识沉睡于局中也会感到饥饿。”

  “糙汉还挺经饿的,”柯枫开玩笑道,“七年前我和他一同,被困在那个登顶雪峰的局中,整整五日,我饿得想吃人,他一点事儿没有。”

  后面的可可插话说:“那你怎么没使用天赋?没拿到纸条?还是雪峰局的规则不许改?”

  “因为已经‘吃过冰糖葫芦了’啊。”

  可可愣了一下,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只可惜刚洗完澡的脑子不太好使,硬是没能捋明白。

  事实上,柯枫和风鸣的计划十分简单。

  一如柯枫向谈寂所述,刚入局时,他便意外得到了该特殊局的规则字条。

  字条内容相当简单,除去描绘此处是建立在b岛南面的一座现代庄园外,仅有一句「在游戏中逝去的玩家,罪恶的魂识将永眠于时光的尽头」。

  听起来像是什么文艺苦情青年,或者葬爱年代风靡的火星文字。

  总之翻译为白话,大抵就是「倘若弈者在游戏里死掉的话,魂识也会一同死掉」。

  于是在喊醒谈寂的过程中,柯枫尝试了一下,使用天赋彻底更改了这条规则。

  规则的更改公告,只会通知同一个区域或是空间中的魂识,故而尚未完全入局的队友们并未听到,城堡空间中的Zero也不曾知晓。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在游戏中逝去的玩家,魂识将短暂的陷入沉睡,游戏结束后,全部玩家皆会毫发无损的醒来。」

  更改这条唯一且致命的规则,原本只是为了尽最大可能保护队友的安全,但既然躲藏在局中的Zero如此爱演,不如便陪其一路演下去,好将吴峰彻底引出来。

  只有让Zero认为,他真的能杀掉全部玩家,才有可能暴露更多的秘密。

  ***

  蓝白收到了来自柯枫的暗号,先一步到达了厨房。

  刚进门,就看到谈寂煮了一锅新的热水。

  “神明大人,求你别煮了,我害怕,”蓝白边说边从冰箱里拿出了两个苹果,“要不你试试烤箱吧,只要定好了温度和时间,傻瓜都能烤得好。”

  谈寂很听劝的关了火,虚心请教:“具体怎么烤?”

  蓝白洗干净苹果,咬了一口,回答道:“比如烤鸭,我听人说,就是把烤箱预热20分钟,再把鸭子放进去,调至200°烤30分钟,翻个面,再烤30分钟,就行。”

  谈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真的从冰箱里找了半个冷冻鸭子出来。

  “艾尔”听得十分痛苦,主动问他的搭档蓝白:“不如我们去找找另一边走廊的钥匙?一般的城堡一楼,应当还设有书房和宴会厅才对。”

  蓝白又咬了一口苹果,还将另一个塞进了兜里,点头道:“好,就从餐厅开始?”

  “行。”

  二十分钟后,随着烤箱预热完成的一声轻响,蓝白成功在餐椅下方找到了新的钥匙。

  「玩家·蓝白获得了书房的钥匙。」

  柯枫也与风鸣一同,“正巧”走进厨房,亲眼目睹了谈寂将半只冻得梆硬,且任何调料都没加的鸭子塞进了烤箱。

  “等等!”

  谈寂“啪”的一声关上了烤箱门,回身看向了跑至跟前的柯枫,眼神有些不解。

  “你打算……”柯枫不确定的看了看烤箱里的冻鸭,“做个烤鸭?”

  小少爷无辜的点了点头。

  柯枫扶额道:“有人告诉过你,鸭子要先解冻腌制吗?”

  小少爷又无辜的摇了摇头。

  柯枫叹了口气,带上防烫手套将鸭子从烤箱中夹了出来,又从橱柜里找出了料理盆和料酒、调料,打算解冻并腌制半边鸭。

  忙活的过程中,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谁教你这么烤的?”

  “蓝白。”

  原本打算吃饱饱再去“送死”的蓝白吓得一个激灵,从餐椅上蹦起来往外溜,留下了一句:“柯神慢烤,我先去对面走廊试试钥匙。”

  “艾尔”作为他的搭档也立刻跟了上去,与刚赶来的禾月擦肩而过。

  柯枫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吐槽道:“你是怎么轻易相信,一个同样不会做饭的人,给出的烤鸭教程的?”

  待二人走出走廊,彻底消失在大厅的另一侧后,谈寂才洗着手轻声说:“我没信啊,给你一个下来救场,以及他先走一步的借口罢了。”

  “丸子面片汤也是?”

  谈寂洗净双手,将无药可救的黑暗料理倒进了厨余垃圾桶中,半晌才憋出了两个字:“不是。”

  给烤鸭做着SAP的柯枫笑开了。

  他的小美人还是如此坦诚。

  ***

  大厅另一侧的走廊尽头,书房的门被蓝白轻触了一下后,便无声的打开了。

  房间的面积不算大,相较于华美绚丽的大厅和宽敞明亮的厨房,显得略有些拥挤。

  四面墙壁被高耸的书柜所占满,上万本书籍整齐排列着,开门的瞬间,纸与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蓝白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

  他有点喜欢这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忠诚

  “在西部分公司的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蓝白站在书房正中心的实木书桌前,突然头也不回的低声问道。

  跟在他身后的“艾尔”脚步一顿,心中急闪而过了十来个不同的猜测与推断,最终选择了沉默的看着对方。

  蓝白在心中暗笑了一声,面上却仍旧显得十分失落,自嘲的笑道:“虽然这么解释很难令人信服,但那天晚上,我和老板去酒店,真的只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情。”

  Zero迟疑了一会,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有关于出轨了故事,毕竟特殊局给蓝白的钥匙名为Lust,对方应当是一个轻率且不够忠诚的人。

  只不过……他看着玻璃柜门里糙汉的倒影,和面前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觉得这二人着实是有些不搭。

  这种情况下应该说点什么呢,大抵是往事勿要再提,既已一别两宽,便无需继续纠缠之类。

  他刚打算开口,对方又说出了更炸裂的言论。

  “我知道你一直暗恋老板,哪怕他心里只有傅总,”蓝白回身看向他,眼中满是悲切,“你以为他背着傅总,出轨了我,你是因为对这种不忠感到失望,才主动提出去西部分公司的,对吗?”

  Zero呆滞的看了他一会,脑子里飞速整理着对方给出的信息。

  但蓝白哪由得他细想,立刻便又诚恳且感伤的哀叹道:“可你有所不知,我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柯神。”

  Zero:“……”

  这次蓝白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Zero顶着糙汉的外貌思索了片刻,终于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现在所冒名顶替的这个叫艾尔的男人,暗恋公司的老板,而老板与一个被称之为傅总的人是伴侣。

  某天艾尔撞见老板和蓝白开房,认为老板是不忠诚的人,心生失望,主动被去了西部分公司。

  现在的蓝白又找艾尔解释说,老板没有和他出轨,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柯枫。

  按照这个推理,“艾尔”此时应该问:“柯神和神明在一起了,你很难过吧?”

  没想到对方闻言却摇了摇头,回答说:“也还好吧,我不是很看好他俩,毕竟一直都是柯神在单方面付出,你知道吗,谈寂和禾月才是青梅竹马。”

  Zero:“?”

  贵圈真乱。

  “可禾月一直钟情于顾King,哪怕对方,哎……”

  对方怎么了?Zero一头问号,讲八卦不要只讲一半啊!

  可蓝白却跳过了这一段,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新悦也钟情于顾King,只可惜明月照沟渠。”

  新悦。

  这个名字一出,Zero立刻皱了一下眉。

  整个庄园里唯一一个,成功毁掉了植入身体中的定位芯片,从吴峰手中彻底逃脱的背叛者。

  顾King这个称呼Zero当然也听说过,吴峰给庄园里的孩子们讲过不少曾经的实验,3-13顾流光,天赋为攻击规则,第三批实验品最强者。

  原来新悦能躲藏这么多年,是受了他,或者说甚至整个悬命线公司的掩护。

  蓝白成功捕捉到了对方一闪而过的嫉妒与憎恨,随之立刻问了一句:“新悦因故被调去西部分公司,和你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Zero没想到这其中还能扯出爱恨纠葛来,CPU都快被蓝白干烧了,他愣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自然,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什么呢?

  大概是:“对啊,临上飞机前,他还发信息来嘱咐我路上小心。”

  这明明是一句基本不会出错的回答,很日常,似乎所有的朋友都会这么做,可不曾想蓝白听到这番回答后,却紧皱着眉死死的盯住了他。

  有哪里不对吗?Zero在心中仔细的揣摩着对方所给的信息。

  他的天赋是复刻,可以在局中几短时间内,非常完美地模仿出一个人的容貌、声音、举动甚至天赋,比起神明那只能学习规则类天赋的天赋,可谓是厉害了不少。

  唯独可惜,他无法读取模仿者的记忆。

  于是只能从弈者们的谈话里,获取需要的信息。

  Zero自认为冷读术学习得极好,吴峰却总说还差点火候。

  于是他便躲在这座画中的城堡里,扮演并杀死所有入局者,来证明自己。

  蓝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屏着呼吸,瞳孔微颤,双手紧抓着面前的椅背,将震惊演绎得炉火纯青。

  “可是……心悦他一个月前就去世了,你亲自为他主持的葬礼,”他喃喃着,忽地向后退了几步,像是终于察觉出了异样,厉声感道,“不对!你不是艾尔!”

  Zero立刻冲了上去,以双手死死掐住了对方的喉咙,他复刻来的这具身躯又高又壮,在体型上完美的压制了蓝白,使其根本动弹不得。

  “闭嘴!我不想在这里杀人!”Zero将全身力量都压在了蓝白身上,却并未立刻夺取对方的性命,反倒是商量道,“只要你不说出去,我可以考虑破例留你一命!”

  “不可能,”蓝白艰难的回答说,“我绝不会背叛……我的队友。”

  放纵和背叛是罪,一味的忠诚也是罪。

  蓝白暗恋柯枫是假,忠诚于悬命线公司却是真得不能再真。

  原来局给他的定义并非是Lust,而是Faith。

  椎骨折断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书房。

  ***

  城堡中的隔音很不错,另一侧的厨房中,柯枫腌完半边鸭,又从橱柜里找了袋面粉出来。

  “肉带着脆皮片下来做烤鸭卷,剩下的骨架子炸酥脆,留给你啃着玩儿?”

  一旁的谈寂盯着锅里纹丝不动的水,随口回答说:“行。”

  其他四位弈者都去餐厅区域,和门口走廊上搜寻线索了,只有他俩仍在厨房区域里死磕。

  或者说,只有谈寂在和煮饺子死磕。

  “倒也不必盯得这么紧,”柯枫和着面说道,“水冒泡了会有声音的。”

  谈寂闻言仰脸看他,问:“不盯着它还能干些什么,局里又没有手游玩。”

  事实上他们的手机,是随着行李一同被带入了局中的,只是局属于现世之外的空间,自然连不上现世的信号,也不可能有网。

  “你手机里就没有点儿不联网的游戏,或者下载好的漫画和番剧吗?”柯枫无奈。

  “你有?”

  “有啊,蓝白给我发过很多,”柯枫回答说,“他的爱好比较独特,热衷于男一喜欢男二,男二却喜欢男三,男三又喜欢男一的哥哥,可男一的哥哥在故事开场前,就为了救身为男一的弟弟死掉了……的那种纠结剧情。”

  谈寂盯着从锅底慢悠悠浮起来的小气泡,心想这番不看也罢。

  他从一旁的料理台上拿起了速冻饺子,被柯枫紧急拦住。

  “等等,别急,等冒大泡了再下饺子。”

  谈寂拎着那袋饺子,仰着脸幽幽的看柯枫,好么,上一锅饺子,他从第二步就已经做错了。

  柯枫无奈,用沾着面粉的指尖轻戳了一下小少爷的脸,刚欲说些什么,就被走廊上奔跑而来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柯神!”门外有个焦急的声音隔着老远喊道,“艾尔不见了!”

  门外的风鸣立刻扶住了他,沉着冷静的语气里带了些疑虑和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说具体点。”

  谈寂和柯枫也跑了过去,就见对方喘着粗气,一张娃娃脸上满是惊慌,用力的抓着风鸣的手,将他所见到过的蓝白扮演得惟妙惟肖。

  却殊不知蓝白内里实则是沉稳从容的性子,同风鸣一样,越是遇到突发的变故,越显得清醒冷静。

  谈寂靠在门框边,朝柯枫曲了一下手指,看似是在抚去脸上沾着的一小点面粉,实则比出了一个隐晦的密语。

  [假的。]

  假的“蓝白”并不清楚自己刚变更身份,就被人扒了个一干二净,顺着风鸣的询问回答说:“我和他一同去了大厅另一侧的走廊,那边的确是城堡的书房,空间不大,还未来得及探寻,艾尔就突然说他肚子痛,想窜稀,让我一个人在书房待会,可我等了二十多分钟,都没见他回来,大厅和走廊里也都没人。”

  柯枫意味不明的挑了一下眉,Zero所扮演的“蓝白”虽说看起来十分的慌张,对事情的叙述却有条不紊,不太符合遇到变故只会害怕的那类人,所表露出的逻辑混乱和语无伦次。

  仿佛只是在急于摆脱“艾尔”这个身份,对角色的揣摩里,不经意间带上了自身的情绪,的确差些火候。

  谈寂看懂了柯导演挑剔的目光,影帝上身的接话道:“既然我们没能在城堡一楼发现洗手间,按理说他应该是回了二楼客房才对,你在大厅里当然找不到。”

  “蓝白”恍然大悟道:“对哦,我都急糊涂了,那……我们一起上楼去找找?”

  这下连禾月都看出,Zero所扮演的“蓝白”严重ooc了,附和说:“那就都一起去吧,这城堡里怪阴森的,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厅里的确好吓人。”

  可可发自内心的点了点头,七人干脆一同走出了厨房。

  正午的大厅还算明亮,彩窗斑驳绮丽的分隔着阳光,谈寂被晃得眯了一下眼,突然发难道:“蓝白,你刚入局那会,不是把脚崴了吗?跑这么快不疼?”

  Zero的脑子卡了一下,干巴巴的回答说:“刚刚太紧张了,没觉得,现在被你这么一问,的确是有点疼的。”

  谈寂很满意对方这个顿住的表情,轻点了一下头,跟着柯枫率先上了楼。

  二楼的七间客房有六间都大敞着门,仅有属于艾尔的那间依旧紧闭着。

  柯枫尝试着推了一下门,没想到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引入眼帘的,是双人床下方,淌出来的一大片血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吃醋

  “死者艾尔,男,32岁,死亡原因:机械性颅骨损伤导致失血过多,”禾月从床边站起身来,有些不确定的说,“这方面的知识我只在大二时当做兴趣爱好,学了点皮毛,但可以肯定的是,死亡时间绝对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谈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现在是下午二点半左右,距离我们今早走出客房,大约过去了八个小时,也就是说……”

  可可倒抽了一口凉气,哆哆嗦嗦的说道:“早早早早上那个艾艾艾艾尔是假的?!”

  “似乎只能这么解释了,”柯枫皱着眉,脸色难看的回答说,“有什么东西藏在我们中间,先杀了艾尔,然后模仿成他的模样。”

  禾月摘掉了沾血的手套,犹豫着问道:“什么‘东西’能模仿得如此之像,我们其中都没有人对其产生过怀疑,再则,既没有人怀疑,他为何又突然找借口离开了?”

  柯枫装模作样的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转头问道:“蓝白,你和他去书房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让他认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故而才找借口溜走。”

  “蓝白”下意识的抬头跟柯枫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面露局促的摇了摇头。

  “没……没有,我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这个表情使谈寂莫名的有点不爽,开口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东西’依旧在我们几个中间,只是换了一个身份。”

  在场弈者里基本没有傻子,连可可都听得出来,谈寂说这段话明显是在针对蓝白。

  “你在怀疑我?”“蓝白”看了眼谈寂,又看了看柯枫,质问道,“我若是你口中伪装成艾尔的‘那东西’,直接杀掉怀疑我的人不就好了?又何必换个身份,还特地跑来告诉你们艾尔不见了?谈寂,队友惨死,你不但不感到难过,还质疑起了其他人,这就是神明的无情?!”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这不仅仅是ooc,还包含了极强的个人情绪,令人感到有些奇怪。

  Zero在嫉妒和憎恨谈寂,并非只是因为对方才是真正的0号实验品,他嫉妒着谈寂所拥有的一切。

  谈寂冷笑道:“因为艾尔的尸体难以掩藏,我怀疑,在游戏中,死去玩家所拥有的道具,会在一段时间后,共享给所有依旧存活的玩家,这扇房门早上被‘艾尔’关闭时,我们还无法打开,现在却能很轻易的将其推开了。”

  禾月和解悠对视了一眼,似乎从未接过谈寂如此咄咄逼人。

  这位少爷应当是冷傲而平静,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些风轻云淡和从容不迫,哪怕发脾气,也基本是撂挑子走人,从未见过他如此质问什么人。

  更何况,他最清楚面前这个“蓝白”是假冒的,也最早知道,柯枫入局时已经修改过规则,游戏里的死亡,不等同于在局中死亡。

  “咳,”柯枫以拳轻抵着唇咳了一声,他大约是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圆场道,“既然你认真蓝白是假的,又猜测玩家死亡一段时间后,道具会被共享,那么我们八小时后,尝试着推开蓝白的门,便能一辨真假。”

  “有道理,只不过,现在是下午两点半,”风鸣说,“而我们需要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到属于自己的客房中。”

  “那就只能明天清早了,这样吧,在今晚十点之前,蓝白不得离开我或者风哥的视线,小美人也不得攻击或针对他,”柯枫无奈的摊了一下手,“二位对这个解决方式还有意见吗?”

  “蓝白”立刻点了点头,小声道:“柯神相信我就够了。”

  引得谈寂又冷笑了一声,起身便朝客房外走,柯枫赶紧追了上去,留下风鸣等人对着被淘汰的艾尔,和满屋绿茶味儿面面相觑。

  “哇,寂神这是吃醋了吧?”可可边嘀咕边看向“蓝白”,“你发的什么疯,突然娘里娘气的,绿茶喝多了?”

  禾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在顾流光身边待久了,多少也沾了点腹黑的气质,装作惊讶的八卦道:“你不会是暗恋柯神吧?”

  Zero顶着那张无辜的娃娃脸,幽幽的看着他。

  禾月:“?”

  蓝白被淘汰前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

  “我也不清楚蓝白和他说了什么,”柯枫跟着谈寂下了楼梯,边追边解释说,“但你也知道,他爱好那种文学。”

  “我是演的,没怪你,也没生气,”谈寂面色平静,目的非常明确的走向了大厅中的画框,“我知道你和蓝白单纯是队友和好兄弟。”

  “可你还是吃醋了。”

  画框下方的机关被谈寂按下了下去,可惜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弹出来。

  他并未急于去找下一幅,反倒是在原地静静的站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极低的应了一声。

  “嗯。”

  柯枫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下巴抵着那头栗色柔软的丝发,显得十分亲密。

  他哄道:“为什么吃醋,能和我说说吗?”

  谈寂默默的盯着面前的空画框,又是很久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会吃醋呢,分明他曾经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不懂爱时,他难以理解为什么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同别人亲近,就又哭又闹。

  刚对柯枫有了些懵懂的感情时,他又觉得两个人只要彼此相爱,便无所谓外人想从中作梗。

  但他明知道是在演戏,明知道蓝白是在故意误导Zero,却还是因为某些细节,而感到介意。

  “因为他看向你的时候,那种……想要把你抢走的眼神,不似作假。”

  他不介意Zero嫉妒他,也不介意Zero第一晚想杀的最先是他,但他介意对方想要抢走柯枫。

  哪怕Zero是想要夺走他的一切,这一切里,身份、地位、财富、天赋,加起来,都比不上柯枫。

  柯枫闻言点吻了一下他的发顶,轻笑道:“你赶都赶不走我,别人要怎么抢的走?”

  谈寂轻轻搭着对方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没有回头,却无声的和柯枫亲近着。

  吃醋了的小少爷有点粘人,很可爱,柯枫心想。

  半晌,谈寂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刻意压抑着的低落情绪,说:“所以我没生气。”

  柯枫被他这种近乎执拗的理智给逗笑了,揽着他走向下一个画框,说道:“你可以生气的。”

  “嗯?”谈寂不解。

  “如果是傅总遇到这种绿茶,”柯枫笑眯眯,“说不定城堡都给他掀了,那还能让他逼逼赖赖这么久。”

  谈寂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一声。

  二人走至另一幅画框面前,柯枫伸手按下机关,画布自顶端弹出,画面上,是一扇被开启的书房房门。

  “果然,他俩是去了书房的。”

  “Zero杀死蓝白,并抢夺了他的客房以书房钥匙,利用游戏规则的八小时后,才会回收并向全部玩家,共享淘汰玩家所拥有的道具这条规则,不断的杀死新的玩家,”谈寂微抬着下巴,与柯枫耳语道,“他非常熟练,应该已经如法炮制过无数次了。”

  “嗯,”柯枫低语,“他现在被我们怀疑着,今晚或是明天一早,必须抢在我们前头,杀掉并伪装成下一个玩家,否则八小时一过,我们推开书房或客房,哪怕没能发现蓝白的‘尸体’,也能证明他是假冒的。”

  “所以你要求他,白天不得离开你或者老板的视线,”谈寂说,“他现在伪装成蓝白的身份,应该也属于玩家之一,夜间可以离开客房吗?”

  “不知道,不过也不必着急,明天一早就能知道答案。”

  有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二人立刻停止了交谈,柯枫却搂着没放,迎着Zero投下来的目光,又亲了一下谈寂。

  Zero应当是没想到一下来便会撞见这幅场景,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

  谈寂正巧仰脸,看到对方这种反应,一直绷着的脊骨反倒放松下来了,将整个后背都靠进了柯枫的怀中。

  更可爱了,像那种孤冷又认人的猫科。

  柯枫想起自己被调去南部分公司那会,曾喂过的不少躲在院墙缝隙里的猫。

  又傲又凶,无论是表情还是叫声,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

  其中有只最漂亮的,他连着喂了一个多月,终于是又哄又骗的将小猫引了出来。

  那是只刚成年的挪威森林猫,爪爪上带着伤,毛也凌乱的打着结,却依旧掩盖不了它的美貌。

  柯枫给它治了伤洗了澡,甚至取了名字,打算带回总公司。

  但他在调遣期的最后一个局里,出了些意外,不得不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出院后狂蝶告诉他,猫猫等了他近一周,期间无论谁喂,都不肯吃东西,本来已经打算把它抱来医院了,却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后来去翻监控,当天夜晚,有只小英短溜进柯枫空着的房间里,被挪威森林撞见,大抵是误以为柯枫还养着别的猫,才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便挣开项圈,挠坏了纱窗,从三楼高的宿舍窗户一跃出院墙,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之后,柯枫再也没有养过猫。

  刚刚谈寂转身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监控画面里,那只失望又决绝的小猫。

  他比谁都害怕谈寂离开,又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抢走。

  ***

  风鸣等人也跟着Zero一同走了下来,几人商量了一番,打算会厨房继续做些食物,等明日再去寻找宴会厅的钥匙。

  没人提出去书房搜寻一番,所有弈者都在装傻装楞,做出一副完全被八卦吸引了注意力,彻底忘记书房才是最有可能的案发现场的模样。

  禾月第一个走进厨房区域,远远的看到了一口烧干的锅,和一袋完全解冻后黏成了一团的速冻饺子。

  他用脚趾都能猜到着究竟是谁的杰作。

  “谈寂——!”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设

  等柯枫陪谈寂一起收拾完厨房的残骸,再将腌好的鸭子塞进烤箱,城堡里的时间,便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禾月盯着角落里被塞满的厨余垃圾桶,吐槽道:“炸厨房居然不属于「暴力行为」。”

  “或许是因为这是无意之举,”柯枫说,“也可能是破坏力度不算大。”

  谈寂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假设道:“那倘若我路过某扇没拿到钥匙的门时,突然脚下一滑,刚巧撞到了门上,把门给撞开了,这算是违法规则的「暴力行为」吗?”

  这个想法听起来非常危险,柯枫却十分认真的讨论了起来。

  “规则不可能那么好心,要么,没有钥匙,门坚不可摧,哪怕使用暴力,也无法打开;要么,玩家不能做出过于偏离自身人设的事情,就好比你不会做饭,无意间破坏了厨房,这很合理,但你身法极好,基本不可能走得好好的突然滑倒。”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禾月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蓝白”。

  这会儿所有的玩家都在厨房里,风鸣和柯枫一起准备着晚饭,解悠在整理冰箱里的食材,只有可可还没能搞清状况,以为艾尔真的被规则杀死,显得非常沮丧。

  Zero仍旧在努力扮演着他所理解的蓝白:那个柔弱到崴个脚都需要艾尔背,不会做饭只能等风鸣投喂,找到点线索恨不得所有人都夸奖他的“绿茶”。

  如若玩家不能做出过于偏离自身人设的事情,那么此时对于Zero而言,他不能偏离的,究竟是作为Zero本身的性格,还是所扮演的蓝白的人设呢?

  或者说,Zero也属于玩家吗?

  禾月撑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被身旁无事可做的某少爷拍了一下肩膀。

  “想起来点事情,”谈寂说,“陪我出去一趟。”

  小傻子愣了一下,看了眼厨房区域里正切着大葱的柯枫,犹豫着起身与谈寂一同出去了。

  他原本并非感官明锐之人,但来自天赋的傀儡丝,竟能在走出厨房时,感到Zero窥探了自己一眼。

  那是一种极具威胁和算计的目光。

  料理台前,风鸣拿着根黄瓜低声问:“你不跟去?”

  “跟去干嘛?”柯枫切完了葱丝,也拿起了一根黄瓜,“他又不是小孩子?”

  风鸣借着拍黄瓜的动作,朝柯枫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看Zero。

  柯枫顺着对方的意思看了过去,没曾想Zero也正巧回头。

  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了一下。

  随后,柯枫在Zero的目光里,见了鬼的看出了几分同情。

  蓝白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

  晚饭十分丰盛,可惜在场的玩家们都怀着不同的心事,只有刚同谈寂一起回来的禾月在认真干饭。

  可可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语气低落地问:“艾尔不在了,我们要怎么满足晚间每个客房里又有人?让寂神去吗?”

  他毕竟才刚满十八,又在舒适安逸的现世里呆惯了,总共也没入过几个局,这次若不是出了意外,他现在应当还在b岛北面的沙滩上,美美的晒着太阳。

  柯枫难得有些于心不忍,但又碍于这个中二少年演技稀烂,而无法告知对方真相。

  相比起来谈寂的心肠就硬了许多,回答说:“应该不用,规则上只说房间里必须有人,又没说必须是活人。”

  可可大受震撼,一直到众人吃完晚饭,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没再说一句话。

  整个城堡的大厅和厨房里,所有能够得着的地方,都被摸了个遍,够不着的地方,也基本被禾月的傀儡丝和谈寂的命线触碰过了。

  七间客房,也在昨晚,被入住的玩家探寻过,却始终没能找到他们所猜测的,宴会厅的钥匙。

  “大厅里有十一幅画框,其中七幅绘着客房,一幅厨房,一幅书房,依旧空着两幅,”谈寂说,“但以这个城堡的体积来看,绝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房间。”

  他说罢,将最后一个烤鸭卷塞进了口中,下意识的舔了舔指尖蹭上的甜面酱。

  这应该算是一个不甚优雅的动作,至少不应该出现在城堡的宴会上,但小少爷做得十分习以为常,看上去是同柯枫学“坏”了。

  柯枫笑了一下,回答说:“现在的问题是,没人找到通往三楼的楼梯,或许是城堡的主人,并不希望客人们窥探更多的秘密,又或许,还有一部分线索和游戏规则,我们并未找到。”

  还有另一部分规则吗?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他的确也是这么猜测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蓝白”突然开口说:“据我所知,局中同一场景里,并不会出现两张规则字条。”

  “你说得没错,但这里并非普通的连局或者孤局,”谈寂怼得毫不留情,“更何况游戏规则,又不一定绝对等同于局的规则。”

  “蓝白”被怼得顿了一下,随即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违反游戏规则没关系咯?那你自己干嘛不去违反,在这里教唆别人?”

  谈寂冷笑了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所打断。

  所有玩家的手机,在连不上信号和网络的情况下,同一时间里,收到一条没有署名的信息:

  「警告!请勿违反游戏规则!」

  柯枫皱眉,禾月指尖的傀儡丝也在这一瞬绷紧,谈寂看了一眼大厅另一头书房的位置。

  三位规则类天赋的弈者,终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这个特殊局中,规则的存在。

  可可原本就精神恍惚,收到短信更是吓了一跳,顶着岌岌可危的心情值喃喃道:“就讨论一下也不行吗?也没人真去违反啊……”

  “不是因为这个,”柯枫倒是无所谓的收起了手机,“之前更违规的事情都讨论过了,也没见它给出警告的。”

  也对,谈少爷说出想要“刚巧”“脚下一滑”“不小心”撞开没有钥匙的房间那会儿,可没见规则出来逼逼。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谈寂抬眸看向问出这句话的“蓝白”,对方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握着手机的指尖却暗自用力,牙关也下意识的咬着。

  他在心虚和紧张。

  这条警告是冲着他来的。

  “呵,鬼知道,”谈寂起身,朝餐桌前的众人点了一下头,“我先回房间了,诸位慢用。”

  饱食度刚到90的柯枫,只能拿了一大块羊排跟上。

  原因无他,小少爷没有客房的钥匙。

  ***

  客房依旧是早晨离开时的模样,柯枫一身油烟的进了屋,也没好意思往床上坐,就拉了张凳子,隔着谈寂老远啃羊排。

  谈寂莫名其妙的问他:“坐那么远干什么?”

  “你不喜欢有人在卧室里吃东西,”柯枫认真的说,“我一会吃完会打扫房间,并打开换风系统的。”

  谈寂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回答说:“谁会在局里计较这个,有空给Zero打扫他的破城堡,还不如多睡一会。”

  “你认为城堡是属于Zero的,而并非吴峰的?”

  “不是我认为,”谈寂说,“是Zero认为。”

  “怎么说?”柯枫问。

  “吴峰应当不会将这么重要的特殊局,交给一个实验品,哪怕Zero也许是他心目中,最接近于神明的那一个,”谈寂看着房间里的空画框说,“但对于Zero而言,现世远不如特殊局中有意思,他的天赋,足以在这座城堡中肆无忌惮,如果不是因为遇上了我们。”

  否则他又为何心甘情愿的守在此处?否则在发现有人入侵后,他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里通知吴峰?

  Zero将自己看做是城堡的主人,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随心所欲的惩罚一切有“罪”的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成为“神”。

  柯枫迅速啃完了羊排,将骨头扔进垃圾桶,问道:“注意到了吗?他的手机并不是从蓝白或者艾尔那里夺来的,虽然外表伪装得很像,但细节上,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Zero的伪装很精湛,毕竟模仿,更像是直接复制粘贴。

  他能将对方的外貌,神态,穿着以及随身物品全都复刻得一模一样,却无法模仿对方的情绪和喜好。

  蓝白的手机壁纸是只蓝白英短,只有解锁后能看见,Zero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毕竟在没有信号的局里,拿出手机的概率极小。

  而规则警告响起时,他解锁手机的一瞬间,柯枫余光看到的是一张稚嫩的儿童画,画着一座漂亮的庄园。

  既然属于Zero自己的手机也接受到了警告,那么是否可以证明,他在城堡中,也是一名玩家。

  “他不仅是游戏玩家,今天的警告也是专门针对他的,”谈寂说,“他对我的质问,不仅严重偏离了蓝白本身的性格,同时也违背了他对自己身为‘神’的人设。”

  神理性是无罪的,但他嫉妒谈寂,甚至因为谈寂而感到暴怒。

  他在违背自己的“傲慢”。

  柯枫洗干净了手,将装着羊骨的垃圾袋打包起来,确保谈寂夜间不会被食物的味道干扰,才又问:“你是故意怼他,从而试探规则?”

  “不然呢,”谈寂面色平静的拿了毛巾,打算去洗澡,“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柯枫失笑:“我还自以为,他想抢走我这件事情,你真的很介意。”

  谈寂本打算绕过他去浴室,闻言反倒停下了步子,语气尤为认真。

  “我真的很介意。”

  柯枫的动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浴室,问:“那你介意一起洗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希望

  第二天清晨,六点整。

  曦光携着海风,咸咸的,带着假日般温暖的悠闲。

  庄园中并不寂静,浪拍打海岸,鸟鸣于林梢,花田边的白色风车分隔了光线,也分隔了梦境与人间。

  只有漂亮的现代城堡中略显清冷,二楼走廊上,仅打开了一扇客房的门。

  禾月在走廊的护栏边稍站了一会,似乎在等海风吹散梦里的眷念。

  不多时,身后的客房又开启了一扇。

  “起得这么早?”

  禾月转身,果不其然的看到了“蓝白”,便笑着回答说:“嗯,因为做了个梦,梦到了顾King。”

  Zero自然还记得蓝白口中这些人的关系,试探着问道:“既然是美梦,怎么不多睡一会?”

  “你也知道,弈者在局中基本不会做梦,”禾月说,“故而半梦半醒间,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世,便想早些起来照顾他。”

  照顾他?Zero暗自皱了皱眉。

  结合蓝白所给出的信息,他大胆猜测,顾流光应该长期卧病在床,甚至更为严重,意识不清或是不省人事,毕竟对方的悬命之线险些被祁冽割断过。

  否则风鸣和柯枫都来了,为何偏偏差了他?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语意模糊的问:“很辛苦吧?”

  禾月闻言轻摇了一下头,发尾许久没有修剪,略有些长了,随着动作甩出了好看的弧度。

  “不辛苦,照顾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好幸苦的,对了,谈寂昨天和我说,若是起得早,便先去书房看看,你也一起去吗?”

  Zero在心里暗笑了一声,心道这个款式的温润美人,果然都个顶个的傻。

  谈寂让他早点下楼去书房看看,无非是在质疑“蓝白”的身份,他倒是好,直接把计划讲给冒牌货听了。

  “也行,”Zero不动神色的回答说,“不过睡了一整晚,你的饱食度还够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他原意是想将禾月骗去厨房杀掉的,那里虽说时常有人出入,却是最好藏匿尸体和清理现场的地方。

  毕竟厨房里有血迹和肉屑并不奇怪,步入式冰箱也极大,肢解后埋藏在大量食物下面,基本没人会翻动。

  只要处理好头颅和手脚这种极具人类特质的部位,其他尸块,不是专业人员,很难一眼从大量牛羊猪中分辨出来。

  谁知面前这位“笨蛋美人”竟然笑道:“我昨晚从厨房拿了很多水果回客房,已经吃饱了,房里还有不少没动过的,你要吃一些再走吗?”

  Zero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担心时间紧迫,难以实现短时间内的杀人分尸,还是点了点头,随禾月一同进了客房。

  他对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了如指掌,每一扇门窗,每一个装饰,都曾一笔一划的描摹。

  比如这间名为「Sloth」的客房,本该懒散杂乱,却被笨蛋客人收拾得一丝不苟。

  Zero喜欢享受猎物的挣扎与恐惧,他本无意这么快便对禾月下手。

  但谈寂的怀疑与质问,使他不得不想出些金蝉脱壳之计。

  他也是玩家,不曾拥有规则的压制力,也无法像执棋者那般被命运之神赦免。

  一旦身份被其他玩家发现,他便毫无优势可言。

  Zero心里很明白,若不是以特殊手段偷袭,他绝不可能打得过柯枫。

  就连打过谈寂或者风鸣都够呛,顶多只能欺负一下禾月、解悠和可可。

  但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这样怀着恐惧与不确定的去面对和制造杀戮,这样去判决比自己更加强大的罪人。

  这样的他,才最接近神。

  禾月并没有骗他,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边柜上,堆着种类繁多的水果。

  “想吃点什么?苹果可以吗?我帮你洗一下。”

  “多谢。”

  Zero十分礼貌客气的点了点头,在对方拿起苹果转身的瞬间,一把抄起边柜上的水果刀,朝禾月的后心猛刺过去。

  他的身手的确很一般,禾月甚至能感到,被刀刃划开的风,裹挟着杀意朝自己袭来。

  虽说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手中的傀儡丝,依旧不受控制的缚了过去。

  禾月努力压制着本能,忽地想起顾流光在陪他训练时曾说过,“天赋是弈者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仰仗”。

  他当时有些不明所以,直到此时才彻底明白,原来弈者的天赋,会在遇到危险时,主动的保护弈者。

  温柔可靠,就像是命运补偿给实验品们的礼物。

  他没有转身,傀儡丝线也控制得刚刚好,在即将触到对方时,被尖刀刺入了后心。

  有点凉……好疼。

  原来顾流光替他挨过的那一刀,是这般滋味。

  本着做戏要做足的职业素养,禾月艰难的问了句:“你……不是蓝白,你为什么要……”

  傀儡丝肆无忌惮的疯狂生长,竟有几分像抽芽的藤蔓,将身后的凶手层层缠绕。

  Zero被紧缚到难以动弹,目眦尽裂怒不可遏道:“你不该第一个出现,懒惰是罪,没有意义的勤劳与希望也是罪。”

  水果刀随着Zero松手的动作掉在了地上,血流如注,丝线也如折断了根般迅速枯萎垂落,禾月在陷入沉睡前迷迷糊糊的想着。

  谁说没有意义的,他在时光之外,梦到了现世的恋人,他的恋人也能在现世中,梦到时光之外的他。

  ***

  谈寂记不起昨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好像还是在浴室,只不过客房里的单人浴缸太小,总觉不够尽兴。

  但也总好过弄脏客房的床被,无法更换清洗。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被熟悉的气息吻了一下嘴角。

  “该起床了。”

  柯枫的声音略有些低哑,应该同样刚睡醒没多久,带着几分慵懒的味道。

  谈寂努力从困倦中挣扎了出来,轻声问道:“现在是几点了?”

  “六点半,”柯枫先他一步下了床,“饿不饿?饱食度还好吗?”

  谈寂懒懒的抬手拍了一下腹部,眯着眼看起了自己的面板。

  「饱食度:37。」

  「清洁度:85。」

  「心情值:50。」

  看来做那种事情的确很消耗体力,也更容易饥饿。

  “37,还行,”他回答说,“一时半会儿还掉不到25,也算不上饿,你呢?”

  “41,也不饿,”柯枫将衣服递给了他,“出去看看情况,然后吃点东西再去书房。”

  “好。”

  二人随即起床洗漱一番,终是在接近六点五十分时,才出现在了二楼走廊上。

  其他弈者似乎也才出来不久,围在那间原属于蓝白的客房门前,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柯枫问:“出什么事了?”

  “蓝白不见了!”可可说,“你们怎么才起?”

  他问完才回头,就见柯枫和谈寂并肩走了过来,衣领都拉得都不高,脖子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哪怕是单身狗,也能瞬间明白二人为何起晚了。

  谈寂无视了单身狗怨念的目光,问:“怎么个不见法?谁第一个发现的?”

  “我们的小实习生发现的。”

  风鸣朝旁边退了一步,让出了离门口最近的“禾月”。

  冒牌的小实习生穿着跟禾月一模一样的冲锋衣,银框眼镜乃至护指绷带都与正主身上的如出一辙,只是不知经历过什么,显得有些疲倦,腰杆也挺得不够直。

  柯枫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盘问道:“你什么时候出的自己房间?又为什么来了蓝白的房间?”

  “大约六点半左右,”Zero模仿着禾月的语气说,“谈寂昨天曾交代过我,‘若是起得早,便先去书房看看’,我想,他应当仍旧怀疑蓝白是某种东西假冒的,于是干脆来蓝白的房间看看。”

  谈寂听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问:“六点半很早吗?”

  他的语气非常平缓,神色也一如往常,但Zero却莫名感觉到对方在怼自己。

  说好的青梅竹马呢?这待遇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啊?

  Zero暗自咬了咬牙,解释说:“正是因为六点半不算早,我才没去书房,就近选择了蓝白的房间。”

  他以为自己解释得够合理了,却不曾想这个六点五十才起床的少爷又问道:“为什么起晚了?”

  那语气,就跟老板责问员工为何迟到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悬命线公司是他开的呢。

  Zero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禾月五十分钟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因为做了个梦,梦到了顾King。”

  声音,语气,神态,乃至动作细节,都模仿得无可挑剔。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谈寂这才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问:“蓝白的房间你进去过吗?”

  “我进去过,”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风鸣,“确认里面没人,也没有任何暴力痕迹,一切的物品都很整齐,只有蓝白和他的随身物品不见了。”

  柯枫点了点头,又粗略的检查了一遍房间,揽着谈寂说道:“的确找不到任何痕迹,走吧,先吃点东西,也许书房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在场的五位弈者,除了可可,大家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故而并没有人反对这个决定。

  唯独谈寂,在被柯枫揽着进过Zero身边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句:“你不是早就改口喊他流光了吗?”

  Zero的呼吸猛得一滞。

  可可好奇的看了过来,被解悠不由分说的薅走了,风鸣忍着笑也跟了过去。

  剩下柯枫轻轻拍了拍Zero的肩膀说:“这么多人呢,小实习生最害羞了,是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书房

  书房的门十分轻易的被柯枫推开了。

  可可跟在他身后朝书房里探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血腥的场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蓝白不在这里,那他……”

  可惜谈寂无情的打破了他的美好愿望,说道:“蓝白所拥有的道具既然已被共享给所有玩家,就证明他已经遇害了。”

  可可惊得张大了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整个人卡在了原地。

  柯枫率先进入了书房,仰着脸看向四周墙壁上极高的书柜,感觉被淹没在了知识的海洋。

  “这里的书得有上万本了吧,”风鸣皱眉,“要在其中找出线索或是隐藏的规则,简直比让予青戴上狐狸耳朵和尾巴,然后在床上乖乖等我还难。”

  可可:“?”

  老夫老妻还玩得这么花?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谈寂仰脸看了会书柜,低声和柯枫说,“做点违背你人设的事情,不要太夸张。”

  柯枫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至“禾月”身边,单手撑着门框,用低沉性感的气泡音说:“忘了顾King吧,哥来疼你。”

  Zero:“?”

  五花八门的手机提示音中,谈寂转身看了一眼右侧的某一行书架。

  柯枫扫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警告提醒,不怕死的继续违反着自身人设:“今晚的月色虽美,但‘枫’更温柔。”

  风鸣瞬间被他的好表弟油到,痛苦掩面,可可和解悠目瞪口呆,Zero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不确定的表情里带着些嫌弃。

  只有谈寂直径走向了右侧书柜,从最底下那行靠近角落的位置抽出了一本书来。

  说它是书,不如说它是一本画册或者设定集。

  入手很沉,内里的纸张柔韧细腻,手感极佳,不知在此处存放了多久,沾上了不少岁月的气息。

  谈寂仔细的翻阅了一会,发现画册里所描绘的,正是他曾在梦魇中见到过的美丽庄园。

  除了扉页上那幅稚嫩的儿童画外,后面的几十页内容,事无巨细的记录着,玄冥对于那个作为礼物的特殊局的设计灵感与手记。

  「1月7日,大雪,与小寂于屋中烤火,闲来无事,同他讲了些年轻时的见闻,故而有着这幅城堡蜡笔画(三岁的小寂真的好可爱)。

  3月19日,多云,吴峰又提出了制造人为特殊局的方案,比之前的想法要成熟了不少,或许可以考虑制造出一个没有规则与字条的试试看。

  5月3日,晴转小雨,小寂将那幅画又加上了不少细节与设定(我本以为他早忘了扔在书房角落里的蜡笔)。

  10月25日,阴,终于和他们协商完毕了,第一个特殊局便以这幅画为草稿,做一座没有任何“意义”的庄园好了。」

  后面表示大量的数据与调试记录,自谈寂三岁那年起,一直记录到了八岁。

  柯枫也放过Zero走了过来,从气泡音油腻男人设秒切了轻狂不羁的男神,看得可可直呼内行。

  “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了一些关于玄冥的东西,”谈寂说,“应该是专门有人,归拢并整理了,所有有关实验方第一个特殊局的信息,并打印成册,存放在了这个局里。”

  可可隔着张桌子,看不到画册上的内容,奇怪的问:“实验方做出的第一个特殊局的信息,干嘛要存放在这个局里?”

  柯枫认真研究了纪录上大量的调试数据,猜测说:“设计图上的庄园,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极为相似,而这座城堡被规则称之为「画中的城堡」,要么,它是按照第一个特殊局仿制的,要么……”

  “它就是第一个特殊局。”

  谈寂将画册翻至了最后一页,与前面的文字不同,那是两段读不通的乱码,但在场的人除了可可和Zero都认得,那是玄冥自创的暗语。

  第一段字迹俊秀,干净整齐:

  「别的局就罢了,庄园的灵感来源于小寂,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份新年礼物,故而我将其与自身的命线相连,并整理出该局全部信息存于此处,我在局在。」

  而第二段应是在慌忙之中写下的,不仅潦草杂乱,甚至有不少文字与符号重叠在了一起,像是书写者由于某种原因而眼不能视,在极度的危险中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柯枫陪谈寂一同辨认了好久,终是连蒙带猜的将其译了出来:

  「L市待不了了,我又辗转回了E城,不能将小枫他们牵扯进来。已经四个多月没回家了,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小寂,爸爸很想你,但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这行字。」

  谈寂垂眸看着柯枫在手机上打出的翻译内容,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依旧很淡,身形也挺拔,浅色的双眸中没有太多的波澜,抿紧的唇角与锋利的眼尾都透着薄情的味道。

  但柯枫却在对方紧攥着命线的泛白指尖里,看到了铺天盖地般的难过。

  他能做什么呢?给谈寂这种人安慰或是怜悯,都是在轻视对方。

  他只能将谈寂拥入了怀里。

  “发生了什么这是?”可可一脸茫然。

  二人为了不让Zero看出端倪来,全程都没有将画册交给其他玩家翻阅,暗语也只翻译在了手机的备忘录中。

  就Zero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没再书房里见到过这本画册的,就像在姜静的局中,除了谈寂之外,没人能见到眠岚的剑匣。

  画册是玄冥专门给谈寂留下的,却希望他此生不再入弈者圈,永远别看到这段话。

  “没什么,”柯枫说,“刚刚做了点违背人设和内心的事情,怕小美人生气,当然要多哄哄他。”

  说着便替谈寂合上了书页,打算将画册收进随身的旅行包中,一张字条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飘落下来。

  “规则字条?”风鸣伸手捞了一下,“真有两张?”

  「画中的城堡」

  「1.可以在这里做任何喜欢的事情。」

  「2.冰箱里的食物每一日都会刷新,别饿着,也别吃得太饱。」

  「3.别不开心,但也别太兴奋。」

  「4.庄园欢迎干净体面的客人。」

  「5.三楼有一间“秘密基地”。」

  「6.此字条仅提供建议与友善提醒,无需视为局中规则。」

  “无需视为局中规则?”可可挠了挠头,“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谈寂伸手摸了摸字条,与画册的质地极为相似,像是某些文人会喜欢的东西。

  “没有意义,”他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意义的。”

  可可更茫然了,追问道:“那吃得太饱或太过兴奋会怎样吗?”

  “我哪知道,”谈寂将字条收进口袋中,开始探查其他的书柜,“你可以午饭时自行尝试。”

  一直默默无言的解悠突然抬眸看了眼二人,收获到了谈寂一个极轻的点头示意。

  时间尚早,六人便继续搜寻起了书房。

  城堡一楼的举架极高,书柜顶端抵着天花板,虽设有爬梯,上上下下却十分耗时且麻烦。

  “要不寂神用命线上去吧,”可可爬了几趟梯子,很快便累成了狗,“这么上去下来,我的饱食度掉得好快啊。”

  “谁逼你爬了吗?”谈寂蹲在角落里整理着不成套的书籍,“让禾月用傀儡丝去找不就好了?”

  原本在左侧书柜前安静搜寻的Zero顿了一下。

  若不是对自己的天赋尤为自信,又刚刚才换了新的身份,Zero简直要怀疑,谈寂从一进城堡便已识破了他全部的计划。

  不然为什么无论扮演哪个玩家,对方都能精准的怼到他。

  复刻别人的天赋倒也能够做到,只是刚学来的东西终归不是很熟练,何况高危天赋操作起来本就十分困难。

  为了不被怀疑,Zero咬了咬牙,朝书柜上方甩出了傀儡丝。

  这天赋看起来就不甚简单,实践起来更是困难,才几分钟过去,Zero的额头上便冒出了冷汗。

  于是又在心中给谈寂默默记了一笔。

  风鸣的关心来得恰到好处,轻声问道:“没事吧,你今天看上去状态不太对啊?”

  “我……没睡好,所以有点疲倦,”Zero努力斟酌着,不希望被谈寂再抓住任何把柄,“不过没关系的,我还可以坚持。”

  谈寂整理完地上散落的书籍,耐心的将它们一一归还进书柜里,才说道:“那倒也不必,我来吧,用命线也是一样,你去书桌那边找张椅子休息会儿。”

  对方如此好心,Zero反倒有些不适应了,狐疑的偷看了谈寂一眼,将信将疑的让开了左侧书柜。

  谁知刚拉开凳子,便又听见这位少爷波澜不惊的问:“没睡好是因为梦到了顾流光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倒也并不冒犯,加之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质问或是责怪的意味,似乎单纯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Zero犹豫着点了点头。

  “可你说过,每次梦到他,都能充满希望和干劲,”谈寂歪了一下头,也学着他笑得人畜无害,“哪怕是噩梦。”

  Zero:“……”

  恋爱脑果然可怕。

  他迟疑了半晌,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恨自己看的纯爱小说还不够多。

  以至于没能及时发现,可可路过了书桌,打算检查他原本所在的左侧书柜,却被脚下不知什么杂物给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书柜扑了过去。

  “嘭——”

  数十本厚重的书籍倾倒下来,立刻埋住了可可,使其物理意义上的淹没在了知识的海洋中。

  而巨大的响动里,寻找多时的钥匙,与Zero好不容易塞进去的罪证同时掉落了出来。

  「玩家·可可获得了宴会厅的钥匙。」

  可可一点都不高兴,因为砸在他身上的,除了成堆的书籍,还有一具颈骨已然断裂的尸体。

  尖叫声再次响彻了整座城堡。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权限

  宴会厅位于城堡的最南侧,是整座别墅铺色最浅,光线也最为明亮的空间。

  此处视野极佳,透过大面的落地窗,便能欣赏到平静蔚蓝的大海。

  这个特殊局制作得极为精巧,无论是日升月落的轮转,还是阴晴雨雪的变化,都表现得真实而自然。

  只可惜原本盘算着来b岛度假的可可,此时根本无心享受阳光。

  他与解悠面对的坐在一张极大的圆桌两侧,整个人都缩进了皮质靠椅中,神情从一开始的惊慌逐渐沉淀为了沮丧。

  “虽然弈者是高危职业,但……”可可嘀嘀咕咕,“队友遇害,他们就没有一点难过和害怕吗?”

  偌大的宴会厅里仅有他们二人,谈寂和柯枫依旧留在书房里不知寻找着什么,风鸣则带着“禾月”一同,将蓝白的“尸体”送回了原本属于他的客房。

  一如谈寂所猜测,晚间每个客房中都必须有人,但无需非得是活人。

  解悠于心不忍道:“既然谈寂默许了,告诉你也无妨,柯神早在入局时便已更改了规则,玩家在游戏中死去只意味着被淘汰,魂识并不会受到伤害。”

  可可茫然的从座椅里抬起头,仿佛听不懂中文般的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惊讶得声音都劈了。

  “你是说艾尔和蓝白没死?!”

  解悠无奈的回答说:“不仅艾尔和蓝白没死,禾月也没死。”

  “禾月的确没……啊?!”可可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个禾月,是……”

  “是管家Zero假扮的,”解悠解释道,“不是我们故意瞒着你,是柯神担心你的演技太差会露馅。”

  对于自己的演技,可可心里倒是非常有逼数,不仅没生气,还奇怪的问:“那现在干嘛又告诉我了?万一我演砸了,寂神岂不要气死?”

  “因为你很快就什么都不用演了。”解悠幽幽的说。

  可可茫然,可可思索,可可顿悟,可可张大了嘴,表情像极了第一次闻到螺蛳粉的猫。

  “我我我我……我一定得‘死’吗?”他哆哆嗦嗦道,“会不会很痛啊?”

  解悠回答得倒是很快:“没‘死’过,不知道。”

  “那那那那我为啥非得‘死’啊?”

  “他们的具体计划我也不清楚,只有一些个人猜测,”解悠说,“这个局曾经是属于玄冥老师的东西,他去世之后,却不知为何,成了吴峰的所有物,不但更改了局中大量的布置,还加上了规则游戏,并吩咐Zero驻守于此。”

  “Zero干嘛要乖乖听吴峰的?”可可挠头,“以及,他是怎么演的那么像的,神态和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应该是天赋优势,完美模仿或者复刻对方的举动,但自身的性格并未改变,还挺容易被察觉的,”解悠耸肩,“至于为什么要听吴峰的,一来他可能是对方新一批实验品中的一个,二来Zero应该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私心。”

  “比如呢?”

  “比如隐藏在暗处,对入局者进行肆意杀戮,以其自身的观点,去审判他人的‘罪行’,从而享受近乎于神明的权利,”解悠猜测说,“这应该也是他钟情于柯神的原因。”

  可可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个度,惊呼道:“你说啥?!他还钟情于表哥?!”

  解悠狐疑的看着他,表情里有点微妙的不确定和嫌弃,问:“谈寂吃醋得那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可可闻言歪着头琢磨了好一会,才恍然意识到谈寂这两天都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又道:“那不对啊,Zero想杀了我们彰显权利,我们干嘛要如他所愿?”

  “因为我们现在被困在局里,却找不到执棋者吴峰,”解悠说,“柯神猜测,要么三楼是另一个空间,吴峰藏身于其中,要么这个特殊局不需要执棋者一直待在局里,就像当年的血斗场和武库那般,而谈寂想要的,是用Zero的手引出吴峰。”

  如何引出吴峰,自然是如Zero所愿,让他赢得这场游戏,以为自己成功杀死了悬命线公司的骨干,和身为神明的谈寂,再去向吴峰邀功。

  而他此时不愿通知吴峰的原因,除了彰显权利之外,更多的时害怕吴峰找到了真正的神明之后,他这个模仿品,便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他想拥有谈寂所拥有的一切,因为于Zero而言,谈寂轻易的,便能夺走他的一切。

  哪怕是这座,他守了不知多少个日月的,唯一的梦境。

  ***

  “这座城堡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对不对?”

  柯枫扶正了左侧的书柜,陪谈寂一同,将散落满地的书籍分类整理后,依次放回了其中。

  谈寂整理得仔细且迅速,没一会朝码满了最下面的那行,有些书籍甚至不必比对和寻找,只需扫一眼书名,便能快速将其归位。

  就像是这样的事情,他在那些被遗忘的童年里,已然做过了太多次。

  “玄冥没和你提起过这里吗?”他问。

  “没有,可能是特殊局属于实验方的研究机密,”柯枫边将成套的书进行分类边回答说,“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我那会儿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若是知道了有这么个庄园,指不定得怎么磨他带我进去见见世面。”

  谈寂脑补了一下十来岁的柯枫缠着玄冥的场景,没忍住低笑了一声,却在放下一本书时,没来由的回忆起了一个画面。

  还是那个不算太大的院落,不过这次是在玄冥的书房里,布置与城堡中的这间极为相似,美中不足大概只有举架不如城堡高。

  十一二岁的小少爷,刚从架上取下那本书昨日未能看完的闲书,便听到书桌前的中年人问:“最近怎么不去庄园里玩儿了?”

  他闻言又将书放了回去,语气却依旧是冷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一个人呆在那里,有什么意思?何况城堡里的书,还不如这里的全。”

  玄冥听出了他这句话里隐藏着的小脾气,笑问:“那你想和谁一起去?”

  小谈寂没说话,余光却瞥了一眼卧室窗外挂着的那个漂亮风铃。

  “这么想认识小枫?”玄冥有些意外。

  但谈寂却坦诚的点了一下头。

  “行吧,”玄冥叹道,“等他这次从武库回来,允许你俩一同去庄园里玩一趟,不过先说好,不许在他面前展现你的天赋,也绝不能学习他的天赋。”

  在谈寂学习天赋这件事情上,玄冥一直都是非常鼓励的,不仅手把手教了其命线的使用方式,还尽可能在其他人不发现谈寂的情况下,让他隔着单面玻璃,学习一些能够保护自己的天赋。

  比如2-1姜静的被动天赋·预言,和3-13顾流光的主动天赋·攻击规则。

  向来是学得会就学,学不会也不强求。

  唯独有两个人的天赋,被玄冥严令禁止过。

  一是狂蝶的被动天赋·涅槃,二是柯枫的主动天赋·修改。

  “为什么不能学?”小少爷难得追问。

  玄冥不仅没有不耐烦,还揉了一把他栗色的短发,回答说:“因为比起普通的规则类天赋,他们二人拥有的更像是神权。”

  天赋·涅槃,在每一局中都拥有一次假死,即被命运之神赦免的机会。

  天赋·修改,在每一局中都拥有一次修改规则的机会,需在命运之神的许可下完成。

  谈寂站在书桌边,小小的一只,显得很乖,却依旧不具备情绪,问道:“我不能拥有神权吗?”

  “也不是,”玄冥与他对视了很久,才苦笑道,“你的天赋太特殊了,小寂,作为养父,我还是私心希望你更像普通人一点。”

  “为什么?”

  “因为做「神明」,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尚未满十二周岁的小少爷歪着头认真思考了片刻,也不知究竟想明白没有,便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我不学,但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

  玄冥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心疼这个毫无自由可言的养子,说道:“这样吧,庄园局中原本是并无规则的,但我可以加一些小趣味进其中,同时将小枫的权限提升至于你一致。”

  小谈寂不依不饶的问:“那以后这个局也有他的一份了,对吗?”

  “嗯,他与你共享庄园特殊局,是除了执棋者,也就是我之外,在这个局中权限最高的两名弈者,”玄冥温声道,“公平起见,权限至生效起,任何人都无法将其剥夺作废,哪怕是局的执棋者。”

  谈寂这才满意,又回望了一眼窗外叮当作响的风铃,心道用一个特殊局作为回礼,应当不会显得自己小气吧。

  只可惜,一周过后,玄冥刚更改完权限,谈寂便被李开心等人带走了,柯枫也没能从武库里出来。

  故而,也没能收到小少爷的这一份“回礼”。

  ***

  “怎么没收到?”柯枫认认真真的听完了整个故事,笑道,“现在不也收到了吗?”

  谈寂静静的看着他。

  “不必感到遗憾,谈寂,本应属于你的,终究会属于你,没有人能抢的走,”柯枫说,“庄园如此,我亦是如此。”

  谈寂仰着脸偏了一下头,在琉璃彩窗映照下来的绚丽光阴中,主动吻了柯枫。

  “我也是你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计划

  “真的吃不下了……放过我吧。”

  午间的别墅厨房里,传来了可可的惨叫声。

  “不行,是你自己说要尝试吃得太饱会怎样的,”柯枫又朝他碗里加了一个大鸡腿,“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99的饱食度!我已经吃得很饱了!”可可看了看面板上,又看了看鸡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在饱腹的状态下,进食成为了折磨,就如在混乱的关系里,放纵只会感到空虚。

  餐桌对面,假扮禾月的Zero借着餐具的倒影,死死盯住了可可。

  只差1点,就1点,只要可可的饱食度达到100,他便立刻有了杀掉对方的理由。

  ——规则分发给可可的钥匙,正是Gluttony(暴食)。

  眼见可可不情不愿的夹起了鸡腿,正打算便嘴里送,一旁原本安安静静吃饭的谈寂突然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等等,面板介绍更新了, ”谈寂说,“你把全息屏往下拉,能看到更多的介绍。”

  柯枫闻言尝试了一番,果真看到了对方所说的内容。

  「当心情值到达100时,玩家将获得buff:兴奋(无法克制的喜悦,此时的你,就是城堡中最快乐的疯狗);

  当清洁度到达100时,玩家将获得buff:闪亮(今夜,你将成为城堡中最耀眼的靓仔);

  当饱食度到达100时,玩家将获得buff:饱食(撑到扶墙,玩家的移动速度将下降30%)。」

  “这都什么啊?”风鸣哭笑不得,“除了移动速度变慢,其他的buff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解悠也点头说:“有种黑色幽默在里面。”

  buff?

  Zero隔着满桌的食物看向他们,眼神茫然而尴尬,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该如何套话。

  他自己的那张玩家面板上,并没有多出这些人所讨论的内容。

  一如弈者们所猜测的,Zero在城堡中的身份,同样也只是玩家,只不过在此处待得太久,早已熟悉了每一块砖瓦,以及游戏规则上的所有内容。

  却从未在以往的游戏中,见到过第二张规则字条,就更别说面板上还有什么新的内容了。

  若不是可可那二傻子惊讶的表情不似作假,他简直怀疑这群人合起伙来在演自己。

  谈寂第一个关掉了面板,笑道:“他可不就喜欢黑色幽默吗?”

  “他?”可可茫然。

  “玄冥,”柯枫回答说,“这东西估计是他无聊时搞出来的,非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大约是用来逗一下面瘫小少爷,和可能会被小少爷邀请来城堡里的,兴奋成疯狗的客人吧。”

  “弈者圈的祖师爷原来这么有意思吗?”可可惊讶,“我看手册还以为他是那种特别刻板的人。”

  “怎么会?玄冥老师很温柔的,”解悠说,“也很有趣。”

  可可努力消化了一下自己对于玄冥的偏见,成功将饱食度消化到了98,才想起了之前的话题,问:“那鸡腿我究竟吃还是不吃啊?”

  柯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吃了,获得buff饱食,移速变慢,可以留在餐厅里享受一整个下午的的阳光,不吃,就麻溜爬起来跟着我们去搜寻宴会厅。”

  可可听说要干活,慌不迭地将鸡腿塞进了嘴里,成功获得了移速变慢的buff。

  柯枫也与吃到九分饱的谈寂一同起身,前往了最南面的宴会厅。

  风鸣收拾完餐桌上的残骸,提议与作为搭档的“禾月”同去宴会厅,却遭到了对方的婉拒。

  “我有点餐后低血糖,头晕晕的,”Zero故作柔弱道,“老板你先去吧,我缓缓就来。”

  他自诩冷读术习得极好,故而也很少做出这样毫无依照的扮演。

  禾月本人的身体状况如何,是否真的柔弱到吃个饭都会低血糖,Zero并不能通过短短一天的时间观察出来,毕竟他的天赋只是行为与样貌扫描,不是B超或者X光扫描。

  但谈寂实在太过于聪明了,又与这个庄园有着极深的渊源,他必须赶在对方发现端倪,以及吴峰得知有人入局之前,杀死城堡中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玩家,才能守住作为“神”的身份,以及他在这晦暗的世间,唯一能享受一抹阳光的梦境。

  他不能输。

  因为对于他这样的实验品而言,被遗弃,和死去没有任何区别。

  好在天不弃他,顾十三家养的金丝雀真的很柔弱。

  风鸣没有半点怀疑,还递了杯橙汁给他,说道:“那我和解悠先过去,你不必着急,休息好了再过来。”

  “好。”Zero捧着杯子感激的点了点头。

  ***

  宴会厅依旧明亮雅致。

  落地窗阻绝了海风与鸥鸣,谈寂在午后的阳光里眯了一下眼,便听到身旁的柯枫问。

  “小美人,有没有在海滩上抓过螃蟹?”

  这话若是别人来问,准会获得谈寂的白眼一枚,但此时面对柯枫,小少爷竟然认真解释说:“E城位于内陆,没有海滩。”

  柯枫不依不饶道:“L市有啊。”

  谈寂木着一张脸干巴巴的回答:“我第一次去L市已经十八岁了。”

  的确没法想象十八岁的小美人光着脚,在海滩上抓螃蟹的幼稚画面。

  柯枫低笑了一声,道:“我抓过,躲在沙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倘若被人逮到了要害,便会奋力挥舞着钳子,去努力抓住其范围内一切的东西。”

  谈寂也跟着笑了一下,接话道:“但你若抓住的是螃蟹的钳子,它便很有可能抛下‘武器’,独自逃命。”

  “我们不知道,它身边还有多少,能够一口气拎上来的东西,因为现在,只看到了埋在沙子里半露不露的钳子,”柯枫敲了敲宴会厅的某一面墙壁,“这里面,应该有一个隔间。”

  赶来的风鸣没听清前面那段哑谜,倒是对隔间十分感兴趣,追问:“是另一个空间,还是……”

  “城堡里应该不存在另一个空间,”谈寂摸着墙壁感知了片刻,似乎回忆起了某些细节,“这应该是通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很漂亮的白色旋转楼梯,这面墙最初只是隔断,并未封死,是吴峰夺走这个局后改建的。”

  风鸣闻言,绕着宴会厅的内墙与门外走廊,丈量了一圈,点头道:“这里的设计存在着一个巧妙的视觉误差,若不进行精细的搜寻与测量,很难发现其中被隐藏的隔间。”

  “一楼和二楼我们几乎搜寻了个遍,”柯枫说,“Zero全程和我们一起行动,并未加以任何阻拦,足以说明,他一点都不担心我们会发现什么,城堡真正的秘密,应该藏匿在楼梯尽头的三楼。”

  “但隔间没有门,大厅悬挂的十幅画框中的CG,也已经全部解锁,”解悠疑惑的说,“玩家又该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三楼?”

  谈寂站在走廊里,目光落向了远处大厅,回答说:“Zero宁可放我们来搜寻宴会厅,也要和可可单独待在厨房,也许能够证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就算发现了隔间,也无法在不使用暴力的情况下打开它。”

  “难道是……”

  「胜利条件为:找到城堡大门的钥匙,或城堡中的玩家仅剩一人。」

  “只有城堡中的玩家仅剩一人,通往三楼的隔间才能开启?”解悠皱着眉猜测,“该不会城堡大门的钥匙也在三楼吧?”

  “还有另一种可能,”谈寂冷笑,“城堡里根本不存在大门钥匙,真正的钥匙握在执棋者吴峰手中,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捕鼠器,发现被关住出不去的鼠鼠们,会在恐惧与Zero的挑拨之下,自相残杀,直至仅剩一只。”

  柯枫也点头道:“这时,通往三楼的隔间终于开启了,幸运鼠以为自己终于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等来的,却不是大门钥匙,而是接到通知的吴峰。”

  “每一局游戏结束,胜者进入三楼,吴峰便会来查看一次情况,”谈寂推论道,“如若剩下的是Zero,便加以奖励,如若剩下的是闯入者,便杀死其,并换一个新的Zero。”

  “这到真是够轻松的。”风鸣嗤笑。

  解悠难得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三人不过是顺着Zero的意愿,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规则以被柯枫修改,不曾想谈寂从一开始安排蓝白跟禾月去送,便已是猜到了大概。

  “那我们现在的方案,是都装作不敌Zero,被其杀死,然后等他进入三楼,引来吴峰,是吗?”

  “不,”谈寂摇了摇头,“你们假装不敌Zero,最后剩下我,解决了他,再去引吴峰。”

  “你要怎么……”解悠话刚出口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这计划太危险了吧。”

  “游戏结束到‘死去’的玩家苏醒,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谈寂说,“如果吴峰发现了端倪,选择弃钳逃跑,我们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相信我,只要他的天赋不是感知类的,保准分不出我和原装的Zero。”

  在解悠看来,谈寂作为0号实验品,是自信,甚至有些自傲的,却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将自身陷入最危险的困境之中,去成全整个团队。

  神明的天赋的学习,他将要学习Zero的复刻,作为最后的幸运鼠,伪装成Zero的模样去引吴峰。

  “行吧,”解悠低叹了一口气,“那么,一切按计划实行,我该回厨房那边,陪可可一起‘下线’了,祝你好运。”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宴会厅。

  鼠鼠我呀,要去送鼠了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骰子

  肢解尸体,首先需要一把称手的工具。

  菜刀太小,砍刀太大,剃骨刀剁不动头颅和椎骨,电锯的噪声又太明显,也许斧头刚刚好。

  尤其是处理这种不甚结实的大学生。

  步入式的冰箱很大,电机制冷的声音阻绝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以至于直到解悠走进了厨房区域,Zero才终于察觉。

  “可可?禾月?”他边走边喊,似乎没有半点防备,“咦?人都去哪了?”

  属于解悠的钥匙名为Envy(嫉妒),但他在城堡中得表现极为低调,既没有展现出对任何人和事的嫉恨,也没有表达对任何情感与行为的过分宽容。

  纵使世人皆有罪,Zero也不该对一个尚未犯下罪行的人动手。

  这是他在此晦暗世间,唯一还坚持着的信念。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处境太极端,也太危险。

  明明一切都做到了极致,从游戏开局时说出“七位”玩家,试图引起八人互相怀疑,产生间隙,到深夜敲开艾尔的门,以过度慷慨的罪行,将其杀害,并成功替换掉了对方的身份。

  他将开局的一切都做到了最好,却还是比不及谈寂作为神明的天赋,以及在这个局中所拥有的权利。

  究竟为什么呢,是否就像是福利院中那群恶魔所说的一般,这世间毫无公平可言。

  命运之神也有着属于祂的偏爱,肮脏的小鼠注定蜷缩在垃圾堆里,于某个凛冽的冬夜里,悄然无声的离开。

  可他也会不甘。

  如果注定触不到光明,他不介意,拉着所有人沉沦于黑暗之中。

  冰箱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把染血的斧头探了出来。

  解悠对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见寻不到二人,便打算回去向谈寂汇报情况。

  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斧刃贴在耳边,斩开了海风与暖阳。

  白鸥惊起,蓝鲸陷落,在利刃深砍入喉咙的那一刻,Zero与解悠一样,所看到的,都是愈来愈浓的黑。

  鲜血飞溅在厨房的白色瓷砖上,随即向下滑落,渗入了墙壁的裂痕之中,那抹刺目的红,便再也无法彻底清理。

  如同他深入骨髓的罪恶。

  原来他自己才是Envy的本身。

  原来是他自己在嫉妒谈寂,嫉妒到宁可违背唯一的信念,也要杀光所有向着对方的人。

  解悠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对方持斧的双手,他瞪大着双眼,看似难以理解的望向面前的“禾月”,因快速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着,不知是想要再说些什么,或者单纯只是妄图获取更多的氧气。

  只是最后都变成了“嗬嗬”的喘气声,转瞬便消失不见。

  Zero紧握着手中的利斧,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可的“尸体”从大敞着的冰箱里跌落出来,与一旁的橱柜碰撞发出了巨响。

  厨房的地板,墙壁,料理台乃至天花板和装饰灯上,都被或多或少的喷溅上了血迹,Zero的身上脸上更是早已被鲜血浸满。

  但他没有选择立刻去清理,也没有选择更改自身的容貌来逃避,反而是卸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变回了管家小Z的模样。

  短时间内过多的使用天赋和体力,使他的身体,感到异常疲惫,但他不能停下,既然已经选择彻底坠落下去,便要咬死这个巨大的捕鼠笼中,所有的罪人。

  包括自己。

  ***

  十来分钟后,走廊上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Zero靠坐与一张皮质餐椅中,利斧放于身侧,脚边伏着两具死状极为惨烈的“尸体”。

  他没有逃,反倒把玩着手中两枚精致的玲珑骰子。

  来者身法优异,面色沉稳,情绪平静,额前的碎发,被手中拢住的海风吹得轻轻扬起。

  咸咸的风中充斥着血腥与憎恨的味道,气流是他在局中最可靠的依仗,会带着风鸣找寻到罪恶开始的地方。

  但随着Zero的抬眸,风向骤然变了,那些环绕在风鸣身侧的风,也被Zero所操控,两股相斥的气流瞬间形成了涡旋,卷起的餐布与纸巾阻隔了二人的视线。

  “你看,我也会,”Zero大笑道,“天赋·控风,似乎也没多难学。”

  风鸣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平静的问道:“你的天赋是复刻?完美的复刻出他人的容貌与行为?可你看起来似乎很累,仅靠模仿我的天赋,应该没有机会杀死我吧?”

  反倒Zero非常惊讶,皱眉道:“你早知道我是假的?!为什么不出手?!”

  “当然是要等你自己露出马脚来,”风鸣说,“你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神明。”

  “就为了试探我?!甚至不惜让我杀死你的手下?!”

  Zero情绪激动的站起身来,餐椅与地面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斧柄砸倒了立在橱柜边的面粉袋子,大量的白色粉末被卷入涡旋之中,整个厨房都陷入了混乱。

  风鸣四周的空气却并未受到影响,语调也依旧平稳:“你杀他们,是觉得他们有罪,既是在惩罚罪人,又为何要替他们而感到愤愤不平?”

  “因为……”

  他想说因为这些都是风鸣的手下,故而风鸣应该感到难过,却又觉得神对于罪人的惩戒理所应当,不该因他人的悲欢而改变想法。

  可若他是风鸣,或他是谈寂,若有人愿意不顾一切的护着他,若有人愿意义无反顾的同他并肩,他大概也能,把命交于对方吧。

  可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风鸣见他半天都没有回答,便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十八岁?还是说,尚未成年?”

  环绕着Zero身侧的气流猛得乱了,他被呛了几口粉尘,眼角也被激得血红,却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有没有成年,具体出生于哪一天。

  作为一个看守特殊局的工具,这种事情无论对于吴峰,还是对于他自己,都不曾拥有意义。

  半晌,Zero才说:“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只不过……”风鸣轻抬了一下手,剧烈的风压便朝着对方涌了过去,“我家那位,不许我揍未成年人。”

  Zero被震得生生朝后退了几步,带翻了身后的餐椅,有更多的物品被风刮了起来,羹匙餐叉,杯盘碗筷,相互碰撞,碎裂。

  他曾与吴峰手底下所有的实验品切磋较量或,才获得了守在特殊局中的资格,是这一代里的最强者,从没有人能使他如此狼狈。

  直到面对来自初代实验品的威压时,他才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扼住喉咙般的恐慌,哪怕能模仿对方的每招每式,也无法抵挡倾泻而来得压制感。

  那是极致而平静的愤怒,亦是因爱与信念而生的坚韧。

  在风鸣的身上,同时出现了两种全然相反的“罪行”。

  若放在以往,Zero大约会认真估量一番,对方究竟是「暴怒」多一点,还是「坚韧」更胜一些,以此来为其定制罪行与惩罚。

  但此刻,他只来得及握紧手中的两枚骰子,在被烈风裹挟的尖刀刺入胸口之前,使出了某个禁忌般的天赋。

  「玩家·Zero对玩家·风鸣使用了天赋·命运之骰。」

  「玩家·Zero掷出12点,将扣除玩家·风鸣120%的生命值。」

  「玩家·风鸣已被淘汰。」

  风压在这一瞬忽地消失了,被风卷入涡旋之中的所有杂物,随着风鸣本人一同,轰然倒地。

  厨房里再也没有一片完整的地方,唯有浑身血迹的Zero,靠着缺了一个角的料理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请玩家·Zero掷出需付的魂识比值。」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用颤抖的右手再一次掷出了骰子。

  别高于60%,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只要不高于60%,只要还能剩下10%的魂识,他便不会彻底堕为规则的傀儡。

  「玩家·Zero掷出6点,将扣除玩家·Zero60%的魂识值。」

  「警告!玩家·Zero的魂识值仅剩10%!」

  ***

  “命运之骰?”

  别墅的另一侧,倚在柯枫怀中的谈寂,紧盯着手机上公告的内容。

  “一个十分有名的规则类天赋,”柯枫说,“使用者拥有两枚玲珑骰子,第一次掷出的数值之合,是对目标生命值所造成的伤害,第二次掷出的数值之合,是使用者需要向该局上缴的魂识值。”

  谈寂皱眉道:“这个生命值该怎么计算?”

  “30%以下轻伤,70%以上重伤,到达100%则立即死亡,有点类似于你见到过的「斩杀」,不过这个不会失败,但代价太大了,还非常看运气,总体来说很不划算。”

  的确,造成的伤害和付出的代价纯靠随机掷骰,甚至有可能付出了全部的魂识,只换得对方一点轻伤,相当不划算。

  “上缴魂识,难怪禾月的傀儡丝能触得到他,”谈寂推测道,“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复刻来的这个天赋,我们一开始在局中见到Zero时,他便有30%的魂识已经堕为傀儡了。”

  柯枫点了一下头说:“这应该也是他无法离开特殊局的缘故。”

  “可这一局的规则被你修改了,”谈寂说,“风鸣不会真的死去,他所上缴的魂识还作数吗?”

  “不知道,但不能让他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一旦Zero真的成为了规则的傀儡,这个漂亮的庄园也很可能会崩塌,”柯枫边说着边朝门口走去,“我去阻止他,最好能做到‘同归于尽’,然后你复刻成他的模样,去引吴峰。”

  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但谈寂却伸手挡住了对方。

  “不行,我去。”

  “嗯?为什么?”柯枫困惑,“怕我打不过他?”

  “不是,”谈寂绷着一张脸,“你不许和他‘同归于尽’。”

  毕竟“同归于尽”后,“尸体”大抵会躺在一起。

  谈少爷他有点微妙的介意。

  第一百三十章 ·对弈

  Zero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受着强大到令人震撼的力量,正在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

  他心里清楚,这是命运之神赋予自己的,作为规则傀儡的力量。

  还有最后10%,他还不想丧失自我,如果可以,他想成为该局的规则,长长久久的留在梦境里。

  哪怕,这里并非是他自己的梦境。

  厨房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面那两位不可能听不到。

  命运之骰已是他复刻过的最有压制力的天赋,此时却已无法再使用,Zero扔掉手中染血的骰子,径直走出了厨房。

  行至门口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了两步,从吧台上取了一只打火机,点亮后扔进了厨房区域中。

  被Zero所控制着的气流尚未停歇,扬了满屋的面粉,在遇到明火的瞬间便发生了爆炸,他却在火光里勾起了嘴角,哼着莫名的调子离开了这片充满“罪恶”的地方。

  走廊的尽头,大厅正中心的画框边,站着一个人。

  对方的身形掩在了玫瑰花窗的光阴之中,从穹顶投射而下的绚烂色彩,将那双漂亮锋利的眸子,映照得半明半暗。

  有人说,只有神明才是无罪的。

  只有无情无欲的神明,才能稳住天秤的杆。

  可谈寂明明有情有欲,会愤怒,会喜悦,会悲伤,甚至会吃醋。

  他凭什么无罪?!

  光影下的人应是早已感知到了Zero的存在,却直到对方隔着画框,远远的站定了脚步,才慢悠悠的转过身来。

  画框的倒影之中,神明衣着整洁,纤尘不染,手指轻抚着腕上金色的命线。

  而Zero作为命运的玩物,衣衫褴褛,脏乱不堪,指间除却鲜血与亡魂,什么都握不住。

  有风自南面而来,是血液燃烧的味道。

  “你来得真慢,”谈寂的声线依旧没什么波澜,冷傲清冽,“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这幅躯体了?”

  Zero的回答却带着地狱岩浆般的愤怒,仿佛要灼得四周空气都动荡起来。

  “他呢?!”

  “你的对手是我,”谈寂慢条斯理的说,“与他何干。”

  “你把他藏起来了!你把他当做战利品藏起来了!”Zero怒不可遏,“为什么我找不到他?!我已经复刻了天赋·感知!为什么找不到他?!”

  谈寂低低的冷笑了一声,问:“你弄得明白究竟是谁抢了谁的东西吗?”

  Zero皱着眉看向他,血红的双目如同深渊之下的厉鬼。

  “这座城堡,这整个庄园,原本都是我打算送给他的礼物,”谈寂说,“这里本就是我的,他也本就是我的,又怎么能称之为战利品?”

  “那我现在杀了你,他就是我的战利品了!”

  Zero的双手指缝间,突然绕满了密密麻麻的傀儡丝线,如同寄生于枯木的藤蔓一般,层层叠叠,相互纠结。

  他复刻了禾月的天赋·控傀。

  “杀我?”谈寂与他一同抬手,指间干干净净的,却传出了无可阻挡的控制感,“你都快成为傀儡了,还妄想操控傀儡?”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四周炸裂开来,气流动荡着,波纹般一圈圈朝外涌去,Zero在被力道推开的瞬间,松开了手中的丝线,又控着风朝谈寂袭去。

  谈寂侧身让了一下,似乎很感兴趣的问道:“你一口气只能使用一个天赋?”

  “不然呢?!谁能……”

  这话说到一半Zero便顿住了,谈寂的触摸命线与攻击规则,是学习自玄冥和顾流光两人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天赋,一同使用起来,却能浑然天成。

  这个怪物!

  他眼中的那个怪物面色平静,将手中的命线锚至了穹顶之上,金色的命线被红色的花窗渲染成淡橘色,如同神投向世间的光。

  “你受人胁迫和教唆,才守于此处,没受过系统化的教育,也尚未成年,”谈寂说,“现在收手,我可以留你一命。”

  Zero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只呆呆的看着那道橘色的“光”。

  他也想摸一下命线,也想试着复刻祖师爷玄冥的天赋,可他没有命线,也没有机会。

  命运从未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半晌,Zero才凄厉的笑道:“留我一命?你不过是想遵守玄冥立下的规矩,做你那光风霁月的弈者罢了,只不过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来取我这条贱命!”

  谈寂并未辩解,只道:“就当是如此,你愿意收手吗?”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收手吗?”

  他只剩下10%的魂识了,一旦放松一点对身体的掌控,便立刻会堕为命运的傀儡。

  谈寂轻拢着手中的命线,回答说:“在你彻底丧失意识之前,都可以收手回头。”

  “你说得倒是轻巧,”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恨和嫉妒,“资料上说,0号实验品永远都不会共情规则,你又怎么会了解,被规则撕扯着魂识,那断裂悬命之线一般的疼痛?”

  我怎么不了解,谈寂心想,眠岚留下的那个山中迷宫里,我才是离堕为傀儡最近的那一个。

  烈风迎面而来,谈寂不得不出手相迎,对方竟也复刻了他的动作,两具躯体结结实实的碰撞到了一起。

  很疼。

  谈寂皱了一下眉。

  Zero的躯体已经坚硬得不似正常人类了,血红的双目与极强的反应力,也像极了他曾见到过的那三具规则傀儡。

  谈寂向来以技巧与天赋取胜,体能和力量方面,由于长达九年的平凡生活,自是比不及柯枫风鸣等专业弈者的,此时又手无寸铁,干脆荡了一下命线,跳上了二楼的走廊。

  “你躲什么?!”上不去的Zero怒吼道,“城堡开放的空间就这么多,你能躲去哪里?!”

  “谁躲了?”谈寂从走廊的骑士铜塑手中,取下用以装饰的西洋剑,踩着护栏纵身跃下,借着飞跃而下的力道朝对方刺去。

  Zero一惊,矮着身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躲过,避让的同时,他的手中也复刻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剑。

  谈寂再次提剑袭来,被与他自身完全相同的招式所架住,即将堕为傀儡的Zero力气极大,他的剑无法再推进半分。

  这倒是十分有意思,比起谈寂仅能学习规则类天赋,Zero几乎可以复刻出他所看到的一切。

  “你就这么一直复刻我的举动,能有什么意义?”

  “人最难战胜的,不正是自己吗?”Zero亦无法将谈寂推开,二人以剑相抵,从姿势到兵刃再到力度,都毫厘不差,“你赢不了我的!你只能学习规则,我却可以复刻一切!”

  装饰用的铜剑又怎能抵得住二人的力度,很快便弯曲变形,谈寂干脆猛得撤了劲儿,借着Zero尚未反应过来,重心不稳扑向自己的动作,抬脚踩住对方横握的剑刃,凌空后翻出去。

  “你知道复刻和学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Zero手中的铜剑被谈寂踹了一脚,彻底弯曲成了一块废物,他本人也被迫朝后退了半步,呼吸又重又急,身上作为傀儡的特征也更为明显了。

  “你刚刚那招,是1-5狂蝶所创,可……”

  Zero喃喃着,他在吴峰收集的视频资料中,了解过非常多实验品们的天赋与技巧,但狂蝶原本这招踏的是墙,从没见过有人能踩剑,还是一把如此残破的剑。

  谈寂又跃回了高处,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丝毫的血迹与污渍,配上那身安婉定制的白色冲锋衣,如同棋盘上的一颗白子。

  Zero那身被火灼过的黑色礼服,仿若先一步出手,却怎么也追不回优势的黑棋。

  对方落一子,他便也跟一子。

  他以为只要自己先行,总能多对方一子。

  殊不知谈寂最喜欢战胜的,便是他自己。

  复刻和学习最大的区别,便是复刻哪怕做到最好,也不过是同原主不失毫厘,而学习,则可以通过自身的理解与努力,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完美更精湛。

  “我不清楚你复刻的极限是什么,”谈寂踩着二楼的护栏,居高临下,“但有一种天赋,可以使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刻。”

  “不可能,多难的天赋我都能做到,哪怕……”

  哪怕出卖自己的魂识。

  可谈寂却说:“不难,这个天赋只有一招,特别好学。”

  Zero仰脸看着对方,他太累了,面板上的数值掉的极低,甚至已经出现了谵妄。

  自从这群人进入了城堡,他便没有一刻,能够好好休息。

  谵妄使他出现了致命幻觉,光阴映照着谈寂的身形,在身后铺开了极长的双翼。

  像极了传说里的命运之神。

  「警告!玩家·Zero的魂识值仅剩5%!」

  谈寂在警告声中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只不过,那是个杀招。”

  黑雾不知从何而起,转瞬间便弥散开来,悄无声息的铺满了一整个大厅。

  绚丽的阳光被血色阻隔,谈寂微闭着眼,在怨风与咸腥之中,抬起手臂,虚空的做出了一个挥斩的动作。

  黑色的镰影,自灭顶般的威压下,横空斩来。

  「弈者·谈寂对玩家·Zero使用了天赋·斩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短刀

  男人高大的身影从客房中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清凉的黑背心,冲锋衣随意的披在身上,在谈寂回头的瞬间,塞了一小块牛肉干进对方口中。

  “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谈寂被迫咀嚼完牛肉干,咽下去后才回答说:“没有,还好。”

  柯枫并未直接相信,搂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对方除了过度使用天赋而感到疲倦外,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那一战,谈寂除了与Zero对弈,还要兼顾着,用与感知完全相反天赋,将柯枫的存在屏蔽起来。

  这是他首次基于学习天赋上,领悟与之完全相反的天赋,从主动感知魂识的存在,到屏蔽该魂识,使其不被任何人的天赋所感知。

  学习,即是不断的理解与超越。

  只不过一心二用很累,不让Zero见到柯枫也略显小气和幼稚,但谈少爷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吃醋,柯枫怎么能不如他所愿。

  “你休息一会,剩下的交给我,”柯枫搂着他低声说,“我去引吴峰。”

  谈寂又被他塞了口吃的,这回嚼都没来得及,便皱眉问:“你要怎么去?”

  “还记渡灵从南部分公司里,带回来的那些符吗?”柯枫说,“刚入局时我就检查过,一张不差,全都带进来了,里面正巧有一张,能短暂的复刻他人的外貌。”

  所以他才一直背着旅行包,食物和药品倒是其次,这符若是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只有一张符,太冒险了,”谈寂当即摇头道,“我们尚且不知道吴峰赶来局中需要多久,况且你已经使用过天赋了。”

  柯枫早就猜到对方不会被轻易说服,哄道:“放心,这次带入局中的符很全,许多傅总画不出来的,也都尽可能通过各种途径找全了,除了复刻容貌和攻击规则外,还有两张短时间内触摸命线,以及一张假死一次的符。”

  谈寂一愣:“你是打算……”

  “公司所申请的那份文件里提到过,倘若目标吴峰在局中有过激的反抗行为,威胁或即将威胁到弈者的生命安全,弈者有权进行反抗,”柯枫说,“并且任何方式的反抗,都被视为正当防卫。”

  “可他才是这个局的执棋者,”谈寂依旧不赞同,“弈者最多只能控制他的行动,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这么多符呢,撑一会还是没问题的,”柯枫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等游戏结束,所有人都会醒来,你们制服了Zero,再来同我汇合,好不好?”

  谈寂犹豫了一会,像是妥协了,扬起脸主动吻了柯枫。

  很缠绵而温柔的一个吻,柯枫悉心回应着,手指轻搭在对方的腰上。

  他明白对方心中的不舍,毕竟他自己也是百般的不舍。

  谈寂在炙热的呼吸中偏了一下头,模糊的问着:“说好的要么同去同归,要么共赴黄泉,还作不作数?”

  “作数,”柯枫垂眸看他,一下下啄吻着嘴角,“不止是这一次,以后的每一次入局,都作数。”

  谈寂点了点头,又一次覆了上去。

  厨房中的杂物依旧燃烧着,用以斩杀的黑雾尚未散去,午后的天空不在晴朗,风也纷乱,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预兆。

  但柯枫没管这些,只是单手撑走廊的护栏,倾身安慰着自己的恋人。

  耳垂上那两抹晴蓝交叠在一起,温柔旖旎,难舍难分。

  直到衣料细微的摩擦声中有道银光一闪而过,一柄锋利的短刀没入了柯枫的胸膛。

  “谈寂!你!”

  谈寂单手握着刀柄,眼角被吻出的微红还未褪去,嗓音也微哑,语气却坚定而认真。

  他说:“用符文复刻容貌会很疼,我舍不得你去。”

  柯枫捏着他的下巴,手指抖得厉害,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怒道:“那你也不能商量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吧。”

  他前几个字吼得真情实感,到了句尾却又渐渐降了下去,哪怕这种时候,他还是舍不得凶谈寂。

  他也清楚对方才是最好的人选,清楚对方的天赋与能力,清楚对方也同样心疼自己。

  可亲手送谈寂入姜静局那次,1小时44分的等待,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再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涉险。

  谈寂又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低声道:“我要抽刀了,你别生气。”

  柯枫没说话,反倒只是在轻吻间,用指尖若有若无的触了一下对方胸口的平安扣。

  温热的血溅了谈寂一身,他架着怀中陷入沉睡的柯枫,缓慢而温柔的放到了客房的床上。

  公告声也在这一刻响起:

  「恭喜玩家·谈寂通关游戏!获得城堡三楼的钥匙!」

  他不慌不忙的从旅行包中拿出了装满符文的布袋,仔细筛选后,将其中一张塞进了柯枫贴身的口袋中,又擦净了那柄从厨房里偷来的短刀上的血迹,才活动着全身的筋骨,一点点变成了Zero的模样。

  一个长相普通的亚裔男生,不高,看身形应该还未成年,穿着一声不太符合气质的管家服,步态轻巧,却带着些难以克制的雀跃,嘴角也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推开了宴会厅侧面的隔间。

  ***

  现世里的时间,距离他们迫降在b岛的南面,才过去了不到一个钟头。

  夕阳洒满了整个庄园,而吴峰在短短的半分多钟里,收到了三条完全不同的消息。

  保安:[巡逻队在庄园外的后山上发现了一架飞机!]

  景凌:[我和狞猫在局中受了重伤!需要执棋者支援!草!他们追过来了!奶奶的,是暹罗和白橘……]

  Zero:[我在城堡的游戏里杀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似乎叫谈寂。]

  他猛得推开平板直起身来,在靠椅的哀鸣声中快步走向了工作间。

  工作间是纯封闭的,八个孩子正被研究员带着,从训练局中出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毕竟是还没成年的孩子,就算常年被实验折磨,也不乏有性格跳脱的,在与同伴低声说着什么。

  却在吴峰推开工作间的瞬间,陡然闭上嘴垂下目光,每个孩子都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被对方给盯上。

  奈何吴峰非常享受他给别人带来的恐慌,当即一挥手,便研究员说道:“跟我去一趟初代局,把这几个也一并带上。”

  “可他们才刚……”

  冰凉的刀刃抵住了研究员的喉咙,使得这个年轻的白人瞬间闭上了嘴巴,无声的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吴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押着研究员和八个孩子,一同走到了那台最古老的仪器面前。

  巴掌大的仪器“嗡嗡”的运行着,同祁冽曾绑在手腕上的那个非常相似,只是年代更久远一些,从零件的颜色和磨损程度上能看出,它被反反复复修理改造过许多次。

  “里面现在有多少人?”吴峰问那个倒霉的研究员。

  研究员盯着屏幕踌躇了一会,喏喏道:“测不准,您知道的,这个特殊局与普通局最大的区别,便是它不限制人数,以及城堡区域属于游戏空间,其时间流速,规则逻辑,和对魂识的定义都与其他空间不同。”

  吴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确认对方所言属实,他才又说道:“连上视频装置,我要看到Zero本人。”

  “这……”

  “快去!”

  局里通过特殊装置往现世发消息,本是他们的研究重点之一,整整花费了六年时间,才研究出了,人为制造的特殊局往生成局的仪器上,发送消息的方法,而视频装置更是处于研究初期,还有着非常多的不确定性。

  研究员咬了咬牙,还是听话的将仪器连接上了显示屏,大概十来秒的黑屏之后,上面终于投影出了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

  由于技术不够成熟,画面与声音的传输极差,伴随着恼人的卡顿与杂音。

  吴峰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辨别出真假,只能试探着问:“你确定杀死的人名叫谈寂。”

  视频对面回答说:“不确定。”

  “不确定?”

  “不确定是不是你们口中的编号0,”对面拖长了语气说道,“而且在你没有回复的这段时间里,我又巡视了一圈城堡,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别卖关子!”吴峰怒道。

  那边见他生气了,又换了个讨好的语气回答说:“我发现谈寂的尸体不见了。”

  “呵,”吴峰蔑笑了一声,像是早就猜到如此,“就知道你玩不过他,他应该已经想法子逃出城堡了,这样,你去花田边等着,我带人进来一起找。”

  “我去不了……”

  “又为什么?!”

  “我为了杀风鸣,用了命运之骰,现在仅剩10%的魂识了,没法离开城堡。”

  风鸣?吴峰暗自皱了一下眉,0号实验品什么时候和1-1那群人搞到一起去了。

  不过好在来的是1-1,若是Blank1-1那天赋,Zero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行吧,你在城堡门口守着,”吴峰抓起仪器,开始将孩子们一个个拉入局中,“我们从花田锚点进去。”

  城堡三楼,谈寂敛起了属于Zero的笑容,垂眸看向已然黑掉的屏幕。

  我们?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承

  七个……不,八个,八个孩子,两个大人。

  谈寂垂着眸子,边朝花田方向赶,边在心中盘算着。

  据传吴峰的年纪同玄冥相仿,如今应当未满六十岁,还尚在壮年。

  可从视频通话中来看,对方的两鬓都已花白,显得尤为苍老。

  也不知是四处逃亡藏身的生活所带来的压力,还是无法承受实验所带来的副作用。

  总之看上去不像是很难对付的模样。

  那么,对方会用什么,来威胁“尸体不见了”的自己呢?

  答案显而易见,是那群尚未成年的实验品们。

  九年前,谈寂为了留下即将被实验方“清理”的失败品,宁可与几名持枪的研究员为敌,却不曾想遭失败品暗算,于神怒之下,险些丧命。

  九年后,面对同样的处境,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三月份的花田里绿油油的,薰衣草连花骨朵都还没开始长,若不是修剪得均匀整齐,不识花的人,恐怕会以为,庄园里种了一大片不知名的杂草。

  吴峰并非识花爱花之人,这种不能吃也不能玩的植物,在他看来,除了在花季里增加花粉过敏的风险外,存在或不存在都没什么两样。

  现世中一片区域,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但局中这部分花田,实验方在修改该局时,想了很多方案,却都没有办法铲除。

  一来,此处是安全入局的唯一一个锚点,无论做多少次实验,都没能再添加出一个新的锚点。

  二来则是,曾有位花粉过敏的研究员,实在受不了这片花田,在不开花的冬日里,拿着铁锹撅着腚,花了局内一周的时间,终于铲光了全部的薰衣草。

  花田的确秃了几个月,就在实验方打算将其改造成新的建筑时,春风一过,全部的薰衣草又再次从泥土中生了出来,十分诡异。

  只有吴峰猜得到其中的缘由。

  因为花田下面,埋着那个被弈者圈内,尊称为祖师爷的男人,断裂在该局之中的,一小截悬命之线。

  他将魂识与此处相连,哪怕早已故去,哪怕局被夺走,魂识消散,依旧在此处存着最后一缕执念。

  星火燃尽,还有不灭的烟。

  ***

  “你们几个,依次排成一排,站到风车底下,”吴峰将刚入局的孩子们推上了田埂,用刀背抵着研究员道,“你也过去,把他们几个捆起来,捆紧点,没我的同意,不许松开。”

  研究员似乎不太情愿,但又碍于对方是庄园的主人以及该局的执棋者,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吴峰递来的麻绳,领着八个声都不敢出的孩子,朝风车下走去。

  只是边走边商量着:“他们才刚进行完训练,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不捆不行吗?我保证不会有人逃跑。”

  “不捆?不捆一会儿0号实验品杀过来,我拿什么威胁他?!”

  吴峰依旧待在花田的边缘,他太胖了,身体状况也十分堪忧,好不容易颤着满身的肥肉爬上田埂,却忽地被看不见的东西迎面撞上了鼻梁。

  有什么完全透明的东西,贴着田埂的边缘拔地而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一般,将整片薰衣草花田拢在了其中。

  原本阴沉着像是要下雨的天空突然放晴,所有的薰衣草都在这一刻争相开放,像是在迎接阔别了九年之久的故人。

  身后有个清冽的声音问:“你说你要威胁谁?”

  吴峰猛得回过头来,才发现花田的正中心,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陌生的年轻人。

  很漂亮的年轻人,穿着身红白相间的冲锋衣,身形劲瘦挺拔,栗色的短发略显柔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生得又冷又傲。

  他在说话间,还挑衅般地抬了抬下巴,使得耳垂上那枚晴蓝色的耳钉,在阳光里闪了一下。

  吴峰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对方手指间轻绕着的无根命线上,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玄冥同他说过的话。

  “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养子。”

  瞧瞧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爱个屁!

  打是绝对不可能打得过0号实验品的,吴峰见威胁不成,立刻想要舍弃研究员和那八个孩子独自出局。

  按理说这是个经过多次改造的特殊局,他作为权限最高的执棋者,想要出入其中,应当比当年柯枫出入武库局还要轻易。

  可无论他如何操作手中的仪器,那东西就像是坏了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别按了,它没坏,”谈寂慢悠悠的说道,“只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在原本的那个局中了。”

  吴峰贴着那道看不见的空间壁,像一只又老又肥的黑老鼠,诧异又惊恐的看着面前年轻矫健的猫咪。

  不在原本的那个局?那这里是……

  “这他妈是……局中局?!”

  不远处的城堡里冲出来了几个人影,为首的是个身量很高的男人,穿了身与谈寂同样的白红色冲锋衣,胸口的衣物莫名被利器捅了个窟窿,身上却并没有伤口或是血迹。

  他身后跟个好几个装束基本一致的队友,城堡里真正的管家Zero也还活着,被风鸣反绑了双手押在队伍正中,虽衣着狼狈,却也神志清醒,不像是仅剩10%魂识,就快要堕为傀儡的样子。

  那男人看上去比被关住的吴峰还要惊讶,直径跑至田埂边,拍着空间壁朝里面怒吼道:“谈寂!你把局给撤了!”

  “撤不了的,这是他成的局,他才是那片空间中的执棋者,”风鸣追了过来,试图将柯枫拉开,“这应该是唯一能救这些孩子,以及控制执棋者的方法了。”

  「无论何种情况,绝不可强行生成“局中局”。」

  「局中局将会有两名执棋者,规则相互牵连,一方想要破局,就必须毁掉另一个局,杀死另一个执棋者。」

  谈寂并非没有考虑过使用禁术的危险,但同时他也权衡过了这个局对于自己的优势。

  首先,庄园局是一个没有极端规则的人造特殊局,且唯一能对弈者产生威胁的规则,已被柯枫更改作废。

  其次,他在这个局中的权限仅次于执棋者,且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再者,他本人没有任何无法面对的过往,就算强行成局,这个局中局里也不可能存在太过极端的规则。

  最后……

  他也没想到,这局居然是透明的,柯枫还在外面看着呢,他又怎么能输!

  谈寂抬眸朝柯枫笑了一下,随即走向了花田另一头的吴峰,说道:“束手就擒,或是被我杀了,选一个。”

  吴峰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已冷静了下来,见谈寂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反倒嗤笑说:“束手就擒?我所犯下的罪行,枪毙十次都不够抵的,和死在局里有什么不同?”

  谈寂冷着脸看向面前这个持刀的黑壮胖子,沉声道:“你还留了后手。”

  吴峰并未否认,反倒是看了眼谈寂颈间佩戴的红绳,问:“你和Blank1-1,是情侣?”

  谈寂莫名的有些讨厌这个眼神,但还是点了一下头,承认了。

  “是。”

  “那他可真爱你。”

  墨色的巨大棋盘骤然于二人脚下升起,棋盘上零星几点,黑与白分立对峙。

  谈寂在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轻勾了一下指间的命线,突然想起了玄冥曾向他提起过的一段往事。

  “我对于「局」「执棋者」「弈者」等空间及身份的命名灵感,来源于一位朋友的天赋。非常特殊且鲜为人知的天赋:在局中指定一个目标身边,落下一张棋盘,棋盘内为施展者的绝对领域,处于领域之中的魂识,将承担施展者所受一切伤害的50%。”

  局中局内的规则提示像是信息有所延迟一般,隔了好几秒才响起:

  「执棋者·吴峰对执棋者·谈寂使用了规则·同承」

  “你想逼我无法对你出手?或者拉我一同下地狱?”谈寂低声道,“可我比你年轻,又是实验品,承受一半的伤害而已,只要不用杀招,总能在重伤的情况下耗死你。”

  吴峰一愣,反倒是大笑起来,带着夜枭般的尖利诡异。

  “原来他没告诉过你啊?送了你这么个宝贝,却一直瞒着,可真有意思。”

  谈寂皱眉看向对方,发现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口的平安扣上。

  他心下一惊,刚打算抬手,便又听见对方说:“别取,取了也没用,这东西我熟,认主的,戴上就等于签下了契约。”

  谈寂猛得回头,看向远处被空间壁分隔在外的柯枫,对方隔着满天的黑雾,朝他轻摇了一下头,比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手势。

  [我没事。]

  反倒是谈寂自己犹豫了,沉着脸,用只有吴峰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把天赋收了,我放你走。”

  “别想诓我,”吴峰说,“我这天赋和你男朋友的那个一样,一局只能使用一次,我现在收了,对你可就再无威胁了,何况,我这具身子,已经没有太多活头了,不如就换了Blank1-1的那条命,让0号实验品,也体会一下,无法面对的过往和痛苦回忆!”

  说罢,他便像是疯了似的,以手中的尖刀,径直刺入了左手手臂。

  谈寂胸口的平安扣突然烫了他一下。

  而田埂旁,柯枫掩于外套之下的左臂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完全相同的伤。

  「局内道具:平安扣,来源:武库局,效果:连契——由佩戴黑绳的一方主动触发,触发后一段时间内,同一相连局的任意空间中,佩戴黑绳的一方替佩戴红绳的一方,承担所受到的一切伤害。」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连契

  那烫意尚未退去,吴峰便又翻着腕子,在手臂内侧又割了一刀。

  他也是真的够心狠,能咬着牙,表情狰狞的,一刀刀凌迟似的剜着自己身上的肉。

  别说,这死胖子一无是处,没用的肥肉倒是很多。

  照他这个玩法,先被耗死的,应该会是柯枫。

  谈寂毫不犹豫的便冲了上去,企图以自己手中的短刀架住对方。

  他不能伤到吴峰,因为伤害会有一半传递到柯枫的身上;他也不能伤到自己,吴峰对他产生的全部伤害,都将由柯枫来承受。

  脚下那星星点点的棋局发生了变化,白子被黑棋追逐着,已逼至边缘,无处可逃。

  谈寂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的愤怒和悲伤过,隔着棋盘上升腾的黑雾,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柯枫,那些灵动的身法和过人的天赋,在这一刻仿佛都失了作用。

  属于吴峰的绝对领域中,他无法逃脱棋盘,行动速度变缓,甚至连许多天赋都难以施展。

  他可以同吴峰拼个你死我活,也愿意陪柯枫一起命赴黄泉,但却没法忍受,有人利用自己,这般折磨柯枫。

  吴峰的身高目测有一米九几,体重应该超过了两百斤,满身横肉,哪怕面露病态和衰老,力气也依旧大得吓人。

  谈寂那劲瘦的体型,难以固住这座肉山,仅仅是以刀架着对方,便以用上了十足的力气,还得提防着吴峰随时有可能突然松劲儿。

  “我以为是他单方面喜欢你呢,”吴峰嘲笑道,“现在看来,你也挺爱他?真有意思,当年的实验,不是证实了0号实验品没有感情吗?”

  “你到底想怎样!别废话,说条件!”谈寂赤红着双目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没有半分清冷。

  吴峰似乎觉得又有趣,一时间没再动刀,就这么被架着问道:“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对!”

  “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神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吴峰大笑,“可你来得太晚了,倘若是两年前,玄冥刚死那会儿,我大概最想要的,是好好‘研究’你一下,只可惜如今,我时日无多,反倒更想将你们一同拉入地狱!”

  谈寂紧咬着牙关,吃力的回答说:“只要你收手,我可以把你的魂识留在这个局里,并一代代传下去,保你永生。”

  吴峰非常意外的问:“你为了他,能做到这一步?背弃誓言,就不怕神怒吗?”

  “你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都不怕神怒,”谈寂冷笑着,目光却是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我有什么好怕的?”

  吴峰看着面前怒极而笑的年轻人,无端的想起了Zero那偏执到可笑的理论。

  世人因过多的偏向于善或恶的某一方,而皆是有罪的,唯有神明又善又恶,故而神明无罪。

  “你以为我显得如此老态,是因为什么,”吴峰说,“我在无数的实验中企图逃脱神怒,但效果几乎为零,反倒是魂识变得脆弱不堪,根本无法长久的留在某个局中了。”

  景老师死了,手底下的人也跑的跑,叛变的叛变,唯独留下了十来个被他握着把柄的研究员,和上百名实验品,关禁于庄园之中。

  他原本打算着,等到自己魂识彻底撑不住的那天,便杀了所有实验品,为自己做场浩大的殉葬。

  没想到计划还未实行,神明却自己送上门来。

  如是的想着,他脆弱的魂识有那么一秒晃神,规则的便在这一刻里突然响起。

  「检测到规则被执棋者·谈寂的天赋修改:该局将不再与庄园局产生任何关联,即该局仅有谈寂一名执棋者,剥夺吴峰作为执棋者的身份!」

  「局内道具平安扣的效果连契,因无法传递至该局,将于10秒后不再生效!」

  「该局即将与庄园局剥离,进入倒计时,10、9、8……」

  “你他妈耍我!”吴峰愤怒的挣扎着,却被谈寂死死的按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喊着,“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神权!当年测试过的,只有Blank1-1有同命运之神谈话的权利,只有他能轻易更改规则!”

  谈寂没理他,这会反而回眸看向了远处的柯枫,隔着满天的飞沙走石,于浪潮般倾倒的薰衣草花海中,在时空与光阴崩裂的边缘,无声的用唇语说了句:

  抱歉。

  柯枫的手臂早已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死的抵着那面看不见的空间壁,无能为力的看着整片花海,在崩塌,剥离,下陷。

  如果此时有弈者拿出手机,看一眼规则发来的信息,便会发现,原本因连不上信号而空荡荡的信息栏中,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十条对于更改规则的尝试,和被血红横线划去的「驳回」。

  那是谈寂被吴峰拉入绝对领域的那一刻起,便在一遍遍尝试的修改。

  是他看似陷入暴怒之中时,依旧分心做着的冷静推算。

  是他对柯枫所教知识的无条件信任,也是他作为0号实验品该有的傲骨。

  其实吴峰猜得没错,谈寂的确没有等同于Blank1-1的神权,他的修改被驳回了数十次,最后一次的末尾,没有公告出来的部分,还有一行小字。

  「神明·谈寂,自愿向命运神祇,献祭一次魂识。」

  ***

  未来与过往交错着,花田的边缘破碎成数不清的裂片,脚下的地面犹如失灵的电梯一般,急速朝不知名的深渊中陷落下去。

  明与暗的分隔里,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变成了残缺的玻璃镜面,那些被称之为“命线原身”的金色丝线,不知丛什么地方生了出来,死死的绕在了谈寂的身上。

  他在这短短的十秒钟里,体会到了此时从未承受过的痛苦,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从头皮开始,一点点,仔细而缓慢的,将他的魂识从身体上剥离下来。

  那并非是普通的疼痛或是难受能够形容的,它是一种极致恐惧与绝望的感觉,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缕一缕的被命运抽离。

  而自己却连挣扎,或是昏迷都做不到。

  反之,他的感知此时十分敏锐和清醒。

  谈寂在心中默默的读着秒,他自然不会傻到真的将魂识献祭给命运,所以才有了修改内容里,那咬文嚼字般的“一次”。

  死亡一次,他完全可以尝试着学习狂蝶的天赋·涅槃。

  倒计时最后一秒,所有的坠落于震动都已停歇,他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死死的固着吴峰,双臂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短刀的刀柄深陷入手掌之中,虎口被震裂到能透过伤口,清晰的看到骨头和肌腱。

  可这样骇人的伤,却因还没来得及断开的道具,再次被转移到了柯枫身上。

  双手在转瞬间又变回了毫发无伤的模样,他所等待着的规则·涅槃也未能触发。

  命运之神选择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收获自愿献祭的魂识。

  可谁能想得到,柯枫为他激活的连契,连献祭魂识这种致命的条件,都能一并承受。

  「已收获祭品,规则修改生效!」

  「该局与庄园局成功分离,局内道具平安扣的效果连契失效!」

  胸口那枚滚烫的平安扣,突然从正中断裂,生生碎成了两截。

  谈寂愣了一下,一直被控制着的吴峰,也得以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

  “你一直都在算计我,什么放我走,保我永生,都只是在拖延时间!”

  既然平安扣已失效,谈寂便干脆朝后让了几步,不再限制吴峰的行为。

  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臂,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因为疲惫和疼痛而略显低哑。

  “不然呢?背弃誓言?哪怕神不降怒于我,柯枫也不会原谅我的。”

  吴峰站在棋盘中心,手臂上那些被他自己剜下的皮肉,由于空间的剧烈动荡和下落,变得更加狰狞了。

  那双原本犀利阴狠的鹰目染上了浊色,花白的鬓角沾满了汗与血迹,持刀的右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魂识如同风烛般摇曳。

  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你现在这幅模样,倒是有些像当年,说起心上之人时的那个玄冥。”

  谈寂心知对方在套话,却依旧毫不遮掩的回答说:“不一样,我不必因为恋人的离去,而难以释怀,他不会有事的,毕竟……”

  ***

  花田开始陷落的那一刻,风鸣和艾尔二人,便左右架着柯枫,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远离了田埂边缘。

  规则对于庄园局这边依旧非常温和,除了最初剥离两局时,所产生的些许动荡之外,这一部分的空间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阳光依旧和煦,林中枝叶舒展,海浪轻抚沙滩。

  唯有整片花田都下陷成了深不见底的巨渊,与他们相隔着时空的壁垒,无从得见。

  在那地裂天崩般的十秒钟里,柯枫通过尚未断开的连契,也毫无二致的承受了一番剥离魂识的体验。

  直至最后那一秒,他分明还是站着的,虽被风鸣和艾尔架着,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就像是还和他的小少爷脊背相依着一般。

  魂识和身体的连接突然被扯断,那双深邃的眸子忽地涣散了。

  身旁的风鸣愣了一瞬,还未曾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瞧见柯枫上衣的内袋之中,有道朱色的符文亮了起来。

  炙热的符文自心口燃起,那朱色化作无数股细流,飞速的淌过了柯枫全身的筋脉。

  最后湮灭于眼底的,是一道长而绚丽的尾羽流影。

  他的魂识又再次连接回了身体,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无法名状的恐惧逐一退去。

  符文燃尽,随着胸口碎裂的平安扣一同,落入田埂旁的无名花丛。

  柯枫花了半分多钟才缓过来,用麻木的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胸口。

  幸好,幸好命运之神选择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收获自愿献祭的魂识。

  毕竟,小少爷把一切的后路和底牌,都留给了他。

  “这是……”艾尔惊叹道。

  “符文·涅槃。”

  第一百三十四章 ·花海

  巨渊之下,花田里的泥土陷裂出沟壑,原本开得正旺的薰衣草,此刻翻倒堆叠着,露出了深埋地下的根茎。

  谈寂站在一块在震荡之中从地底翻出来的黑色岩石上,边盯着吴峰的一举一动,边整理着手腕上的命线。

  也许是剥离两局的连接时,吴峰的魂识也收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

  他显得更加苍老了,如果禾月能看到此时的他,大约会惊讶,短短的六年时间,那个初中时代的可怕恶魔,竟变成了这幅认不出的模样。

  “刚杀了玄冥那会,我曾连着做了近一个月的噩梦,”吴峰声音沙哑得如同干枯的树枝,“看不清场景,也看不清面容,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被他的养子追杀,最终死在了局中。”

  谈寂没说话,轻撩着眼皮看他。

  “可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晚,”吴峰说,“也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局中。”

  谈寂静静的看了对方一会,没解释来晚了是因为,自己在十二岁的那场浩劫中忘记了一切,只回答说:“因为他不想我来。”

  “但你还是来了,何苦呢,年纪轻轻的,就来给我这个快死了的老妖怪陪葬,”吴峰踩着脚下那一小片唯一完好无损的花田,感受着绝对领域所带来的优势与权利,“哪怕你剥夺了我作执棋者的身份,成为了局中唯一的执棋者,同承的效果也不会消失,只要我不死,这片领域就不会失效。”

  谈寂好笑的看着他,脸色没有一丝的懊恼或是紧张,甚至漫不经心的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才说:“但你舍不得死,至少你舍不得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好把我也一同带入地狱。”

  “但我可以折磨你!”

  “随便,只要不折磨我男朋友就行,”谈寂将手中的短刀扔进了脚下散落的花丛中,垂眸整理着口袋里的东西,“你已经剜下了自己不少皮肉,也损失了许多血液,我却几乎毫发无损,肯定不会死在你前头。”

  吴峰自然也清楚对方推算得合理,气急败坏道:“那就耗着吧,你别忘了,外面那个庄园局可还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Blank1-1出不了局,迟早也会流干鲜血,死在这里!”

  他这么说着,反倒引来了谈寂的一声轻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剥离这个局,只是为了救他吧?”

  “不然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做点,不想被他看到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吴峰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却没能在不远处的岩石上,找到对方的身形。

  他心下一惊,觉察到有什么东西贴着耳边掠过,还未来得及回身,便被一掌拍中了后心。

  对方的力度并不重,甚至称不上疼,就像是朋友之间普通的打闹。

  但从背上逐渐扩散开的暖流,却激得他,如坠冰窖。

  那是一张符,一张不知效果的,被谈寂贴在他后心上的符。

  吴峰太胖了,他企图转过身子看一眼,或是反手将符从身上扯下来,却并不能做到。

  谈寂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不过眨眼间,便又绕到了他的跟前。

  金色的线绕过他持刀的右手,吴峰头一次感受到了,他羡慕了一辈子的,玄冥曾有拥的天赋。

  他触摸到了命线,通过背上那张效果独特的,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符。

  只不过命线的那一头,仍紧握在谈寂的手中,他是被对方捆起来的那一个。

  “如果神不罚,那便由我来,”清冽的声音带着些疲倦和嘶哑,却依旧掷地有声,“该你承的罪行,一道都不会少。”

  命线紧缚着他持刀的右臂,吴峰在挣扎中,听见谈寂说:“这一道,替九年前,所有死于浩劫之中的失败品。”

  命线在挣扎里紧绷着,又被强行绕在了血肉模糊的左臂上。

  “这一道,替所有还沉浮于现世中,舔舐着童年痛楚的实验品。”

  吴峰被反捆住双臂,那金线又自主绕过了他的腹股沟,缠住了他肥硕的双腿。

  “替新悦,替解悠,替实验方解散后,再次落入魔爪中的新一代实验品。”

  谈寂捏着命线的另一头,纵身而起,抬脚踩在了吴峰的肩上,迫使对方跪倒在地。

  “替禾月,替林澄,替连雨和他的家人们,替所有被蒙在鼓中的对照组。”

  命线也一并绕了上来,贴着吴峰的背脊,绕过肩膀。

  “替傅予青,替风鸣,替枉死于局中的所有符师,替风鸣的父母和姑姑。”

  转瞬又绕至腋下,吴峰的挣扎愈发显得无力,被谈寂压着,跪于花田中,面朝东方。

  “替狂蝶,替猫猫联盟的所有情报员。”

  再从另一侧肩膀绕回,手中的命线便只剩下半米来长了。

  “替玄冥,替顾流光,替我所有的老师和师兄弟们。”

  最后一扣,终结于吴峰的颈间。

  “替我的恋人,柯枫。”

  世人都说神明最无情,可他却分分明明仔仔细细的,记着每一个人。

  记着他们的遭遇,记着命运的不公。

  想着总有一天,一并替他们讨回来。

  命线越缚越紧,吴峰很快便被勒的喘不上气来,艰难的挣扎着说:“你要……绞杀我?别忘了……嗬……同承还在,你也……会死!”

  “我知道,”谈寂的胸口也起伏得厉害,眼前由于缺氧,而出现了成片的黑斑,却仍旧不断收紧着手中的线,“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他还剩下天赋·涅槃没来得及使用。

  他于局中惩罚并绞杀吴峰,倘若命运之神不同意,他甘愿接受神罚。

  但若命线之神默许,也该赋他神权,得以假死一次。

  命线被绷紧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心脏狂跳着,突突的震动着耳膜,他微闭着眼,本能的大口喘气,却徒劳无功。

  据说人除了借助外力或重力,没法徒手勒死自己,因为在勒晕自己之后,握着绳索的手便会自己松开。

  谈寂也明白这一点,便在即将昏迷之际,松手将命线锚进了地里。

  跪着的吴峰依旧很高,锚进地里的线缚得更紧了,他刚想俯下身去缓解这种窒息感,死死缠绕着身体的命线便忽地发烫了起来。

  谈寂在极度的缺氧下,根本看不清局中情况。

  所以也没能看到,属于玄冥的命线,在没入花田里唯一一小片完好的花丛中后,便仿佛是具有了生命和思维一般,金龙似的绕着吴峰壮硕肥胖的躯体,盘游了起来。

  一圈一圈,头尾相连,散着耀眼的光线。

  直到冲破了黑暗,彻底击碎了二人脚下,那巨大的黑色棋盘。

  大量的新鲜空气再次涌入了谈寂的胸腔,他艰难的呼吸着,试图睁开双眼,恍然间却感受到许多幼年的回忆,纷至沓来。

  “小寂,喜欢这里吗?”

  “花海真美,可以的话,我故去之后,想要葬在这里。”

  “你说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可惜,人生无常,谁又能看得破命运。”

  “有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一定记得告诉我。”

  “爸爸帮你打回去。”

  他说庄园是送给谈寂的第一份礼物,这个特殊局,将至死都连接于自己的悬命之线上。

  他说花海很美,如果有一天遭遇不测,会通过悬命之线,将最后一抹执念留在这里。

  他说现世的人心险恶,局中更是危险重重,但是没关系,爸爸会保护小寂。

  他已然故去,却又,一直都在。

  谈寂终是从缺氧的痛苦与回忆的悲伤里挣了出来,眼前的黑斑退去后,他才发现,原本狼藉一片的花田,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平整茂密的模样。

  吴峰依旧跪在原地,颈上的命线深陷于堆积的肥肉之中,全身青紫,早已没了呼吸。

  而原本锚在地上的玄冥的命线旁边,又紧贴着,冒出了一道崭新的命线。

  谈寂愣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命线。

  “爸?”

  没有人回答。

  但阳光温暖,海风悠然,花海轻漾。

  都是玄冥的回答。

  他伸出手,轻轻触了那根属于自己的命线。

  ***

  谈寂原以为,局破了,吴峰死了,他会被时光直接扔回现世之中。

  但抓着命线的那一刻,不知是离得实在太近,还是心中依旧有些不舍,他有意或无意的,碰了一下玄冥的那道。

  恍惚间,他又会到了高中时代的出租屋里。

  他推门进来时,玄冥在书桌边写着手记,见来的是他,便笑开了。

  “长这么大了,嗯,和十几岁的时候还挺像的。”

  谈寂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俨然是二十一岁的模样。

  “你……”

  “猜得没错,这并非回忆,”玄冥笑道,“但我也不是他,你当我……是留于世间的最后一抹执念就好。”

  谈寂握着门把站了好一会,声音很轻,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场梦境。

  “你一直都在,在……那道命线里?”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你和小枫在一起,我很放心。”

  谈寂又静了许久,才松开门把,走到他的面前。

  “你的平安扣,被我弄坏了,对不起。”

  “道什么歉,那本来就是我从武库里拿出来,打算送给你的,只可惜……”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就发生了那场浩劫,武库局被柯枫所破,谈寂也重伤忘记了一切,原本的礼物,便尘封于故居之中,无人再问。

  “不说这些了,”玄冥放下手记,站起身来,才发现昔日的小小少爷,已经足以同他比肩,“你该回去了,小枫还在等你。”

  谈寂抿着唇看向对方,低声问:“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傻孩子,忘记我同你说过的了吗?生命的最终点,是被所有人遗忘。”

  铭记我,我一直都在。

  面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最后又轻轻摸了摸谈寂柔软的发顶,梦境在这一刻,陷入了纯白。

  仙人抚我顶。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医院

  谈寂醒来在了一辆飞驰的救护车上。

  车里的空间挺大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花了些时间聚焦,才看清了身旁斜倚着的柯枫。

  “柯……”

  他刚开口,便感觉到了嗓子深处火辣辣的疼痛感,原本清冽的声线如同被砂纸摩擦过一般,浑身的疲惫和疼痛也随之而来。

  柯枫双手的手臂上缠有厚重的纱布,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满了斑驳的血迹,他应当是极累了,侧着身子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听到谈寂的呼喊后,却第一时间俯身看了过去。

  “别乱动,知道你难受,再稍微忍一会,”他的声音也哑得厉害,深邃的双眸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竟比谈寂状态还差,“就快要到了。”

  b岛作为冷门小众的旅游城市,夜晚的街道略显冷清,谈寂隔着雾面的车窗,难以看清窗外的景象,只有几盏或明或暗的路灯,提醒着他,依旧身处异国他乡。

  “这是……要去哪?”

  “一家私人医院,傅总的朋友开的。”

  柯枫伸手替他扶正了氧气面罩,谈寂清晰的看到,对方没被纱布包裹的指尖上,也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傅总的朋友?”

  傅予青的朋友遍布世界各地,在b岛开着家私人医院并不奇怪,但他们一出局,直接被抬上救护车,就很奇怪了。

  柯枫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解释说:“是傅总亲自带着救护车来接的我们,风哥费劲心思想把他摘出去,没想到人家先我们好几天就到了A国,从港口坐船来的b岛北面,所以也很幸运的没被拉入局中,我们入局没多久,他便收到了飞机失事的消息,你醒得晚,没能看到风哥那会儿的表情。”

  以为此去舍生取义,本着大男子主义,将心上人推得远远的,没曾想一行人绝处逢生,刚出局就看到对象冷着一张脸,带了好几辆救护车来捞人,那表情,想来应当也是极好笑的。

  谈寂也低笑了一声,又问:“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大约是由于他俩伤得最重,这辆车上除了二人外,便只有几名随行的医护人员。

  傅总朋友所开设的私人医院,明显也是服务于弈者职业的,故而也没人质疑,从一架失事的飞机里,为何会救出一名浑身束缚伤,因缺氧而陷入昏迷的伤者。

  这若是送至普通医院,说不定会被误以为,二人偏好于某种不可言说的play。

  “在后面那几辆车上,基本都没什么大碍,”柯枫回答说,“飞机并没有像局中所展现的那般燃烧起火,而是堪堪降落在了庄园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所有人都未受重伤,唯有机长……为了安全迫降,选择与外溢的能量抗衡至最后一刻,魂识被时空撕碎,当场死亡。”

  这是非常意想不到的牺牲,谈寂静了好一会,他明白这次的任务危险至极,也想过可能会因此而失去某一位同伴,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可最后,命运告诉他,离开的,是一位不曾熟识的,与事件中心毫无牵连的普通人。

  他只能在心中,为这位伟大的普通人默哀。

  救护车呼啸着从专属入口驶入了急救大楼,谈寂在有些刺目的冷光下眯了一下眼,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柯枫跟着抢救床一同下了救护车,边走边喊的那句“我没事,先推他进手术室”上。

  之后便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三天后,私立医院,特殊楼层,专属病房。

  b岛的天气一如既往的晴朗,明亮的病房里,栗发的青年靠在科技感十足的护理床上,面色平静,一双锋利的眉眼微垂着,劲瘦纤长的手指捏着一柄刀,正认认真真的削着一个苹果。

  另一张平行摆放的病床上,男人那双好看的黑眸依旧紧闭着,身上缠满了术后绷带,没穿那身谈寂觉得难看的粉色病号服,吊瓶里的营养液还有大半,仪器上的检测数值也十分健康。

  连院长都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一动不动的沉睡了整整三天。

  “可能是因为他替你献祭了一次魂识,”昨晚傅予青来探望的时候,是这么解释的,“虽说有符文·涅槃能够假死一次,但对他魂识的本身,终归是有些损伤的。”

  “那他……”

  “放心,肯定是会醒的,”傅予青安慰说,“他的神权是所有已知天赋中最高的,命运明显最偏爱于他,再说了,如果神祇不同意以涅槃来抵一次献祭,符文当时压根就不会生效。”

  谈寂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追问道:“我无法直接修改规则,需要十分极端的条件才能完成,是不是证明,我的权限不够?”

  傅予青点头说:“嗯,已知神权最高的,是柯枫的修改,和狂蝶的涅槃,风鸣和我大致讲了你当时的计划,你想用天赋·涅槃去抵一次献祭,从而完成天赋·修改,恕我直言,其实是做不到的。”

  谈寂一愣。

  天赋·涅槃所需的权限,与天赋·修改一致,他无法做到无条件修改规则,自然也触发不了涅槃的假死。

  若不是平安扣在最后一秒,将献祭魂识算到了柯枫头上,若不是他临走之前,将最重要的那张符文留在了柯枫口袋里,他们两人里注定会有一个,死于那个原本美好的局中。

  “是我太自大了。”他低声说。

  反倒是傅予青开导道:“人总是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的,这很正常,下次别再这么冒险就是了。”

  谈寂应了一声,目送对方出去,又起身替柯枫掖了掖被角。

  之前安慰禾月的时候,他曾说过,三个月,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可轮到自己时,才发现,哪怕只是三天时间,都显得无比煎熬。

  病房里弥散着苹果的清香,谈寂熟练的将果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放入了床头的盘子里。

  他并非是自己想吃或是削给什么人,单纯是喜欢在局中受伤后,躺在病床上这段无法训练的日子里,依旧保持着对手指灵敏度的掌控。

  只不过平时他惯于持刀的是左手,这次却换做了右手。

  那道玄冥的命线最终被留于了花海之中,他破了自己所成的局,从今往后,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命线。

  与其他人相同,也是从左腕内侧生长而出的,连接至心脏的金色丝线。

  非得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是,他的命线,没有柯枫的摸起来那么烫。

  也许这东西也和每个人的魂识与性格有关罢。

  虽是为了练手,但浪费食物总归是可耻的行为。

  谈寂端着盘子起身,打算在一众病房里找个有缘人送出去。

  通常情况下,最容易遇见的,是满走廊溜达的可可。

  由于柯枫刚入局时就修改了规则,其他弈者基本并未受伤,只是留在此处做一些后续工作。

  白橘和暹罗等人入的另一个局,的确要凶险不少,与机组成员和两名后勤一同,在医院下一层修养。

  狞猫在局中受了重伤,出局当晚不治身亡,景凌倒是被救了回来,于昨日押送回国。

  吴峰连局都没能出,被玄冥的命线紧缚着,永远的留在了深渊之下。

  而外界给出的消息,则是《b岛某庄园主于家中突发心梗死亡,享年58岁》。

  谈寂的伤主要是缺氧和体力透支所导致,故而在医院里好吃好喝的休息了三天后,简单的下床走动和自愿照顾柯枫,都是被医生所允许的。

  他乖乖遵守医嘱,慢吞吞的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身后传出了一点微弱的响声。

  “小美人?”

  去他喵的医嘱,谈寂一个闪身回了病床前,身法之稳健,盘子里的苹果一块都没有掉出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谈寂将盘子放在床头,倾身去看仪器上的数值,“用不用我喊医生来?”

  不怪他这么紧张对方,具知情人士可可透露,那晚柯枫强撑着同医生一起将谈寂先送进了手术室,在写有“手术中”的灯牌亮起来的瞬间,直挺挺的倒在医院走廊里,不省人事了整整三天。

  “刚醒,没事,不用。”

  温热的水杯插着吸管被递到了柯枫面前,他偏着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大半杯,才又说:“就是有点饿,我睡了多久?”

  “三天,”谈寂见他不喝了,放下杯子说,“我去食堂给你拿吃的。”

  柯枫撇了一眼床头的盘子,笑问:“这苹果有毒?”

  好么,从睡美人串场去了白雪公主。

  谈寂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回答说:“它氧化了。”

  柯枫知道小少爷有练习手指灵活度的习惯,平日氧化掉的苹果谈寂自己也照样吃,这会却反倒替他矫情起来了。

  “氧化又不影响营养,”柯枫自己动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还挺甜的。”

  他那双手,从肘关节往下,没有一寸皮肤是完整,考虑到日后的使用需求以及美观性,手术请的是医院里针法最好的医生,但这样深且密集的伤口,最后会愈合成何等情况,也只能看柯枫自己的造化了。

  谈寂自然是不肯他动这双手的,立刻出言阻止道:“别动,我喂你。”

  说罢他也没管那盘氧化的苹果,又拿起水果刀飞速削了一个,切成更加适口的小块,喂到了柯枫嘴边。

  “这个更甜,”柯枫说,“和今天的小美人一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国

  四月的海滩阳光正好,暖风拂过微凉的浪潮,远处的细沙上,立有鸥鸟三两点。

  谈寂在粼粼波光中眯了一下眼,忽觉这暖阳四月天,不似人间。

  “可惜了,不能带你去潜水,”柯枫拿着两只开好的椰子从远处走来,“小美人会游泳吗?”

  “会一点,只在游泳池里游过,”谈寂把两只椰子都接了过来,“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柯枫的椰子被抢了,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对方,谈寂无奈,将其中一只插好吸管,举到了他的嘴边。

  大半个月过去,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已经愈合拆线,只是疤痕依旧显得非常狰狞,怕小少爷看了心疼,便始终披着件薄薄的防晒衣。

  “魂识不稳罢了,也没柔弱到风都吹不得的地步,”柯枫叼着那根吸管朝谈寂笑道,“可可听说明天就要回国,舍不得走,在那边儿玩疯了,闹得很。”

  “这边背阳,风要冷一点。”

  虽是这么说着,谈寂倒也没赶他走,只是靠着栈道的护栏,远远眺望着沙滩另一边的庄园。

  吴峰死后,没了特殊局的遮掩,风鸣等人成功在庄园附近,找到了非法实验的证据,上交给了当地的警方。

  这座安逸冷清的旅游小岛,明显从未遇到过这么复杂又离奇的案件,当即全员出动,愣是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将整个庄园里里外外调查了个底朝天。

  算上“心梗猝死”的吴峰,庄园里共计研究员12名,大多是有把柄在吴峰手中,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了不平等的合约。

  保安、雇佣兵、后勤及保洁若干,基本是被高昂的薪酬所吸引,并不具体了解实验细节,当然也不乏有聪明人猜到了其中一二,但也因吴峰“给得实在太多了”,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验品,包括Zero在内,共计103人,几乎全是未成年人,年龄跨度很大,从八岁到十八岁的都有,许多是从孤儿院中领养的,也有部分走失或被拐卖的儿童。

  大都来自于世界各地,有些年纪太小,中文不会,英文也讲得稀烂,十分难以沟通。

  这时便体现了傅总天赋的意义,他在得到孩子们得同意后,带他们进入了庄园里用以实验的局中,通过阅读记忆,成功为38名孩子找回了亲人,又将41名孩子送回了当地福利院中,最后只剩下24个,既没有亲人,也不愿回去福利院,其中便有Zero。

  他的年纪是所有孩子里最大的,也是唯一自愿留在吴峰身边,且利用特殊局规则,杀害了近三十名无辜旅行者的实验品,将终身监禁于A国,且有当地的弈者对其执行特殊监管,以防他使用天赋逃脱。

  他被警车带走的那天,曾在私人医院特殊楼层的门禁前,久久不肯离开。

  警方的弈者进来传话说,Zero想见Blank1-1最后一面,谈寂表示理解,但柯枫本人拒绝了。

  他说:“不必了,你只会见到爱着谈寂的柯枫,而不是爱着神明的Blank1-1。”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Zero有一天真成了神明,柯枫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以及,你想见Blank1-1,关我柯枫什么事。

  远处的庄园外围拉着警戒线,里面静悄悄的,谈寂看了一会,又将目光诺回了柯枫身上。

  “明天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得换乘,你身体受得了吗?用不用我陪你在b岛多待一个月?”

  柯枫使用符文·涅槃献祭过一次后,魂识尤为不稳,嗜睡不说,还经常被梦魇住,挣得自己满头大汗,非常不利于伤口愈合。

  谈寂干脆就将两张病床并到了一起,虽说中间依旧隔着护栏,但他能轻握着柯枫的命线入眠,对方的状况也好了一些。

  据傅予青说,以前从没有人拿符文做过这么冒险的事情,所以他也说不好何时才能彻底恢复,猜测最少也需要两个月。

  风鸣听后大手一挥,给柯枫放了整整半年的假,并下了死命令,三个月之内严禁入任何局,朋友的也不行!第一轮也不行!没有规则的人造特殊局也不行!

  风老板很暴躁,因为傅总真的生气了,还拒绝了对方给他买新的飞机。

  于是大家必须做民航回家,没有直达,被迫换乘。

  “坐飞机有什么累的,”柯枫无奈,“我又不像蓝白,一切能动的东西都晕。”

  谈寂举着两个椰子,不信任的盯着他。

  柯枫亲了一下小少爷的额头,问:“还是说,你想留在这里,和我单独度假?”

  这主意听起来很不错,但谈寂却摇了一下头,回答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远远没有达到度假所需的标准。”

  柯枫闻言低低的笑了起来,调侃说:“看来小美人也不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竟然知道情侣度假都具体会做些什么。”

  “休想,”谈寂闹着玩儿似的轻轻抵着柯枫的肩膀,不许对方俯下身来吻自己,“养伤的三个月时间里,你都别想‘度假’。”

  柯枫噙着笑逗小少爷道:“三个月,憋坏了怎么办?”

  谈寂白了他一眼,起身找了个垃圾桶扔掉空椰子,被对方故作可怜的盯了一路,才心软说了句:“我帮你弄。”

  柯枫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大受鼓舞,追问说:“整整三个月都陪着我?”

  “不,”谈寂无情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刚在老板那儿排完班,之后的三个月里,会以队长的身份,完成十到十五个,公司前几个月里堆积下来的单子,都是四轮以下的局,很轻松。”

  柯枫:“?”

  哪怕九年前的真相公之于众,恶魔得到惩罚,神明得到救赎,谈寂依旧还是那个不怕死的工作狂。

  这和柯神所想象的假期很不一样,他不死心的追问:“那完成了单子之后呢?”

  “完成单子之后,没了吴峰等人搅混水,公司应该会空闲一段时间,”谈寂说,“我跟老板商量好了,入完这十多个局,就休三个月,陪你去度假。”

  柯枫愣了一下,不确定的低头看着谈寂,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亮的,写满了期待。

  “陪你去跳伞、深潜、攀岩、登顶雪山、穿越沙漠。”

  陪你去时光的尽头,去回忆与未来之间,去接近一切生与死的极限,去现世与梦境的边缘,去相爱和相守的终点。

  才叫天长地久,至死不渝。

  温热的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带着淡淡的椰子清香。

  ***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哪怕是睡在头等舱,自然也比不上专属病床那般宽敞舒适。

  柯枫刚上飞机,便被谈寂强制按在了放平的座椅上,戴上眼罩耳塞,盖上毛毯,被迫闭目养神。

  这架民航的头等舱座位总共就十二个,纵使傅总有钞能力,将它们全包下来,也依旧有几个倒霉鬼只能座商务舱。

  可可不是倒霉鬼,于是兴奋的吱哇乱叫,被风鸣威胁,再吵就扔去商务舱里,把艾尔或是暹罗换回来。

  风老板比昨天更加暴躁了,因为傅总没跟众人一同登机,而是选择留在b岛,带调查结束后,将那座庄园买下,供23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长期居住,以及悬命线公司的弈者们偶尔去度假。

  “说起来,”禾月小声嘀咕,“那个庄园局,是不是就这么没有了。”

  “破局了,自然就没有了。”白橘啃着空姐给他的小零食回答。

  禾月闻言叹了口气说:“挺可惜的,那么漂亮温暖的地方。”

  谈寂听着两人低声的闲聊,也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

  是挺可惜的,那原本应该是,他为柯枫准备的第一件礼物。

  “倒也不是不能复刻,”风鸣突然插话道,“既然玄冥留下的手记大家都看了,按照同样的思路再做一个应该不难。”

  禾月犹豫道:“人为制作特殊局没问题吗?”

  “特殊局的本身并非洪水猛兽,它刚被成功应用于实验中时,曾有过‘弈者训练场’‘执棋者的福音’等美誉,”风鸣说,“真正有问题得,永远都是滥用技术谋取私利的人。”

  禾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段闲聊到此处理因结束了,没曾想谈寂突然轻声问:“做这么一个局,需要什么样的设备,和多少预算?”

  风鸣有些意外,看了眼已然熟睡的柯枫,也小声问:“你认真的?”

  他对谈寂和禾月明显比对可可有耐心得多,一来这两人性格安静,二来大约是将他们看做是“弟媳”了。

  “嗯,”谈寂说得非常认真,“能做到吗?和手记上那个基本一致就行,不需要任何训练价值,没有规则,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若喜欢这里的美景,那这里的存在,便有了意义。」

  风鸣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应该不难,狂蝶曾经有过制造一个训练场的打算,所以南部分公司里,还保留有一部分仪器,你回去之后将手记默写下来,交给那边的技术人员,让他们试试。”

  “好,”谈寂当即拿了纸笔过来,“所需经费从我工资里扣,不够的话,让财务通知我去补就行。”

  “这是整个公司的技术突破,怎么好用你的钱?”

  “我的钱也都是玄冥留下来的,”谈寂边写边说,“再说了,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当然得自己掏钱。”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轻,按理说睡熟的人绝对不可能听见。

  柯枫的卷着毛毯,呼吸均匀,只在白橘路过去洗手间时,翻了个身。

  认真默写的谈寂不知道,他的手里捏着一枚耳塞。

  他睡着了。

  他装的。

  飞机迎着霞光冲破云层,再也不会有那样令人绝望的长夜。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公开

  大约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回国一周后,柯枫魂识的状态明显稳定了下来。

  谈寂刚从一个普通的第三轮局中出来,身后跟着他最近的搭档禾月,以及一个有些面生的年轻人。

  那人一睁眼,便看到了特殊工作间里来接小少爷的柯枫,表情活像是见到了再生父母,感激道:“柯神,我们整个赵家,都欠您和悬命线公司一个大人情。”

  柯枫明显有点茫然,但还是客气道:“赵总言重了,我由于身体原因,短期无法入局,还请您不要介意才是。”

  这个局的执棋者,是个特别小的孩子,不到十岁,患有轻度自闭症,几乎无法沟通。

  谁都不知道他因何成局,局里又具体是何种情况,前两轮都是在噩梦中突然入局,出来后自闭症的病情也愈发严重了。

  好在赵家够有钱,又心疼这个唯一的独苗,才从孩子做弈者的叔叔那里,讨来了柯枫的联系方式。

  面前这个被称为赵总的年轻人,也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弈者公司,却对年幼的侄子束手无策。

  他原与柯枫有些私交,故而知晓对方的天赋,这次登门拜访,本是打算请对方入局修改一下规则,好看看局中究竟是何情况。

  没曾想好巧不巧,柯枫受伤无法入局,但孩子的病情却已再拖不得了。

  谈寂知道他男朋友在这方面特别心软,干脆提出由他带队进去看看。

  二十一岁的小美人,眉眼精致,肢体还略有些少年人的纤细,据说是柯神新交的男朋友。

  赵总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也不好驳了柯神的面子,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咬着牙点的头。

  哪想得到这么漂漂亮亮个小少爷,手撕起规则来那么凶残……

  “怎么样?里面难熬吗?”柯枫问刚睁眼的谈寂,“有没有受伤?或者哪里不舒服?”

  “没有,”谈寂把玩着命线尽头挂着的一枚小抓钩,回答说,“挺好玩儿的。”

  他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命线,收放和锚点便更加的自如了,抓钩枪肯定是用不上的,但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装模作样的挂了个小抓钩,没直接将命线舞得和游龙似的。

  “好玩儿?”柯枫有些意外。

  跟在后面的禾月回答说:“是挺好玩的,规则虽然长得有点克,但不太聪明的样子。”

  赵总又看了小实习生一眼,心道这也是个奇人。

  年纪上看起来比谈寂还稍微小一点,个子不高,眉眼温和,像是那种校园剧里好看到放光的小男生,据说是顾King的白月光。

  只是赵总眼里这些明艳温柔的滤镜,在傀儡丝线破风而出的瞬间,和规则一起碎了一地。

  紧接着出局的是安婉,她倒还是老样子,体贴的牵着执棋者,脸上该有的恐惧、惊讶和出局的喜悦一样没少。

  只是说出来的话有点离谱。

  她说:“柯神!想不到吧,破局了!执棋者出局前还喊了我一声漂亮姐姐!”

  “想不到,”柯枫一本正经道,“想不到十来岁的孩子,会喊你叫姐姐。”

  他带着伤,安婉没法揍,气得直翻白眼。

  几人一同走出特殊工作间,去了隔壁的会客厅中。

  高兴坏了的赵总不仅当即就结清了尾款,还得给全部入局弈者,以及柯枫这个牵线的,每人一个大红包,谁拦都不好使。

  等到众人谈笑着喝完了一整壶茶,疯劲儿过了的赵总,才想起来小声问柯枫:“恕我冒昧,您这男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谁家好人看见三米多高的克系八爪鱼规则,不仅不躲,还饶有兴趣的将八条腿两两一股,编成了精致的巨型麻花辫。

  柯枫思量了一会,回答说:“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来头,就是……你有没有听说过0号实验品,那个圈里一直都在找的神明?”

  赵总远远的看着白橘在逗小侄子,一心二用的应了一声。

  又过了几秒,刚将新茶喝进口中的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柯枫的话,一口茶喷了一米多远。

  “你说谁?!!!”

  是谁早上说的?“我新交的男朋友”“是个新人”“不算什么大来头”“业务水平不错,就是脾气不太好,您多担待”?!

  直到牵着小侄子出了悬命线公司,赵总的精神依旧是恍惚的。

  于是他忘记问,那位顾King的白月光又是什么来头了。

  ***

  送走了客户的柯枫非常满意,毕竟谈寂做完了这一单,之后的好几天都没有安排,可以一直陪着他。

  柯枫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特别逍遥洒脱的人,不拘世俗,去留随心,不至于因为求不得就寻死觅活。

  幼年时寻了风铃,摘了野花,隔着单面玻璃逗那个看不见的小少爷,一来是园区里的日子过于难熬,二来是他天生反骨,越不许知道的事情,他就越想知道。

  小美人刚来公司那会儿,他一见钟情,见色起意,自然也是真心喜欢的,但也没到对方若是出言拒绝,他便立马会去上吊的程度。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表现得绅士克制,体贴隐忍,甚至显得略有点不够关心,或是若即若离。

  他给足了对方拒绝自己的机会,也留了足够自己转身离开的空间。

  可这些看似体面的东西,都因为对方的回应,而显得不堪一击。

  他开始贪心,想要很多的东西,从身体,但内心,再到对方一切可以支配的时间。

  他想要长久的和谈寂待在一起。

  做什么都好,哪怕什么也不做,都不会感到半点枯燥和无聊。

  谈寂依旧靠在会客厅的沙发里,局中再好玩,做弈者也是很累的,柯枫从后方揽着他的肩,整个圈进怀里,替他按摩着手指。

  “就这么告诉他我的身份没问题?”

  “他嘴挺严的,况且吴峰死了,景凌和祁冽被抓,你的身份不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了,”柯枫温声道,“风哥和傅总讨论了一下,比较希望你能公开神明的身份,方便你作为队长接单,当然,具体要不要公开,你自己说了算。”

  谈寂很放松的靠在他怀里,随口接话说:“他俩不是在吵架吗?和好了?”

  “没呢,”说起这个柯枫直想笑,“他俩吵归吵,工作上的事情一件没落下,隔着大洋彼岸,能打几个钟头视频电话聊公司安排,但只要风哥一谈感情,傅总就挂电话。”

  谈寂也被逗笑了,问:“这算什么吵架?”

  “谁说不是呢,人家小两口的情趣罢了。”

  柯枫替他按摩完手指,抵在唇边吻了一下手背,问:“刚刚那个局,你是怎么破的?”

  “我一个弈者怎么破?”谈寂怼道,“人家执棋者自己破的。”

  “具体说说?”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想外界说得那般痴情,只是眼中的世界与我们不同罢了,”谈寂说,“只消告诉他,这些噩梦里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有人能看见它们,并拦在他和它们之间,他从不孤独,就够了。”

  柯枫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声问:“小美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

  谈寂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匪夷所思的话,冷笑道:“没有。”

  他应该是想保持得酷一点的,奈何还被柯枫抱着轻轻啄吻下颚,愣是把小少爷给痒笑了。

  “那现在有了。”柯枫说。

  二人又闹了一会,谈寂才回答说:“我的身份公不公开都行,我不打算离开悬命线公司自己发展,所以无所谓。”

  柯枫亲昵的勾着对方的手指,两人手腕上的命线绕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不怕有人来找你麻烦?”

  “我不公开,才有更多人想来公司,找‘柯神新交的那个初阶小弈者男友’的麻烦吧?”

  “这又是吃的什么醋?”柯枫哄道,“说起来,我昨晚做了个梦。”

  “嗯?”

  谈寂困惑,据他说知,柯枫昨晚睡得很熟,没像之前在b岛医院时那种,会被噩梦魇住,难以挣脱。

  “梦见了很久都未见的老师,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竟敢觊觎他的宝贝养子。”

  这倒是很有意思,谈寂追问:“那你没顶嘴吗?”

  “怎么可能,我回他说,什么觊觎,你的宝贝养子早就从身到心都是我的了,”柯枫说,“他打算揍我的,后来不知怎的放弃了,同我在梦里聊了许多,只可惜天一亮,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谈寂沉默了一会,想起破局后,梦到的那间出租屋。

  “梦里是在什么样的地方,还记得吗?”

  柯枫回答得倒是很快:“一个舒适温暖的公寓,看陈设,常住在那里的应该不是玄冥,而是和十七八岁的高中男生,是你住过的地方,对不对?”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那应该是玄冥遇害之前最像回去的地方,故而辞世后,最后一抹执念便一直留在了那里。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柯枫安慰般的摸着他的发梢,“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一直租房住?”

  “买房的手续太麻烦了,”谈寂说,“而且,一旦在某个地方买了房,就相当于在心里认可了那个归处,之后若是遇到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便会想要跑到那里去躲起来。”

  他怕自己找不到玄冥,找不到当年的真相,找不到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便连归处都断了,逼迫自己,只身向前。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别墅?城堡?庄园?或者我给你买一个岛,你按照喜好自己建?”

  谈寂干巴巴的回答说:“我喜欢住在公司,只需二十分钟,就能起床到特殊工作间。”

  柯枫闻言叹了口气,房子不要,驾照不考,他拿什么给小少爷回礼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论坛

  几天后,赵总成功知道了那位顾King的白月光,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倒不是他八卦,而是悬命线公司的夜猫子运营,选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往弈者论坛上发布了一条公告。

  那原本是个弈者内部的小众论坛,通常用于执棋者发布雇佣,弈者间交流经验,以及各公司人员变动,知名弈者的八卦绯闻,和闲聊水贴。

  这条公告就发在[公司人员变通知]的动板块中,事无巨细地描述了柯枫和顾流光两人,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成功寻到了所有人都一直在找的编号0和Blank0。

  又是怎么与他们一同携手,查清了九年前实验失败的真相,并远赴A国,将实验方余孽一网打尽的全部过程。

  其言语之确凿,细节之丰富,仿佛是当事人亲口述说的一般。

  “是我亲口说的没错,”柯枫懒洋洋的翻看着菜单,“那天你同意公开之后,我就抽空去了一趟运营部,按照傅总和风哥的要求,叙述了一遍我所知道的一切。”

  可可捧着杯珍奶坐在他对面,好奇的问:“咱们公司还有运营部呐?”

  难得闲暇,谈寂靠在露天小院的藤椅中,也同样好奇的看着柯枫。

  “有的,”禾月喝着柠檬茶回答说,“在三楼的医疗区和办公区中间,夹着一间很小的办公室,牌子都没挂,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堆放器械用的杂物间。”

  “啊?那间办公室总共也就六七平吧,够干嘛的?”可可茫然,“而且经常是大门紧闭的状态。”

  柯枫又翻了一页菜单,回答说:“够也是够的,毕竟运营部总共只有四个人,还都是其他部门兼职的,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不会过去。”

  这种纸质的菜单已经非常少见了,在电子化的时代中,人们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一刻不停地朝前推搡着,恨不得所有的服务都做到最快,最便捷。

  很少再有喝着茶,晒着太阳,悠闲的等菜闲聊的时光了。

  大约是由于天赋的关系,柯枫非常喜欢纸质的物品,无论是光滑的,粗糙的,柔软的,还是坚硬的,手指轻轻划过时,总会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谈寂熟知这一点,于是在可可提出“大学附近有个老奶奶开的百年小饭馆味道很好”之后,便表示有空可以一起去一趟。

  请了整整一个月假的可可,终于在回国的第二天就被风鸣扭送回了大学,结束了他弈者寒假工的人生体验。

  解悠成功签约了悬命线公司,最近经常和谈寂禾月二人一同入局,他的经历也被一并写入了公告中,引来了不少弈者的怜惜与称赞。

  柯枫的天赋也不再作为公司机密,而是彻底公之于众,在造福众多有需求的执棋者的同时,成功堵住了那些说“Blank1-1的能力配不上编号0”的搞事份子的嘴。

  如今悬命线公司唯一没有公开的秘密,便仅剩依旧昏迷在床的顾流光了。

  “说起来,”可可冒死八卦,“顾King的状态怎么样了?”

  禾月倒是非常乐观,回答说:“最近状态很好,金线已经延伸到了肩膀,偶尔也能对外界刺激做出细微回应了。”

  “比如呢?”

  “比如我早上偷亲他的时候……他轻轻抬了一下下巴。”禾月红着脸小声炫耀。

  可可还没吃上饭,先吃了一整口狗粮,表示饱了。

  柯枫闲聊着慢悠悠的点完了菜,单手搭着谈寂那张藤椅的靠背问:“论坛上现在讨论得怎么样了?”

  昨晚运营部深夜发帖偷袭的老六行为,直接造成了今早从清晨六点不到起,悬命线公司一切对外公布过的联系方式,通通被打爆。

  睡美容觉被吵醒的安婉,愤怒的拔掉了所有办公室座机的电源,几个公司高层也被迫将手机静音或是直接关机。

  谈寂的联系方式从未公开过,于是还能悠哉悠哉的刷着论坛信息。

  在他们出发来小饭馆之前,话题已经发展到《该不会是柯神修改了某个局的规则,才让神明大人爱上他的吧》和《按理说神明大人也能修改规则,说不定是他先动的手》。

  以及《我单方面宣布Blank0也是我的白月光!美人!请用傀儡丝操控我吧!》和《虽然暗恋了顾King好多年,但还是祝福他们吧呜呜呜呜》。

  其中还掺杂着《听说风鸣和傅狐狸吵架分居了》、《没人心水解悠吗?隐忍美强惨的含金量懂不懂?》、《喜欢美强惨的都是顾King的粉吧,就像喜欢柯神的都略抖M》等诸多讨论。

  层出不穷,五花八门,让人不禁钦佩于这群弈者的想象力之丰富。

  谈寂闻言刷新了一下论坛,过了一会摇头说:“不知道,网页卡住了。”

  界面上加载中的圈转了好半天,直到菜被一道道摆上了餐桌,才终于变成了一行小字。

  哦哟,崩溃了~

  “草。”

  罪魁祸首柯枫第一个笑出了声。

  ***

  不得不说,可可虽然神经大条,体质脆皮了一点,其他方面还是有许多优点的。

  比如经他介绍的饭馆绝不会难吃。

  谈寂将最后一块锅包肉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结束了午饭。

  可可看了一眼时间,立刻慌忙起身,鬼叫着:“完了完了,又要迟到了!”

  “我开车送你吧,”解悠无奈道,“你的学分就快要没法毕业了。”

  禾月也跟着一同起身,举着手里的文件袋问道:“能顺便捎我一程吗?去隔壁L大送个文件。”

  三人前后跑出了饭馆,谈少爷则靠在椅子里没有动。

  “你想在这里待一会?”柯枫问。

  “这里很安静,”谈寂低声说,“让我想起了某个地方。”

  那个九年前被强制拆除的小院子,那个现世里再也寻不到的安逸故乡。

  那个他来人间时的路。

  柯枫点了点头,起身去前台同饭馆老板交涉了片刻,提了一壶茶回来。

  “老人家很和善,愿意留我们在这里待一下午,当然,结账时我多付了一些。”

  谈寂应了一声,目光还留在手机界面上。

  大概是维护人员将键盘搓出了火星子,短短的一顿饭时间,崩溃的论坛已被成功修好。

  闲聊区的各种八卦和猜测愈演愈烈,小少爷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个名为《你们说,玄冥爸爸会不会给神明大人,留下了什么法宝啊?》的帖子上。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夜之间,弈者们对玄冥的称呼,从“祖师爷”“老师”“大神”“偶像”等诸多敬称,一致统一更改成了“玄冥爸爸”。

  仿佛都随神明大人一起认了个爹,完全没有考虑谈寂本人的意见。

  谈寂不是一个喜欢计较或是事后算账的人,一件事情若是没有造成不可逆转,或是难以接受的后果时,他通常是不会去追究的。

  就像他顾及着柯枫魂识的状态,默默忍了近一个月,都没盘问对方关于平安扣的事情。

  柯枫见小少爷不理自己,好奇的凑了过去,在看清帖子内容后,肉眼可见的尴尬了起来。

  他问:“可以给我一个狡辩的机会吗?”

  谈寂面色平静道:“你说。”

  “最开始拿平安扣给你,的确是考虑到入徐慢的局,运气加成很重要,”柯枫努力组织着语言,“这种从特殊局里拿出来的物件,会有一定的玄学在里面。”

  玄学和运气加成都能说得出口,真是难为柯神了。

  谈寂不置可否的挑了一下眉。

  “要说有什么瞒着你的,”柯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大概就是,特殊局不同于连局或是孤局,其中拿出的任意道具,都可以随意带入任何一个局中。”

  所以在此之前,谈寂从未怀疑过平安扣是局内道具,毕竟它始终都悬在心口处,从未被规则扒下去过。

  “徐慢的局里,你想替我挡神怒?”

  柯枫更心虚了,老老实实回答说:“我不确定它能不能挡神怒,没人试过。”

  谈寂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对方不像是说谎,又问:“那姜静的局呢?送我入局前干嘛要亲一下玉佩?”

  “那个真是为了祝你好运,”柯枫赶忙道,“你也看见了,连契效果只能在同一个局里生效,当你将自己的局,与庄园局剥离后,它便立刻失效了。”

  说起这个,谈寂更加不满了,没好气的问道:“林寒的局,我做为诱饵被带去地下室前,以及关了别墅总电源后,你是不是也碰过平安扣?在我关闭电源,到你修改规则的那一秒多钟里,你是不是,也替我承了规则的电击?”

  柯枫没想到对方记得如此仔细,一时间没想出狡辩的台词。

  他的确是在一切可能会有的危险来临之前,都借着各种机会,开启过平安扣的连契。

  他根本舍不得小少爷因为他的决策而去冒险,哪怕对方是那么的信任自己。

  谈寂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见到对方默认时,还是忍不住生气和难过了起来。

  “祁冽的特殊局,「见欲」开始之前,你也……”

  他的呼吸因情绪波动而显得略有不稳,柯枫干脆捏着小少爷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不狡辩了,是我的错,”柯枫在交错的呼吸间低声说着,“不该瞒着你的,可我舍不得看你冒险,看你受伤。苏梦的局,你被碎裂的镜面划伤,血溅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特别心疼,觉得哪怕受伤的是自己,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所以才去拿了玄冥留下的平安扣,才哄着谈寂戴了这么久。

  因为柯枫心里清楚,一旦小少爷知道这是个转移伤害的道具,绝对不可能再戴在身上。

  谈寂仰脸回应着他,气息里难见的带着非常浓烈的情绪,竟是个掠夺性极强的吻。

  和平时的清冷或是缠绵完全不同。

  柯枫抓着藤椅的靠背,胸口的起伏尤为明显,喉结甚至被刺激得微红,难耐的偏了一下头,哑声问着:“你在惩罚我吗?小美人,这可是在外面。”

  谈寂没直接回答,反而咬了一下对方的舌尖,又撬开唇齿探了进去。

  过了好久,才在柯枫那带着尘欲的滚烫气息中败下阵来,喘着气,嗓音低哑的回答说:“算情不自已 ,你……下不为例。”

  “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家

  公告发出的当天下午,悬命线科技·研究有限·公司门口,便停满了款式各异的车辆。

  刚从小饭馆步行回来的谈寂,远远看到几乎要被挤爆的公司大门,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柯枫赶忙快步去追,还有意无意的拉起外套衣领掩住了脸,毕竟认识神明的弈者寥寥无几,见过柯神这张好皮相的,那可就数不胜数了。

  “什么情况?”想回套间里睡午觉的谈寂一脸不满,“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了吗?”

  好么,真可谓近墨者黑,和柯枫待得久的小少爷,也终于学会了吐槽。

  柯枫忍笑,揽着他就近找了家奶茶店钻进去。

  按理说工作日的下午,店内不会有太多顾客,应当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谁知屁股刚挨到座椅,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枫?”

  柯枫一愣,谈寂则是抬眸看去,奶茶店的另一张小圆桌旁,坐了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性,五十来岁的模样,一头深金色的短发,又干练又优雅。

  “师太?”柯枫诧异。

  “没大没小,”女人笑骂道,“别慌,我不是和那群人一起来的,只是前几日收到白橘的通知,说是终于替玄冥和狂蝶报仇雪恨了,才特地过来看看。”

  柯枫点了点头,极小声的在谈寂耳边解释说:“玄冥的故友,不介意的话,过去坐坐?”

  谈寂随他一同起身挪至隔壁圆桌前,踌躇了一下,还是淡淡的说了句:“阿姨好。”

  语气生疏,表情冷漠,但熟悉他的柯枫知道,这对于小少爷而言,已经是非常热络的表现了。

  若不是玄冥和柯枫二人的面子,哪怕命运之神来了,困倦的谈寂也懒得重新再站起来。

  “嗯,你就是玄冥家那个可爱的养子?”女人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和你养父是很好的朋友,别误会,他只喜欢男人,正好我也只喜欢女人。”

  这话有些过于直白,谈寂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柯枫抽空替他点了杯咖啡回来,焦糖拿铁上浮着好大一个雪顶,凉丝丝的,很符合小少爷的喜好。

  “你从Z市来的?这么老远就为了来总公司看看?”柯枫二人中间坐下,不动神色的替谈寂挡住了一部分目光,“可惜傅总还在A国,风哥近来也特别忙,实在没什么能款待的。”

  “几年不见,你倒是老练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个张狂的毛头小子了,”女人说,“老实跟你讲吧,现在堵在公司门口的那群满脸奉承的家伙,都是闻着血腥味跑来的鲨鱼,没一个好东西,我这几天在帝都陪女伴儿旅游,正巧看到论坛上的消息,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助。”

  柯枫这才松了口气,收敛了客套的笑容,说:“虽然选择公开谈寂的身份时,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种局面,但没想到这群人来得这么快,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谈寂舀着一小块雪顶问:“他们来干嘛的?”

  “来‘朝圣’啊,”女人逗他说,“看看传说之中的0号实验品,是不是真的无法超越,看看玄冥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逆天法宝,顺便,你登记在悬命线公司入职名单上的身份,是初阶弈者,而且只签了三年,应该有不少人想高价把你挖走。”

  “我又不差钱,”谈寂觉得好笑,“何况公告上也说了,我几乎没有十二岁之前,作为0号实验品的记忆,了解的事情还不如其他实验品多。”

  “所以不必理会他们,”女人说,“我的建议是你们这几天避一避,就不要出现在公司里了。”

  柯枫思量了片刻,回答说:“也行。”

  谈寂喝着咖啡,依旧没忘了他的午觉,仰脸问:“那我住哪?”

  “我家。”柯枫挑眉。

  谈寂困惑的看着他。

  “大概两年多前,我有天心血来潮,在离公司不远的住宅区,买了栋别墅,”柯枫说,“装修完之后大概住了一个多月,发现还是住在公司里好,就又搬了回来,之前考虑过把它送给你的,可惜你不要。”

  谈少爷显然不缺一栋别墅的钱,但当柯枫这么说起时,他还真的挺想去对方家里坐坐的。

  又或者说,他想和柯枫回家。

  三人又闲谈了一会,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玄冥,一杯咖啡喝完,女人主动提出要先走一步。

  柯枫起身送她,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特地跑一趟,该不会是担心真有人把小少爷挖走吧?”

  “师太”笑着看他,调侃道:“圈里可都说你是个渣男。”

  “再渣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男朋友卖了吧,”柯枫百口莫辩,“那是渣男吗?那是渣人。”

  “行了,逗你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他时的眼神,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柯枫下意识的和谈寂对视了一眼,说:“放心吧,公司不会亏待老师的养子,风哥打算将南部分公司转型成技术研究公司,所研发出来的成果,因其技术和经费都由谈寂提供,故而将以他的身份注册专利,而他本人,也将获得公司的一部分股权。”

  女人满意的点了一下头,拎着包非常潇洒的走了。

  柯枫刚打算彻底放松下来,便听见身后的谈寂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打算向南部分公司提供技术和经费支持?”

  “……”

  糟糕,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

  最终谈寂也没能睡成午觉。

  柯枫那栋别墅虽说离公司不算远,但步行过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二人找了家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才慢悠悠的去了居民区,期间谈寂还给禾月打了个电话,奉劝对方回公司时一定要小心。

  柯枫提着一大兜子日用品和零食,嘴上还在认真清点着:“床单被褥那边都有,睡衣只能暂时穿我的了,卫生一直有保洁在做,我偶尔也会过去看看,直接搬过去住应该不成问题。”

  谈寂挂了电话,问:“暂住几天罢了,不必这么讲究吧,在局里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

  “第一次带你回家,哪能那么敷衍,”柯枫认真道,“何况你这个月排的局都已经入完了,不妨陪我一起休几天假?”

  谈寂没提醒对方这个月只剩五天了,进了别墅区,才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问:“刚刚那位阿姨,和实验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喊她‘师太’?”

  “她是最初的研究员之一,同样是因为年轻时的恋人死在了局中,和玄冥拥有着相似的理念,”柯枫说,“但她只提供技术,没将身家都搭进去,在实验方彻底被吴峰和林家改变性质之前,成功抽身,后来也没再干弈者这行。”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进实验方很早,正遇上她在想法设法抽身,有次调皮翻进了她的院子里,差点被当做是实验方的眼线给宰了,还是玄冥去捞的我,”柯枫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她那会儿超凶的,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谈寂接过柯枫手中的一大袋东西,看着对方用指纹锁开了门,别墅里的家具电器不算多,但布置得非常温馨,很有家的感觉。

  柯枫从鞋柜里翻出了崭新的拖鞋,继续说着:“至于喊她师太嘛,那是圈里人的调侃,她从年轻时便是个不婚主义,恋人去世后又单身了很久,倒是离开弈者行业后,开始结交起了不同风格的女伴,好像玩得还挺花,不过没有多线操作就是。”

  同样是恋人早逝,玄冥选择了至死不渝,而“师太”选择另寻良人,谈寂觉得,这不过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没有孰对孰错。

  爱情,不过是想要与某一个人长久相伴,与他分享生命里所有闪光的细节,哪怕偶有困难和争吵,都也能携手面对。

  “不说这个了,”柯枫将小少爷引入了屋里,打开灯,“晚饭想吃什么?正好买了菜,我给你做。”

  “你不累吗?”谈寂拎着袋子不肯给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外卖也行。”

  “都回家了还吃什么外卖?”柯枫笑着哄道,“要不就吃牛腩吧,咖喱的还是番茄的?”

  谈寂被迫交出了购物袋,板着张脸回答说:“咖喱。”

  果然,这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挑食。

  他陪着柯枫将东西一件件整理出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根本没买番茄。

  忍了半天的柯枫终是笑出了声,用沾着点水的手指捏了一下他的鼻尖,道:“逗你的,都知道你不爱吃了,怎么会买?”

  谈寂拆着牙刷的包装盒,温声说:“买给你自己吃也行,干嘛一直迁就着我。”

  “因为你可爱啊,”柯枫拿着挑好的菜去了厨房,“我可是抢了玄冥‘特别可爱的养子’的那个可恶男人。”

  谈寂刚想追上去反驳,就又听到对方问:“小美人,如果是你,恋人早逝,你会怎么选择?”

  这听起来是个不太吉利的话题,但柯枫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好像被拿来假设的压根不是他自己。

  “不可能。”谈寂的回答也很轻松。

  “这么自信?”

  闲置了很久的厨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柯枫一边给牛腩焯水,一边蒸上了米饭,顺便还切出了一盘大小均匀的土豆块。

  谈寂靠在料理台旁帮忙拆着咖喱块的包装,轻声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偷偷用连契吗?我已经学会了同承。”

  柯枫被逗笑了:“要死一起死?”

  “嗯。”

  ***

  电饭煲欢快的蒸着米饭,咖喱块被放入锅中,很快便“咕嘟咕嘟”起来。

  在谈寂的“协助”下,柯枫不到一个小时就将晚饭摆上了餐桌。

  他很有仪式感的给小少爷倒了杯可乐,轻轻的碰了一下杯。

  “谈寂,欢迎回家。”

  第一百四十章 ·雀鹰

  有些人虽然嘴上说着只住五天,却被哄骗着快一个月了都还没有搬走。

  L市五月底的气温依旧舒适,谈寂眯着眼,靠在别墅二楼拐角的落地窗前晒太阳,悠闲得像只餍足的大猫。

  柯枫从餐厅上来,朝他晃了晃手中盛满薄荷茶的玻璃杯,冰块在杯壁上发出了悦耳的轻响。

  “你下午四点有一个局,还记得吗?”

  谈寂从懒人沙发里坐起来,扯了一下身上松垮的睡衣,这衣服从型号到风格款式都明显不是他自己的,从衣柜里拿出来时却显得非常顺手。

  “记得,”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口冰茶,回答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柯枫顺势亲了一下他的发顶,道:“但你要带着一同入局的两个小新人,已经在公司里准备好了。”

  一个月过去,那群嗜血的鲨鱼见搅不出什么风浪来,也就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是仍通过各方渠道,有意无意的盯着悬命线公司的一举一动。

  这段时间,谈寂依旧保持着几天入一次局的频率,业务水平受到了雇主们的一致好评。

  而具知情人士透露,他与柯神的感情极好,绝非是商业互吹或是各有所需的关系,基本不可能被别的公司挖走。

  于是,想要近距离接触到神明大人,便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案——加入悬命线公司。

  但众所周知,悬命线公司几乎不曾对外公开招人,哪怕求爷爷告奶奶弄到了内部考核资格,其考核内容也出了奇的苛刻。

  故而公告发出后的这一个月里,未能有人成功挤进公司。

  可就在昨晚,早睡早起的弈者们都沉睡于梦乡之际,悬命线公司的夜猫子的运营,又非常搞事的发了一条新的人员变更通知,恭喜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新人,成功通过考核和试用期,加入了公司。

  “一个四轮的局罢了,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谈寂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爬起来,不情不愿的朝衣帽间走去。

  “安姐姐之前带他俩入的,都是第二第三轮局,”仍在休假的柯枫无所事事的跟了过去,“转正了才排的第四轮,听说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一进公司便入了第四轮局的谈少爷感到有些无语,边脱衣服边打着哈欠,显然昨晚也没有睡好,不过他是被柯枫给折腾的。

  什么说好的三个月内不许“度假”,真到情不自禁时,压根没人会提及。

  当然,柯枫的身体也恢复得比预期的要快了许多。

  “两个新人能在试用期坚持下来,我还挺诧异的,”柯枫将外出穿的衣服递给了小少爷,笑道,“安姐姐做审核员时相当苛刻。”

  谈寂单手扣着衬衣纽扣,闲聊道:“苛刻点是对新人负责,不过就他俩冬天大半夜能找到一车西瓜的劲头,应该的确是很坚持的人。”

  三个多月前,谈寂从祁冽的特殊局中出来时,重度中暑,曾直言想吃西瓜。

  柯枫为了在雪夜里悬赏到西瓜,给了两个新入行的弈者一个内部考核的机会。

  如今二人凭借自身的坚持,居然真的通过了考核和试用,加入了公司。

  “也对,”柯枫先一步换好了衣服,“走吧,步行过去还得二十多分钟。”

  谈寂捋着命线问:“为什么你也去?”

  “闲来无事,陪你走走,”柯枫笑道,“顺便,帮你把行李再搬一点过来。”

  谈寂:“?”

  就住在公司不好吗?

  ***

  第四轮局并不难,至少谈寂是这么认为的。

  顶多是地形差了一点,规则凶了一点,光线暗了一点罢了。

  远远到不了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只可惜跟在他身后的两只猹并不这么想。

  “要要要要要从这里跳下去吗?”小胖墩哆哆嗦嗦。

  谈寂踩着摩天大楼的天台护栏,连命线都懒得牵,懒懒的回答说:“问队长,别问我。”

  这一局的队长是禾月,风鸣明显是有心培养他做中阶甚至高阶弈者,给了小实习生非常多的机会和福利。

  当然,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距离顾流光夺局后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九十八天,远超了他所承诺的三个月。

  禾月依旧显得耐心而坚信,但众人暗地里都很担心他会在某一天突然情绪崩溃,才特地给他找点事情做。

  “跳啊,”禾月回答得一脸理所当然,“执棋者潜意识里认为电梯很危险,这楼目测有七八十层,要下去难不成爬步梯?”

  高个儿沉默了,说不好是从两三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可怕,还是爬七八十层步梯下楼更让人难以接受。

  一如谈寂所推测的,这两个新人的确都是坚持不懈的性子,听到队长发话,哪怕双腿吓得发颤,也走到了天台边,将抓钩枪仔仔细细锚在了护栏上。

  他俩皆是破了自己的局,才得知世上还有弈者这行,又与蓝白有些私交,才没走太多弯路,搭上了大公司的线。

  兴许是谁介绍来的像谁,二人的八卦心和表演欲,也同蓝白如出一辙。

  小胖墩怕得要死,却还忍不住同禾月搭话说:“队长大人,恕我冒昧,听说您在公司的职务还是个实习生?”

  禾月也不生气,点头道:“对啊,因为L大那边的档案没法改,所以要等到明年才能转正。”

  “您还在念大学啊?”高个儿诧异,“那……实习结束,大四还回去接着念吗?”

  禾月耐心的等着队友们调试抓钩枪,轻声说:“不念了。”

  “也是,”小胖墩赶忙奉承说,“您在弈者业内都有这般成就了,想必也不需要那一纸文凭。”

  “倒不是这个原因,”禾月捋了一下额前略长的刘海,“主要是做了半年弈者,大学知识快忘干净了,念不了一点。”

  二人面面相觑,只有一旁吹着冷风的谈寂笑出了声。

  小实习生那头又直又软的黑发,几个月前还是正常男生会留的长度,这会儿发尾却已经超过了肩膀。

  入局时为了方便起见,用皮筋束成了狼尾,与他入连雨局时装扮过的忧郁美人,有几分相似。

  谈寂问过他怎么突然改变审美,走起了这种颓废叛逆的风格。

  谁知这恋爱脑竟然回答说,顾流光曾吻过他的发梢,故而舍不得剪掉。

  真棒,这么多局过去,入局依旧送恋爱脑队友一枚。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抓钩枪,小胖墩又没忍住八卦道:“我听说……您和顾King的关系很不一般,是哪种不一般,可以说说吗?”

  “就是……”禾月思索了片刻用词,干脆用圈中的说法自暴自弃道,“做过一段时间,被他豢养的金丝雀。”

  高个儿:“?”

  他的大脑中飞速闪过了蓝白所喜爱的各类文学,包括但不限于替身、强制爱、小黑屋、捆绑束缚、求而不得等等。

  但仔细一想,顾King并非那种人,而面前这个自称实习生的队长,因天赋和能力出众,编号又是Blank0,一手命线带人练得出神入化,近来在论坛上人气极高。

  有人看了他的训练视频,送其美誉“雀鹰”。

  怎么也没法和娇柔脆弱的金丝雀联系在一起。

  远方的屋顶上,忽地传来了解悠发出的信号,禾月握着手中的抓钩枪,蹬了一下天台外围的墙壁,便一个鹞子翻身跃了下去。

  小胖墩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抓住了护栏,却听见头顶上一个清冽的声音问道:“你是自己跳,还是我踹你下去?”

  比编号Blank0更可怕的,是编号0。

  两个小新人在谈寂玩味的目光中,绝望的松开了双手。

  ***

  任务很成功,现世里才过去了四十来分钟,雇主便完美的破了第四轮局。

  觉得跳楼机也挺好的的小少爷,和禾月解悠一同,带着两个吓成了鹌鹑的小新人出局时,特殊工作间里一个来接的人都没有。

  柯枫不在,原本送他们入局的安婉也不见了,他茫然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找到了几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便随手分了出去。

  按公司习惯,雇主有限,然后照顾新人,最后才是任劳任怨的队长。

  他刚抬起打算将最后一瓶递给禾月,特殊工作间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禾月!”柯枫几乎是冲进来的,看都没看小少爷一眼,朝着禾月喊道,“顾流光醒了!”

  工作间里的几人皆愣了一下,唯有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掠了出去。

  明明比在局中时,小胖墩所见识过的那个鹞子翻身还要轻巧矫健,但这一刻,他却在“雀鹰”身上,真的看出了几缕金丝雀的影子。

  就好像只要有那个人在,他便能有一湾温暖,足以停歇。

  也因有那个人在,他才能一直,勇往直前。

  医疗区特殊观察间的门大敞着,病床上坐着的青年眉眼温和,一双星眸亮得发烫。

  朱红符文仍在,红光却逐渐暗淡,反之连接着心脏的命线,散着耀眼的光。

  他朝门口呆立的恋人笑了一下,轻声说:“抱歉,我好像又迟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盈盈

  顾流光醒了。

  消息迅速传遍了一整个公司,所有闲着的弈者全都跑来了,围在医疗区走廊里,盯着那扇虚掩着的门。

  谈寂靠在人群外围的门禁旁,手里抓着半瓶矿泉水,表情依旧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有不少放松下来的笑意。

  “局里累不累?”柯枫倚在他身边,替小少爷捋了一把微湿的发尾。

  “还好,不是什么凶险的局,”谈寂朝病房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要累也是队长累一点,只不过,他现在应该什么负面感受都接收不到了。”

  “恋爱脑是这样的,”柯枫调侃说,“医生还在做进一步检查,应该还得再等上好一会,饿不饿?”

  “有一点。”

  如是说着,小少爷的肚子“咕”了一声。

  住在柯枫家里的这近一个月时间里,谈寂没能成功点一次外卖,每日三餐,定时定量,时不时还会增加下午茶和夜宵,终于是成功将他喂胖了三斤。

  同时也养成了按时吃饭的好习惯。

  “我去给你做,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谈寂陪他一同下楼,思索了几秒才回答说,“汤或者粥吧。”

  柯枫一愣,随即笑道:“还说你不温柔。”

  谈寂也跟着轻笑了一声,并未否认。

  毕竟他的确没那么爱吃汤或者粥类的食物。

  几人出局时本就已近黄昏,等到医生进行完所有检查,天便几乎是全黑了。

  禾月为了不干扰医生操作和仪器运行,不得不背贴着墙,努力将自己挤进角落里。

  他甚至还穿着入局时的浅灰色外套,十指上缠着护指绷带,连抓钩枪都没有取下,袖口和衣摆上沾着血迹和污渍。

  眼神却明亮而欢喜。

  顾流光借着医生调整设备的间隙,轻声问:“刚从局里出来?”

  小傻子点了点头。

  “有没有受伤?”

  小傻子摇了摇头。

  “站那么远干嘛?生我气了?”

  “不是,”小傻子赶紧解释说,“我身上脏,不好过去。”

  顾流光笑着朝他轻抬了一下掌心,说道:“又不是无菌手术室,过来吧,让我看看你。”

  禾月看了看往来忙碌的医生,觉得似乎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才犹豫着往病床边走了几步。

  纵使被照顾得再好,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也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只能靠坐在被升起的护理床上,几乎无法自主起身,朝禾月伸手时,肌肉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撑他抬起手臂,大约是有些难受,那夹着血氧仪的指间,也在不住的颤抖着。

  “你别用力,”禾月隔着病床的护栏,只能轻轻握着他的手,“很疼吧?”

  顾流光的手很凉,比三个月前消瘦苍白了不少,被禾月握住后,一直绷着的力度才逐渐放松了下去。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说,“梦里你告诉我,要去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我竟然同意了……”

  “也没有太危险,至少,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离奇的局了。”

  顾流光又看了禾月好一会,才道:“吴峰和景凌的事情,我已经听柯枫说过了,在你来之前,也看过了弈者论坛,休想糊弄。”

  禾月被他怼得百口莫辩,站在病床边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明明是对方迟到了,却还好意思责问自己。

  于是佯装不高兴的问:“那你要罚我吗?”

  “要,”顾流光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罚编号Blank0的雀鹰大人,带我这个‘新人萌妹’,去训练室里,做一个月的双人复健。”

  他嘴角嗪着笑,星眸里满是爱意,却喊着圈中新晋的称呼,调侃着数月前,小实习生在初初步入门的双人命线训练中,所留下的梗。

  “你……”禾月红着脸嘀咕说,“迟到了还吃醋。”

  “迟到了是我不对,你也可以反过来罚我,但吃醋是我作为男朋友的权利。”

  检查基本结束,几名忙碌的医生推着仪器走了出去,只剩下一个还低头写着病历的。

  禾月趁医生不注意,飞快的低头亲了一下顾流光的唇角,轻声道:“罚你不许胡来,不许私自加大复健力度,乖乖吃饭和休息,以及,我攒了很久假期,你要快一点好起来。”

  “好。”

  特殊观察室的隔音极好,故而也十分安静,写着病历的医生非常想要装作自己不存在,但却不得不向病人简单讲述检查结果。

  他硬着头皮起身,略显尴尬的说道:“顾King,呃……您的身体状况比预想中要好很多,命线的恢复也非常成功,后续需要在模拟局的环境下进行测试,复健的内容稍后将制作成表格,发至您的邮箱,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

  禾月替他接过了病历,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复健的内容能给我也发一份吗?”

  医生不确定的瞄了一眼顾流光,见对方并未反对,才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麻烦您了,”禾月起身送医生出门,又问,“他现在可以吃些什么吗?”

  “营养丰富的汤类或是粥,忌生冷油腻辛辣,太硬和不好消化的都不行。”

  禾月回身问顾流光:“我去给你做?”

  “叫个外卖吧,”顾流光说,“再陪我一会儿。”

  禾月犹豫了一下,刚打算掏出手机,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叫什么外卖,粥已经做好了,香菇瘦肉的。”

  “柯神?”

  “嗯,”柯枫端着个大碗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吃饱了饭只打哈欠的谈寂,“葱和香菜就不给你加了,温度正好,趁热吃吧。”

  顾流光朝他轻点了一下头道:“多谢。”

  “别谢我,”柯枫将谈寂揽了过来,“小少爷要求的。”

  谈寂淡淡的说:“也别谢我,欠你俩一个人情,应该的。”

  “啊?什么时候的事?”禾月茫然。

  “七个多月前。”

  七个多月前,他被禾月拉入局中,得以遇到了陪顾流光入局的柯枫。

  以为是初遇,实则,是重逢。

  五月底的夜间温暖舒适,特殊病房的窗户敞着一扇,这一日不知是农历十五还是十六,夜空晴朗,圆月皎洁,竟是不输商业街上的灯光。

  谈寂靠着窗,看着不远处互相调侃的三人,在暖风里轻捋了一下属于自己的命线。

  他不再是人间过客,柯枫也不必再寻世上神仙。

  ***

  一个月后,公司内部大群。

  小少爷的未婚夫:[外出旅游,三个月内不接任何单,偏远地区无信号,消息无法第一时间回复,见谅。]

  还是那个长刀挑火的酷炫头像,id却不知何时换成了甜宠文学。

  婉婉婉安:[柯神你在做什么啊!你顶着这个id去接单,风哥会打死我的!]

  小少爷的未婚夫:[所以我不接单啊~]

  婉婉婉安:[/扶额]

  白橘不吃猫粮:[旅游?能不能带我一个?我只是一只柔弱可怜的小猫猫,吃得也不多。]

  小少爷的未婚夫:[情侣项目,不带单身狗。]

  白橘不吃猫粮:[我呸!]

  可可可是可以拯救世界的:[那能带我去不?!]

  小少爷:[你不是单身狗?]

  可可可是可以拯救世界的:[我可以现找!]

  实习生-禾月:[据解悠说,你现在应该在上课才对。]

  管理员[小少爷的未婚夫]将[可可可是可以拯救世界的]移出了群聊。

  顾:[@实习生-禾月 东西我收拾好了,你在大厅等着就行。]

  婉婉婉安:[@顾 你俩也去?!]

  顾:[嗯。]

  实习生-禾月:[老板签字同意的~流光最近恢复得很不错,当然,我俩就不做那么多极限运动了,单纯散散步晒晒太阳~]

  婉婉婉安:[……行吧。]

  这么一来,公司里依旧只剩下她和白橘渡灵,以及两个新来的猹做苦力了。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一楼,顾流光披着件红火色的外套,拎着两个行李箱走了出来。

  一个月的复健并不算长,好在医生和他自己都很有经验,走路和自理已不成问题,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搬运重物。

  禾月立刻收起手机迎过去,接了对方手里的行李箱。

  “累不累?用不用歇一会再走?”

  顾流光无奈的揉了揉他那头半长的狼尾,回答说:“收拾个行李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

  沙发另一侧的二人也站了起来,谈寂依旧拎着小号的行李箱,柯枫则背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

  “你开车?”谈寂问。

  “不然呢?”柯枫笑问,“你和小实习生都没有驾照,总不能让顾King开吧?”

  谈寂盯着对方手里的车钥匙,半天都没接话。

  柯枫揽着着他下到地下停车场,问:“想学?”

  “你教?”

  “先教你基础知识,再找个时间去考,省的去驾照被暴晒,”柯枫说,“恋爱都教得会,区区开车有什么不能教的。”

  四人上了车,宽大的SUV迎着朝阳,驶入了浩大的车流之中,同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紧握着属于自己的命运,与所爱之人一同,奔赴未知的未来。

  谈寂靠在副驾驶里眯着眼,随口问道:“那有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或者不想教我的?”

  柯枫:“反攻。”

  谈寂:“……”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故居

  三个月的旅程,从人迹罕见的沙漠,到一望无际的海洋,由凛冽巍峨的雪峰,自烟雨朦胧的小镇。

  在与世隔绝的岛屿上看过日出,也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欣赏日暮。

  最后一站定在了E城,那个时不时会被公司里的弈者们打扫和祭拜的,玄冥故居。

  八月中旬的E城十分炎热,虽是在郊外,灼热的烈阳与恼人的蝉鸣也未减半分。

  空调应该是许多年前安装的,运行了一整夜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嘈杂。

  睡到日上三竿的谈寂迷迷糊糊的摘了耳塞,立刻被噪声吵得拧起了好看的眉。

  “该起了,”被当做枕头枕了半个晚上的柯枫,收回了压麻的手臂,“风哥他们五分钟前下了飞机。”

  正逢中元节,公司里本就有祭拜恩师的惯例,如今大仇得报,自是没有不来赴约的道理。

  风鸣干脆发了长达一周的歇业公告,带着总公司里所有的弈者,来了E城。

  此处故居颇有些年代感,原为玄冥青年时期与恋人的居所,对方去世后,不忍睹物思人,便独自搬去了实验方所属的园区之中,将这隅院落全权交与管家照料。

  故而小少爷也并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一片清净之地。

  直到玄冥失踪,柯枫等人用尽了各种途径搜寻,才在故居里,找到了已然没了呼吸的恩师。

  也许就像是谈寂说的,一旦有了归处,再遇到跨不过去的坎儿时,便会想要回到此地,躲藏起来。

  也许玄冥心中最想要回到了,还是青年时期,与所爱之人相守相依的时光。

  “几点了?”

  谈寂不情不愿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老式的木板床很硬,但也好过他们被困在沙漠风暴里,和荒凉的戈壁上,所度过的那些夜晚。

  “九点十分,”柯枫将叠放在床头柜上的衣服递给了过去,“起来洗漱一下,吃个饭,应该刚刚好。”

  E城本就是个南方小城,郊区就更为清冷了,点外卖几乎是行不通的,想吃早饭,还得自行出门。

  洗漱完的谈寂看了眼屋外的烈阳,心道吃泡面或者面包也不是不能接受。

  柯枫心知小少爷不肯挪窝,温声哄道:“乖乖同我去吃早饭,就把书库里刀谱上的那套刀法,手把手教给你。”

  这个条件有些过于诱人了,谈寂抓着防晒服犹豫了几秒,便推开了卧室大门。

  他在扑面而来的热浪里眯了一下眼,看到了送上门来的早饭。

  “牛肉粉,羊杂汤,热干面,手抓饼和麻球,想要哪一个?”

  禾月拎着几个饭盒和纸袋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提了四杯绿豆汤的顾流光。

  谈寂刚迈出房间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有点犹豫的回头看柯枫,显然又想吃不劳而获的早饭,又想学对方手把手教的刀法。

  柯枫也没料到这种情况,顶着小少爷迟疑的目光笑出了声:“选吧选吧,别辜负了小实习生的一番好意,刀法等你吃饱了饭就教。”

  于是谈寂捧着牛肉粉去了开着空调的餐厅。

  ***

  风鸣等人下了飞机,又换乘了两趟公交车,步行了三四公里,终于抵达目的地时,谈寂早已吃完了早饭,同柯枫一起,在院中一处树荫下,小声嘀咕着什么。

  白橘推开院门,便听到了令人迷惑的交谈。

  “手再往下一点,握紧了,”柯枫说,“腰别绷着,否则容易受伤。”

  一阵细微的衣角摩擦声之后,谈寂回答说:“比我惯用的长了不少,有点不适应。”

  白橘:“?”

  又过了几秒,树荫下传来了谈寂压得极低的一声抽气。

  “嘶……”

  “别那么心急,”柯枫赶忙问,“疼不疼?给你揉揉?”

  白橘:“???”

  偏偏谈寂无所谓的说着:“没事,又没见血,能有多疼?继续。”

  “行吧,”柯枫无奈,“肩膀倾过来一点,腰别动,对,再把腿抬起来。”

  赶了一上午路的单身狗白橘忍无可忍,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俩在干嘛?!”

  树荫下的二人闻言回过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谈寂被柯枫轻轻固着,手中还握了把明晃晃的长刀。

  和白橘所想象中的调风弄月截然不同。

  “练刀啊,”柯枫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然这么热的天,还能在室外做什么?”

  白橘的脑子卡了一下,被风鸣推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安婉渡灵等人。

  傅总也来了,不知道风鸣具体是怎么哄的,总之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也少见的穿了身休闲装。

  “南方实在是太热了,”艾尔混在人群中,一头金发被阳光照得非常显眼,“户外活动进行不了一点。”

  柯枫放开了小少爷,迎过来问:“你不是回西部分公司了吗?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看你就没关注过公司大群,”安婉裹着件长到小腿的防晒服,跟个幽灵似的,“总公司发布了歇业公告之后,其他三家分公司也干脆一同停摆了,公司里所有与玄冥、狂蝶、眠岚有关的弈者,都会在今晚之前抵达这里,悼念曾经的恩师。”

  他们将从世界各地赶赴此地,悼念那些挡住了黑暗与不公的,提前为他们斩开了迷雾与荆棘的,先辈。

  收了刀跟过来的谈寂愣了一下,被柯枫摸了摸头,像是无声的安慰。

  “记得让他们先找好住宿,”柯枫说,“若是几十人无处可去,挤在院子里凑合到天亮,玄冥怕不是会托梦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安婉知道他这是不希望气氛过于沉重,也笑着说:“放心吧,来之前看过了,镇上的招待所和宾馆还是有不少的,肯定不至于露宿街头。”

  众人随着柯枫一同进了屋内,白橘吹着空调活了过来,暗戳戳的说:“你们知道吗?我在手机上搜E城招待所的时候,意外发现当年徐慢住过的那个,居然还开着。”

  一提到那条街道,禾月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裂缝中源源不绝的虫茧,和层层堆叠的飞蛾。

  他干巴巴的回答说:“这真是个可怕的发现。”

  年代久远的建筑很不隔音,院中有个新来的声音接话道:“如果必须住在那里,我宁可露宿街头。”

  “连雨?”

  禾月开门去迎,发现连雨身边还站着东部负责人小叶子,和几个不甚熟悉的面孔。

  安婉脱了那身幽灵防晒服,喝着冰可乐说道:“那就只差南部分公司的猫猫们了,他们打算把跟狂蝶关系最好的那几只‘本体’也带过来,宠物托运比较费时间。”

  “这里的厨房还能用,”柯枫拿着车钥匙起身,“我去镇上买点菜回来,大家一起吃个晚饭。”

  “一起。”

  风鸣放下了手里的行李,顾流光也起身跟了上去。

  谈寂和禾月也想跟,被傅总拦了下来。

  “让他们去嘛,小美人们只需要吹空调喝茶就好。”

  谈寂:“……”

  禾月:“我是小美人,不是富太太。”

  ***

  南部分公司的猫猫们,是接近黄昏时才抵达的E城。

  晚间的气温清凉了许多,十来个大男人拎着几个宠物航空箱,有说有笑的进了院子。

  会做饭的都在厨房里忙活着,不会做的则将屋中的几张大木桌都搬了出来。

  谈寂无事可做,干脆拿了一大袋猫条喂猫,带来的这几只都是胆大且亲人的,被放出航空箱后,很快就爬了他满身。

  “别爬上来,”小少爷试图和它们交流,“很热。”

  同样无事可做的暹罗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很有经验的指导道:“你把猫条放低一些,它们就下来了。”

  第一次喂猫的谈寂非常听劝的放低了猫条,同时闲聊般的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暹罗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神明是在关心他,很意外的笑着说:“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给公司打工呗。”

  又过了一会,那只黑脸的小猫吃饱了,蹲在谈寂的椅子下面舔起了爪子。

  暹罗才又说:“可能等几年后,我干不动弈者,退役下来做后勤或者教练时,会找个聊得来的人共度余生吧。”

  “那挺好的。”谈寂淡淡的回答。

  热腾腾香喷喷的菜肴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桌,柯枫围着围裙,微卷的黑发早已被汗水浸湿,眼神里却都是笑意。

  “开饭?”

  “再等等,”傅予青说,“婉婉去接最后一波人了。”

  说话间,院门被再一次推开,安婉和黑喵手里提着几个孔明灯,身后跟着的,竟是可可、林澜和姜静。

  “哇!表哥!”可可一进门就看到了柯枫,“你晒黑了!为什么寂神没有?”

  “人家天生丽质,”柯枫无奈的敲了敲他的头,又对后面的二人说,“进来坐吧,既是眠岚的亲友,便不是外人。”

  众人随意落座,并无身份地位之分,的确像是很大的一家子人,找了个空闲的日子,聚在一起,相互问候,相互关心。

  “我听说傅总在b岛上重建了一个训练场,”小叶子加了一筷子凉菜,“南部分公司也打算转型成技术研究部门?”

  傅予青点头道:“是完全公开且合法的技术研究,你们有空也可以去看看,带带新人。”

  “带新人有什么好处吗?”蓝白开玩笑道。

  “算加班,三倍工资,”风鸣挑眉,“能给你多买几本那种文学。”

  众人笑成了一片,傅予青却非常认真的看向了谈寂,问道:“可以受累去给新人们上几节课吗,你的天赋,足以让他们打破对局和规则的刻板印象,从而使破局的方式有更多种可能。”

  孔明灯燃烧着,带着祝福和心愿缓缓飞往了天际,谈寂仰着脸看了一会,在一片欢声笑语里轻笑道:“没问题。”

  他眼中的火苗化成了光点,像希望一样,照亮了人间。

  曾有人照我。

  我照后来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站牌

  骄阳映着盛夏的梢叶,行道树旁鸟鸣声盈耳动听,叽喳或婉转的分享着喜悦。

  暖风舒展了枝头的花蕊,一朵一朵,迎接着新的一天。

  路边的公交车站牌前,并肩而立着两个身影,高个儿的那个,在风吹过的时候,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这里的合欢花树,一棵连着一棵,在这个争相盛开的季节,心情很好的谈寂竟然有些喜欢。

  “就是这里?”谈寂问,“变化还挺大的。”

  说罢,他伸手敲了敲科技感十足的崭新站牌,玻璃面板上干干净净的,没贴那梦境之中的奇怪字条。

  “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禾月笑着回答说,“别说树和站牌,就连前面的那所小学,也换了新的地址,听说这个老校区,最近就要扒掉重建了。”

  二人路过了站牌,于斑驳的树荫下边走边闲聊着。

  “你父母已经不住在E城了?”谈寂习惯性的拢着手腕上的命线。

  “对啊,”禾月点头,“他们搬去了Y省X市的旅游胜地,跟着姨妈干起了住宿业。”

  谈寂八卦道:“就是那个要给你介绍对象的姨妈?”

  “是,”禾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但反正我和他们已经没什么往来了。”

  随着太阳逐渐升至正空,被树荫垂爱着的小路也不再凉爽,怕热的谈少爷将短袖卷到了肩膀上。

  禾月热得沮丧着脸:“回了L市,得找个时间把头发剪短。”

  “不留了?恋爱脑治好了?”谈寂的嘴还是那么损,“真是医学奇迹。”

  禾月红着脸小声回答说:“太长了,睡觉的时候容易被流光压到。”

  得,恋爱脑的病情加重了。

  这是三个月长假的最后一天,前几日来E城祭拜玄冥的同事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原有的岗位上,仅剩下总公司的十来个人,留下打扫和修缮恩师的故居。

  明天一早,他们也将乘着飞机,回到熟悉的L市,继续弈者工作。

  柯枫打算将故居里的老旧电器更新迭代,以免引发火灾。

  高低是没有空调能吹,谈寂便干脆陪禾月来了一趟市区,缅怀一下九个多月前破的第一个局。

  当然,还有一个更现实一点的目的。

  他想知道,禾月从初中一直心心念念到大学的烤鸭,究竟能有多好吃。

  “哇,这家书店居然也倒闭了,”禾月惊叹,“以前生意可好了,还得排队。”

  谈寂还记得在局中时,那家用以购买资料书的书店,接话道:“小学都搬走了,书店自然也难以维持,烤鸭店还在就行。”

  道理的确如此,二人沿着树荫,顺着美食的香气,很快便走到了目的地。

  烤鸭店的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大叔,见来了新的客人,满脸笑容的问:“同学,想要几只烤鸭?”

  禾同学答曰:“来五只。”

  谈寂借着大叔打包装盒的空闲,低声调侃说:“雀鹰大人阔绰啊。”

  “公司里那么多人呢,”禾月有些不好意思,“每人半只不过分吧。”

  老板大叔手脚十分麻利,没一会儿便打包好递了过来。

  禾月接了烤鸭,和谈寂开玩笑道:“这回终于不用因为没钱而绞尽脑汁了,也不必非得赶在天黑前回家。”

  “那不一定,”谈寂说,“天黑了不回家,你男朋友会吃醋。”

  他话音未落,口袋中的手机先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好么,自己的男朋友打来的。

  “柯枫?嗯,在梧桐路,已经买好了,马上回来……嗯?小学?”

  “啊?”拎着五大盒烤鸭的禾月非常茫然。

  谈寂挂了电话,无奈道:“柯枫说他们在小学院墙边。”

  ***

  倒塌了一大半的墙壁旁,站着两个可疑的男人。

  穿黑色背心的那个身量很高,微卷的黑发扎在脑后,晴蓝色的耳钉在烈阳下闪闪发光。

  见小少爷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面前,便立刻举起来双手,无辜道:“这次真不是我干的。”

  谈寂翻了个白眼:“我知道,这里要被拆掉重建了。”

  “那可真遗憾,”柯枫说,“虽说不是现世,这也算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第一次相遇不该是在实验方园区吗?”谈寂问,“或者,血斗场和武库局中?”

  柯枫愣了一下,揽着他往站牌方向走去:“小美人早上吃的什么?嘴这么甜?”

  “酸辣粉,”谈寂幽幽的说,“爆辣的那种。”

  无论是实验方园区的单面玻璃,还是血斗场和武库局中那场浩劫,都很难让人get到柯枫所说的甜。

  顾流光不由分说的替禾月拿走了手里的重物,四人一同回到了站牌附近,果不其然,这里停着柯枫的车。

  “空调这么快就装好了?”谈寂轻车熟路的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却被迎面而来的冷气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快什么,都中午十一多了,”柯枫叹气,“一大早就跑没影了,不饿吗?”

  柯枫所指的一大早是上午九点左右,谈少爷被上门安装空调的师傅吵醒,干脆就跟禾月一起溜了出去。

  两人在镇上冷气开放的铺子里,悠哉悠哉的吃了早饭,又坐着公交车,一站站欣赏完E城近些年的变化,才慢慢吞吞的抵达了梧桐路。

  也许是入局时常常不得不被时间追赶着,待在现世里的谈寂,反倒是更享受这种节奏很慢的生活。

  比如花了一上午时间,只为了尝一口烤鸭。

  “不饿,酸辣粉的分量很足。”

  谈寂系好安全带,在柯枫启动车子的过程中,又打了一个喷嚏。

  “冷就把防晒服披上,”柯枫认真开着车,“你在太阳底下待得太久,一身汗吹了冷风会感冒的。”

  一身汗才不想穿防晒服,谈寂心想,布料黏在身上很难受。

  他本想反驳说禾月也晒了很久太阳,一回头便看见顾流光拿起了防晒服,小傻子二话没说,直接乖乖穿上。

  大了两号的防晒服,红底黑字,背后印着酷炫的四个字母。

  King。

  谈寂:“……”

  算你们狠。

  ***

  车迎着自巷尾而来的风,驶过了树荫斑驳的小路。

  谈寂被迫披着防晒服,又回望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站牌。

  这不到一年的时光里,有太多的意外和变化。

  他找回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找回了一直想要认识的人,也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家”。

  也学会了去爱,去恨,去想念,去缅怀。

  还有更多更多的,柯枫教会他的,情绪、体验、技巧和生活。

  还会有更多更多的,等待于命线所交织的未来。

  他在人生的站牌前休憩了片刻,便又再一次,走上了新的旅程。

  只是这一次,身边有了所爱之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完结·后记

  当晚,吃到了美味烤鸭的小少爷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不肯睡觉。

  “乖,把眼睛闭上。”

  “睡不着,”谈寂嘀咕,“茶喝多了。”

  他的手机被柯枫没收了,老房子里没有任何娱乐设备,新装的空调安安静静的,反倒比嘈杂的噪音更难入眠。

  柯枫无奈,温声道:“想要我怎么哄你?”

  谈寂没说话,只是瞄了一眼行李箱里的东西。

  柯枫愣了一下,犹豫说:“明天要早起赶飞机。”

  “我起得来,”谈寂说,“大不了去飞机上睡。”

  柯枫失笑:“这里隔音不太好。”

  “我尽量保持安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柯枫便干脆起身去行李箱里拿了东西回来,却在路过墙边时,听到了隔壁房间里压得极低的呼吸声,以及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没事,”他抛了一下手中的小盒子,“你就算发出点声音,这会儿也没人有空听。”

  谈寂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小夜灯被调到了最暗,空调也往上打了两度,夏季的睡衣本就轻便,谈寂边单手解着扣子,边看柯枫垂眸拆着包装。

  这个男人似乎做什么都很好看。

  无论是日常做饭,还是月下舞刀。

  无论是漫不经心,还是一丝不苟。

  哪怕开着玩笑,做着或幼稚或离谱的事情时,谈寂都很喜欢。

  但都不如他染着尘欲,教自己什么是「爱」的时候这般。

  那种最狭义也最私密的「爱」。

  属于他一个人。

  常年使用抓钩枪的人,习惯用左手做很多事情。

  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通常被磨出了一层薄茧,平日里不觉,但细嫩的皮肤被触到时,便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谈寂并非矫情之人,却意外的很怕痒。

  “放松,”柯枫低声道,“别绷着,这不比练刀,没弄好真的会受伤。”

  “痒,别这么摸。”

  柯枫似笑非笑的看他:“不摸怎么做?”

  “用油,直接进也行,”谈寂理所当然道,“反正我又不怕疼。”

  柯枫活生生气笑了,惩罚似的咬了小少爷一口,反问:“你是攻我是攻?”

  没机会学反攻的谈寂被咬疼了,拧着双好看的眉瞪他。

  “这事儿听我的,没得商量,”柯枫单手将他固在了床上,“乖乖放松。”

  ……

  午夜的院中很静,只有努力压抑着的凌乱气息,随着床板轻撞墙壁的节律,透着丝丝缕缕缠绵。

  其中掺杂着小少爷又轻又软的气声,只是语气有些凶。

  “柯枫……你把我放开!”

  柯枫的左手轻搭在他的腰上,腕间延伸出的命线,绕着小少爷的某处,缚了好几道,目的非常的明显。

  “不行,”他动作未停,低声回答道,“出来太多次伤身子。”

  谈寂难耐的挣了一下,很快又被固住,双手被对方交握在了头顶。

  他从未这么讨厌触摸命线这个天赋。

  ……

  ***

  第二天清晨的飞机上,一夜未眠的谈寂卷着块毛毯,睡得比在哪里都熟。

  第一百四十五章 番外·猫与蝶(上)

  假期结束后的第三个月,谈寂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单。

  执棋者那一栏填着“你猜”,意向弈者那一栏又写上了“你猜我猜不猜”,活像个人格分裂自说自话的神经病。

  直接把难得替柯枫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的谈少爷,给气笑了。

  他抓着这份鬼东西,打算去公司一楼的厨房里找柯枫,路过楼梯转角时,遇到傅予青带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朝办公室方向走。

  此人短发,方脸,五官端正,身高中等,体型偏瘦,目测二十六七岁,眉宇间却还带走一些青涩的少年气。

  谈寂向来对陌生人没有太多兴趣,便朝二人点了点头,继续往楼下走去。

  “神明大人稍等,”傅予青笑着喊住了他,“他的这个局可能还得你来,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劳驾移步我办公室?”

  谈寂一愣,也不知道这群人什么毛病,许是论坛热帖太深入人心,公司里的众人也开始跟着喊他神明大人了。

  “那柯枫他……”

  傅予青笑道:“替你问过了,他说他炸完那份小酥肉就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谈寂只好点点头跟了上去,手里还捏着那张疑似人格分裂的单子。

  傅总的办公室在五楼,是整个公司里最豪华的一间,平日里不怎么使用,除非来了贵宾级人物。

  但无论怎么看,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青年,都不像是腰缠万贯的贵宾。

  傅予青见他疑惑,边上楼边解释说:“这位执棋者曾是猫猫联盟的一员,代号奶牛喵,他罹患精神类疾病,不能受刺激,我的办公室里比较清净。”

  谈寂更疑惑了:“不能受刺激怎么入局?”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藤椒小酥肉的香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他身旁。

  “奶牛喵不能受到惊吓或是感到紧张,但他局七情主「喜」,故不受影响。”

  谈寂回头,就见柯枫端着一大筐藤椒小酥肉,停在了他身后。

  “小少爷,想不想去主「喜」的局里开开眼界?”

  七情之中,「喜」最难以成局,谈寂伸手拿了条小酥肉,边吃边思索:“是乐极生悲,还是大喜过望?”

  “都不是,”奶牛喵主动回答说,“单纯是那天发挥超常,特别开心,所以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个回答给谈少爷整不会了,犹豫着问:“这也能成局?”

  “一般人不能,”柯枫说,“但奶牛因为疾病的缘故,内心世界与普通人有所不同,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实验方做过一批非常残忍的实验,特地找了一群有心理或者精神疾病的孩子,测试他们入局后的反应。”

  傅予青附和道:“变态看了都得说一声变态。”

  “好在它实在是过于变态,很快就被叫停了,”奶牛说,“其他的孩子都被送回了医院里,只有我没人要,跟了狂蝶。”

  不用问,奶牛喵这个代号,绝对是狂蝶的杰作,毕竟传闻奶牛猫都有些神经质。

  “你说的发挥超常,该不会是狂蝶给学生们的训练吧?”谈寂猜测说。

  “Bingo~”柯枫朝他眨了眨眼,“他的局里有年仅十九岁的狂蝶,而且是特地留下了陪他的,可以交流的残魂,想不想看?”

  “想,”谈寂一挑眉,“入局申请表和同意书呢?”

  奶牛喵挠了挠头:“我记得我填好之后,送到柯神的办公室里去了来着,就是那个填写‘你猜’和‘你猜我猜不猜’的那个。”

  好么,这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神金,害得谈少爷笑了一下。

  ***

  入局定在了三天之后,因为主「喜」的局中基本没什么危险,众人轻松得像是团建一样,闹着要去见十九岁的狂蝶。

  最终硬是组了一支十人的满员队伍,除了谈寂和柯枫之外,全都来自猫猫联盟。

  谈寂被闹得头疼,绷着脸问道:“为什么这个局非得我去,还让我当队长?”

  “因为地点在一个人造局的模拟悬崖上,”暹罗收拾着随身物品,“本来我们应该是爬不上去的,但小奶牛那天超常发挥,愣是莽了上去,当即便成了局,那地方我们如今都上不去了,只能求你把他送上去。”

  “所以第一次成局就是你们陪他一起入的?”

  暹罗说:“对啊,因为是主「喜」的局,未来也没有让他做弈者的打算,老师就没有逼他破局,还很贴心的留了一抹残魂在局里陪他。”

  谈寂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文件,过了大概半分钟,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是谁在和他说话。

  “等等,你也去?”他问暹罗,“风鸣不是说你敢再去找狂蝶的残魂,就打断你的腿吗?”

  一旁同样在看文件的柯枫说:“他和风哥商量过了,这个局里难得没有危险,风哥同意他最后去一趟,之后如果再敢偷偷去找,被发现了就直接退役。”

  这话听上去,暹罗应该偷偷去找过很多次。

  谈寂问:“奶牛喵这次想要破局?不留个念想吗?”

  “当年组织解散后,他这种没法做弈者养活自己的实验品,都被狂蝶送去国外,并完全切断了联系,”柯枫说,“为的就是让他们远离实验方那群余党,这九年里,奶牛喵成了家,有了女儿,若不是前段时间,论坛因为你和小实习生火出圈,他都不知道狂蝶已经去世三年了。”

  “他想要告别过去了?”

  “嗯,狂蝶当年留下那抹残魂,也是为了等这一天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番外·猫与蝶(下)

  奶牛喵的局出了奇的漂亮,即使是柯枫这样,见过无数奇山异水的极限运动爱好者,也忍不住夸赞一番。

  谈寂理着手腕上的命线,仰脸看向远处恍若水墨画一般的云雾、山峰与瀑布。

  “横看成岭侧成峰”或是“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仿佛只会出现在诗画或是梦境里的景色,此时正展现于众人面前。

  “这个局来自用于训练的人造局?”谈寂难得表露出了明显的诧异,“谁造的?”

  柯枫同样仰脸看着云澜之中的山巅,回答说:“设计图来自玄冥,高度和难以到达的顶峰则是狂蝶要求的。”

  “岂止是难以到达,”暹罗吐槽说,“除了小奶牛那个二傻子,花了十多个小时莽上去过之外,其他的实验品就算借助命线都无法登顶,连老师都是Z字形绕上去的。”

  谈寂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突然问:“你坐过跳楼机吗?”

  暹罗的表情明显僵住了:“没,我不想体验。”

  “什么跳楼机,”在局中变成了小小少年的执棋者·奶牛喵好奇的凑了过来,“我想体验。”

  “傅予青说你不能受到惊吓。”谈寂说着,又拢了拢手腕上的命线。

  “我不怕高,多高都不怕,”奶牛喵兴奋道,“当年老师承诺我们,谁能登顶,就带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自记事起,就被关在特殊福利院里,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不管摔下来多少次,我都想爬上去。

  狂蝶当然应当是想要激励学生们,让他们懂得只有自身能力足够强大,才能离开实验方的控制,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但没想到最后登顶的,会是奶牛喵。

  那些作为实验品的孩子们,反抗的原因各有不同,或像白橘那样吃不饱饭,或像谈寂和顾流光那样有想要去见的人,但更多是像奶牛喵这样,单纯追寻着被强行夺走的自由。

  谈寂看了看奶牛喵,又看了看柯枫,问:“算不算违反公司规定上‘弈者不得做出不尊重雇主的行为’那一条?”

  “不算,”柯枫眯眼笑了一下,“奶牛喵是自己人,没收他钱,不算雇主。”

  谈寂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少年奶牛喵的肩膀。

  “啊?”奶牛喵茫然回头的瞬间,被谈寂扯住衣服后领,整个拎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悬崖上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

  柯枫默默的将视线转向了身边的暹罗:“狂蝶的残魂在顶峰上,你肯定是想要上去的。”

  “不敢劳烦柯神,”暹罗试图拒绝,“我还是自己慢慢爬吧。”

  “那多慢啊,一会奶牛喵先破了局,你就白进来了。”

  柯枫边说着,边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暹罗的反应淡定了不少,单纯只是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金线沿着瀑布逆流而上,虽挑选了离水流较远的路线,但依旧有微凉的水珠,偶尔飞溅到身上。

  高耸入云的山峰,于谈寂来说,也不过是十几个纵跃,很成功的在奶牛喵昏过去之前,将他放到了顶端的一块岩石上。

  局中的一切依旧保持着执棋者心中最美好的样子,山巅常年积雪覆盖,却并不显得寒冷,反倒清风温柔,暖阳和煦,和现世里柯枫所喜好的极限运动完全不同。

  他刚落地,不远处悬崖边那个灵动的身影便回过头来,似乎已在此处等待多时。

  依旧是低低扎着的马尾,和标志般的猫猫面具,以及锁骨上漂亮的蝴蝶印记。

  只是看上去比在徐慢局中所见的那位,要年轻了许多。

  “小豹子?”他很是意外,“长这么大了?”

  真是意料之中的开头,谈寂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会你比我小了。”

  “狂蝶”大惊:“你真是小豹子?居然会开玩笑,岁月对你做了什么?”

  另外两道身影也随之落了下来,低沉好听的声音满是调侃的味道:“岁月没对他做什么,都是我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小枫子,”“狂蝶”在二人的情侣耳钉上来回看了看,“你俩果然还是在一起。”

  柯枫挑眉:“当年就走这种苗头吗?”

  “狂蝶”怒道:“你这个半夜来我院子里偷花,吓醒了所有猫猫和‘猫猫’,就为了哄你家小少爷开心的贼,好意思问出口吗?”

  这缕一直停驻于奶牛喵记忆中的残魂,才刚刚十九岁,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和狂傲,灵动清澈,又肆无忌惮。

  涅槃,神权最高的天赋,也是最糟糕的天赋,谈寂心想。

  残魂比旧照片要鲜活,比午夜梦回要真实,会笑,会闹,会问你在那些他已然不在的时光之中,过得好不好。

  就像是最毒的时光子弹,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击穿了心脏。

  “狂蝶”见柯枫不答,又看向了他身边的暹罗,目光不出意料的落到了蝴蝶吊坠上,突然明白了面前的四人,为什么要特地来这个局里见自己。

  “我是多少岁去世的?”他笑着问。

  暹罗艰难开口道:“离你……三十岁生日差三个多月。”

  “狂蝶”有些意外:“我这种天赋的人,居然能活那么久,倒也不错,是在局里吗?”

  “是,特殊局,我们被人暗算了,那个局无法触发涅槃,”暹罗哑声道,“我是眼睁睁看着……”

  “乖啦,都过去了,”“狂蝶”踮着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其他人还好吗?”

  “玄冥也去世了,但我们成功扳倒了实验方,”柯枫的语调也微沉,“这才有脸来见你。”

  “这算什么话,你们能好好活着,就是对故去师友最大的安慰,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小奶牛也该告别曾经,不再需要老师陪伴了。”

  他说着,在一直都没插上嘴的少年奶牛喵面前蹲了下来:“老师这一次不能陪你去看外面的世界了,换你和暹罗一起,来陪陪老师,好不好?”

  谈寂看了看三人,突然对柯枫说:“南部分公司的技术人员一直苦于没有当年的图纸,难以复刻训练用的特殊局,我看这里就很不错,现以队长身份安排你,陪我一起沿着山体和瀑布绕几圈。”

  柯枫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痞里痞气的敬了个礼:“遵命,我的队长。”

  ***

  暹罗目送神明大人和柯神的身影一前一后跃下瀑布,恍觉这二人真如其他同事说的那般,十分温柔。

  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年的一众猫猫里,他和奶牛最要好,同时也是和狂蝶走得最近的两名学生。

  也正是那天在特殊局里,年仅十五岁,没有命线又不是“二傻子”的他,爬不上山崖的顶峰,只能在半山腰上看着,老师那束起的发尾与白色衣摆,在崖顶的寒风之中猎猎作响。

  那时十九岁的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