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谈少爷经常出没于柯枫的房间。
相较于他自己的极简,这间套间里的家具和藏品,可谓称得上是丰富。
除了日常所需的家电、洗漱用具、个人衣物之外,还收藏着各类刀具、手办,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物件,占据了书房的一整面墙壁。
“考虑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柯枫端着盘刚烤好的小蛋糕,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衣柜还有一半是空着的,床也够大,隔音和采光比你那间要好,有哪里不喜欢都可以改。”
谈寂盯着那盘根本吃不下的小蛋糕,说:“我没和人住过一个房间。”
“跟小傻子合租的loft不算?”
“有隔断,而且我也不常住在那里,”谈寂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略有些苦,“我一个人待久了,怕你会不习惯。”
柯枫感到奇怪的问:“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我睡不着会熬夜,起不来会赖床,被吵醒也许会发脾气,”谈寂说,“不喜欢把食物带进卧室,不喜欢房间里有奇怪的味道,讨厌强烈的的光线和声音。”
总之,就是少爷脾气。
“我知道,”柯枫替他捋了一下翘起来的发尾,“睡不着我哄你,起不来我陪你,有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了,都可以直说。”
谈寂又抿了一口茶,问:“干嘛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男朋友,不对你好对谁好,”柯枫举着一个小蛋糕,“考虑一下吗?”
小蛋糕烤得软敷敷香喷喷,顶上还用奶油画了一个猫爪,非常可爱,谈寂被迫咬了一口,发现配上红茶刚刚好。
“线人那边怎么说?”他换了个话题问,“祁冽上钩了吗?”
小美人天天想着钓鱼,柯枫叹了口气,回答说:“应该是信了,他找线人要了你在公司内部档案上的资料,按照你的计划,已经真实且完整的发给了对方。”
“线人了解他局中的细节吗?”谈寂吃着蛋糕问。
柯枫摇了一下头说:“了解得不多,祁冽从来不带弈者入局,只单独将想要残害的对象拉入局中,但他非常信任线人,所以曾透露过,特殊局中的内容,是受被拉入局中的那个人的欲念所影响的。”
“规则呢?是干脆不存在,还是并不攻击执棋者?”谈寂皱眉。
“通过祁冽所透露的信息来看,规则是存在的,并随着入局者欲念的产生而产生,将会攻击局内所有,拥有七情六欲的目标,”柯枫摊了一下手,“但并未提到过规则字条,要么是不存在,要么与入局者的过往有关。”
若是规则与入局者有关,那便完全没法猜测了,毕竟,实验方一直认为,0号实验品根本无法成局。
再则,按照计划,这次入局的,并非是谈寂一人。
谈寂说:“希望不要弄出来个大杂烩,到时候规则自己和自己掐起来,难不成还得弈者去劝架。”
柯枫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他也拿了一个小蛋糕,边吃边说道:“我待会要去趟林家,你也一起吗?”
“去办后事?”
“后事我那几个舅舅处理得差不多了,”柯枫说,“我也不图林家那点遗产,只是想去把母亲留在那边的东西拿回来,顺带去看看林澄和眠岚。”
纵天已破晓,那些沉睡于黑夜中的人,也再见不到了。
可还存于世间的人,却希望,命运的神祇网开一面,至少让他们知晓。
知晓这茫茫现世中,还有人在前赴后继的,追寻着理想。
谈寂静了一会,突然问:“断了悬命之线的人,是否魂识会随着破局而消散,再也没有来生?”
“是。”
哪怕呼喊千万遍,眠岚也无法再听到。
哪怕找到成百上千,狂蝶所散落于局中的残魂,却也永远寻不到他本身。
正义,本就是与人性的博弈和抗衡。
他轻点了一下头说:“一起去吧。”
两人吃完了小蛋糕,谈寂端着空盘子先一步起身,柯枫拿着车钥匙跟上,顺手锁上了套间的房门。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嗯?”
他朝着楼梯口迈出了几步,才意识到对方指得是什么,回答说:“等从祁冽的局里出来吧,以免他想半夜偷袭找不到我。”
柯枫默默地在心里,又给祁冽记了一笔。
***
下了很多天的大雪终于停了,积雪被午后的阳光耀眼着,有些刺眼。
谈寂靠在宽阔的副驾驶座上朝外看去,成片的松林上落满了白雪,反而有种毛绒绒的错觉。
林家的祖宅依旧恢宏巍峨,却因人走楼空,而露出了几缕衰败,原本的佣人们早已遣散,院中的积雪也无人清扫,大堂书房和主卧中值钱的玩意儿,也基本被拿走得一干二净。
柯枫将车停在了院中,远远看了眼大堂里的黑白照片,丝毫没有过去祭拜一下的打算。
他下了车,又绕过来替谈寂打开车门,手中还拎着一件羽绒服。
“我不冷。”
“穿上,”柯枫不由分说地将他裹了起来,“等你知道冷,就该感冒了。”
谈寂已经记不起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了。
二人去了偏房,里面应该有段时间没人打扫过了,落着薄薄的一层灰。
“这里原本是她的闺房,后来想同那个男人离婚,曾带着我搬回来过一段时间,”柯枫说,“可惜那会儿我才不足五岁,对这里没有太多的记忆。”
“这么多年过去,林墨规居然一直留着这个房间?”
“是林寒坚持要留下的,我之前一直认为他假仁慈,只是在扮演乖儿子的人设,想在林家争宠。”
柯枫用随身带的纸巾,轻拭了几下柜门上的灰尘,实木柜门上,离地一米来高的位置,被胡乱的刻有不少看不懂的图案和记号,应当是他幼年顽皮所留下的。
“他可比假仁慈的伪君子变态多了。”谈寂站在他身后,安静的陪他回忆着这里的一切。
“也是,”柯枫笑了一声,拉开柜门,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不大的盒子,“这是母亲的嫁妆,我本打算将它一直留在此处,只是现在林家没了,放在这里迟早让人拿了去。”
他那些舅舅本就同早逝的姐姐没太多感情,盒子里的金银玉石,倒是能值个好价钱。
谈寂对金银没兴趣,反倒研究起了桌角的刀痕和涂鸦。
“你小时候很调皮吗?”
“嗯,”柯枫点了点头,“经常被那个男人打,不过不调皮也打,连着妈妈一起打,所以回了林家之后,我才自己提议要学的刀法。”
幼年的他应该是曾想过宰了那个男人的,但母亲却开解过他。
“也许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厉害,而他逐渐老去,再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以暴制暴,终究会付出代价,凝视深渊,最终也将成为深渊。”
也许正是这样,旁人才会传言母亲懦弱,幼年的他,被卖给实验方时,也曾有过这般想法,如果她能再强硬一点……
后来他在局里见过了许多,追逐着执棋者的深渊,才终于懂得,个人的正义,绝不是正义。
却还是在苏梦的局里,给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妈妈,一次报仇的机会。
谈寂轻轻的拥了一下他。
“走吧,”柯枫抱着盒子说,“这里太冷了,去墓园看看他们,就该回去吃饭了。”
谈寂低低的应了一声,跟着上了车。
这或许会是他最后一次来林家的祖宅,柯枫倚着车门,最后又回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楼宇。
雪盖了满院,应是曾有车轮和脚印行过,却又被新雪掩埋。
喷泉池中结上了厚冰,花草也无人打理,百年世家,仅在几日的光景里,便迅速颓败了下去。
青松落色。
***
由于背叛了林家,眠岚和林澄被葬得极为偏僻,谈寂跟在柯枫身后绕了半天,才终于抵达。
这里依旧很静,比市区里更冷了不少,他垂着眸子,听柯枫低声讲着林寒与林墨规的结局,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一个画面。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院子中,小小的谈少爷似乎生病了,不住的低咳着,却又不愿乖乖躺在床上休息。
他裹着一块柔软的毯子,站在卧室的单面窗户前,偷听院中一大一小二人的交谈。
“小澄,”玄冥的声音依旧低稳儒雅,“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个叫小澄的孩子,看似比他年长了两岁,眼神坚定而清澈的回答说:“我确定。”
玄冥静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若真能成功,我便想个法子,送你出国。”
“多谢老师。”
画面到此处便模糊了起来,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然记不清了,似乎是他偷偷跑下床,吹了点风,便又猛烈的咳了起来。
引得玄冥赶回屋中,把小少爷重新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那时应当也是极冷,E城虽比不得L市,但若是真下起雪来,在没有暖气的室内,反而更难扛。
他躺在床上,额头上被黏了一个退烧贴,依旧倔强的看着窗外。
南方的山林在冬日里,总是显得光秃秃的,被雪覆盖后,有种寂寥而孤独的美。
寒山失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