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寒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自首。

  他参与的解悠的手术,并再一次的为他主刀。

  九个多小时的手术,谈寂陪柯枫处理完伤口,回到自己的宿舍中清洁并补觉结束,再边点外卖边下来医疗区时,“手术中”那三个字还依旧亮着。

  柯枫陪可可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也换了身干净衣服,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只有可可显得十分沮丧。

  医疗区里很静,谈寂远远便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声。

  “天都黑了,怎么还没结束啊,”可可叹气道,“当时就不该留下他一个人,如果我能勇敢一点,陪他一起面对那个怪物的话……”

  “现在就会有两个人躺在手术室里,”柯枫毫不留情的怼他,“你能打得过那个怪物吗?你只能占用人家的医疗资源。”

  可可被怼得委屈,小声问:“那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再等五分钟,顾King就能赶到。”

  谈寂身后的一个声音接话道:“通过柯枫讲述的局中细节,我和予青分析了一下,应当是因为,一旦来自智能主控那一方的规则制衡彻底失效,那张字条背面所有的受害者信息,都将化为乌有。”

  傅予青也点头说:“有小澄在,它就只是规则的傀儡,还残留着作为人最后的不甘与执念,等到来自小澄的制衡完全失效,它便将成为局中唯一的规则,那时,弈者能从它身上得到的,就只有写满规则的字条了。”

  谈寂朝身后的老板和傅总点了一下头,那份解悠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证据,他与柯枫都在出局的第一时间里,默写下来发到了公司邮箱。

  柯枫拍了一下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过来,问道:“一口东西都不吃就去补觉,不饿吗?”

  大约是难以感受到欲望的缘故,谈寂经常无法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故而也常常不记得准时吃饭,等真感觉到饿时,往往已经有些低血糖了,因而才略显暴躁和不耐烦。

  在林寒局中的这几幕里,众人都没能好好吃饭,他哄着谈寂吃下去的那些甜点所产生的热量,也全都在局中消耗殆尽,一斤肉都没能多长。

  “已经点好外卖了,”谈寂坐在他身边,给对方看自己手机上的订单,“双人份的炸鸡。”

  柯枫这才点了点头,朝着傅予青问:“二位来找林寒?他在里面为解悠主刀,还未出来,放心,跑不掉的,估计他自己也不想跑了。”

  总共六条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林寒不自首,他们所带出来的信息,也足以顺藤摸瓜,找到林寒杀人,及他父亲包庇并协助处理后续的证据。

  一如解悠所说的,那些正义与公道,终究会为世人所知晓。

  柯枫没提符文提前失效的事情,反倒是傅予青主动问:“那天我忙着破解暗码,让你自己拿符走,刚刚整理时才发现,你挑的五张里有一张是残次品,原本是应该销毁的,没出什么岔子吧?”

  “能出什么岔子,”柯枫笑道,“暗码破解出来了吗?”

  “我通宵推算了整整三遍才说服了自己,”傅予青说,“你风哥倒是接受的很快,已经把答案发给顾流光跟禾月本人了。”

  谈寂插话道:“真是我猜的那样?”

  “Blank0。”

  虽然早已猜测到了这个答案,到真的听到傅总确认时,谈寂还是静了下来。

  禾月是他加入悬命线公司之前,唯一的朋友。

  倒也不是因为谈少爷真的冷酷到生人勿近的地步,只是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向前,习惯了与人生中每一个阶段的朋友告别。

  在时光的打磨里,谁都无法确定,未来的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

  几年不见的朋友,就会变得十分陌生。

  谈寂一直这么认为着,在遇到柯枫之前,他一直都只是人间的过客。

  通讯录里那么多老师与同学,最后留在“朋友”那一栏里的,还是只有禾月一个。

  也许只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是同一类人。

  这是一种无关风月的信任,被世人称之为友情,或是兄弟。

  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位全副武装的医生走了出来,知道外面的众人等得着急,边走边说:“伤者已脱离生命危险,预计明天就能醒,今晚会安排值班医生彻夜守着,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柯枫松了口气,问他:“林寒人呢?”

  “还在里面给伤者缝针,”医生说,“他的针缝得可真漂亮,难怪业内不少人都想和他学两手,可惜了,是个变态。”

  见过他缝出来的“艺术品”的谈寂,靠在椅子里冷笑了一声。

  大约又过了二十来分钟,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几名医生推着转运床走了出来,林寒跟在最后面,眼中满是掩盖不掉的疲惫,神情却显得格外放松。

  他目送解悠被推入了特殊病房,才慢吞吞的脱去一身行头,有条不紊的清净了双手,倒是有几分年轻有为的业内精英那模样。

  “傅总,”他朝着长椅边笑道,“您应该是最想把我送去警局的人吧。”

  傅予青头也不抬的问:“你不是打算自首吗?”

  “高低都是死刑,是不是自首又有什么区别,不如让您解解气,毕竟……我也没脸再去见他了。”

  傅予青这才起身,他也不知为这些事情熬了几个晚上,向来考究的高定西装压出了褶皱,银边眼镜下那双灰眸也布满了血丝,却依旧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害死傅家三十二口人的是林墨规,我没必要把气撒在你头上,而你自己犯下的那些错,自然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林寒看着他,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或许是想替林家道个歉的,但作为背叛过林家的私生子,他知道自己配不上。

  却又因逃避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曾与父亲同谋,于是也无法彻底同林家撇开关系。

  原来努力了那么久,他依旧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孩子。

  一旁的风鸣叹了口气,圆场道:“我开车送你吧,自己进去自首,悬命线公司不打算干涉这整件事情。”

  “多谢。”

  他跟着风鸣一同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目光停在了特殊病房的门口,像是还有些不舍。

  “要进去和他告个别吗?”风鸣问,“或者有什么话,希望我们转达?”

  林寒在门口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先一步下楼了。

  隐约能听到空荡的楼梯间里,回音一般的叹息声。

  “不必了,等他睁开眼,就能去迎接新的人生,又何必再回忆起我这种人。”

  这样反复无常,又自私自我的人,却在离开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

  也许林寒是真心希望,解悠如自己说过的那般,从未爱过他。

  原本一直在安静吃瓜的可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他这种人,还真是会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对不爱的视若蝼蚁,对深爱的能为之付出所有,薄情到了极致,又痴情得有些可怜。

  又疯癫又体面。

  “你可怜他,又有谁可怜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谈寂冷笑着问,“若不是解悠拼死也要拿到那份证据,你现在也许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

  可可脑补了一下那种可能,害怕的摇了摇头。

  “别唬他了,”柯枫调侃说,“林寒看不上这种类型的脆皮大学生,顶多被塞进烤箱里,不会切割裁剪来做成心中的神。”

  可可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站在一旁的傅予青打了个哈欠,困倦道:“行了,我得回去补觉了,你们吃点东西也去休息吧,这里有医生们守着。”

  柯枫揽着谈寂起身,嘴里说的却是:“解悠的身份,你应该已经查到了吧。”

  傅予青困得表情模糊,只说:“他是实验方解散之后,玄冥在某个局中捡到的孩子,比谈寂还大一岁,看着年纪小,是因为四年前,他主动要求潜入咏杏书院,为了更好的接近林寒,特地照着林澄的模样,做了身体和容貌上的调整,剩下的你明天自己问他吧,顺便,婉婉已经在联系新悦了。”

  说罢,也不等柯枫回答,便梦游般的走了出去。

  剩下可可茫然的挠着头问:“联系新悦干嘛?”

  谈寂翻了个白眼,下楼拿他的炸鸡外卖去了,只有柯枫好心解释了一句:“你忘了?解悠是三年多前与新悦发生了争执,才被送入了治疗室中,导致重伤的。”

  “哦!”可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

  柯枫拿表弟没办法,干脆抬腿去追谈寂,这少爷大约是饿狠了,走得飞快,压根没等他。

  刚送到的炸鸡还热腾腾的,裹着浓厚的蜂蜜芥末酱,黄灿灿的十分诱人。

  某位少爷饿得嘴角抿成了直线,整张脸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却依旧慢条斯理地撕开了一次性手套的包装,垂着眸子认真戴上。

  见柯枫追下来,还将其中的一份推了过去。

  柯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边戴手套边有些意外的问:“今天怎么不点香辣的了?”

  “你受伤了,”谈寂捏着个鸡翅中说道,“不能吃辣的。”

  柯枫更意外了,笑道:“小美人今天好温柔,奖励你吃完炸鸡之后,再去冰箱里拿一个焦糖布丁。”

  谈寂:“?”

  这算哪门子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