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钟面上,深蓝色的数字,一分一秒在跳动。
小夜灯被开到了最弱,昏黄的光,勾勒着男人高大的轮廓。
晴蓝色的耳钉,映着大厅屏风上装饰用的呼吸灯,忽明忽暗。
谈寂不动声色的直起了身子,与抱着他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真的醒了吗?”他低声问。
柯枫能理解他此时的情绪,没问谈寂究竟梦到了什么,只是轻声哄道:“想要我怎么证明?”
“你能怎么证明?”
人该如何证明自己是醒着,还是置身于梦境?
柯枫却自有答案。
他冲着屏风抬了一下手,掩在睡衣宽大袖口下的抓钩枪中,牵出了一道命线。
“这是我能想到,独属于我自己,最特别也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柯枫说,“它承载着我二十五年里,全部的经历,你摸摸它,便能知道,我是不是真实的。”
依旧是绸质般的手感,与谈寂手腕上那道冰凉的不同,属于柯枫的命线,始终都是微烫的,就像他本人的性子一样。
于谈寂而言,温暖而熟悉。
足以安抚一切的不安。
明明只是简单的抓握,却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谈寂抓着那道命线静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彻底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
他终于放松下来了一些,坐回沙发里,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电子钟的时间上,问道:“那为什么现在是午夜两点?”
明明他入睡之前,局中就已经是午夜三点多了。
柯枫这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抽身,温声解释说:“因为现在是局中的第五幕,也就是别墅场景的第二幕。”
上一幕在谈寂睡着时,已无声的结束了。
“林寒的局非常特殊,记不记得我曾和你讲过的,执棋者在前几轮局中的经历,也会影响到后面的局,”柯枫说,“我个人猜测,林寒刚成局时,属于这座别墅的场景,只有一幕。”
谈寂顺着这个思路推测道:“他在前面某一轮的别墅第一幕中,发生过什么难以面对的事情,因此而产生了第二幕?第二幕讲述的是他在前几轮局中,经历过的第一幕,所以时间倒了回去?”
“这不是套娃吗?”对面沙发上的禾月接话道。
禾月的脸色也极其的差,半死不活的靠在顾流光怀里,眼睛比睡觉之前还要红。
他原本就有两百来度的近视,在局中为了方便起见,一般都带着隐形眼镜,睡前摘了,这会儿只能眯着眼看东西。
“可以这么理解,”顾流光说,“而且一旦‘套娃’形成,后面的场景,便都是倒退回上一幕的开始,弈者圈内,通常将其称之为「局中局」。”
就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梦境一般,不断下坠。
第二幕重复着第一幕,第三幕重复着第二幕,却又因前几轮弈者入局时做出过的改变,而变化着。
“所以我们梦到的究竟是什么?”谈寂问,“你说林寒对我俩下手,他一个执棋者,如何对弈者下手?”
柯枫搂着他回答道:“我说他的局特殊,并不仅仅是因为,最后这几幕像套娃一样,层层叠叠,还因为执棋者本人,与规则站在了相同的立场上,甚至利用规则,对入局的弈者照成伤害。”
“利用规则?”谈寂皱着眉仰脸看他。
“嗯,利用规则,将熟睡中的弈者魂识,拉入很深的局中,迫使他们与规则共情,”柯枫的呼吸略有些不稳,“若不是第二幕的锚点,将我重新带回了大厅,顾King又正巧发现你俩陷入了噩梦之中,你可能就……”
可能就此堕为规则的傀儡,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寒的手段可谓是非常隐蔽,若不是他们并不完全信任执棋者,若不是谈寂与禾月不肯回到客房,若不是刚巧有人守夜,也许熟睡着的弈者们,根本不会知道,第二幕早已悄然降临。
就算中途有人在客房中独自醒来,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睡得不够久,还没有到天亮。
可当下的场景,就如噩梦所说的一般,不会再亮了。
“不会的,”谈寂的指尖依旧绕着柯枫尚未收回的命线,“我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
微烫的命线轻颤了一下,变得有些烫手了起来。
柯枫并未想到,深陷于噩梦之中的谈寂,会听到那声悲切的低吟。
“可以和我说说吗?你梦到了什么?”他问。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谈寂轻挪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斜靠着沙发,后脑枕在柯枫的锁骨凹中,手指却下意识的握紧了柯枫的命线。
那个噩梦依旧使他感到不安。
“我应该是,共情了某个被林寒带入局中,并杀害的男伴,”谈寂说,“林寒想要利用规则,肢解掉他认为最漂亮的活体,组装成某个忘不了的‘人’。”
另一边的禾月也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梦到的也差不多。”
顾流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禾月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对方隐忍着的愤怒。
柯枫更是连忍都不想忍了,金色的命线在夜色中闪着耀眼的光。
“他想……要你的哪里?”
“梦中只是拉我共情,林寒并没有与我本人的魂识产生交流,”谈寂轻抚着柯枫手腕与命线的连接处,“不过我猜,他想要我这双手。”
柯枫翻了一下腕子,握住谈寂搭在他命线上的左手,咬牙道:“他做梦!”
“别气了,”谈寂与他十指相扣道,“姜静的局都不能将我共情为傀儡,何况这次有你陪着。”
柯枫猛得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你在那个局里,是不是同样陷入过噩梦?!”
山中迷宫里,谈寂自愿断开了与现世所有的连接,主动共情规则,去寻那深渊之上的一线生机。
在第八日降临之前,他的确梦见自己变成了傀儡,再也走不出那个迷宫。
但纵使如此,谈寂依旧从梦魇中挣了出来。
林寒局中的规则虽比姜静的苛刻,但谈寂并未放弃魂识与身体的连接,何况还有柯枫陪着,他没理由醒不过来。
只是柯枫的问题,使他难得有点心虚,赶忙转了个话题说:“既然他只能利用规则,不能直接与弈者本身的魂识交流,那么共情成功与否,林寒是否并不知晓?”
柯枫心知他在逃避话题,但又拿谈寂毫无办法,没好气的回答道:“应当是如此。”
“既是如此,我有个主意,”谈寂说,“你附耳过来。”
半晌,大厅中传出了柯枫努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不行!”
***
可可是个好孩子,但执棋者说,好孩子应该在十点半之前睡觉。
他睡不着。
他盯着客房里的时间,熬呀熬呀熬,终于在快到午夜四点时,熬出了一丝困意。
就在拉上被子,打算浅眯一会儿时,房间里突然没来由的黑了下来。
不是那种关了灯之后的黑,而是整个空间里,一丝光亮都不存在了,就仿佛眼睛突然瞎了一样。
怎么肥四?可可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好在大约过了一分钟,房间里又重新亮了起来。
小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线,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只有好不容易熬到的四点,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两点。
可可:“?”
他吓得一哆嗦,简直以为自己遇上了鬼打墙,再也不敢待在客房中了,披了件衣服就“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选择客房时,犹豫害怕与执棋者离得太近,他毫不犹豫的挑了整个别墅最高且最远的那一间。
以至于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别墅中每一间客房的朝向都不相同,楼梯连接着走廊,却被不同款式的隔断与屏风所遮挡,尖锐的不规则拐角比比皆是。
像一个有趣的猫爬架,或者,一座恐怖的立体迷宫。
好在可可与柯枫一样,走过一遍的路绝不会忘记,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小心翼翼的朝着楼下走去,本意是想寻求表哥的保护。
若是表哥不在,找到顾King也行,或者冒死去打扰神明大人睡觉,再不济,和小实习生报团取暖,也总好过一个人吓死在客房里。
小夜灯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可可将它举于胸前,一圈又一圈的绕着旋转的楼梯。
无穷无尽,仿佛没有尽头。
人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对时间的概念通常会变得很薄弱。
或许只有30秒,又或许过去了三分钟。
旋转楼梯终于出现了尽头。
可可狂奔过去,并未注意到,脚下亮起的台阶上,映出了一张,没有眼球的脸。
快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走廊的尽头,是顾流光和禾月所选择的,并排着的两个房间。
走廊里孤零零的站了一个人影。
不高,很瘦,身材纤细,穿了件浅灰色的睡衣。
对方不知是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悄无声息的贴着墙,目光落在了主卧的方向。
他大约早已听到了可可狂奔下楼的响动,此时只是在昏黄的光线里眯了一下眼,便扭脸望了过来。
“解玉?”可可刹住了脚步,愕然的看向对方。
表哥说解玉是自己人,要求弈者们尽可能的保护他。
但他怎么大晚上的,自己跑出来了?
而且,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昏暗的光线模糊不清,解玉的身上,猛得多出了一抹难以忽视的违和感。
具体哪里不对劲呢?可可又说不上来。
反倒是解玉望向他之后,表情突然就变了。
他皱眉问道:“你怎么把「它」给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