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摄魂幡上残留着一丝极夜魔尊的神识。

  正是一直吞噬着这一丝神识,方易实力才进步得如此之快。

  也正是这一抹神识,才让吞噬了这么多的方易被极夜魔尊操纵着同萧景舒同归于尽。

  萧景舒难得有些狼狈,方易到底实力不弱,离他这么近距离自爆,他衣服被炸得破破烂烂,体内的灵气有一时的不顺。

  他咳嗽两声,阴着脸抬头,望着那突然出现的人。

  浓黑散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长袍,以及那张疏朗俊美的脸,他不像寻常魔修那样狰狞可怖,反而分外清秀,仿若润玉莹泽,丰神俊朗。他周身全是浓稠到难以呼吸的魔气,往那儿一站那儿便是黑暗,满满的恶意魔气。

  那魔气缠绕着安澈,却不像先前方易那样粗暴,而是细致温柔地托着,昏迷状态下的安澈没有半分不适应。

  混沌黑暗中,一道轻佻慵懒的声音响起:“许久不见,萧剑尊还真是一点没变过。”

  萧景舒眼里燃烧着战火,他目光落在安澈身上:“极夜魔尊,你突然出现在长云城,是像传闻里说的那样觊觎九阳宗宝物?”

  极夜魔尊冷笑一声:“你还真不够了解我,你们那点三瓜两枣还值得我觊觎?”

  萧景舒觉得自己恢复了些,拿起剑来,第一句话不是质问他,而是在劝:“把安澈放下来,他身子受不得半点刺激。”

  “可惜,我这次来就是打着他的主意。”极夜魔尊打了个响指,魔气瞬间带着安澈消失无踪,“人我带走了,我可懒得跟你纠缠。”

  萧景舒握着剑的手紧了些:“我知道你们之间有旧仇,但他身子弱,本就很难活过一个月,只要你愿意放过他,我可以许诺你一件事。”

  “既然难活,为什么你愿意做这种无谓的挣扎?”

  因为他有办法让安澈活得更久些。

  萧景舒将这句话按下,说:“从前他好歹为九阳宗做过无数贡献,我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极夜魔尊眸子暗了暗,金色瞳孔分外像残忍的野兽,让人难以辨别那一瞬间闪过的是杀意还是别的。

  “你们还真是假惺惺,将人折腾成这样,还有脸说这些。”他摊手,神色平淡,“可惜,你也知道我这人锱铢必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萧景舒心里一沉,知道这是要狮子大开口的意思,但他还是点头:“尽管提要求,但我要你不得伤他。”

  极夜魔尊又笑,眼里带着淡淡的威胁:“人在我手上,要不你直接来抢?”

  萧景舒握着剑没有说话。

  他心知现在动手能赢的概率十不存一,若是他鼎盛状态,他们还能打得有来有回,可惜在动手前他就已经被极夜魔尊阴了一把。

  周围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在先前对战中被波及后死去的路人不少,也跑了很多在远处观望,勉强能站起来的只有几个,秦关平老早就被见势不妙的赤火带走,白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望,还带了个拖油瓶——苏元子。

  半空中的阁楼有人御剑离开,有人急匆匆赶过来。

  秦家主半路过来了一趟,他先是知道有魔修捣乱,又觉得有萧景舒在这都不算什么,直到手下来报极夜魔尊也在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机立断立马离开,把地下城拱手相让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先溜了。

  半天没说话,极夜魔尊似乎不耐烦,转身想走,却又被叫住。

  “阁下,请您等一等!”

  出声的是白钰,他暗暗看了萧景舒一眼,有些摸不准萧景舒此刻的心思,若说他在意安澈,萧景舒又半天没答应魔尊,若说不在意,当初就没必要插手去救人。

  他心知萧景舒同极夜魔尊的博弈不可急躁,魔尊性情阴险狡诈,曾经正魔两道几次交锋他们都没占到便宜,他更不该贸然插手。

  可白钰有些等不下去,他离得远,只看见安澈被魔气缠绕着消失,生死不明,他担心安澈的情况,更是见不得魔尊有半点异动,生怕魔尊一个不高兴就要伤害安澈。

  “阁下,您要带走安澈用来谈判自然可以,但他身体实在太差,我这里有丹药先给他服用,病能好很多。”

  他从前尚且对自己的内心迷茫,分不清对安澈的感情,做错了很多事,此刻便不加掩饰地维护安澈,好像在弥补什么。

  萧景舒深深看了他一眼。

  极夜魔尊连眼神都欠奉:“这不用你操心。”

  萧景舒拦在白钰前面:“你直说吧,要什么?”

  极夜魔尊轻笑一声,懒散道:“这才对嘛。”

  他报了一连串儿天灵地宝,一口气挖走几处灵脉,又要了大批丹药。

  萧景舒表情肉眼可见的凝重。

  足足沉默了五秒,萧景舒才开口:“我答应。”

  魔尊比了个数字:“先付三成。”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萧景舒也不墨迹,分好宝物后将乾坤袋抛给极夜魔尊,被笑眯眯地接下了。

  极夜魔尊打了个响指:“爽快。”

  萧景舒说:“每隔七日,我要见他。”

  极夜魔尊微微偏头,唇边的冷笑分外显眼。

  他没给萧景舒再开口的机会,魔气涌动,消失在他们面前,半空中孤零零飘着一张符,萧景舒接过来,是张单向传音符。

  萧景舒拿到的这张是被动接收信息,只有在魔尊想找他们的时候两人才能说话,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魔尊手里。

  萧景舒收好符,余光瞥到白钰过来,语气罕见的有些冷淡:“你不该过来的。”

  “我不来你会答应他的要求吗?”白钰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来帮你谈判的,我想保证安澈的安全。”

  萧景舒语气带着警告:“记住你的身份。”

  “我时刻记着的,萧剑尊。”白钰慢悠悠凑过去,轻轻挑起萧景舒下巴,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柔。

  却好像心不在焉,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是怕你后悔啊,后悔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在担心你。”

  萧景舒顺着他的动作低头,两人距离靠得很近,却没什么温馨感。

  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我不会后悔。”

  白钰微微笑了一下,他眼神很温和明亮,跟往常看他的眼神并无区别:“但愿吧。”

  ·

  安澈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很长时间,前一刻身子好像一个破败的瓷器,体内空洞,好似每一丝血肉都被榨干,连痛都显得奢侈,后来他好像浑身浸泡在温泉里,很热,暖意包裹着他每一寸经脉,滋润他的丹田,久病的身体迎来久违的舒适。

  安澈醒的时候,他正侧躺在床上,恍然看见窗外流泻下来一缕模糊的光,纱窗慢悠悠晃着,桌上的笔墨纸砚莹润,明明暗暗的影子落在上面,很亮很好看,所有景色在他眼里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美丽。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受不得刺激两眼含糊地落了泪,他才反应过来——他能看见了!

  他刚抬起手,就见另一只更为宽大温暖的手伸过来,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替他擦去濡湿的泪,揉了揉他酸涩的眼睛。

  他登时紧张了一下:“谁?”

  躺在他身后的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嗓音低哑:“你猜猜我是谁,猜对了给你点好东西。”

  安澈默了一会儿,按着腰侧,冷静道:“你先把手拿出去。”

  极夜魔尊淡定地收回手:“我只是替你检查一下伤势。”

  “……”

  安澈没说话,他默默离魔尊远了些,光洁柔软的耳垂有些发红。

  魔尊盯着他耳垂看了一会儿,伸手碰了下,安澈的脊背立刻僵了下:“干嘛?”

  极夜魔尊很无辜:“我看你这块皮肤颜色不对,怕你对那些丹药消化不良,所以就看看。”

  安澈不想搭理这个睁眼说瞎话的人。

  不过他眼睛确实好了,身体也没有从前那样疲惫脆弱,虽然还是没有灵气,伤却恢复了很多。白钰他们束手无策的情况,这个人居然能治好?

  他不自觉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恰好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尊上,衣服已经备好了。”

  安澈被身后人揽住,就听他懒洋洋地说:“放外面。”

  “是。”

  安澈想了想,自从醒后他有印象的尊上只有这么一位,但那位不是在镇魂宗吗?

  他语气里带了些试探:“你是极夜魔尊?”

  “没错。”极夜魔尊轻挑着眉看他,“你已经被我带走了,不怕吗?”

  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安澈摸了下口袋,发现小团子不见了。

  他定了定神:“阁下,请问您有没有看到我怀里那只小家伙,它不见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顿了一下说,“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团子?”

  极夜魔尊表情顿时微妙起来,可惜安澈看不到,他没听见这人开口,有些紧张起来。

  他不是在紧张自己,而是担心那小团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该不会在他昏迷时窜出来被魔尊随手灭掉了,还是在离开时不小心被漏掉,不知掉在何处。

  要是弄丢了倒还好,只是安澈忍不住想,这小家伙会的东西不多,好像平日里光在睡觉,偶尔动一动几乎都抱着他手蹭,还动不动撒泼打滚地闹脾气,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不对,他连那小东西是活的还是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