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天气,暖阳高照,让这些天来的萧瑟一扫而空,温度回暖了不少,芙斯托却仍然觉得冷。

  她回到屋子里时,同还在屋子里的西尔希打了个招呼:“你不回家?”

  西尔希擦拭着杯沿,垂下眼眸:“那个家回不回都一样,在你这儿还热闹些。”

  芙斯托疲惫极了,她慢吞吞走了过去,挽起西尔希鬓角柔顺的长发别在耳后:“我还没给你梳过头发。”

  她拿起一旁的梳子,娴熟地从西尔希头顶梳下来,捧着发尾,掬起可爱的卷儿,她没刻意低头都能闻到西尔希发丝间的香薰味,让她不由得眉目舒展。

  芙斯托将下巴放在西尔希头顶上,喃喃道:“你身上还是那样香,又干净又温柔。”

  西尔希抬手落在她脸颊,手指用力捏了下:“小可爱,我整日点着你买的香薰。”

  芙斯托顺着她的力道趴下来,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无论身处何方,又是何时何地,她都是一个人,唯余这里是她的避风港。

  “我明早送你回家,我的孩子会陪着你,你有什么需要直接问他。”芙斯托接住她耳畔的一缕发丝,细细揉搓,“我替你把琴赎回来,去做个优秀的钢琴师,闻名于世。”

  西尔希动了下,额头蹭过芙斯托前襟的丝带,她闻到烧焦的气息,浑浊的酒味和芙斯托自己身上带着的厚重的香,并不清透纯洁,却分外沉稳,让人心安。

  她闭着眼,嘴唇擦着丝带张开:“你又擅自把自己剔除到我的生活之外,你要抛下我了?”

  “不,你不能这样想。”芙斯托弯腰,深色瞳孔看着她,“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西尔希却不听了,她说:“我想你帮我盘头,用这些丝带,发簪。”她从抽屉里拿出梳妆盒,一样一样取出发簪,手指细细摸过凹凸不平的花纹。

  她一直知道芙斯托手很巧,非同一般地巧。

  这次的发型做得精致而华美,西尔希就像一个真正的贵族妇女一样,高贵、骄矜,理所当然得像只走秀的孔雀。

  当然,美丽的孔雀知道自己优势所在,她朝芙斯托露出了个明媚的笑,指头擦过亮闪闪的唇釉,嗓音温柔:“阿芙,我也替你盘头。”

  她站起来,将芙斯托拉到椅子上,只梳到一半就见她沉沉睡去。

  西尔希把她的头发散开,将她抱到床上躺好。

  夜晚寂静无声。

  第二日,芙斯托收好了东西,将西尔希推醒:“起来,车票买好了,不管你想留在这儿还是干脆离开都行,潇潇洒洒过日子,别来找我了。”

  西尔希睡意醒了一半:“车票都买好了?我要跟你一起走。”

  芙斯托摇头:“我要去迷雾森林,不想纠缠下去了,你怎么能跟我一起?”

  这句话里的深意并未被察觉,西尔希反而一头雾水:“去迷雾森林?那里甚至还没开发完全,能去做什么,当野人?”

  芙斯托被逗笑了,她摸了摸西尔希的脸颊:“我还有事没做完。”

  西尔希一脸惫容,紧紧回抱着她,半眯着的眼里带着神经质的执着:“你别觉得我幼稚,阿芙,你救了我,这么久以来拉着我约束着我,不让我手里沾血,我们所有人都拖着你我没办法不内疚,我害怕你一离开就消失不见了,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好不好?”

  芙斯托捧着她的脸,眼里一闪而过哀伤:“我知道。”

  “你救了我,阿芙,我也想救你。”

  “我知道。”

  芙斯托并不期待被救出去,她在一开始走上这条路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她提着桶,走到后屋的院子里,那儿有块墓地,荒草丛生,凄凄凉凉。

  桶里是沉甸甸的酒,她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着大瓢舀酒水淋在灰蒙的墓碑上,浇得它水淋淋、尘埃褪去,露出一张照片,芙斯托怀念地抚摸着照片,然后将它一把撕下,酒一股脑灌下去,劣质照片被泡融。

  芙斯托看着照片,又伸脚把它狠狠碾碎融入到土里,把木桶压在上面,半跪下来吻在墓碑上,腐朽石碑与浑浊酒水的气息充斥她的口鼻。

  “埃文,我将凶手带来了。”

  她退了一步,笑容释然。

  木桶里灰色的杂质沉淀得很深,细腻的粉状物堆积在一起,被芙斯托尽数倒在泥土里,细看,还有烧焦的碎屑。

  “我终于摆脱了你。”

  最后一点残渣被倒出来,她将木桶翻过来扣在墓碑上,站在原地,满脸麻木。

  冰凉的酒顺着她指缝滑落,带走她最后一点温度,又落在她宽大的裤子上,打湿了一小块布料。

  埃文是她遇到的第二个想跟她结婚的人,是个浪漫的诗人,会调情,有工作,要是没有意外他们会过得很幸福,可惜他们只在一起了三个月,安澈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可惜,奥尔丹一直恨她让自己的未来的路崎岖不平,恨她连累他,于是在知道埃文是一个觉醒了天赋的混血种时果断向公会举报,那些自诩纯种人类的家伙一起害死了他。

  临死之前,他苦苦哀求奥尔丹放过他,可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显露出獠牙,高高举起石头狠狠砸烂他的脑袋。

  后来赶到的芙斯托见到的就是这一幅场景。

  这一幕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着芙斯托,在她自己觉醒以后更加痛苦,日日夜夜地回想,几乎记不起当初那些甜蜜的凌厉,只有狰狞的血。

  埃文于她而言不是前夫,不是曾经依赖的人,而是恐惧的具象化,她被死死缠绕了十数年,日日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神经成了一道随时紧绷着的弦。

  跪伏在上帝脚边祈求他垂怜自己的信徒,事实让她明白,指望别人的救赎必将走向毁灭。

  她终于迎来解脱。

  ·

  “奥尔丹失踪了,芙斯托和西尔希也是,尽管在外界眼里他们早已买下离开瓦约街的车票,但实际并没有上车,也找不到人。”

  安澈皱眉:“最后见到她们的地方在哪儿?”

  他放下信封,那些精美的封面是他特意跑了好几家邮局对比出来最好看的,尽管这花去了不少铜币,他还是写得很开心。

  最近降温快,他身上的体温也总是留不住,裹得严严实实也不住咳嗽,坐久了头昏眼花,没什么力气。

  这几日南很少在他面前晃悠,所以来的是冬,他回答得一板一眼:“是临郊一间租的农舍,那里只有一个瞎眼老人,不过很多人会在他后院里买一块地,去给那些没钱在城里买墓地的人下葬,价格很便宜。”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安澈还是问道:“能找到她们去哪儿了吗?”

  冬说:“很难,她们没带行李,甚至铜币都没有,很难判断目的地。”

  安澈无意识搓了搓手指,目光落在信封上,抽出他给芙斯托两人留的信,按在凹凸不平的花纹上。

  他将这两封信收了起来,表情如常:“你不用管了,跟夏一起去读书吧。”

  冬犹豫:“我再去找找?”

  “不用。”安澈说,“她们不想回来,贸然去找反而坏事。”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却不敢深想。不论什么时候离开芙斯托都会跟他告别,给他交代一大堆事,这次却走得这么果断,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芙斯托总叮嘱他,要好好跟朋友在一起,她不能陪他走一辈子。

  “没关系,她们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

  更何况他的身体实在难以坚持去找芙斯托,他几乎能看到任务的倒计时在他眼前一分一秒流逝。

  安澈把冬赶了出去,捂着嘴咳嗽半天,咳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出来,抓着椅把的手死死攥住,黛青色青筋浮现,几乎要冲破那惨白脆弱的皮肤。

  他手被抓住,手心里的血渍看得人惊心动魄,紧接着是暴怒的声音:“很好,你就凭着有别人看着努力把自个儿身体耗吧,身体亏空到这种地步还有心思写这些东西,你怎么不干脆去熬鹰?还是嫌你心头血流失得还不够多,干脆花完了早日登天见上帝?”

  安澈来不及做出反应,他脸色很白,咳嗽几乎停不下来,疼痛从心口弥漫开,他有足足好几秒的时间脑子一片空白,鲜血顺着唇角流淌,浸湿他雪白干净的衣领,又糊上纤瘦的锁骨,微微发颤。

  南终于是心疼大过愤怒,将安澈揽进怀里,动用力量慢慢顺着他的气,替他擦干净血渍,终究没忍住冷声道:“你就作吧,迟早会后悔的。”

  安澈咳了半晌,有气无力地倒在南怀里,还有心思开玩笑:“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一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嗓子在刚才那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变得沙哑难听,喉间掺杂着血,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难忍。

  又错了。

  安澈想,他应该装作更加若无其事一点的,怎么就是忍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