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安澈觉得得离开了:“礼拜五之前我再找你,到时候跟我一块儿离开。”

  “不行。”夏依旧拒绝,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跟凌辰有约定,这时候走他会起疑心。”

  “而且我不想走。”

  安澈当然知道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也许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离开了孤儿院来到工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世是完完全全捏造出来的,自己只是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造出来的怪物,一瞬间站在人类对立面上,还有人想带走他,他一定是惶惶不安的。

  但安澈同样也不会让步:“我知道,所以给你五天时间向凌辰解释清楚你去哪儿,别让他怀疑。你知道的,你是个怪物,怎么能跟他共事?”

  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安澈也看着他,只说:“你在那里并不安全。”

  “可我不想走。”

  他无法撼动一个固守己见的独裁者。

  “我会准时来接你,”安澈将书和一个大罐子塞给他,起身离开,“我走了。”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夏紧紧抱着书,只觉得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都无比荒谬,这本差点被孤儿院里孩子抢走的书,被他塞给安澈的书,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里,又拿到了这本书,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一开始真是失望极了。

  记忆里的安澈温柔又可靠,教他认字,给他带吃的,让他以为真的会有这样的温柔眷顾他,谁知道甜美的花蜜都是有毒的,是专门针对他的圈套,苦苦挣扎却逃脱不了。

  游刃有余的好像永远是安澈,他掌控着绝对权,从来没在他面前露过下风,三言两语轻易让他痛苦。

  他这样痛苦,安澈的情绪却依旧平淡如初。

  夏收拾好混乱的心情,勉强腾出手拿起那个大罐子,这罐子看着大,实际上轻飘飘的,外包装很工整。

  他将衣服整理好才进了怪物公会,一路都难免想到安澈说的那些话,心情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敲响办公室的门以后,夏走进去将文件递给凌辰,凌辰接过来,无意间看到他怀里的罐子,顿时有些惊讶:“你也喜欢这一家的糖果?”

  夏愣了下:“糖果?”

  “对啊,你不知道吗。”凌辰扣着笔盖说,“56号楼尼奥那家店糖果,我小侄女跟我央求了好久非要买,她说这家店里的糖是瓦约街最好吃的,不过这家店每次排队都要很长时间,我是真没时间去买。”

  “你刚刚出去这么久,是有人给你送这个?是你的好朋友?”

  夏抱紧了罐子,心绪纷乱,含糊道:“嗯,算吧。”

  凌辰点头:“你待在这里也不用太沉闷,放松点,多交一些朋友,这里都是跟你一样的纯种人,公会里的同事是不会有混血种的,绝对很安全。”

  “……我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凌辰就知道夏听不进去,不过也没办法,从一开始见到他夏就是这么个孤僻傲气的性格,一见陌生人就往回缩,凌辰觉得大概是他幼年时受过创伤,不愿意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

  他也不着急,这段时间以来他让夏慢慢融入公会里,也能看见夏没那么排斥,开朗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外出了一趟后,夏像是又缩了回去,又成了一开始那样。

  凌辰揉了揉眉心,他招夏进来是看中了他的性格,那种发自内心的善良,同时那么有主见,强硬,骄傲,他觉得自己很有信心将夏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猎人,可夏光是融入这里估计都要不少时间。

  本来他手头上压了个相当重要的任务,是他私心里想交给夏来办的,叫他送东西过来只不过是借口,但这时候他又有些犹豫。

  凌辰揉着文件冰冷坚硬的边缘,抬头说:“去忙吧。”

  夏点头:“好。”

  算了,还是找其他人来办吧。

  夏还需要再培养一段时间。

  合上办公室的门出去,门边的盆栽被风带动,叶子晃晃悠悠,尘埃浮动。

  公会里提供住宿,夏结束工作回到自己的住宿时,楼里几乎没什么人。公会里大多数人工作繁忙,有的忙于跑程序,有的外出任务,有的内部值班,忙忙碌碌一天就过去了,少有闲人。

  夏就很闲,他身份特殊,是凌辰刚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人,做了错事却只意思意思关了几天,批评教育就完了,自然不好给他安排工作,地位一下子尴尬起来。

  本来他还很有信心能慢慢融入这里,又突然得知自己压根儿就不是人,心态一崩几乎是全面崩盘,他本来应该恨安澈的,恨他的独断专行,一来就要剥夺他所拥有的全部。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夏捧着那罐糖果,打开盖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个个饱满圆润,有软糖有硬糖,口味很多。

  曾经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安澈记得清清楚楚,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要给他带糖。

  他想起安澈说过,自己是他最喜欢,最得意的作品。

  安澈会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但也会轻声安慰他、鼓励他;会让他受伤,也会亲手将他治好,怜惜地抚摸他身上的伤口;会让他陷入痛苦的挣扎,也愿意做他最后的依靠,那样关心他。

  安澈也说过,他是安澈最重要的人。

  这并不是纯粹的恨或爱能解释清楚的,唯有爱恨交织才让人痛苦。

  夏清醒着痛苦。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到,要是他干脆就跟安澈走了怎么样,反正安澈一定会照顾好他,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就痛苦,一个可悲可笑的人偶,一个曾经他厌恶的怪物。

  可他还是不甘心,他曾经在孤儿院里无比渴望的自由现在触手可及,不应该放弃。

  夏走到窗户边怔怔望着楼下。

  爬山虎懒散的叶子蜷缩着探出嫩芽,阳光打在砖红色窗户上,从模糊玻璃漏下,落在蜿蜒小道上,斑斑驳驳金色光影掉在石子铺就的路,灰扑扑的小路一下子亮堂起来,像盛着一粒一粒的金子。

  夏身子往外探,阳光落在他头发上。

  他看到那条街上,安澈正在同另一个人并肩走着。

  那个人比安澈要高一些,自然而然地揽着安澈,在拐角处忽然低头,在安澈耳边说了些什么,又靠的更近了些,像是亲上去了。

  安澈没有躲,或者说轻微地偏了下头,又被那个人按住。

  亲密的动作。

  十分纵容的意味。

  凭什么?

  夏按着窗户的手几乎要把框捏断,他甚至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不是说他才是最重要的人吗?

  另一条街上,先离开以后的安澈本想买份晚报回去看,他正站在货架前挑选,果不其然又遇到了南。

  南提着个宽大的袋子,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今晚想吃什么。”

  安澈挑了份最新的晚报:“都可以。”

  “你没有特别喜欢的菜吗,或者甜点,面包?”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吃糖。”

  安澈顿了一下,他回头,看到南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罐子。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这是送人的。”

  “昨天看见你排了那么久的队去买,还以为你喜欢,我便在家里囤了一些,今天刚买的。”南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很像会抢别人东西的人吗?”

  安澈确实没想到这一茬:“……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我被误会的次数也不少。”

  安澈觉得南意有所指,偏偏他还没法儿反驳。

  他付完钱离开,南跟他并肩走着,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块糖:“要吗?”

  安澈想了想接过来,撕开包装把圆圆的糖放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好吃吗?”

  五颜六色的糖尝起来绵软又酸酸甜甜的,不愧是排这么久队伍才买到爆火的店里做出来的,它不贵,街上的小孩都很喜欢吃。

  安澈也觉得好吃。

  他不需要回答,南只要看着他圆鼓鼓的脸颊就能看出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才把买来的唯一一罐糖马不停蹄地给夏送过去。”南慢条斯理地说,“是啊,毕竟你难得有耐心,跟他聊了那么久,深情款款地说他是你的最爱,他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件事看来是过不去了,安澈伸进他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递到南面前,言简意赅:“吃。”

  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了。

  南掩下眼里的笑意,低头咬住糖果。

  糖吃完,安澈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斜斜扔进垃圾桶里。

  南说:“我也很喜欢这个味道。”

  安澈把糖果咬碎咽下去,声音含糊不清:“嗯。”

  他以为话题过去了,没想到走了一圈南又开口:“能看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迫不及待去买了糖,又这样为他着想,为他铺路,怕他受伤,他一说话你就心软。”

  安澈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偏:“你觉得我是为他好?我明明是在扼杀他的期望,打压他,你为什么把这么恶毒的事想得这么好?”

  “你承认你很恶毒?”

  “事实如此。”

  “所以我才说你是真的喜欢他,这样恶毒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为别人的未来精打细算,太让人嫉妒了。”

  安澈不说话了。

  南捏了捏他面无表情的小脸:“怎么了,这也要生气?”

  安澈认真地说:“我没生气。”

  “那为什么你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在生气?”

  “吼我的声音这么大,肯定是生气了。”

  安澈觉得自己有点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