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他捏出来,鬼使神差用了自己的脸。

  他是个廉价的、易碎的黏土娃娃,花了我很长时间,一点一点,从五官到四肢。

  搬家的时候,他丢了。

  我怎么也找不回来。

  隔壁搬来一个邻居,口罩帽子不离身,总用那双灰翳的眼睛盯着我。

  我厌恶那样的眼神。

  好像要将我剥皮抽筋、拆之入腹。

  可我不认识他。】

  ——《瓦约街人偶师》上记节选。

  冰冷的手铐紧紧绑着安澈手腕,长时间滴水未进的审问让人头晕目眩,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脑子几近放空,盯着对面警员头顶那几个大字。

  “怪物看管所”。

  笃、笃笃。

  是警员圆珠笔敲击桌面的声音。

  警员满脸不耐烦:“我问你最后一遍,后街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只有你在现场,只有你给她送过面包,她吃了,就死在你面前,她的内脏也空了,你挖走了她的内脏?”

  “那条后街荒废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要带她去那里?”

  “你是不是早就对她怀恨在心,就因为她上课责罚了你,履行了她作为教师的职责,你就要害死她?”

  “作为她的学生,你屡次翘课、打架斗殴、劣迹斑斑,是不是你害死的她?”

  “是不是你!你——这个混血怪物的孩子,也成了吃人的怪物,她的内脏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安澈,他忽然低头哀伤尖锐地悲鸣,呜咽声刺耳又脆弱:“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杀人犯不是怪物,我是无辜的!”

  他被束缚住的手腕细瘦苍白,被磨出了殷红的血,整个人瘦骨伶仃,单薄的衣襟几乎撑不起他颤抖的身躯,他簌簌颤抖着,像脆弱易折的新竹。

  偏生他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眶盛不住泪水,白皙的脸颊可怜极了,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是看管所认定的嫌疑犯。

  像是吓到濒临崩溃,安澈颤抖着祈求:“求求你们放我回家,我的妈妈会担心我的,求求你们别惩罚我了,我听话,我听话……”

  面前三个警员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年轻的那个甚至不忍心地转过头去,嘀咕了一声:“我看他也不像罪犯啊。”

  一直拷问安澈的那个警员却一拍桌子:“还敢狡辩!让他尝尝电击椅的滋味,看他还敢不敢说谎!”

  “不要,不要!”

  安澈惊恐地仰着脆弱的脖颈,流下绝望的眼泪,像仓惶逃难的天鹅,随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年轻警员手忙脚乱地将安澈松了绑,抬头求助地看向黑着脸的老警员。

  安澈不像会杀人的嫌犯,他是只脆弱的蝴蝶。

  即便在监控中安澈的脸有些模糊,也难以让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蒙尘。

  那一段监控视频以极其疯狂的速度传遍瓦约街大街小巷,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看管所警员企图对无辜孩童屈打成招,最终又是混血怪物背锅。

  有人嘲笑出声。

  “这样弱小的孩子也能被冠以杀人犯的罪名?天呐,他才多大!有17岁吗?”

  “他能用什么杀人,用他豆芽似的四肢吗?”

  瓦约街绝大部分人都对怪物看管所没好印象,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数量最多的就是人不是人、怪物不是怪物的混血种,而怪物看管所最擅长的就是屈打成招,再嫁祸给混血种。

  混血种只不过是多拥有了一段血脉,便从出生开始就佩戴上电击手环,注定了后半辈子的命运。

  即便没害人也要饱受偏见,要被纯血人类踩在脚下,即便他们明明长相一样、性别一样,还是被叫“杂种”、“怪物”。

  混血种与人类之间一向摩擦不断,这次的监控视频引燃了所有人心里的怒火,大规模的混血种在街上游行,挥舞着旗帜要求看管所释放被冤枉的无辜孩童,让安澈回归他那可怜母亲的怀抱。

  “混血种不该被歧视,混血种也有人权,不是纯粹的怪物!”

  “即便他妈妈也是混血种,但这并不代表一个纯粹的孩子会作恶!”

  “卑鄙的看管所!肮脏的人类!”

  混血种们喊着这样的口号,高层忙得不可开交。

  游行刚刚进行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安澈就被送了出来,是被看守所的警卫护送出来的。

  因为看管所确实没有证据,也确实想屈打成招。

  临走时,那个年轻的警员扶着安澈胳膊,轻声安慰:“没事的,别害怕,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安澈顺着他的动作抹了抹眼泪,小声抽噎:“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年轻警员更觉得他可怜了,没忍住说:“要是以后你被人欺负了就来找我,我在76号4栋3015。”

  前几天大部分警员因为视频泄露被高层好一顿骂,都想把安澈这个晦气的家伙赶紧送出去,只有这个年轻警员一直觉得安澈是无辜的,并抱有莫名的怜惜。

  于是护送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

  “他们只是误会了,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年轻警员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又递过去一张纸,“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安澈突然扑在他怀里,把他撞了一个趔趄,背对着玻璃门,就听他呜呜地哭着:“只有你愿意相信我,我好感动。”

  警员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看着他的发旋:“别、别害怕。”

  安澈却没看他。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身后的玻璃门上,玻璃印着他的影子,从头到脚都跟他一模一样,眼神幽暗。

  然后,玻璃人缓缓露出了个狰狞的笑。

  安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垂下的脑袋蹭了蹭警员肩膀,声音温温柔柔:“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年轻警员魂都要飘了。

  他们在这儿说话,里边的老警员看不惯了,粗着声音呵斥道:“磨磨唧唧的好了没,赶紧送他出去!”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还演上生死离别了,蠢货!”

  年轻警员脸色一变,强忍着屈辱将安澈推开,拉着他迈开步子:“走吧,送你回去。”

  安澈乖乖点头。

  看管所铁门外围着密密麻麻的人,有义愤填膺的混血种,有举着和平旗号的人类,有举着摄像机想抓取最新热点的记者,还有母亲。

  站在所有人前面,神色焦急的母亲,芙斯托。

  安澈红了眼眶,如同受到惊吓的幼鸟扑到母亲怀里,无声抽噎:“妈妈,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芙斯托温热的、粗糙的手抚摸安澈脸颊,两眼闪着晶莹泪光:“我的好孩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你。”

  记者高兴地记录下这一刻,她已经想好明天的报纸该如何描绘这催人泪下的一幕。

  然后,有人大喊:“胜利了!这是混血种第一次战胜了肮脏的社会!”

  又有人大喊:“还没完!想想我们数以千计的兄弟姐妹们,他们还在苦难中,被看管所关在黑漆漆的监狱里做苦力!”

  但这短暂的胜利也那样让人陶醉。

  【叮!副本《瓦约街人偶师》正式开启,请宿主注意关键人物存活率,并保证自己的生命值,请勿让生命值跌破红线以下哟。】

  这个副本除了完成任务,还要求宿主关注自己的生命值,看来是个混乱又危险的小世界。

  【你是混血种的儿子,你贫穷、伪善又懦弱,最擅长蛊惑人心。你是瓦约街的地下人偶师,你造出了最恐怖的人偶,它将摧毁掉这里的一切。】

  安澈同母亲温存了片刻抬头:“妈妈,我想回家。”

  芙斯托抚摸着他的脑袋:“当然,我会接你回家的,你的哥哥也深深地为你忧虑。”

  她身后站出来一个瘦高的男人,是安澈的哥哥,奥尔丹。

  奥尔丹眉眼凶戾,似乎很是看不起安澈,但碍于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是上前搂住安澈:“是啊,可真是让我快担心死了,还好你安全回来了,我真开心。”

  被按住的安澈微微发抖,却不敢抗拒,低声说:“我也很开心。”

  于是周围人赞叹:“瞧瞧,奥尔丹那样凶悍蛮横的人也有这般柔情的模样呢,他可真爱护他可怜的弟弟!”

  直到安澈跟着芙斯托回了家,一直拥堵在街道的混血种才渐渐散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微笑。

  家里依旧一贫如洗,一家人围着一锅稀稀落落的豆子汤、干面包,吃得寂静无声。

  芙斯托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很难看出岁月在她脸上的痕迹,她依旧美丽,依旧温柔,好像曾经那个优雅瞩目的歌唱艺术家未曾进过迷失监狱,那段黑暗的日子从未发生过。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很难过安安回家第一顿竟然吃的是豆子,瞧瞧,又瘦了。”

  安澈立刻说:“没事的妈妈,我喜欢豆子汤。”

  他们太穷了,哪儿来的余钱去买别的吃的?

  芙斯托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她起身去杂物间了一会儿,端上来一个坛子。

  奥尔丹眼睛一亮:“是妈妈在集市买的猪大肠——可这是留给圣诞节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