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行人的回答,温初脑中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他是个瘟神。
温初倏然回忆起小时候,那群陌生的孩子们冲他吐着肮脏的口水,一声声咒骂着他是个十足的瘟神。
他当时想,这是对的。
七岁时,他的亲生父母带着他一起游玩,可中途发生了事故。
父母亲双双死亡,只留下满身是血的他,独活于这个世界上。
他不是瘟神是什么?
可他没想到他这瘟神的名号当真坐实了。
他不仅克死了父母,还害得他生活过的福利院也被大火烧成了这副鬼样子。
温初的目光阴沉,望着这处废墟嘴角微微扬起,一声冷笑从鼻腔轻轻哼出。
太可笑了。
可笑到他恨不得立刻跟随着那些人的脚步,他不想成为什么瘟神。
“小初。”席末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后,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还要再问问吗?”
温初的视线从眼前挪开,似乎没有任何停留的转身便走了。
这里不会再属于他可以回忆的地方了。
温初从前面走着,席末沉默默跟在后面没做打扰。
他能看的出来,从发现这福利院被烧毁,他的情绪便一落千丈。
唇边没了笑意,连眼角也垂了下去,周身都散着一阵低迷。
他曾经的家就这么毁于一旦,他很难接受吧。
“耽误你时间了,和我来这里。”
席末沉听到他说出这般有几分自暴自弃的话,加快脚步走到他身侧,严肃道:“并没有什么耽误的,是我愿意陪你过来。”
“谢谢。”温初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席末沉捕捉到那两个字,表情微变,出声安慰道:“你要是想找其他人,我可以帮你去找,好歹也知道有谁还幸存。”
温初却冷淡地开口:“没关系。”
即便知道,他也没法改变事实。
况且他和这些人的关系并不好不是吗?
席末沉没再自主主张的帮忙,开车载他回了酒店。
温初本打算直接回家,可席末沉想着好不容易出来悠闲一阵,倒也不急着回去。
在他死皮赖脸的纠缠下,温初也终于松了口。
只是再留宿一晚,也难免再次发生难题。
昨晚席末沉为了体谅他,特意没在床上睡,可今晚再这么做,便显得温初不懂礼貌。
可他很难做到和席末沉同床共枕。
他只能要求自己打一次地铺。
“你这小身板还是不要受凉的好。”
席末沉正将床褥铺在地上,听到温初的提议,他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别担心我,我皮糙肉厚。”
温初手指扣到一起,纠结道:“还是我来吧,昨天你睡得也不好。”
半夜起来他便听到席末沉一直在唉声叹气的,也能猜出他定是嫌弃这地板很硬。
“我再坚持一晚。”
“我会过意不去的。”温初果决道,“要不……”
席末沉眨着眼睛,满怀期待。
温初轻呼一口气,下定决心地咬了咬后槽牙:“你在床上睡吧。”
犹豫一秒都是对温初的不尊敬。
席末沉闪电般的将地上的床褥甩了两下,又重新铺回到了床上。
温初:“……”
“但我放个枕头在中间,好吗?”
为了以防万一,温初只能这么提议。
席末沉毫无异议:“只要你让我上床,我们中间隔座山都没关系。”
“噗。”温初被席末沉的话逗笑了。
看着他眼含笑意,席末沉一整晚绷紧的心情也随即恢复了。
“休息吧。”
席末沉将多余的枕头靠着自己,温初躺下的位置也能大些。
他不经意的举动让温初心里暖暖的,那一刻他似乎有种将枕头拿开的冲动。
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房间黑掉的那一刻,温初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他绷直身子,双手僵硬的垂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好似木乃伊。
反观席末沉尤外轻松。
纵然黑暗中看不到温初的脸,可他仍是侧着身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无疑是灼热的,烫人的。
明明看不见,温初却还是不敢侧过头去。
“小初。”寂静中传来一抹低沉的呼唤,温初淡淡地应了声,“嗯。”
“那天,我从你卧室离开,你为什么又哭了?”
温初眉心突突一跳,他本想撒谎,可莫名的,他还是随心回答了:“我以为……你觉得我很麻烦,所以才生我的气。”
席末沉瞳孔微怔,惊喜道:“你是因为我才哭的?”
温初咬着唇,脸颊羞红:“嗯。”
席末沉感动的都快哭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席末沉知道温初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
因此他的一个举动或者一句话,不会让温初悲伤或难过。
温初会哭,他这辈子都不会觉得他是因为自己。
“小初,谢谢你。”
温初明显怔住了,不懂这突如其来的道谢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说谢谢。”
席末沉笑了笑,满眼柔情:“你让我觉得我被需要了。”
其实他何尝不是无时无刻被需要呢。
在医院里,每个他治好的病人都会对他道谢,可这种需要和温初给予他的完全不同。
像是意识到房间内安静的出奇,席末沉望着寂静的黑夜开了口。
“我是一个很合格的垃圾桶,”他平静地讲述着,内心却仍在赌温初是否能对他倾诉,“你的不愉快和不满统统都可以扔给我。”
“你因为我哭,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让你打回来都会觉得幸福。”
温初从这番话中捕捉到了浓郁的真诚。
他抬头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却能让席末沉高兴很久。
“小初,睡吧。”
席末沉交叠着搭在胸前的手挪动了位置,默不作声的越过枕头,碰了碰温初的手背。
奇异的电流从手背袭来,温初听到窸窣的动静,抬手在空中抓了抓。
他早该预料到会抓到一片虚无,可不知怎么,毫无波澜的双眸中却产生了一丝波动。
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让他愈发的喜欢了。
温初紧闭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感情的事。
他慢慢放空,内心的躁动归于平静。
不久后,房间内均匀的呼吸声便传入耳朵里。
一直等待机会的席末沉吐出一口郁气,将挡住两人身体的枕头果断的扔在了地上。
朝着温初的身边靠近、再靠近。
直到他的手触摸到一片柔软,他才停下,安心的闭上眼睛。
“你的脸蛋很软,手也软,连腰肢都软的不得了,怎么这颗心就那么硬呢?”
席末沉自言自语,像是在问温初,其实是在问自己。
他偷偷的准备了很多有关心理学的书,一有空便去学习。
可当他一面对温初时,那些死知识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他到底该怎么用心费力,才会让温初的心软下来一点。
难不成,真的要用那个办法了吗?
席末沉举起双手,仿佛眼前便是一架钢琴。
他认认真真的描绘着钢琴键,手指灵活的弹奏着,脑海中荡出一段段熟悉的音乐。
温初会喜欢吗?
他胡乱地想。
可要是温初不喜欢,他真的会拿温初束手无策的。
席末沉郁闷的思索着能够让温初心情变好的事,很快便熟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两人颇有几分尴尬的玩了一上午便打道回府。
席母并不知道他们出门,早早的将结婚的西服拿来让两个人试穿。
温初推开家门,便看到席母正打扫着房间,客厅的沙发上摆放着新包装的两套正装。
“初宝。”
温初和席母对上目光,席母便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温初面前,笑呵呵道:“好几天没见你了。”
温初应声,嘴角扯出生硬的笑容:“阿姨好。”
“小末呢?”
“医院里临时有病人,他先走了。”
席母看着一旁的行李箱,哦了声,抓着温初的手坐在了沙发上。
“你们不是快办婚礼了吗,我来送衣服。”她顺手指了指,“等今晚小末回来,你俩再试。”
听到席母的交代,温初只是听着,有问有答,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
席母纵然看不穿温初心中所想,可看到他毫无期待的脸,还是明白了些什么。
“不会大办的。”她拍着温初的手,动作轻轻柔柔,又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只是请些熟人。”
温初沉重的心思稍稍平稳了下来。
“你父……养父母的事我听小末说了,初宝,婚礼过后,我不会让你和小末再与那家人来往,你会介意吗?”
温初哪里会介意。
他清楚席母和席末沉的良苦用心,他们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谢谢你阿姨,替我着想。”
席母摇头,语重心长地道:“小末的爸爸死的早,但也没让他们缺失一分的父爱,你这个养父母做的太失格,不是好东西!”
说着那两个人,席母的心情便猛的跌入谷底。
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不愿意和他们一般见识。
但她只想温初和席末沉以后能幸福。
“但如果不是他们,我也许就死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