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上来容易下去难,他已经十多年没爬过树,动作难免生疏,加上一只手又捧着野果不方便动,所以只能踩着周围比较粗的枝干,一点一点往下挪。

  有时候眼晕没看准,一脚踩个空,整个身体晃晃悠悠仰几下,自己吓死不说,连累下面看着的秦越也揪着一颗心,脸色更难看。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立flag的时候他已经踩在最后一截枝干上,正准备往下跳,然而也不知怎么的,脚下突然滑了一下,他身体便一歪,直接笔挺挺地往地上扑去——

  “林钦舟!”

  树下的秦越紧张得想去接住他,但心里越急,人越动弹不得,轮椅都忘了怎么摇,衡冲直撞地往树上撞,最后人是接住了,轮椅也翻了,林钦舟扑在他怀里,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

  最后时刻秦越挡了下,让轮椅砸在自己腿上,而他整个人却因为双腿无力,直直地压在林钦舟身上。

  这本来是个挺暧昧的姿势,放在偶像剧里这时候他们就该接吻了,可事实却是林钦舟吓得脸都白了,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声“哥”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在最后硬憋在了嗓子口。

  他把轮椅扶好,然后将秦越抱进轮椅里,自己摔得灰头土脸,却顾不上擦一把,蹲在秦越脚边连珠带炮地问:

  “有没有哪里疼?摔着没有?脚疼不疼,脚踝磕到没有,这里呢,疼吗?”

  “林先生。”秦越叫他的名字,声音很沉,林钦舟以为他是哪里疼,遽然抬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越伸了下手,拇指指腹揩着他泛红的眼尾,替他将不小心沾上去的一点泥土擦去,用最平静的口吻说出最残忍的话:

  “林先生,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是个残废,我的腿不会有任何感觉。”

  林钦舟:“……”

  林钦舟怔在原地,仿佛被人用棍子当头挥了一棒似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脑子里嗡鸣声不断。

  他用力掐了下胳膊,按到尚未结痂的手上的抓伤,才让疼痛刺激得清醒过来。

  他闭了闭眼,压下满腔的情绪,捏住秦越的脚踝,让他的脚搭在自己膝盖上,然后一点一点将他的裤腿往上卷。

  “不管有没有感觉,都会疼的,我会疼。”

  他语气听着其实很平静,落进秦越耳朵里却让他心上一颤,犹如被人用利刃捅了一刀,又狠狠地搅动几下,将他一颗心捣得血肉模糊。垂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死死攥紧裤子,用力到手指几乎变了形。

  如果林钦舟这时候抬头,就会发现他眼睛通红,眼底漏出的光像是要将他吃了。但那目光只是很短的一瞬,很快他就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已然消散,那双眼眸重新变得很平静。

  “秦老板,你以后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这次是运气好,不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不能这样……”

  幸好树干离地面很低,否则秦越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他落下来时的冲击力,受伤在所难免。

  “流血了。”但就算是这样,他脚踝上面也还是被剐了一道口子,有零星的血珠渗出来,只是算不上严重。

  不过落在林钦舟眼里就要了命了,大约是怕腿上还有其他伤口,他卷裤子的动作变得特别小心翼翼,很轻很慢,像是把秦越当成了什么易碎品。

  秦越微不可见地吁出一口气,无奈道:“林先生……”

  两个人现在的模样其实都挺狼狈的,好在这边的泥土比较松软,这么摔下来也没真的摔到哪里。

  “我真的没事,倒是你的脚……”林钦舟的脚本来就被轮椅轧过,这次如果再伤着了,那就是新伤叠旧伤,更不容易好。

  林钦舟却不听他的,他拇指和食指扯着秦越的裤腿,小拇指轻轻抵在秦越凸起的踝骨上,有意无意地蹭了蹭。

  宽松的棉麻布料在他的动作下似有似无地擦过秦越的皮肤,有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感觉。逼得他本能地想抽回脚。

  但他动不了。而且他那双腿也不应该会产生什么感觉。它已经废了。

  “青了。”秦越皮肤白,稍微磕碰一下就会显出很明显的印子,这一摔、腿上直接青青紫紫一大片,林钦舟捏着他脚踝,另一手很近地悬着,像是想碰又不敢碰,两道眉毛拧得死死的,满脸郁色。

  “林先生,我不疼。”秦越又一次强调。

  林钦舟就是在这时遽然抬头:“秦越。”

  他本来想忍,但到底没忍住,眼睛里烧着两团火,甚至直接喊了秦越的名字。

  “我再说一遍,不管你有没有感觉,能不能感到疼,你都不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因为有人会疼,我会疼,你明白吗?”

  他凝视着秦越的眼睛,眼底的温柔和心疼快溢出来,以至于秦越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又舍不得不看,内心痛苦煎熬着,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

  这一刻,他仿佛被逼上绝路的亡命人,往前往后都会死。

  但林钦舟非要逼他一个回答,他不说话,林钦舟就一直那么望着他。动也不动。

  “我……”秦越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浮浮沉沉,一下子被按进了冰水里,一下子又被丢到了火堆中,半晌后终于受不住,嚯地挪开眼,盯着旁边散落一地的小野果,艰涩道,“我知道了。”

  林钦舟这才满意了,轻而慢地将他的裤腿放下来,三两下扫完地上的野果,塞进秦越手心里:“麻烦秦老板帮我拿着,我们回去了。”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走到了秦越身后,推了下轮椅。

  轮椅晃了两下,一半朝前动了动,另一半却像是卡住了,轮子在原地打转,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但就是不动。

  试了几次都是这样。

  林钦舟:“……这是坏了?”

  秦越也相当无语:“好像是……”

  没想到林钦舟上一秒还拧着的眉头下一秒忽地舒展开来,他走到秦越脚边,蹲下。

  在后者错愕的目光中,他一只手揽上秦越的腰,将人背到了自己背上,偏头笑了笑,假意道: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我背秦老板回去了。”

  秦越:“……”

  “或者秦老板更希望我用抱的?”

  秦越:“…………”

  秦越很想说不用,但轮椅坏了是事实,他没法自己回去,除了求助林钦舟没有别的办法。至于是背是抱,他还是更能接受前者。

  “不用,就这样挺好,麻烦林先生了。”

  林钦舟像是笑了下,但没回头:“不麻烦,秦老板永远不会是我的麻烦。”

  一记直球打得又狠又准,成功让秦越再度无话可说。林钦舟却并不在意,背着心上人一步步走得稳妥,嘴也没闲着,拣他在国外念书时的一些趣事说。

  他想秦越也许会想知道。

  “秦老板你知道吗,我在去Y国之前是个学渣,英语成绩倒是还过得去,但仅限于做试卷,要我自己讲,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散装塑料英语都算不上。”

  “所以我刚到Y国的时候过得挺痛苦的,别人骂我我都听不懂,闹出过很多笑话,还一度自闭过,不想和别人说话。”

  “我妈觉得我这样下去不行,就让我养了一条狗,黑色的拉布拉多,叫皮皮,和它名字一样,特别调皮,我怀疑它血统不纯正,祖上可能有点二哈的基因,很喜欢拆家。”

  “我搭过一个乐高的汽车人,很大,有我半个人那么高,结果有天放学回家,发现被皮皮咬得只剩下一条胳膊……”

  但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除了上课就是去看心理医生,过得麻木又无聊,鲜少有什么趣事,所以路走了一半,他就已经说不出什么东西了。

  十年,能被拿出来说的事情不过二十来分钟,以前没觉得什么,这会儿却觉得自己简直太失败、太可怜了。

  不过没有秦越,他的人生本来就是不完整的、是缺憾的。

  “怎么不说了?”秦越一路听得很认真,见他突然停下,忍不住问。林钦舟也没打算瞒他,实话实说道,“因为没了。”

  秦越面露不解。

  林钦舟笑了笑,砸下一记重锤:“因为我在那里的生活,只有那么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其他的……你应该都不会高兴听,我也不想去回忆。”

  他是故意这样说,就是想让秦越也心疼他。十年前两人相识的时候这人就对人充满了防备心理,他好不容易才靠近对方。

  可现在,这个人又将自己隔绝在无人可以进入的玻璃罩子里,这回连他也失去了进入的资格,所以他要想办法将这个玻璃罩打碎。

  这个过程或许会很难,也会很痛,但他想将秦越拉出来。秦越现在不想认他那就不认,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他承认。

  “秦老板。”

  “嗯?”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秦越背过他很多很多次,他却是第一次背秦越,比他想象中要轻很多,两条腿也无法像他从前对着对方做过无数回的那样勾住他的腰,软绵绵地垂在两边。

  可秦越的腿本该是特别漂亮的,修长有力,比T台上那些模特的腿还好看。

  李莉姐就夸过他,说他不去做模特就是暴殄天物,是资源浪费。

  每每想到这点,林钦舟的心就针扎似的疼。

  进院子时小窈正在外面晒菜心,看见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的样子,顿时急了:“老板,林先生,这……怎么回事啊,你俩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发生了点小意外,家里有药箱吗,秦老板腿受伤了。”林钦舟说。

  小窈赶紧往屋里跑:“有的,我现在就去拿!”

  【作者有话说】

  看在双更的份上、可以求一些评论和海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