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之前的许多次,他这回简直算得上坦诚,可林钦舟却反而得寸进尺,仍觉得不满意,他蹲下来,平视着对方的眼睛:

  “秦老板,是每个客人离岛你都会来送,还是只送我们?”

  秦越表情没什么变化,身上那点急切的情绪也早就一扫而空。他平静道:“我只是恰巧路过。”

  “是么。”可林钦舟明显不信,“那是每个客人离岛,您都会恰巧路过吗?”

  这问题实在太没礼貌了,简直可以称得上咄咄逼人,连一旁的唐靖愉都听不下去,走过来扯他的胳膊:“林,你胡说什么呢。”

  林钦舟却不动。唐靖愉尴尬得要命,只得讪笑着朝秦越解释:““哈哈,那什么,秦老板,您别理他,他有起床气,早上脑子不清醒,您千万别见怪哈!”

  秦越语气淡淡的:“不会。”

  嘟——嘟——嘟——

  三声鸣笛,渡轮已经靠岸,岸边等待着的游客陆续排队上船,林钦舟还是蹲着,维持着这个凝视秦越的动作,好似非要等对方一个答案。

  而秦越没避开他的视线,也看着他。到后来是林钦舟自己受不住,撇开目光,站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懂这个人,有时候觉得对方只是拿他当一个普通的房客,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于对方而言也是有那么一两分特别的。就如秦越会急匆匆跑来送他,但一定不会送其他房客。

  这一点林钦舟可以肯定。

  可有什么办法呢,秦越不肯承认,而他也要离开了。

  岛上的天气变幻莫测, 刚才还是个晴天,一会儿功夫乌云就黑沉沉压下来,压得林钦舟胸口发闷,说话都开始费劲。他一只手掌背在身后,指甲用力抠着,已经能感觉到一点轻微的刺痛。

  他身体的情况其实已经稳定,很多年没再怎么吃过药,要不然林珑肯定不能真放他独自回国,可因为面前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

  林钦舟不知道这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我走了。”他说。

  秦越很淡地点了下头:“嗯。”

  渡轮即将起航,船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拿着喇叭在催尚未登船的游客,唐靖愉也等得心急,又过来拉林钦舟,后者没防备,趔趄着朝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石墩子上。

  轮椅中的那人很明显地变了脸色,又赶在林钦舟看过来时收回去,垂眸盯着盖在膝盖上的那块蓝底白云的绒毯。

  绒毯已经很旧了,很多地方掉绒严重,颜色也被洗得很淡,林钦舟之前没多想,这会儿却福至心灵:“这块绒毯,是你那个朋友送你的吗?”

  秦越承认得很快:“是。”

  一块绒毯都一直留在身边,可真够长情的。林钦舟心里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大踏步往登船口走去。

  唐靖愉被两人之间这奇怪的气氛弄得一头雾水,但船马上就要开了,他也只好收起好奇心,匆匆和秦越道了别,就追上去:“欸,林,你等等我——”

  “林。”秦越反复咀嚼着这个字,半晌哂笑一声,“听起来可真亲近。”

  渡轮渐渐远航,林钦舟站在甲板上,看着岸边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点,却始终没有离开。

  “你刚刚抽什么疯呢,和秦老板说那些干什么,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媳妇逼问自家相公呢。就那什么,”唐靖愉掐着嗓子,怪腔怪调说,“相公,你是单送我一个呢,还是也送别的姐姐妹妹?”

  “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在渡口送我,或许我就不该信你,其实你也送千千万万个别的妹妹……”他翘着兰花指,以手掩面,做了个泣不成声的样子,“终究……是我错付了,嘤嘤嘤……”

  林钦舟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不是有病?”

  “啊呀我还不是想让你高兴些,”唐靖愉终于恢复正常,搂着好友肩膀说,“你看你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离开这里觉得舍不得了?”

  林钦舟张了张嘴,闷声承认:“嗯。”

  “也是,毕竟是小时候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容易触景生情,现在离开难免舍不得,不过没关系,等明年暑假,我再陪你过来。说真的,除了天气难搞一些,这里还真挺好的,人美景也美,等我老了说不定可以搬过来养老。”

  岸上的人影已经完全看不见,林钦舟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转身。“嗯。”

  当晚七点多,两人风尘仆仆抵达丽城,入住在古城区的某家客栈。

  他们在当地也待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逛了最著名的几个景点,也感受了很有特色的酒吧文化,林钦舟还被好几个人搭过讪,请过酒,其中甚至有两个男人。

  唐靖愉又酸又好笑,说他是男女通吃。倒是林钦舟本人很无奈,也和无情,不管男男女女,到了他面前只有被毫不留情拒绝的份。

  离开丽城的前一晚,两人泡在酒吧里,台上驻唱边弹吉他边唱着一首好听的民谣,林钦舟刚拒绝掉一个要请他喝酒的男人,兴致缺缺地转着手里的酒杯。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你到底会喜欢什么样儿的人啊,我感觉我有点想象不出来。”唐靖愉笑他。

  如果是在回国之前,别说是唐靖愉,就是林钦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对什么样的人动心,也想象不出和一个人朝夕相对、共同生活的模样。

  可现在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具象化的人,谈及喜欢,论及心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人。

  他忘不了在码头时秦越看他的那个眼神,当时没来得及分辨,但在之后的无数次回忆里却让林钦舟琢磨出一点惊心动魄的可能。

  ——秦越其实也很舍不得他。

  那眼神里分明藏着沉重的惦念,那是秦越从来不会在他面前展露的情绪,却在临分别的那刻不小心泄漏出来。

  他越来越觉得秦越在撒谎,其实他们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这几天他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闪过一些片段,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和秦越相处的画面。

  那时候的他俩和林钦舟梦里的年纪很相似,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在小庭院的榕树下唱歌弹吉他,也一起帮姥姥收拾厨房、整理房间。晚上溜达到海边捡贝壳、捉小螃蟹……

  都是些很零散的片段,面容其实也没那么清晰,只是隐约能辨出那是自己和秦越。

  不过那些画面闪得太快,以至于林钦舟无法确认那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脑子不正常下的臆想。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很难再拔除,林钦舟喝空杯子里的酒,视线瞥向舞台,台上的民谣歌手还在唱:

  “……像我这样迷茫的人 像我这样寻找的人……”

  眼前又闪过秦越那张脸,坐在轮椅里的男人朝他抬了一下眼。

  “鲸鱼,明天我不和你回东城了。”他忽然说。

  唐靖愉没听清:“啥?”

  林钦舟于是又重复一遍:“明天我先不回东城了。”

  “啊?那你要去哪儿?”唐靖愉彻底懵了。

  林钦舟把酒杯搁回吧台上。“我要再回一趟珊瑚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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