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梁远说。

  对面的医生耐心地向他解释:“梁先生的这种状况跟之前C国那个病例有不一样的地方,尽管急性脑损伤的表现相似,但是血管受损情况有所差别。”他安慰梁远道:“但不管怎样,新的治疗方式带来了新的希望,我们只能保证我们尽力。”

  梁远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成功醒过来的概率有多少?”

  医生沉吟了一下,最终给出了一个数字:“如果按照病人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在30%左右。”

  梁远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医生走后,谢之靖轻轻地将手放在梁远的肩膀上:“医生给的概率一般是往保守了讲的,就算如此,30%在很多病例中都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明明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到头来却还能用这种假惺惺的语气来安慰他。梁远低着头,突然问:“你不是说半年我哥就能醒过来吗?”

  谢之靖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也说了,这是‘顺利的情况’。具体情况怎么样肯定还是要听医生的,不是吗?”

  梁远抬起眼:“医生说的是医生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谢之靖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他笑起来:“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吧?梁昶文醒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梁远问:“那你为什么不在之前就告诉我?如你所说——既然这改变不了什么?”

  谢之靖慢条斯理地说:“我解释过了呀,阿远,因为‘没有必要’。”

  因为在那时候梁远已经被他攥在手里,梁昶文只要活着就行了,醒过来对谢之靖来说反而是一件麻烦;而现在梁远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躺在床上的植物人梁昶文已经无法成为牵绊住他的锁链——所以他才将这份新的治愈的可能性摊开给梁远看,用这份希望吊着他。

  本来以为很快——起码是很有希望,哥哥就会醒过来,然而事到如今一切又都悬浮起来。没办法再拿那个不切实际的希望来自欺欺人,几个月来所有的“其他暂且放一放的事”如今全部压了过来,梁远感觉自己的神经“啪”的一声断掉了。

  “我实在是受够了……”他喃喃道。

  对面的谢之靖显然听到了这句话,他站起身将手放在梁远的肩膀上,语气温柔:“30%的希望较之前不是已经高了许多吗?亲爱的,你应该懂事一些才对。”

  梁远动作激烈地挥开他的胳膊,语气暴躁起来:“如果我不呢?”

  谢之靖的语气像是在安抚蛮不讲理的恋人,他几乎是有些困惑的:“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事实就摆在这里,你发脾气治愈的成功率就能提高吗?”

  梁远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后退了两步,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前半生。

  “我真是蠢。”梁远绝望地说:“我真是活该。”

  谢之靖眼睛里的东西沉了下去,他收回去拉梁远的手,弯起嘴角:“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再捅我一刀?”

  ——他看出来了,梁远突然意识到。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他看出来了梁远所有积聚的勇气都在那一刀之后消散;他从自己身上没有补刀的痕迹推断出来“好学生”“乖孩子”并不能一夕之间就变成熟练的杀人犯,以至于那次不成功的行凶反而几乎要将行凶者击溃。

  谢之靖十几岁时就能冷静地策划谋杀自己的父亲然后全身而退。

  他是如此的精于谋划,连带着给梁远父母的扫墓都被他顺手做成给手下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时机。这人像是习惯性的将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套入他精密计算的模板之中,从小到大靠着在不同的场合中扮演不同的角色骗过绝大多数人。这样天生的反社会罪犯、冷血无情的自大狂却能够被一个没有判断力心软懦弱的蠢货差点捅死,那么唯一的原因只能是——

  “我不会再试图杀你了。”梁远的声音很轻。他扭头看向监控里静静躺着的梁昶文,侧脸笼罩在电视机冷白色的光中:“半年内哥哥醒不过来,我就去跟我爸妈忏悔。”

  谢之靖的瞳孔猛地紧缩。

  他露出一个微笑来:“阿远,你在威胁我?”

  梁远看着他平静地回答:“没有。”

  他的语气认真的像是站在梁昶文面前说自己要和谢之靖在一起那天:“没有人能一直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谢之靖。你们这种人……你们是遭受多大苦都能忍得过去的,我不是,我从小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你想要做什么都随便你好了。”梁远低下头摘下眼镜,动作迟缓地用袖口擦拭着镜片,动作有些不易察觉的发抖,语气却依然坚定:“死后我会站在爸妈身边向我哥道歉,和你不一样,他爱我,所以他会原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