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和裴渡?

  闻秋皱了皱眉头,他不曾想过那样遥远的事,也觉得这样的未来太不切实际。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婚礼”,那本小红本刺痛了他的神经,他不由冷笑道:“别开玩笑了,你那个家庭,能接受我这样的OMEGA进门吗?”

  “你不需要操心那些,他们的意见什么都不是。”裴渡想起了过去那场滑稽可笑的包办婚姻,眼中划过一丝阴霾,“我不会再让那帮蠢货妨碍我的。”

  “好,那我问问你的意见,”闻秋按了按发痛的额头,“你能接受我的全部吗?包括我的过去,还有我的孩子。你愿意花大笔的钱给孩子治病吗?你能忍受我花许许多多的时间用来照顾他吗?如果将来我们真的结婚,你能接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成为你的家人吗?”

  这的确是诛心的问题,裴渡心里并没有完全想好答案。他的爱是自私而排他的,他并没有准备好接纳一个流淌着其他男人肮脏血液的孩子,然而此刻他心中的爱意和恐惧超乎一切之上,让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我会努力去做。爱一个人当然要爱他的全部,我会把这个孩子当作你的一部分,尽我所能地去接纳他。”

  “你不需要立刻回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真心。”裴渡单膝跪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姿态和神情都带着恳求,“我会耐心等待,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要告诉我,我会尽力去改。但是你不要独自生闷气,更不要一言不合就说离开,好吗?”

  闻秋想不到能从他口中得到如此真诚的答案,如果是几天之前他能听到这些话,应该会感动到哭出来吧。然而此刻他只是觉得累,因为只要裴渡想,他总能把话说得很好听,把人搞得无比动摇。但是当他想要伤人的时候,也总是能把人伤得最深。

  他不想再痛苦了,所以连他好的那一块,也不想再要了。闻秋疲惫地摇了摇头,“你很好,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不好,我没有力气再去爱了……”他轻轻地推裴渡的手臂,那条手臂因为过分用力而肌肉紧绷、青筋凸起,“就这样吧,我想回家了……”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告白,”裴渡却蓄谋已久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相信我,并不是为了挽留你才说这些话。”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银色的指环,正是闻秋送给他的那枚小指戒,但仔细看又有些微的不同。

  闻秋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这是……不是说是独一无二的孤品吗?”

  “是,所以我托人专门定制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裴渡握住了他的左手,“而且,我定制的尺寸是正确的。”

  闻秋头脑里一片空白,就看到裴渡郑重其事地将那枚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冰凉的指环妥帖地包裹着手指,像是一个精巧的圈套,将猎物围困其中。

  他浑身哆嗦了一下,这个大一号的美丽仿制品,让他想起了自己在送出指环的前后,所有的心情——那一遍一遍鼓起的勇气,一夜一夜辗转的不安,还有那些无法被忘却的眼泪,比失望更沉重的绝望。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想法:裴渡是不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他的人生是不是真的轻松到只要一开口,就什么都能到手?

  凭什么他永远都这样游刃有余,自己却总是如此煎熬挣扎?

  想不通,得不到答案,无法化解的委屈逐渐积蓄成愤怒,当着裴渡的面,他猛地摘下指环,扬手扔了出去。铂金的指环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然后蹦跳着滚入了客厅的角落里。

  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在裴渡的脸上,看到了震惊、迷茫和痛楚。有朝一日他居然也能伤害到裴渡,这个认知在闻秋的心口划过一道锋利的快意。

  “我不接受,谁允许你戴上来的?!你不是觉得我不配吗?!”闻秋揪着他的领子,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凭什么你问都不问就给我戴戒指?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有那么贱,只要你开口我就什么都会答应?!”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裴渡攥紧拳头,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让他感到难堪和痛苦,即使一千遍地诉说爱意,一万遍地承诺与发誓,都没有办法消弭过去的伤害。于是他解释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立正挨打,只希望闻秋能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好过憋在心里自我折磨。

  然而闻秋的状态渐渐不对劲起来,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手捂住心口说不出话来,脸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短短一天他经历了太多情绪波动,熟悉的心悸又开始发作,剧烈的头痛像钢针一样戳进脑子。

  “闻秋!”裴渡骇然,立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慌忙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只触到一片滚烫。

  他经验丰富,认出这是惊恐发作的前兆,好在他家里常备有镇定类药物,便立刻找了过来,自己含了口水,嘴对嘴给他把药喂了下去。

  “咳、好难受……”闻秋胃里实在不舒服,药咽进去就想呕出来,裴渡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很快手就被口水泪水沾了个湿透,“没事了,没事了,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会好的……”

  吃了药的闻秋渐渐安定下来,陷入了昏迷一般的沉睡,裴渡抱着他,不敢用力也不想松开,一颗心砰砰直跳,身上不知觉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他感觉自己也死了一遭,拿出手机给医生打了电话,又联系了信任的心理医生。然后就战战兢兢地守在床边,握着闻秋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出道歉的话语,不知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然而睡着的人,注定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

  一晚上闻秋做了无数的噩梦,醒过来只觉得身体无比疲累,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他恍恍惚惚地望着窗帘缝里钻进来的一束光,打量着周围,这个房间是全然陌生的,但是看起来很温馨,放着许多卡通抱枕和玩具,点着好闻的香薰。闻秋爬起来,自作主张地扯掉了吊瓶的针头,然后才发现自己穿着裴渡家的睡衣。

  四处都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闻秋就犹疑地推开了那扇门。外面是一个同样布置温馨的诊室,一个胖胖的中年BETA女性,正背对着他侍弄窗台上的一盆水仙。

  “早上好,”听到响动,她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医生。”

  果然,这是做心理治疗的地方。有些事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但昨天那副完全失控的样子,叫他自己都有点恐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闻秋有些警惕,后退一步靠在了门上。

  “裴先生送你来的。”吴医生说。

  闻秋皱了下眉,“他人呢?”

  “在外面等着呢。”吴医生指了指大门,又笑着指了指阳台门,“放心,我这儿有两扇门,你要是不想看见他,就偷偷从那里溜走,我帮你打掩护。”

  她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闻秋无法不被她的笑容感染,略略放松了一点,“其实没有必要做治疗。我是遇到了事情才会那样,平时我一直都很正常……”

  “并没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分别,”吴医生温和地说,“只是你的大脑可能生了病,所以要让专业的医生来看一看。就像牙疼一样,光是忍耐并不会好转,只有经过治疗消除病灶,以后才不会疼下去。”

  大脑……生了病?闻秋的手蜷在睡衣的袖子里,低头看着脚下那块小碎花地毯。平时要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肯定会很抗拒,但一睁眼就在这儿,他难免有种“来都来了”的心情。

  吴医生就招呼他坐,“牛奶还是咖啡?”

  “牛奶。”

  吴医生倒了一杯热牛奶,然后往杯子里加了糖,一同准备的还有一把小动物形状的饼干,和一碗新鲜的草莓。

  然后吴医生便在他对面坐下,手里没有拿任何纸笔,“放心,不会让你填一大堆表的,我们就聊聊天。”

  吴医生还以她的职业素养向他保证,这番对话是绝对保密的,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细节,这里面当然也包括裴渡。

  闻秋渐渐放松下来了,从日常闲话叙起,不知不觉和吴医生聊了许多。他并没有说任何关于自己的秘密,吴医生也并没有探究的意思,而是介于体贴的朋友和专业的医生之间,引导着他慢慢打开话匣子,然后给他一些专业的意见。

  治疗变成了一件愉快又放松的事,说完好像心里的淤积的情绪都消散了不少。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闻秋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往嘴里塞草莓,感觉心情不是那么糟糕了。

  吴医生就朝他眨了眨眼,指了指大门,又指了指阳台门。

  闻秋撇了撇嘴,“让他进来吧。”

  等了一晚上,也够有毅力的。

  吴医生开了门,裴渡就像早就守在那里一样,立刻走了进来。他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神情依然高度紧张焦虑,昨天闻秋忽然发病的那一幕镌刻在他脑子里,让他无法安宁。

  然后他就看见闻秋蜷坐在沙发上,陷进了一堆毛绒玩具中,清晨的阳光照亮了他白皙的脸庞,还有那微微泛红的眼角——那是他昨天哭过的证据,但是新的一天来临了,他又像黎明一样焕发着柔亮的光。

  一夜的焦虑和担忧忽然被抚平了,心里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安宁和喜悦。他知道自己被拒绝了,可是仅仅是看到闻秋好好地坐在这里,他就感到无比地庆幸,无比地满足。

  “早上好。”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闻秋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玩着抱枕上的须须。他不会再像昨天那样情绪失控了,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四个字——懒得理他。

  裴渡也不在意,上前和吴医生搭话。吴医生站在窗边和他聊了一会儿,并没有回避病人。

  闻秋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还是捕捉到了“抑郁”“焦虑”“躯体化”等字眼。

  裴渡频频点头,在手机上记录了各项医嘱。然后走到闻秋面前,弯下腰来询问道:“喜欢和吴医生聊天吗?”

  “嗯。”

  “那以后一周一次,每次大概一小时,就和今天一样随便聊聊天,怎么样?”

  “好。”

  “之后可能还需要吃药辅助治疗。我问过了,因为你的病不严重,所以都是些副作用很小的药。只要坚持吃药和治疗,保持心情舒畅,很快就会好的。”

  闻秋还是有些抗拒,因为听说那类的药会让人变傻变迟钝,可是刚才吴医生也说他的大脑生病了,不应该讳疾忌医。他闷闷不乐地答应道:“知道了。”

  “好,我们回家吧。”裴渡的眼睛便弯了弯,朝他伸出了手。

  闻秋无视了那只手,自己走到门口去换鞋,结果刚想蹲下来,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裴渡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跟前,单膝跪地帮他系鞋带,闻秋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就被握住了脚踝,力道不大,但也不容他退却。

  就这样系好了鞋带,裴渡抬头问道:“还是头晕?”

  “没事儿,就是有点低血糖。”闻秋别开了眼,不是很习惯从俯视的角度看裴渡,也不知道怎样面对那双眼睛里的担忧和关切。他心里默默地想:如今你是真的很在意我啊。

  裴渡站起来,没再说什么,只是想起刚才那单手能环握的纤细脚踝,心里的忧虑更加深重。

  吴医生也关切地抓了一把糖,塞进闻秋手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谢谢医生。”闻秋道了声谢,拆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和吴医生道别后,他便跟着裴渡出了门,坐上了他的车,任由他将自己送回了家。

  一路无话,站在家门口,闻秋才道:“谢谢你给我找医生,我会自己支付看诊的费用。”

  “你的病有我的责任,所以这都是我该做的事,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

  “裴渡,”闻秋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以为昨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你。”

  “我昨天也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裴渡的声音很平和,一晚上的确让他想清楚了许多事,“我喜欢你,我想要为你戴上戒指,想要和你结婚。如果你不相信,我还可以再说上一千一万遍。”

  闻秋沉默了。裴渡有时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可是他从来不对自己说谎。

  他说喜欢,那就一定是喜欢;他说要结婚,那就是一定要结婚。

  如果不是来得太迟,那真是深情到让人想要落泪的告白啊。

  “不是所有喜欢都能得到回应的,”闻秋靠着门框,抱着胳膊看向他,“大少爷,这世界不会总是围着你转。”

  “的确是这样,昨晚我想了很久,才发现在告白前还有很重要的一步我没有做。”裴渡坦然地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用尽全力地追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如果我永远不答应呢?”闻秋挑衅地看向他。

  裴渡微微笑道:“那我就追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