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直飞四个半小时, 宋仰落地首都国际机场，之后又打车一小时去公司为林曼准备的公寓，到达时, 天已经亮透。
林曼提前在楼下等着，宋仰看到她之后一激动，甚至没等车子停稳就直接开门下去了。
“你慢点。”
林曼笑着迎上来, 先伸手捏了把他的脸。“这莽莽撞撞的，真是越长大越不稳重了。”
岁月从不败美人到底是有一定道理的，十几年过去，林曼外表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化，身材依然保持的很好, 皮肤仍旧白皙紧致，完全不像是已经快五十岁的人。
宋仰站在跟前激动的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说点什么, 只会扬着唇角喊人。“妈。”
“乖。”
林曼上下打量了打量他, 向他张开了手臂。“来, 妈妈抱抱。”
宋仰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立刻倾身过去，投入了她的拥抱。
妈妈毕竟是妈妈, 不会因为一年见不了几次，聚少离多, 对她的感情就会稀释单薄，血缘亲情是宋仰的永远的软肋。
投进林曼的怀抱，母爱带来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宋仰整个人都立刻变得柔软了。
“哎, 我的宝贝儿子好像又长高了。”
林曼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感慨道。“妈妈现在抱你都需要踮着脚才能够着了。”
宋仰闻言立刻屈膝弯腰，手动让自己“矮”了至少十公分。
毕竟亲生的, 不在身边的时候也就那样，但见着了，林曼对儿子的爱意也不是虚的，心疼儿子连夜奔波，带他上楼吃过早餐之后，就立刻安排他睡觉休息。
林曼的这间公寓面积不小，有两个卧室，也提前被收拾过，可以直接住人，安排宋仰睡下之后，林曼就去另一间也躺下了。
昨晚林曼也是连夜飞回来的，落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这一晚上都在等宋仰也没休息好，躺下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但宋仰沉浸在妈妈回来了的兴奋里，根本不困，躺着的那会儿功夫，他在网上下单了厨具和肉菜，约莫着林曼睡熟之后，他就起床去了厨房。
以前林曼回来总是住酒店，而且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基本上就是匆匆看看他就走了，宋仰总是没有机会为她做些什么，总会觉得遗憾。
如今林曼回来了，有了稳定的新住所，宋仰很想为她的新家带来些温暖的气息，他一时间想不出别的，唯一能想到的让妈妈醒来之后可以吃到他亲手做的饭菜。
林曼这一觉睡到午后，半梦半醒间听到外面有动静，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出去，抬头就看到了厨房里忙活的身影。
宋仰听到动静回头，见林曼正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的看着自己，立刻放下手里的锅铲。
不夸张的说，宋仰跑过去的那一瞬，林曼的目光里出现了很明显的抗拒和闪躲。
只不过那些情绪出现的很短暂，宋仰没能及时捕捉到，他到跟前只顾着问林曼。“怎么了，不舒服吗？”
而听见他的声音，再对上他急切的目光，林曼这才像是突然回神似的，摇了摇头。“没，刚刚做了个噩梦。”
宋仰对这个回答将信将疑，但也没继续追问，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把她扶到沙发上。
缓了片刻，林曼的脸色恢复正常，对宋仰笑了笑，问他。“做饭了啊？”
“嗯。”宋仰说。“随便煮了几个菜。”
林曼听后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宋仰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一共做出了四个菜，红焖牛肉，糖醋鲤鱼，酱茄子和清炒西兰花，还有一个海米丝瓜汤，都是曾经林曼最爱吃的菜，早些年家里不管是奶奶还是宋至远做饭，每顿饭都至少会有其中两道。
很多事宋仰还想不到，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做妈妈喜欢吃的菜，他以为林曼会喜欢，可当他把那些菜端上桌，满怀期待的看向林曼，却发现林曼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表现，别说喜欢，林曼似乎甚至连看都不想看那些菜一眼。
可想而知宋仰有多无措，站在那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曼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对他笑笑。“妈妈现在年龄大了，要保持身材，油腻的东西都不适合再吃了。”
宋仰其实能感觉到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但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林曼又说。“以后不要再自己做饭了，油烟对身体不好，现在外卖都很方便。”
宋仰再次点了点头。
林曼看他听话，摸了摸他的脑袋，欣慰的笑笑，问他。“ 在大学里过的怎么样，学习还顺利吗？”
宋仰说。“挺好的。”
“其他方面呢。”林曼问。“谈恋爱了吗？”
宋仰犹豫了一瞬，其实他之前思考过很多次，要不要把和许澄阳的事告诉林曼，国外思想开放包容，男生和男生在一起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觉得林曼应该不会接受不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仰就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林曼会反对，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个疑难，也不想妈妈刚回来就惹的她不愉快，所以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摇了头。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林曼不像当初周敏茹问他的时候那样表示遗憾，甚至摸摸他的脑袋，一脸欣慰的笑了。“嗯，没谈挺好的，谈恋爱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宋仰低头没吭声，心里默默沉重了几分。
林曼刚回国，又恰逢春节，假期比较充足，休息了两天没什么事干，拉着宋仰出去陪他逛街。
宋仰平时很节俭，衣服只要穿不坏就会一直穿，但林曼嫌弃他身上的衣服旧，到商场之后直奔男装店一口气给他买了好几套，最后挑了套最顺眼的让他当场换上，并且要求他把旧衣服扔掉。
宋仰的衣服都是许澄阳给买的，他舍不得扔掉，听话的换了新衣服，但没听话扔掉，趁林曼不注意还是把旧衣服悄悄打包装了起来。
换完衣服，林曼注意到了宋仰手上的腕表，问他。“你自己买的？”
宋仰回答。“许叔叔送的。”
“噢？” 林曼拉过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那块价值不菲的表，皱皱眉，又问他。“你知道这个值多少钱吗？”
宋仰没回答。
林曼再次皱了皱眉，然后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又拉着他去了隔壁的品牌表店，选了一款价值相当的，干脆利落的付了款，然后塞到他手里，对他说。“回头送给小澄，以后记住，收别人的东西是要掂量一下的，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可以随便收，关系再好也不行。”
宋仰默默的接下 ，一句话也没解释。
之后母子俩继续逛了会，去喝了个下午茶，期间盛铭希给宋仰打电话，听说林曼回来了，说什么也要过来一起吃饭。
林曼还挺愿意见见盛铭希的，宋仰也就没拒绝，只是挂掉电话之后特意发微信嘱咐盛铭希嘱咐了不下三遍，不要带顾迟，也不要透露他和许澄阳的事。
盛铭希确实一个人来的，来了之后和林曼拥抱问候，聊天也聊的很好，没提许澄阳的事。
但毕竟是好朋友，前两天宋仰整个人还春光明媚的，快乐和幸福都写在脸上，亲妈一来，立刻变回了曾经的寡言和沉默，盛铭希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说实话，盛铭希其实是能感觉到林曼也是爱宋仰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林曼很少回来看宋仰，导致这么多年以来，宋仰一想到妈妈就习惯性情绪低落。
盛铭希倒是也没干别的，就是觉得宋仰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和妈妈亲近，有点受挫，想着替宋仰说点好话，所以开始拼命的夸宋仰。
“阿姨，您是不知道，宋仰现在可以厉害了，不光成绩优秀，还很有经济头脑，去年搞游戏研发，赚可多钱了呢。”
“噢？” 林曼听后几乎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宋仰。“是吗？”
宋仰预感不是太好，立刻回答。“没那么夸张，就是兼职随便弄弄。”
“什么叫随便弄弄的啊。” 盛铭希不满意他这个回答，立刻替他补充。“阿姨，宋仰那游戏那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出来的，新人第一款上线就能立刻引起超好的反响，这很难得的，何况他还组建了个小团队又研发了第二款，上线即爆火，他现在才大三，未来妥妥的前途无量。”
林曼坐那儿听着，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复杂，问宋仰。“为什么要着急赚钱，卡里的钱花完了吗？”
宋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直没告诉过林曼奶奶当年住院住了多久，又花去了多少钱，所以林曼其实并不知道，他给奶奶买了墓地之后，卡里的钱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宋仰没有回答，算是默认，林曼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了。
盛铭希也看出来了，立刻替宋仰解释。“阿姨，宋仰一直没有缺过钱，以前有澄哥，现在他自己也可以赚，真的，他最近还买了辆车呢。”
“买车了？”
林曼再次皱了下眉，凝眸片刻，问宋仰。“你不是还没有考驾照吗？”
宋仰被问的心慌，立刻快速思考，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合理的说辞。
盛铭希自认机智，替他回答。“澄哥有驾照啊，澄哥现在给他当司机呢。”
然而林曼不是傻子，甚至都不用拐弯就想到了，那是给许澄阳买的车。
坐那儿盯着宋仰看了半天，林曼笑了，笑的意味不明，对宋仰说。“ 嗯，你是挺厉害的。”
这个语气，宋仰是熟悉的，当时他的一颗心就直接沉到谷底。
这顿饭表面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不美好。
结束后宋仰去结账，盛铭希跟着林曼出门。
盛铭希是怀着好意来的，实在没想到自己搞砸了，在林曼身后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绕到前面，再次试图解释。“阿姨，我今天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但目的绝对不是破坏你和宋仰之间的感情，如果让您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对不起。”
林曼闻言笑笑。“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很多事宋仰不告诉您，是因为觉得您在国外生活肯定也不容易，他是心疼您，所以才不愿意给您添麻烦，绝对不是别的意思。”
盛铭希说。“阿姨，宋仰他不会表达自己，但您是他妈妈，应该能感觉的到，他真的很爱您，也很需要您的爱，所以我想拜托您，对他好点，可以吗？”
林曼闻言再次笑了笑。“小希，谢谢你的提醒，但我也想告诉你，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他。”
经历过这么一遭之后，宋仰本以为林曼回去之后立刻就会和他谈一谈，他甚至在路上提前打好了草稿。
但没有，回去之后，林曼和他一起整理买回来的东西，去拆零食，去切水果，对下午的事只字不提，仿佛根本无事发生。
但无疑，这更让宋仰忐忑，之后连续好几天，他和许澄阳联系都只敢发信息，别的事直接什么都不敢做。
但他线上的那两款小游戏毕竟需要维护，有些即时出现的问题，凌放他们解决不了，还是会需要他。
宋仰明显感觉的到林曼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不支持的，不敢在白天明目张胆的打开电脑，就只能在后半夜，趁林曼睡熟之后，自己躲在卧室悄悄操作。
但他没想到，会刚好被林曼撞个正着。
国内用于居住的普通房子格局基本都大差不差，这间公寓是新的，只配备了必要的家具家电，和宋仰家曾经简洁空荡的老房子很像。
林曼搬到这间公寓之后，夜里总是睡不踏实，醒来之后觉得口渴，出来倒水喝的时候，注意到宋仰房间里有亮光。
自己的亲儿子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她就走过去直接推开了门。
结果这一推，看到黑暗中坐在电脑前的背影，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心脏猛的咯噔了下，人直接原地跌了下去。
如果说前两天那次说偶然，那么同样的情况第二次出现，宋仰就不可能还是察觉不到，回头注意到林曼看向自己时，表情里遮盖不住的恐惧和痛苦，他就明白过来了些什么。
宋仰小时候长的很像林曼，但随着大了之后五官长开，无论是相貌还是身型，越来越像宋至远。
这些年林曼一直很抗拒再回老房子，是因为那里到处都有宋至远的身影，她很少回来看宋仰，也是因为宋仰身上总是会有宋至远的影子。
而宋至远，大概会是林曼心里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疤。
“妈。”
宋仰开了大灯，过去把跌在地上的林曼扶起来，带到客厅沙发上，抱着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林曼靠在他身上缓了会儿，心里的惊惧平复下来，就开始掉起了眼泪。“没有过去，你爸怪我，他一直在怪我。”
“不是这样的。” 宋仰说。“他没有怪过您，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您可以去过安稳踏实的生活。”
“是吗？” 林曼却说。“可是他没有一天放过我。”
“妈。” 宋仰说。“ 没有人怨过您，爸爸，奶奶，包括我，我们都理解您当时的心情，也认同您的决定，这十几年来，只有您自己还一直没有释怀。”
林曼根本听不进去，仍然哭着重复。“可是你爸怨我啊。”
宋仰轻轻叹了口气，只好不再继续劝说，只是抱着她任她发泄。
林曼哭了很久，哭完停下来对宋仰说的第一句话，宋仰没能接上。
“儿子，换个专业吧，不要再读软件工程，不要做什么游戏开发，不要学你爸。”
冷不丁的，宋仰心里仿佛被扔进去了一块巨石，当时就蹙起了眉。
林曼又问他。“你和小澄现在是怎么回事？”
宋仰没有回答。
但也不用他回答，即便是聚少离多，但亲儿子就亲儿子，林曼还是看得懂他的。
“分开吧。” 林曼说。“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虽然早就料到林曼会是这个态度，但在听到她直白的说出来的时候，宋仰还是很难接受。
许澄阳守了他那么多年，从小到大，他眼巴巴的奢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抓到手里，身边所有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只有林曼，他的亲妈不同意。
宋仰是真的不愿意跟林曼闹矛盾，但他实在忍不住，立刻就要反驳争取。
但林曼没给他机会，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了刚才的话。
“不要学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