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永飞站在窗台上吹风。

  看似在欣赏宾馆外的景色,眼神却是涣散的。

  他想不通。

  他只是想打个电竞,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隔着一扇落地窗,他听到队友在喊他:“永飞,走了。”

  但是紧接着,另一个队友说:“唉,别管他了,反正他今天不上场。”

  “可是……”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好吧。”

  开门,关门,整个套房陷入沉寂。

  巫永飞弯下腰,全身无力地趴在窗台上,脑子里闪过窗台坍塌,自己随之坠落,血溅当场的画面,可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远离可能的危险。

  他不想死,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去死。

  他还有在乎他的家人,他不能让他们伤心。

  可是……

  他是不是已经让他们失望了?

  巫永飞想要在窗台上一直趴到比赛打完为止。

  反正这个赛季他都不可能上场了,无论是作为上单还是射手。

  可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声音。

  “咦?那只是乌鸦吗?”

  “……你礼貌点,别当面叫人家乌鸦啊。”

  “可他自己给自己取名乌鸦,我也不介意别人叫我飞燕啊?”

  “也有道理?”

  巫永飞低头看去,看到了两个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

  萧钦颜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挥手打了个招呼:“嗨,美女。”

  巫永飞:“……”

  巫永飞留着一头过肩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捆成一束。

  其实他的长相并不阴柔,眉眼还是比较凌厉的,却因为留着长发,再加上身材削瘦,所以远看很容易认错性别。

  BAH的飞燕和白鹤?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是来看他笑话的?

  巫永飞黯然退出阳台,回了房间,整个人缩在沙发上。

  楼下,萧钦颜见他离开了阳台,心虚地抬手挠了挠脸:“我是不是太热情了?”

  “你这个对陌生人如狼似虎的性格就不能改改?”秦鹤遥无奈叹气。

  “我这不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么?”萧钦颜撇了下唇,“还有什么叫如狼似虎啊,我哪有这么吓人……”

  “都把人吓回房间了你说呢?”秦鹤遥说着,盯着巫永飞趴过的阳台看了一会儿后,一把拉过萧钦颜的手,“走,我们直接上楼找他。”

  “欸?”萧钦颜愣了一下,任他拉着走了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

  对哦,可以根据阳台的位置判断那只乌鸦住的房间号。

  虽然想找乌鸦聊天的是萧钦颜,可一旦确定目标,秦鹤遥的行动力比谁都强。

  他拉着萧钦颜坐电梯上了三楼,然后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确定是这里?”萧钦颜已经晕头转向了。

  秦鹤遥“嗯”了一声,来到其中一扇门前,敲响房门。

  巫永飞听到敲门声,叹了口气后,强撑着自己无力的身体离开沙发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他以为是他队友忘了什么东西,折返回来拿。

  然而开门后,萧钦颜和秦鹤遥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巫永飞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萧钦颜主动打招呼:“你好,你是乌鸦吗?我是飞燕,刚才对不起,没有要调侃你的意思,单纯想夸你长得好看。”

  巫永飞:“……”

  秦鹤遥礼貌地点了下头:“你好,我是白鹤,有事想跟你聊,方便进去吗?”

  两人绕到宾馆正门的时候,刚好看到LIG的其他人离开,知道宾馆里只有巫永飞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穿着便服的关系,他们并没有被LIG的选手和教练注意到,是偷溜上来的。

  萧钦颜和秦鹤遥相继做完自我介绍,巫永飞还是发呆不说话,让萧钦颜不由有些担心。

  他凑近巫永飞,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看看他的灵魂还在不在。

  没想到这个动作把巫永飞吓得连退了两步,看两人的视线里带着明显的警惕和不安。

  “你……怎么了?”萧钦颜觉察到不对。

  秦鹤遥见巫永飞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这会儿应该主动一点,便拉着萧钦颜踏进房间,关上房门。

  巫永飞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找我?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冷,可后退的动作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他所有的高冷都只是虚假的伪装,他根本没有勇气驱赶两人。

  他在害怕。

  来之前,萧钦颜和秦鹤遥都以为巫永飞是因为手伤才没发挥好,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可以确定的是,巫永飞身上确实出了点问题。

  不指望巫永飞招待自己,秦鹤遥主动扮演起主导的角色:“别紧张,坐下说,你们都坐吧,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语气,动作,仿佛他才是这间套房的主人。

  萧钦颜没多想,伸手抓过巫永飞的手臂走向沙发:“来来来。”

  一个社恐被两个社牛肆意摆布到大脑放空。

  等巫永飞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身边坐着萧钦颜,对面坐着秦鹤遥,面前放着一杯温热的水。

  一瞬间,有点想哭。

  真的只有一瞬间。

  巫永飞半合上自己的眼睛:“说吧,什么事?”

  冰冷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要说他是故意的吧,他一向如此,这是他的习惯。

  要说他不是故意的吧,他又确实抵触陌生人的靠近,本能地想用冰冷的姿态吓退他们。

  仿佛只要一松懈,就会被他们乘虚而入,然后折磨得遍体鳞伤。

  就像昨天那样。

  “昨天。”

  巫永飞正在回忆昨天的经历,冷不丁听到萧钦颜提及“昨天”这个字眼,吓得瑟缩了一下,一瞬间还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公之于众。

  萧钦颜紧接着说:“看你状态不是很好,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啊?”

  巫永飞惨白着一张脸,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好像,不关你们的事。”

  “你要这么说我就走了啊?”萧钦颜起身,“我把你当朋友,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听你倾诉,你要不把我当朋友,我就走了。”

  朋友?

  巫永飞一头雾水,看萧钦颜的眼神像在看另一个次元的人。

  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是萧钦颜在正式比赛上盯着他杀,杀到他崩溃,杀到他绝望,杀到他看到“FeiYan”这个ID就浑身颤抖动不了一点的时候?

  还是他小号单排时把“飞燕暗刃”摁在地上摩擦,为拉低他的胜率和KDA做出贡献的时候?

  朋友?

  相爱相杀的那种?

  可惜在巫永飞的记忆里,他跟这个打职业之前就已经声名鹊起的人之间,只有相杀,没有相爱。

  这个人,真的不是来挖苦自己的吗?

  别说他,连秦鹤遥都听不下去了:“阿颜你坐下,先让我跟他聊会儿。”

  “哦。”萧钦颜听话地坐下。

  他确实,比起安慰人更擅长把人气死。

  秦鹤遥看向巫永飞:“是这样,阿颜被你摁在地上摩擦过后,一直都很欣赏你作为上单的实力,他看了你昨天的比赛,觉得这不是你会发挥出的水平,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这才想来看看,毕竟有七神的遗憾在先,我们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任何有天赋的选手重蹈七神的覆辙,看过我们跟GIA的比赛吗?为七神报仇也是我创建BAH的初衷之一。”

  ——并不,只是顺便。

  不过这段话确实对巫永飞有所触动。

  巫永飞的眉眼柔和了一些,低着头若有所思。

  秦鹤遥趁胜追击:“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如果有能帮到你的地方,我们会尽力帮。”

  巫永飞张了口,但很快就又闭上了。

  秦鹤遥只好另辟蹊径问点别的:“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感觉你昨天不太舒服。”

  “没什么。”巫永飞总算出了声,“有点发烧。”

  视线躲闪,没说实话。

  秦鹤遥没在意,接着问:“你们队长呢?他才是上单首发,为什么你都发烧了还让你上?”

  这个问题巫永飞倒是好好回答了一下:“前天的比赛,我们0-2输给了GIA,所以跟BOSD的比赛,教练让我上,队长他……接受不了,比赛当天失踪了,联系不上,所以没办法,我……”

  他没再说下去,但已经回答得足够清楚。

  萧钦颜和秦鹤遥对视一眼,都发现了问题所在——巫永飞在提到“队长”的时候,声音是微颤的。

  记得LIG的队长是DISS,狄士铭?

  他为了保住首发的位置,对这只小乌鸦做了什么吗?

  萧钦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直听说职场欺凌,一直没遇到过,这回被他遇上真的了?

  “你还有什么要向我们倾诉的吗?”秦鹤遥语气温柔地询问巫永飞。

  巫永飞沉默了一阵后,摇了摇头。

  受害者因为一些原因无法敞开心扉,旁人再怎么想帮忙也无济于事。

  秦鹤遥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手机:“那我们先……”

  他想说,他们可以先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想聊了再聊。

  没想到,就在他把手机拿起来的那瞬间,巫永飞脸上闪过一抹惊恐,并有个明显往后缩的动作。

  秦鹤遥皱了下眉:“我只是想说,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

  巫永飞说了声“好”,掏出自己的手机,神情和姿态恢复正常。

  “你真的没事吗?”强迫自己沉默了许久的萧钦颜终于憋不住了,“要是被欺负了,我建议果断报警,怀着侥幸心理只会越陷越深。”

  巫永飞咬着唇没说话,秦鹤遥冲萧钦颜摇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然而萧钦颜这会儿有点生气,别人被欺负了可能连个能求助的对象都没有,他主动送上门来让巫永飞求助,巫永飞居然还要犹豫!

  但他也不好强迫巫永飞什么,只能说:“欺凌只有0次和无数次,隐忍的结果只会是变本加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通了来联系我们,大不了我们来替你报警。”

  说完这句话,萧钦颜和秦鹤遥离开了。

  互换了联系方式,这一趟也算没白跑,但一切都不如萧钦颜预想得顺利,所以回去的路上萧钦颜有点闷闷不乐。

  秦鹤遥安抚般地捏了捏他的后颈:“现实是这样的,我们的野王上单不会妄想像掌控战局一样掌控每个人的命运吧?”

  “唉,恨铁不成钢是什么滋味,我算是知道了。”萧钦颜由着他捏,“换了我,谁欺负我,我当场就揍回去了,不懂为什么被欺负了还要忍。”

  “没有人喜欢忍耐,但总有不得不忍耐的时候。”秦鹤遥回应,“比如,承担不起代价的时候。”

  “什么样的代价是承担不起的?”萧钦颜问。

  他是真想不到。

  如果一个人狠狠地欺负了他,而报复这个人可能会让自己丧命,他依然会选择报复。

  父母生下他是为了让他享福的,他宁死都不受半点委屈。

  秦鹤遥心情复杂地看着萧钦颜。

  他理解萧钦颜,他也是比较要强的性格,但他的人生比萧钦颜坎坷得多,有太多的事需要忍耐,所以才会养成现在看似佛系实则克制的性格。

  “没钱的时候,即便被老板压迫,也承担不起辞职的代价,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即便需要不断付出,也承担不起失去他的代价。”秦鹤遥随便举了两个例子。

  “也是啊。”萧钦颜懂了,“那么小乌鸦承担不起的代价是?”

  “被欺负了却不敢说,要么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要么是碍于面子觉得丢脸。”秦鹤遥猜测。

  “我也觉得他是被威胁了。”萧钦颜之所以会提一嘴让巫永飞报警,就是从蛛丝马迹里觉察到了这一点,“你举手机的时候……”他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压低声音小声道,“他不会被拍了不雅照吧?”

  “不知道,反正这事你先别管了,归根结底是他的私事,他不主动求助,谁也帮不了他。”秦鹤遥说着,也不在乎旁边有没有人,搂过萧钦颜的腰,安抚般地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如果不是萧钦颜坚持,他们绝对不会跑这一趟。

  或许这一趟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让一个坠入万丈深渊的人重获光明,也说不定呢?

  然后,就在当晚,BAH和BTNH的训练赛打到第三场的时候,萧钦颜收到了来自巫永飞的消息。

  巫永飞:你怎么看同性恋?

  萧钦颜:?

  巫永飞:没事,随口一问。

  萧钦颜:性别不同怎么在一起?

  巫永飞:?

  萧钦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