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上, 缓缓下起了一场鹅毛般的细雪。

  女娲微微仰起首来,看着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沾湿了她的眉睫。

  她于冥冥之中产生了几分预感, 仿佛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已然发生,心中却并不悲伤, 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之感。

  这般情绪, 并非出自她的内心。

  女娲思索了半会儿, 逐渐反应过来, 这是属于洪荒的情绪。

  后土走至她的身旁,伸手去接那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流露出几分了然的目光:“风希, 结束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有半晌的怔然, 又回转过身来, 对着女娲扬起了一个笑容:“天道已陨。”

  在后土的身后,有天光一线破开了重重的阴云, 徐徐地映亮了她一侧的面颊,她眼眸炯炯有神,跃动着别样的色彩。

  女娲抬眸看去,亦是一笑:“是啊, 结束了。”

  她看着雪花飘落,温柔地掩盖了遍布着沧桑痕迹的山河, 覆盖了尸骸与鲜血,又见脚下的生灵们仰起脸来,尚且不知发生何事, 已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 好奇地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又颇为欣喜地指着天穹:“你们快看,乌云散去了!”

  于是他们纷纷抬起了头,满怀欢喜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景象。

  ……

  碧游宫中,伏羲走出院落,遥遥看着碧游宫下方的景象。

  不知何时,鲛人又悄悄地出现在了礁石之上,试探着用美妙的歌喉发出第一声歌唱。

  清越的歌声之中,万物纷纷苏醒,银色的小鱼猛然一跃,从遍布在碧游宫群岛中的阵法中一跃而出,重新回到了属于它们的大海。

  见着这一幕,他忐忑不安的思绪此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一颗提起来的心,也渐渐放了下去。

  下意识的,他为自己起了一卦,还未等卦象出来,他便犹然生起一种轻松之感,仿佛有什么压在他头顶的东西,在刚刚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再定睛一看自己卜出来的卦,伏羲微微怔然,又倏地扬起唇,露出个放松的笑容。

  “世人传说,洪荒有一种鱼,其名锦鲤,遇之可带来好运,如今看来,通天道友之作用,或许可以比之锦鲤。”

  他顿了一顿,又由衷地开了口:“当然传说只是传说,终究还是比不得通天道友的。”

  至少对他伏羲来说,确实如此。

  当年与圣人相逢于垂钓之时,或许也算是一场命中注定。

  ……

  洪荒各处,人皆有感,无需言之。

  哪怕是不知道混沌之中发生了何事的,也在刹那之间,感知到了天道的陨落。

  昆仑山漫天的荒雪之中,老子阖眸不语,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声。而在他身后的静修室内,元始倏地从静悟的状态中醒来,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

  他一手正欲推门而出,又茫然地止住,一身雪色的道袍,仿佛比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更加冷上三分。

  长久的凝滞之后,天尊慢慢地坐了下来,目光没有焦距地望去,良久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唇角带血。

  ……

  广袤洪荒之中,长长久久地压在众生头顶的天道,在悄无声息的时候,骤然陨落。

  祂的死亡像是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又像是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前路茫茫,谁也不知道往后会走向什么样的方向。

  帝俊握着河图洛书的手微微犹疑,目光又落到了面前摊开的一卷阵图之上,半晌之后,他放下了河图洛书,转而执起了这卷在洪荒赫赫有名的诛仙阵图。

  他看向了身旁的羲和,沉吟一二后,方才出言道:“羲和。”

  “嗯?”羲和侧身看他,似有几分不解。

  帝俊问道:“你把孩子们交给上清圣人教了吗?”

  羲和点了点头,又道:“要把他们带回来吗?”

  帝俊否决了她的提议:“不,暂时就这样吧。”

  他停顿了片刻,又颇有些感慨地开了口:“洪荒的天,要变了。”

  在新的时代中,他必然要为妖族选择一个更好的未来。他希望,那是一条正确的,足以保障妖族千秋万代的道路。

  ……

  底下的洪荒风云变幻,混沌之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往日肆虐的罡风,时不时出现的惊雷,以及那危险至极的时空乱流,都被通天圣人的一念隔绝在外。

  他抬起眼眸的瞬息,只瞧见了他的师尊,只愿去看他的师尊。

  鸿钧身上的衣袂沾染了几分法术的痕迹,衣摆处仿佛有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灰烬残余,雪色的发披散在身后,只微微抬起了一双淡漠出尘的眼眸。

  又倏地柔和了眉眼。

  通天却已然震惊地睁大了眼,震怒道:“师尊,天道是不是打你了?祂居然敢打你!”

  他急匆匆地上前,抓着鸿钧的手左看右看,又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袖,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扒掉衣袍细细打量。

  鸿钧只好咳嗽一声,按住了他的手,轻声解释道:“不是天道,是为师与罗睺打了一场。”

  通天面上的神情更愤怒了:“他不是都已经被关押了好几万年了吗?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的!”

  鸿钧顿了一顿,唇角的笑意忽而清晰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满心担忧的红衣少年,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怀中一拽。

  通天微微一怔,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鸿钧拥入了怀中,抵在了他的胸膛之前。

  “通天。”鸿钧轻轻喟叹着,将他的少年拥得更紧。

  盘古的真灵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看了片刻,终是眼不见为净地移开了目光,满面沧桑地执起了自己相伴而生的斧头,往外走去。

  孩子大了,祂这个老父亲,不能再在这里招他们烦了。

  所以还是趁此时机,多去看看祂心心念念的洪荒好了√

  盘古心满意足地想着。

  见盘古终于离开,鸿钧平淡地收回了视线,望向了怀中的通天。

  “你可有受什么伤?”

  “师尊,我有在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完又是一怔。

  鸿钧低下头来,看着通天仰起脸来,眸光灿烂至极,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郑重:“我答应过您的,我会保重好自己的。”

  他顿了一顿,又信誓旦旦地开了口:“伏羲可以为我作证。”

  远在碧游宫的伏羲:“……啊对对对。”

  鸿钧垂眸看他。

  通天目不转睛地回望,丝毫没有心虚,相当的理直气壮!

  鸿钧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吗?过来让为师好好瞧瞧。”

  这是信了还是没信呢?

  通天少年心中惴惴,偷偷地掀起眼帘,观察着鸿钧的面色。他很想脚底抹油,一溜了之,却耐不住他早已自投罗网,再也逃不出他师尊的手掌心。

  鸿钧神色不变,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尚觉不够,便又携着通天,回到了已经变成了废墟的紫霄宫。

  宫阙之中,遍地都是断壁残垣,落了满树的纷扰桃花。

  鸿钧一边走,一边微微抬手施法,令此间的景象恢复到大战之前。

  如此之后,他方折下了一枝桃花,挽在少年的发间,又携着他的手,踏入了寝殿之中。

  桃花总是缠绵。

  这般烂漫靡丽的花,衬着圣人身上艳绝的红衣,愈发惑人心魄,直教人忘却了磨难,忘却了生死,只想长长久久,陪在他的身旁,陪着他度过这世间一切苦厄与劫难。

  鸿钧喟叹着,轻轻抚过通天的发。

  怎么会不受伤呢?怎么会不拼命呢?

  这世上倘若真的有一个顾忌生死的上清通天,他就见不到天道的陨落,也见不到如今的洪荒了。

  可是……

  那般认真地骗他,怕他担忧的通天,同样令他心底愈发的柔软,如何生得起责怪之心?

  通天探出脑袋看他,又拉着他的衣袖,拖长了音调唤他:“师尊——”

  于是鸿钧又忘掉了他刚刚想说的话,只一心一意地哄他:“好,通天记住要好好照顾自己了,这很好,为师也能放心了。”

  通天却仍然没有松开他的衣袖,执着地问:“那师尊呢?”

  他望入了鸿钧的眼中:“师尊可有受伤?可曾受过磋磨?天道可曾侮辱于您,您又在弟子不知道的时候,遭受到什么苦难不成……”

  圣人的声音渐渐沉下,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良久之后,鸿钧听到少年略显茫然的声音:“师尊,我好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您。”

  于是鸿钧的心也微微痛了起来。

  因他而喜,为他而悲。

  那满腔缠绵悱恻的心绪,只为上清通天一人牵动。

  鸿钧俯下身去,拥抱着通天,声音愈发轻柔,仿佛一片将要落下的羽毛:“没有,为师没有受到什么折磨。”

  鸿钧:“你忘了吗?为师同你说过的,大道会保我的安危,所以天道只能禁锢我的修为,除此之外,祂也做不了什么。”

  通天的长睫微微翕动,手指轻轻拽住他的衣袖,执着地问:“没有吗?师尊真的没有受伤吗?”

  鸿钧便捧着他的心,将它放到了少年的掌心之中,同他一字一句发誓。

  “没有。为师也在很认真地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轻轻一笑:“就同通天一样珍惜。”

  作者有话说:

  通天:懂了,是在骗我。)

  今天是通·被伏羲钓上来的锦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