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一片的土地之上见不得半点绿意, 有秃鹫掠过枯黄的草根,以一双老眼昏花的眼睛去寻觅自己的食物。

  它挥动翅膀的速度甚是无力,不知是因为它自身的疲惫, 还是因为此处土地是众人皆知的渊谷绝境。几乎没有生命在这里生长,除了某些极为险恶的植物。而它们似乎比这恶劣的环境更加危险。

  秃鹫没有失望也没有期待地横掠过脚下的大地, 等待着彻底闭上眼, 沦为他人口中之食的那刻。

  忽而, 有什么吸引了它浑浊的目光, 引得它试探着落下。

  惶惶天地之间,草木枯萎残败,唯有那一片嶙峋的岩石之间散发着一点食物的香味。

  那是即将死去的躯体所传出的气息。

  秃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慢慢地落了下去,一步步接近, 忽而, 猛得朝他扑去!霎时间,仿佛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 没入了秃鹫的体内。

  温热的,新鲜的血液铺散在那具躯体之上,引得深埋在土壤深处的根脉都躁动了起来,纷纷朝着此处涌来。

  可它们被通通碾成了粉末!

  本该死去的人站了起来, 神情起初是格外得茫然,随后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紧握双拳,反复几次之后,内心骤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狂喜之情!

  力量, 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毫不犹豫地五体投地, 俯身朝着天穹拜下, 重重地将头磕到了尘土之中,神情语气中尽是虔诚之色:“感谢尊上赠予,鄙人愿舍身报之!”

  天穹低垂下首来,以一种静默无声的姿态凝视着他的模样。

  那人的呼吸愈发急促了几分,格外期待地等待着什么。很快,天穹之上当真有什么东西越过了厚重的云层,华光一闪,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显出几分惊异的色彩,旋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一切遵从您的意志。”

  天穹这才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有一个莫测的存在刚刚离开。

  独独剩下男子站立在原处,看也不看身边那只被尖锐的木刺穿过喉咙的秃鹫,仍然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反复尝试着自己的力量。

  良久之后,他发出一阵狂笑,旋即宛如风一般奔跑了起来,足音震动着脚下的土地,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

  犹如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

  鸿钧再度找到通天的时候,圣人已经被自家徒弟们给团团包围了。

  轻缓的长风之中,杏花从枝头飘落,簌簌无声地掉进书页之间,不知何时才会被再一次发现。

  鸿钧微抬了眼眸,看着他专心致志地解答着弟子们的疑惑,信手拈来地举起了各种各样的典故哲理。回答时如行云流水一般,无形中与天地大道契合,便知他距离那最后一步,已在一念之间。

  那些锋锐到近乎刺目的东西渐渐沉淀在了少年圣人的眸中,成了他眼中最为明亮的色彩。

  举手投足之间,便令人不自觉地信服。像是坠入一场晚风抑或是春日的繁花。

  师尊站在花下看他,神情似有几分出神。

  通天如有所感,口中的话语一顿,下意识侧过首来。两人相视一眼,忽而一笑。

  周围的弟子们不明所以,不自觉地抬起首来:“……师尊?您怎么不继续讲道……”

  旁边的人手疾眼快堵住了他的嘴,频频用眼神示意他往旁边看。

  那人原先还十分茫然,等到转过头一看——

  对不起,打扰了。

  他赶忙自觉地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眼中则闪烁着吃瓜的兴奋感,好奇地望了望自家师尊与这位紫衣华发的尊者。

  通天率先放下玉简,站起身来,从高台走至鸿钧面前。两人的距离几乎伸手可触,令鸿钧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息。

  他垂目望去,少年眉眼弯弯,呵出的气息泛着几分温热,若有似无地缠绕在他耳畔:“一气道友怎么忽然来此,倒是通天有失远迎了。”

  一气。

  鸿钧回想起昔日他对通天所说的话,眸光微微一闪,意味深长道:“听闻教主回归碧游,一气特来拜访,不知是否妨碍到了教主的讲道,贫道甚是惭愧。”

  通天低眸一笑,唇边笑意愈发柔和。

  他伸手携起了鸿钧的手,凝视着他的眼,弯眸轻叹:“怎会?一气道友这些年来替我照顾我门下这些不成器的弟子,通天感激都来不及呢,岂会有所妨碍?”

  鸿钧瞥他一眼,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往前走。掩在两人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旋即,他冷淡的声音传来:“举手之劳,教主何必挂怀。”

  金灵稳稳当当地坐着,仿佛丝毫没有看到底下师弟师妹们挤眉弄眼的模样。不就是师祖和师尊在玩一些很新的东西吗?正常正常。

  说起来,师尊要是和师祖在一起了,以后住哪里呢?

  如果住在碧游宫还好,要是紫霄宫……那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大师姐无声地捏碎了手中的笔,目光灼灼地望去:不行,还是要劝师尊留在碧游宫的,就算一万年里只有五千年留着也好啊!

  通天自是不知道他的徒弟们在那一瞬间都想了些什么东西的,他顺利地拉着鸿钧上了高台,在他身旁落座。

  两人并肩而坐,未分尊卑先后。

  鸿钧侧首望着身边之人,觉出一番难得的新奇之感。可是这感觉并不坏,甚至于,令他的心情愈发愉悦了起来。

  除你之外,何人能与我并肩共立于万众目光之上?

  底下的弟子们望着这一幕,则是心有戚戚然:完了!师尊是真的栽了啊?!而且还栽得十分彻底的样子!

  通天执起先前放下的玉简,有花瓣飘落在他手指边上,幽芳扑鼻。

  他自然地侧身,望着身边之人:“我先前讲道正好讲到一半,既然一气道友来了,不妨也来谈谈阁下对大道的理解?”

  鸿钧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弟子心中的那么一点小心思。

  只是他到底接过了玉简,视线一扫在场的诸人,微微一笑:

  “贫道先前也旁听了一会儿教主的讲道,心中颇有几分感悟,不知教主是否介意贫道来谈一谈……你的大道呢?”

  台下众人:“……”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劲?那么到底是谁不对劲呢?

  一定是我吧!

  通天一怔,良久之后,缓声答道:“自然……不会介意。”

  鸿钧垂眸,轻轻一笑:“既然如此,某愿与教主共论此道,三月方止!”

  *

  “号外号外,人族连续三年秋季粮食大丰收,女娲娘娘批复再接再厉,争取自给自足!”

  “冬季吃火锅的三百种方法,请务必带上你的鸽子朋友一起来。”

  “妖族伏羲大圣疑似霉神附体,近日里倒霉不断,轻则摔跤,重则伤残,有一定概率误伤身边之人,请诸位小心为上。”

  ……

  一则看似笑话的新闻混在诸多报道之中,瞧见的人只是随意一笑,却令此刻的天庭陷入了十足的沉默之中。

  太一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着女娲皱着眉头,替伏羲疗伤。半晌之后,禁不住问道:“现在如何了?”

  女娲摇了摇头:“还是查不出原因,看不出任何中了蛊毒或者诅咒的迹象。”

  太一拧着眉:“难道真的就是无缘无故在倒霉吗?”

  女娲沉默了一瞬,碧眸定定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又伸出手来,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回了被褥之中。

  “这段时间……我先陪着兄长一道吧。”女娲侧身望向太一,“还未谢过太一道友相助,这个因果女娲认下了。”

  太一摆了摆手,叹气道:“无妨,区区小事罢了。伏羲大圣既为我妖族之人,帮他便是我东皇太一的分内之事,女娲道友何须多言?”

  他想了想又道:“我哥那边也在翻阅古籍了,准备找找以前有没有先例,若是有什么消息,定会来告知道友的。”

  女娲望着他,虽未开口,眉目却是微微舒展。

  这就是她兄长为之付出一切心血的妖族……也是她昔日守护过的种族。

  她的视线又落在了昏迷不醒的伏羲身上,眉目微微合拢,呈现出几分冷冽之色。

  只可惜……天意向来残酷。

  无论是对她也好,对她身边的人也罢,终究是谁也逃不得的。

  “女娲谢过妖皇。”她阖眸轻叹,“只是,不必再查了。”

  太一动了动眼眸:“……道友之意是?”

  女娲缓缓开口:“琅嬛阁中的古籍,女娲早已看遍,自知其中并无救我兄长的办法。兄长之难,非旁人暗算,乃命数使然。”

  她眸光锐利,静默无言地抬起首来,缓缓看向天穹。

  太一顿了一顿,亦随着她的视线,遥遥望去。

  天道。

  他成圣那日,洪荒的天道降临在不死火山,却被他好友所阻。但他在朦朦胧胧中仍然感受到了规则的力量,也在那一瞬间,直面了天道的威压。

  他仿佛随时都会被那样的力量碾碎,连本命的太阳真火都在刹那间黯淡无光。

  太一:“女娲道友,相信命数吗?”

  女娲:“不信。”

  太一阖了阖眼眸,轻轻一笑:“祂说我不该成圣,可那天我终究成圣。所以……我也不信。”

  “既然那么多劫难想要伏羲道友死,我们就一个一个把它们打破吧!”他回身一笑,平静自如,“纵使天意如此,事在人为。”

  “道友以‘人’来命名自己创造的种族,所想的,可也是这般?”

  女娲微微笑了起来。

  她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