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圣人也不能阻止左邻右舍一起投诉他们的扰民行为。前有与太阳星毗邻的太阴星, 后有九重天上的妖族天庭,周围一圈的星君们唯恐天下不乱,将抗议的奏折纷纷扬扬地洒了满地。

  帝俊:“……”

  他保持着客观冷静的态度, 将他弟弟揪过来好好地训了一顿。

  太一蔫巴巴地低下头去,额头上的太阳金纹都显得黯淡几分, 直看得帝俊于心不忍, 转而反省起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通天坐在一旁, 托着腮瞧着这一幕, 不知为何又叹了一声。

  女娲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扭头望来, 不禁啧啧地感叹两声:“通天师兄,对此很怀念吗?”

  通天瞥她一眼:“身体养好了吗就出来晃悠?风希你不行啊风希, 就这么一下就被人给放倒了。”

  女娲挑了挑眉, 似笑非笑地望来:“还未谢过师兄……”

  通天摆手:“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他是真的不在意, 换做旁人,大底他也是要去救上一救的,不为别的,只求这洪荒莫要再重蹈昔日覆辙。

  女娲抬眸望去, 瞧见少年低眸的模样,乌发红衣, 神情犹带几分悲悯,身入红尘万丈,无边泥潭, 心却犹然纯粹, 一如初见。

  她心下一叹, 旧话重提:“师兄啊……你这样是要吃亏的。”

  通天转头看她,眸光平和,微微一笑:“我非红云,你非接引,又有何人能让我吃亏?那定然是个不怕死的。”

  女娲:“这般自信?”

  通天:“毕竟我可是世间最强的上清通天啊。”

  女娲低头一笑:“好好好,师兄最厉害了。”

  她提起裙摆,轻快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结束‘兄长的关爱’。”

  然后,就该讨论一点正事了。

  ……

  “圣人打算如何?”

  “诛暴虐,灭天道。”

  “圣人凭何做到此事?”

  “证大道,重立法,换天地。”

  他们的敌人十分清楚,他们的未来早已铸就,当一切浮出水面时,恰如尘埃落定一般清晰。

  无需多言,帝俊便默许了他们的一切举动,放任他们施为。转头又联系了烛九阴他们,悄无声息地做着准备。

  通天安安静静地待在天庭之上,望着天地间云卷云舒,慢慢地,又闭上了眼。

  这个在无上伟力之下诞生的洪荒位面,如此壮丽,如此灿烂。祂见证过他的诞生与成长,也见证过他的血泪与死亡。

  如今,他依旧要回到这个世界之中,找到属于他的机会。

  碧游宫中,鸿钧微微抬首,神情淡漠出尘。

  他站在纷飞的桃花雨下,隐有所感一般朝着前方望去。东海之上,波澜叠起,沉沉浮浮。有鲛人出焉,在礁石上歌唱。

  道祖慢慢行出几步,仰起首来,遥遥望去。这一次看得更为清楚。

  红衣的少年坐在云雾缭绕的白玉长阶之上,微微垂首,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格外重大的事情。

  天地间的光彩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极尽了一切灿烂的构想。

  “通天……”

  鸿钧轻声唤道。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鸿钧微微摇头,却又不忍责怪,只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似要转身离去。天地间却又倏忽起了一阵风。

  碧游宫中的桃花纷然而落,顺着风的轨迹扬起曼妙的弧度,眨眼便落了鸿钧满身。如雪般的发间映着烂漫的桃花,令人不觉恍惚失神。

  鸿钧再度抬眸,便见得少年低下首来,含眸浅笑,目光中流转着浅浅的光芒,张口轻声唤他:“师尊。”

  鸿钧:“顽劣。”

  通天眨了眨眼,只笑眯眯地做了个捧东西的姿势,往下轻轻一抛。

  霎时间,桃花如雨,再度纷纷而下。

  时空的阻隔在圣人眼中再也构不成障碍,隔山隔水,也不过是他们一念之间。

  “等我回来。”

  天庭之上的上清通天,这样对他师尊承诺道。

  ……

  西方,须弥山。

  西方教的影响力在这里达到了最高,众生心心念念着因果,企盼着来生,前来朝拜佛祖。

  小和尚同他的师傅一起来到这里,一步一拜,目含憧憬之色。

  沿路上,到处都是这样虔诚的朝圣者。他们念诵着西方教的箴言,俯身拜下,满脸虔诚地望着眼前这条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道路。

  偶尔有光芒从须弥山上落下,驱散他们身上的疲惫感,化解他们身上的病痛。

  霎时间,笃信者愈发虔诚,半信半疑者也渐渐兴出信仰之心。这样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接引准提身上,促使他们的道行进一步向前发展。

  一个面容疲惫,满面风霜的老人坐在路边的岩石上,静静地望着一个又一个经过的行路人,低垂着眼,沉默不语。

  有飞鸟振翅而来,栖息在他的肩膀之上,低头啄着他破烂的衣服。

  周围的人不觉抬眼望向他,颇带几分好奇之色:“老人家,你从哪里来?”

  老人却反问:“你们呢,又要往哪里去?”

  朝圣者答道:“我们前去朝拜我们的佛,祂是世间唯一的真,拥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慈悲,看透宇宙万物三界诸相,真正成就了灵魂的圆满觉悟。”

  老人摇头:“那不是真佛。”

  他眉目苍老,衣衫褴褛,坐在那里时宛如一块长满青苔绿斑的石头。可他抬起眼的瞬息,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佛不是这样的。”老人说。

  渐渐地,有人被这奇异的一幕吸引,停下了脚步,驻足望向老人。老和尚牵着好奇的小和尚,也悄悄往里边看。

  朝圣者们不服气,反驳道:“若是这样的佛仍不是佛,那什么才算是佛?”

  老人坦然道:“我才是佛。”

  登时一阵笑声。

  众人面面相觑,望了望这个同他们所见的每一个老头都一般无二的老人,笑着摇头。

  有人说:“散了吧,这是个疯子。”

  有人戏弄道:“老人家,你若是佛,那我岂不是也是佛了?”

  老人竟也点了点头:“有何不可?”

  笑声顿时一止,不少人皱起了眉头,斥责于他:“莫要玷污了真神。”

  老人依旧坐在那块饱经风霜的岩石上面,他同那块岩石一样苍老,仿佛随时都会逝去。

  “我行于人间,平生行善积德,未尝害过一人,做过数万件善事。修行至此,为何不可称佛。”

  他慢慢开口,目光环视过众人。那视线锋锐如刀,竟令人下意识躲避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小和尚不禁上前一步,大声道:“老人家,倘若你确实同你所说的一样,那你便是个大善人,来生一定有福报。”

  老人笑了。

  他合掌轻叹,目光温和地望着他:“可我不求来生,只求今朝。且问这世间,身为一介凡人,可否立地成佛?”

  天地间似有雷鸣响彻,乌云笼罩在须弥山上,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

  老和尚牵住了小和尚的手,想带他去避雨。他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轻声劝道:

  “佛与凡人不同,我们此生向着佛修行,便能无限接近于佛,待至来生,褪去这一身肉体凡胎,或许亦会入那天上佛国。”

  众人望着老和尚,信服地点了点头。

  老和尚望了望天空,忍不住又道一句:“老人家,你该走了。这天看着是要下雨了。你这把老骨头若是淋了雨,可不好受啊。”

  老人道了一声谢,站起身来,蹒跚向前。

  小和尚不解,悄悄问:“老人家,我还以为你不会听我师傅的话。”

  老人只笑:“辜负他人的善意,有时也是一种恶。”

  小和尚似懂非懂,跟着人群欢乐地往前走。

  雨在半路便已经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几乎能听见山野间野兽的咆哮声。它们喜爱雨,贪恋这突如其来的甘霖,忍不住出来散步、觅食。

  老人侧首望去,眉头微微一皱。

  有熊罴探出了头颅,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行人。它们四脚着地,慢吞吞地往道路上爬。

  朝圣者们无意识地回过头去,恰好与它们面对面。尖叫声里,不知是谁扔出了第一颗石头,跌跌撞撞地撞在棕熊的头颅上。

  疼痛感激怒了暴躁的熊罴,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对准了那些人。

  老和尚急急忙忙抱起了小和尚,又对着老人大喊道:“老人家,快跑吧。”

  老人摇了摇头,静静地望去,忽而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我佛慈悲。”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众人纷纷向着须弥山的佛祖祈祷。

  可惜佛祖……并不在此间。

  老人微微垂首,眉目平淡。他看了看被熊罴包围着的人群,缓步走上前去。所有人都在奔跑,向着前方被伽蓝们守护着的庄严宝寺,亦或是往来时的方向,唯有他,静静地走向熊罴。

  小和尚在老和尚的怀中望去,忽而惊叫一声:“老人家!”

  老和尚回头望去,发现熊罴并没有追上来,而它们的面前,老人如之前一样,盘膝而坐,低眸垂目。

  未开灵智的熊罴散发着危险而慑人的气息,它们逼近了老人,露出利齿与锋锐的爪牙,只要一个动作,便能将他撕成粉碎。

  因为小和尚的声音而回过首来的众人纷纷露出不忍的目光,下意识偏开了视线。

  老人的声音却在此刻传来,一声连着一声,清晰入耳:“肉体凡胎之人可否成佛?佛与人之间,到底差在何处?”

  他神色自若,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熊罴,视它们若无物。

  “我愿割肉喂鹰,以身饲虎,如若此般,可否为佛?佛在何处?为何不至?佛在我心,我在佛在。”

  熊罴咬住了他的胳膊,重重地撕咬。

  老人闭上了眼,声音虔诚无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