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通天!”

  “接引道人低眸垂目, 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那般复杂难言的神色之中,似乎夹杂了千万般的恨意,又显出几分莫名的迟疑不定。”

  “谁也不知道他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只觉天地间忽而一片肃杀,八宝琉璃池的池水微微漾开, 衬出接引道人一袭孤寂的身影。”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些许旧伤的痕迹, 也许与他念出的这个名字的主人息息相关, 只可惜, 无人知晓其背后的故事。”

  “往事随风而逝,徒留故人叹息几许……”

  “若是有人了解其后的故事,也欢迎诸位投稿至我们补天杂志社, 感谢诸位的订阅!”

  …………

  “撕拉”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成了两半, 随手一扬, 便有烈火灼灼燃起,霎时间, 就将之化为一片灰烬。

  道祖淡漠地立在原地,眼角余光丝毫没有留给那堆灰烬。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想走进屋去,又停住了脚步, 幽邃冰凉的目光望向西方境内:“当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贫道的弟子啊……”

  “接,引。”

  看样子, 他留给接引和准提的教训还不够。至少,还不足以打消他们与生俱来的那种贪婪与野心。

  那种时时刻刻都想着从旁人那里夺走什么,损人利己, 不惜一切代价的贪婪与野心!

  东方的神仙们大多信奉自己的力量, 而沦落到靠掠夺他人来补充自己的人, 多半会成为邪修一流。

  只可惜……接引准提的背后,尚且有天道的存在。天道之意,便是连是非公道都能颠倒。

  孰是孰非,正邪黑白,在这片天地之中,如何能思得明白,看得清楚?说不定何时便如红云一样,枉送了性命!

  鸿钧心头寒意愈深,周遭气息冷冽入骨,令四周枝头的鸟雀纷纷惊飞而起,往别处掠去。

  他淡淡地望了它们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兀自推开了门扉。

  通天在庭院之中悟道。

  诛仙剑阵围绕在少年周围,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出滚滚的剑浪,是杀气汹涌而来,烈日灼烧心肺;又是幽咽泉流,静谧如水,寒光照雪,划破人脖颈。

  他的道随着他的心念运转,眨眼间,意境又变。

  鸿钧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漫天大雪封山的景象。

  时日苦寒,万物凋零,无数的生命在皑皑的飞雪中逝去,只剩下一株枯梅仍然驻足在雪色之中。

  天地间一片死寂,枯梅的枝条低垂至雪地深处,瞧不见一丝半点的生机。

  鸿钧伫立在雪中,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般扑面而来的寒意,凛冽的风带着雪花刮过他的脊骨,片片都带着浸透人心的凉意。

  他抬眸望向端坐在枯梅前的通天,乌发红衣,衣袂迤逦。

  那般艳绝的颜色落在这苍茫天地之间,也无端生出了几分凄然之感。似残花坠枝头,春秋之代序。

  那把朝生剑就摆在他的膝上,散发着微弱而渺茫的光芒,一如他所苦求的大道。

  何谓一线生机?

  当至十死无生之境,求那九死一生之机!

  鸿钧垂了眼眸,并不往前走去,只在通天面前坐下。他闭上了眼眸,细细地感受着通天的道意。

  这条逆天而为的道途上,或许从不缺少来往之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个念头:改变命运,改变自己,乃至于创造真正的奇迹。

  只可惜,正如此道的名姓一样,倾覆之祸时时伴身,所谓的生机渺渺茫茫,近乎虚无。

  大浪一起一落,便是一场生死之局。

  就连凭此成就天道圣人之位的通天,也在封神之中惨败,而在那一刻断送了自己证道的机会。

  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纵使心头烈火再度复燃,天道的煌煌威势之下,这片天地再也不会留给他挣扎的可能性。

  “……”

  好在他们已然重来。

  鸿钧忽而生出几分庆幸之感,他听着飞雪扑面的簌簌声响,听着枯枝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又垂落了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脚下的大地。

  那里有东西在生长。

  它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时机,只要这片天地露出一丝一毫的松懈,它便会真真正正破土而出。

  可若是春风始终不至,长夜漫漫永无尽头,那当如何,又能如何?

  鸿钧望向了通天。

  他给出了答案。

  乌发红衣的少年端坐在枯梅之下,手指却若有似无地动了一下。

  他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握住了朝生剑,仿佛在凝重地思考,在反复地思量,在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过去之后,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春天不会来了。

  它再也不会来了。

  那就只好将飞雪劈碎,将乾坤颠倒,将一切阻挡在春风面前的东西,通通摧毁!

  通天拔了剑。

  九州的月光在那一瞬间落下,惊艳了世人的目光。

  少年肆意张扬,眉眼生动得像是一幅传世的画卷,水墨丹青寸寸描摹,尚不能道尽他一丝一毫的风采。

  天光一缕落入雪地之间,那般明亮,那般耀眼,春日的气息被徐徐的暖风送来,霎时间便唤醒了此间的一切。

  已无半点生机的枯梅之上,忽而绽放了一点半点的生机,小小的花苞孕育而出,在絮絮的飞雪中生长。

  生死逆转,生机重现。

  万千的奇迹诞生在此刻,像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美梦。

  鸿钧抬起了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刻,又见少年轻轻执起枝头的花朵,俯身吻上那缓缓晕开的绿梅,又抬起了眼眸,含笑望着他。

  “师尊。”

  鸿钧眸光微微翕动,仿佛恍惚了一瞬,又见通天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浅浅的梅花香气,一点一点侵入他鼻尖,泛起某些不可言说的念想。

  师尊凝视着他的弟子,冷淡疏离的目光中再也瞧不见其他事物,只想俯下身来,轻轻吻过他眉心方寸。辗转几分,似难以尽诉的钟情。

  “通天,如今的你,可是已经成圣?”

  通天扬起脸看他,两人的姿态愈发暧昧不清,发丝纠缠之间,再也牵扯不断。

  “或许。”

  他呼出的气息微浅。

  鸿钧眉梢微微挑起,重复了一遍:“或许?”

  通天的长睫微微垂落,沾染了一点半点的雪屑,湿润而纤长:“天道圣人之上,大道圣人之下。”

  他形容了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又微垂了眼眸,显出几分懊恼的神色。

  “师尊,我仿佛还差点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鸿钧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又似乎被什么转移了注意力,他低垂了眼眸,轻描淡写地揽上了少年劲瘦的腰身。

  乾坤腾挪之间,他们重新出现在通天的寝殿之中。

  通天把玩着鸿钧的衣袖,望着他抬手布下重重叠叠的阵法,伪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又不禁摇了摇他的手臂。

  “师尊——”

  少年懒洋洋地撒娇:“弟子不理解嘛……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教教我好不好?”

  “难不成,连师尊也不知道吗?”

  这话委实是有些无理取闹。

  鸿钧挑了挑眉,视线落在通天身上:“你自己的道,自己不去参透,还指望着从为师身上问出什么不曾?”

  通天伏在他膝盖上,任由他一点一点抚着他的发,理不直气也壮:“毕竟您是我的师尊啊!弟子有惑不解,自然是要来同师尊讨教的!”

  他们两人交流的这一个来回,鸿钧已然试探过了外界的天地,发现无人受到影响之后,方确信通天这回证的,绝不是天道的圣位。

  又或者说,他确实只证明了一半,还有一半留在那里,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以至于天地并未生出异象。

  见此,鸿钧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又被怀中的气团子一闹,眸光渐渐幽邃几分。

  师尊似是笑了一笑,抬手揉了揉通天的发,手指没入乌黑的长发,又一点一点蜿蜒着,落至那白雪般的肌肤之上。

  少年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神色间忽而染上了几分警惕的神色。

  “师尊,我是在认真问问题的。”

  鸿钧低哑道:“嗯,我信。”

  喵喵喵?什么叫做我信?

  通天抓着鸿钧的衣袖,不得不反复强调一句:“师尊,严肃一点啊师尊!”

  鸿钧眉梢微挑,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的姿势,脑中不由浮现一个念头:

  扯淡!

  对面的通天依旧絮絮叨叨:“师尊,我想了很久,破而后立,通过摧毁旧的秩序来换取新生的力量,这样的方式毫无疑问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但是,但是大道为什么只承认一半,而不承认另一半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嘛师尊?”

  少年很是苦恼,眉头紧紧蹙着,让人瞧着分外心疼。

  鸿钧一方面替他思索着其中的问题,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生起了点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伸手抚上那颦蹙的眉,忽地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引得通天的声音倏忽一止。

  “……师尊?”

  鸿钧面色不改,仍旧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嗯,让为师来想想……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通天睁大眼眸瞧他,似犹豫,又困惑。

  鸿钧的声音絮絮传来,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也莫要心急。换种思路来讲,大道承认了你一半的想法,这就说明你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之上,否则,祂又岂会允许你得到一半的道果?”

  气团子若有所思,神情显得专注几分。

  鸿钧凝视着他,眸光愈深,轻轻顺着他的发:“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要好好思索一下你原先的思路,破而后立。是破局的方式有误,还是确立的结果不行?”

  气团子陷入了沉思,眉头悄无声息地松开,泛起一点潋滟的光彩。

  鸿钧唇角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又坏心眼地揉了揉他的头:“接下来的事情,我相信我的弟子,一定能找到正确的解决方法的。”

  气团子仰首望他,分外郑重地回了一个好。

  鸿钧又是一笑,风轻云淡,从容不迫。

  真好骗啊。

  这么好骗的气团子,又岂能轻易拱手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