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明了的事情。

  毕竟有些人, 地下无人撑腰,修为不算出众,那些个为西方兴盛兢兢业业得来的“大功德”“大毅力”, 甚至还比不得后来多宝化胡为佛后一手塑造的万家生佛之景。

  说实话,若是当真谁都不准走后门的话, 首先出局的分明就是接引和准提。

  通天平静地坐了下来, 继续听他师尊讲道。

  天道走了之后, 紫霄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剩下间或的窃窃私语与偶尔投来的一二目光。

  他也终于有了时间去修补自己先前证道失败所受的伤,以及……详细地记下这份感悟,细细研究, 从而找到一条更好的,更完整的证道之路。

  通天微微垂了眼眸, 凝视着自己掌心上略显凹凸不平的一道道纹路, 又轻轻地捏紧了手掌。

  或许,就算他之前没有受到天道的打扰, 也不一定会证道成功,但起码不会被骤然打断顿悟,以致于诸多感悟都似沉浮在水面之上,未能真正深入其间。

  可惜了。

  通天轻轻摇头, 面上却并未生出什么颓然之色。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他在这条荆棘之路上, 还差得很远。

  ……

  伏羲倚靠在窗边,抬眸望了望鸿钧,见他所说的内容与己无关, 又索性往墙边又躲了躲, 摊开纸笔, 勾画出阵图。

  他面上沉郁,手指摆出掐算的姿势,又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引得女娲侧身望来一眼。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与女娲相似的碧眸轻轻阖上,伏羲的思绪回溯了时空,似又回想起上一次的圣位之争。

  上一回,女娲率先成圣,三清紧随其后,接引准提又慢几步。圣人之威势,洪荒尽皆目睹,心生贪欲,又忌惮不已。最后迟迟未能成圣的红云,才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围攻而陨落。

  可那一次,圣位早已定好,即便如此,也在后来衍生出诸般变动,引来滔天恶念。

  而如今,天道意图给通天拉满仇恨,又遭他一言推拒。

  此番行事,便是将在座的三千红尘客尽皆拉入了圣位之争,毕竟连表面上最有资格,甚至差点当众成圣的人都拒绝了圣位,谁还有这个资格得以“保送”。

  往后之事……风起云涌,波澜迭起,如他这般精通卜卦之人,只低头瞧了一眼,便已觉触目惊心。

  “风希,你们上一次说的圣位已定,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又想,伏羲终于想起先前那个一时之间被遗忘的问题,不觉侧身向女娲低声询问。

  女娲托着腮望了望上方,熟练地掐了个法诀装出认真听讲的模样,方才顶着鸿钧投来的目光,同伏羲交谈起来。

  “其实这件事也很简单。就和通天师兄所说的一样,七位天道圣人对洪荒而言意义非凡,故而,这片天地择选圣人时,并非单纯看他们的修为和天资,而是在考虑他们所修之道。”

  伏羲眉头微微一皱:“所修之道?”

  “对。”女娲微微颔首,直截了当拿自己举了个例子,“就比如我所修的造化道,能在洪荒如今已有的百族之中,创造出新的生命与种族。”

  “这片天地需要这样的能力,也信任我会守护好这片天地,所以,我才会有机会成圣。”女娲平淡道,“只要我是修造化道里最强的那个,圣位便注定属于我。”

  “这也是我成圣日久,又逢红云陨落之后,方才得出的道理。”女娲轻轻一叹。

  “表面上,上一次的圣位是看谁先坐上紫霄宫那六个蒲团,谁才能成圣。实际上,圣位早已定好。”

  女娲幽幽抬眸:“红云和鲲鹏不过是两个意外。”

  “不对。”她想了想又摇头,“准确说,接引和准提才是那两个意外。”

  伏羲手指轻轻敲着桌案,忽而笃定道:“他们来得太晚了。”

  女娲颔首:“他们本就不该是这两个圣位的主人,所以他们不是最先到达紫霄宫的六个人之一。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上来‘抢’了这两个圣位,因而背负了莫大的因果。”

  “而红云和鲲鹏,则因为这一场我们谁也不清楚的‘博弈’,同样沾染了圣位的孽果。因为他们坐上了同样不该他们坐上的位置。”

  女娲说到这里,不由得侧身望了望对面的红云。后者感应到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茫茫然地抬起首,四处望望,却一无所得,又一脸懵逼地听课去了。

  女娲已然收回了视线,同伏羲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坦白说,我一直怀疑那两个圣位,其中之一应当是属于后土的。”

  伏羲的眉头跳了跳,神色中颇有几分讶异,很快又反应过来:“后土在未来的地位,确实太特殊了。”

  洪荒明面上只有七位圣人,鸿钧道祖、三清、女娲、接引、准提。而后土后来身化轮回,创建地府,同样被称为“平心圣人”。

  在洪荒大陆上,这个称呼尚且不准确,但在幽冥地府中,依仗地府之力,她确确实实拥有了圣人的实力与地位。

  细思恐极,细思恐极啊。

  伏羲默默地在桌上摸索了一会儿,沉思着举起了墨汁,在思考要不要喝下去压压惊。

  女娲轻轻垂眸:“当然,这仅仅只是我的揣测,背后的玄机太深,连我也不能断定。只是……”

  她略微抬了眼眸,望了眼通天的背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师兄以后的路,大底不会那么好走了。”

  ……

  短短三千载,转瞬即逝。

  人心因圣位而浮动,也将因圣位生出种种波澜。

  鸿钧微垂了眼眸,面上仍是不露声色,只定定地瞧着面前仍然专注于听讲的红衣少年。

  明明最该心神不宁的他,此时却是最为安静,鸦羽似的长睫垂下,一丝不苟地听着他讲道。

  偶尔同他视线相触,宛如在茫茫人海之中遥遥相望,周遭的一切都被置之度外,只余下他们两人。

  不知何时,鸿钧轻轻松开了广袖中无声攥紧的手指,目光平静舒缓,静静地落在通天身上。

  他选择相信他的弟子。

  ……

  到了既定的时间后,鸿钧依着惯例又多讲了一年半载,算是将之前的插曲弥补了一二,方才彻底止讲。

  道祖漠然的视线掠过在场的诸人,直看得他们下意识止住了口中之言,低下头去,凝视着桌案、纸笔,又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指,丝毫没有抬头的欲望。

  “今日,你们同聚在紫霄宫中,那便是一场缘分。”鸿钧垂眸望去,语气无波无澜,“尽管你们心知肚明,你们中的很多人,同贫道无缘。”

  众人纷纷把头埋得更低。

  “贫道依照大道之意,将三千大道传下。或许你们的道正在其中,又或者,来此地苦修的这万载时光,亦不过是虚度光阴。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贫道不会过多干涉。”

  鸿钧扫了他们一眼,公事公办道:“下一次,贫道将讲授成圣之法。”

  “!!?”

  刚刚还在装死的众人纷纷抬头,目光炯炯地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道祖瞧:“您说的成圣,是那个……那个成圣吗?”

  鸿钧微微颔首,直截了当:“是。”

  热切的目光瞬间便包围了鸿钧。

  道祖眉目不动,望着他面前同样抬起首来,弯眸轻轻一笑的通天,心下又是微微一叹。

  “往后,紫霄宫闭门止讲,非量劫不出。”鸿钧随意地宣布了最后一件事情,方才抬步从阶上走下,停在了通天面前。

  “方才可有受伤?”他低声询问,手掌搭上他脉门。

  通天微微摇头,拉着他的衣袖往外走:“师尊,弟子无恙。那场顿悟来得很及时,我这三千年来颇有一些感悟。我等会说与您听。”

  鸿钧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便又旁若无人地牵着他的手一道出了广殿。

  女娲顺手理完了自己手上的东西,又转头对着后土微微一笑:“正好,我们也一起聚一聚?”

  后土凝视着鸿钧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一时难以止息。听到女娲的话后,她略微慢了几拍,又抬起了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好。”

  后土:“一起论个道吧。”

  *

  庭院间,软乎乎的云朵糖们依旧一个挨着一个,多宝的修为进阶至金仙之境,已然是一副稳重靠谱的青年模样。

  赵公明颇有些不爽地持着剑,仰头听着他慢条斯理的指导声,思考着该用剑削掉他的头发还是衣袖。

  多宝对此自有一番防备,广袖拖地,步法精妙,身影在纷纷扬扬的桃花瓣间若隐若现,手中秋水长剑轻轻一挑,便又将赵公明手上的剑挑飞了出去。

  “公明师弟还是要再练练啊。”笑眯眯的大师兄如是道。

  赵公明轻嗤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清风一卷便又握住了长剑,转而便朝着多宝刺去。

  多宝竟也不避,犹然垂眸,笑着瞧着他的动作。

  赵公明心头警铃大作,本能地防备起他的后手,却又听见多宝扬唇一笑:“师尊。”

  “?!”

  赵公明又怒:“你又拿师尊骗人!”

  却不料通天的声音自远处而来,一晃就到了眼前:“多宝、赵公明。”

  红衣少年挑了挑眉,端详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姿势,不免奇道:“你们这是……”

  “可是为师来得不太凑巧?”他歪头一笑,远胜融融春光。

  赵公明顿时身体僵硬,赶忙将剑一收,赶忙辩解道:“没有,师尊,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咳咳。”多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又迎了上去,俯身行礼:“师尊,可是讲道结束了?”

  通天挥一挥衣袖就将他托了起来,闻言慨叹一声:“是啊,结束了。”

  多宝察觉到异样,微微抬首,望着面色略微凝重几分的通天:“师尊,可是发生了什么?”

  通天摇头,又甚是无奈地笑道:“你啊,怎么总是这么敏锐。”

  多宝点了点头:“果然是发生了什么。”

  又道:“师尊可要说予弟子听?”

  通天微微抬了抬首,望着同他记忆里相差不大的多宝,神情中又带出了一二的恍惚:“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不觉抬了抬手,似想摸一摸多宝的头,下意识地,又止住了动作。

  月白风清般的道人却毫不犹豫地半跪了下去,低眸垂目,神情分外恭敬,轻声唤他:“师尊。”

  赵公明只怔了一瞬,又同样跪了下去,旁边的云朵糖们迅速地飘了过来,照旧是一声清脆的“师尊”。

  通天望着他们,缓缓闭上了眼。

  他站在满树繁华锦绣之下,却在那一瞬间,宛如误入了寂寥人间,回首望去,俱是风雨飘摇,山河不复。

  “多宝、赵公明、云霄、碧霄、琼霄……”通天一个个地念过他弟子的名姓,专注地望着他们的模样,良久,微微一笑。

  “走吧,我们也该去把大家,都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