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抱着手中的花, 长裙曳地,恬静地从青石长阶上走过。她偶尔抬眸望着天地间初生的朝阳,眼眸中跃动着新奇的色彩。

  停留在花枝上的蝴蝶翩翩欲飞, 蝶翼在日光照耀之下,闪烁着极为绮丽的光芒, 似被她眼中的色彩吸引, 振翅而起, 落在那朵翩跹的花朵上。

  后土若有所思地投来视线, 又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女娲盘坐在树梢之上,碧眸饶有兴致地望来,忽而伸出手去, 轻轻招了招手指。那蝴蝶晃动着翅膀,左看右看, 又倏地飞了回去, 落在女娲指尖之上。

  碧色的蝴蝶映照着碧色的眼眸,无端显出几分神秘的色彩。

  后土遥遥望去, 唇边又浅浅扬起一个笑容:“风希。”

  “后土。”女娲弯眸一笑,从树上跳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后土:“昨夜大雨,天机混沌, 我想出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不曾?”

  “外面啊……”女娲沉吟了一会儿,垂眸瞧了瞧洪荒上的景象, “洪荒有越来越多的生灵出现了,也许不久之后,就能恢复到龙汉初劫前的模样了。”

  她随手给后土画了个玄光镜, 又递给她瞧。

  后土伸手接过后不急着看, 她凝神望了望女娲, 忽道:“兄长们打算回去几个瞧瞧洪荒的情况,防止我们离开得太久,家里出了问题。”

  “不求道了吗?”女娲眨了眨眼,“一万年很快的。”

  后土答:“来得及就赶回来,来不及就待在那里,总归还有人留在紫霄宫,不至于彻底耽搁了修行。”

  女娲微微颔首,又低眸望了眼玄光镜中的情况:“羲和和望舒两姐妹一直都留在太阴星上,没有过来啊。”

  “毕竟还有帝俊和太一道友在此,不是吗?”后土莞尔。

  “好在,大家也在紫霄宫修行了不少时间了。”女娲托着腮,似有若无地感慨了一声,“以后的事情,且看各自的努力了。”

  后土微微抬首,眸光略有闪动。女娲侧首望来,眉眼颇有几分凛然。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说起来,好久不见通天道友了,不知他最近可还好吗?”后土轻笑一声,“我近来新栽了几盆花,还想着送他一盆。”

  女娲沉吟了片刻:“虽然在下很想客套一下,说他最近还好。但是——兄长的卦象显示,他大概又双叒叕在作死。”

  她沉痛地感慨道:“兄长已经在家门口树好牌子了,上清通天和猫不可入内。”

  “伏羲道友也是个妙人啊。”后土闻言一笑,又不免好奇一句,“只是,为什么是猫?”

  女娲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容:“可能是因为兄长他……是真的怕了这只猫吧。”

  噫~不可说,不可说啊。

  后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长睫微微舒展,认真地思考起了上清通天和猫的关系,不一会儿,又扬唇一笑,眸光柔和:“既然通天道友不在,那我们要去找帝俊道友吗?”

  她唇边含笑:“先前他以太阳真火酬谢我那几壶酒,实在是过于贵重了。正好这万年才开一次的昙花将要盛放,当请他一赏此花。”

  女娲干脆利落就拍了板:“甚好甚好,你我同去。”

  她们一起穿过竹林,踏着沙沙作响的竹叶声,往西园那边走去。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眼下的镜湖之中,虽无鸭子,却也有几只羽毛雪白无垢的白鹤低首轻轻梳理着自己的羽翼,望来的目光中犹带一点灵光。

  女娲从桥上踏过,望着那微微敞开的门扉,眉头一挑,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不在家?”

  说是这般说着,她又往前行了两步,试探着敲了敲门扉,又索性将之推开,朝里面望去:“帝俊道友……?”

  下意识地,她沉默了一瞬,陡然重重地关上了门,回身望向不明所以的后土,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风希?”后土茫然地问道。

  女娲神情颇有些恍惚,怔怔地开口:“这是我能看的东西吗?”

  后土:“?”

  两人齐齐静默,又慢慢地推开门扉,两个脑袋小心谨慎地往里又探了一眼。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女娲端坐在云榻上,左手抱起一只醉醺醺的气团子,团子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似乎十分愉悦的模样,右手戳了戳一只晕晕乎乎的小金乌,金乌奋力跳起来想咬她一口。

  她本人:“……”

  就,就特么离谱好吧!

  后土垂眸望着这一幕,也不觉试探着伸出手去,小心地碰了碰那只气团子。

  手感……真不错啊。

  祖巫沉默了一瞬,眼眸隐约有些发亮,又蠢蠢欲动地伸出手去,戳了一下,两下。迷迷糊糊的气团子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又往后靠了靠,委屈巴巴地躲在了女娲身后。

  金乌谨慎地望了望她们两人,以最后的理智晃动着脑袋,勉强给自己施了一个醒酒的法术。

  下一瞬,玉冠风流,眉眼凌厉的白衣青年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诧异地开口道:“女娲?后土?”

  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落在那只气团子身上,莫名气短:“也许,我是说,我可以解释的。”

  女娲低头看了看气团子,顺手把他捞了起来,放在膝盖上,方才凝重地望向太一:“开始你的解释吧太一道友,一个成功的解释或许意味不了什么,但起码不会被在下举报给道祖,说你们私下聚众喝酒。”

  太一:“……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他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遍,目光幽幽地落在女娲熟练顺毛的手上,忽而觉得有哪里不对:“说实话啊女娲道友,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要举报的话,我们这些在场的人,一个都逃不掉好吧?”

  揉气团子犯法你知道吗?!

  女娲平静抬眼:“老师一向赏罚分明。”言下之意,你大概还是会比我惨的。

  太一沉默了,垂眸望了几眼,又不觉伸出了自己的魔爪:“我觉得吧,这要怪好友的本体过于可爱了……”

  后土掩唇轻笑:“是喝醉酒了吗?这般迷迷糊糊的。”

  “昨天喝的是有点多,而且我们还打了赌发了誓。”太一低眸望去,蠢蠢欲动,“还说我的本体圆滚滚,明明自己才是真·圆滚滚好吧。”

  三方围观,万众瞩目。

  气团子再晕乎乎也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他茫茫然地抬眼,望着身边熟悉的面孔,与不自觉地向着团子伸出的手,甚是疑惑地歪了歪头:“你们在做些什么?”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状况,顿时陷入了沉默。

  团子倏地一下窜了出去,灵韵流转间,通天一袭红衣,痛心疾首地瞪着他们三人:“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气团子啊?”

  女娲托腮一笑,语气悠闲:“黑历史加一。”

  后土含笑:“黑历史加一。”

  太一左看右看,略带纠结地开口道:“黑历史……加二?”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没关系的好友,一辈子很快的啦。”太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地开口道,“而且有我陪着你,不是吗?”

  通天无声地看了他一眼,一脸嫌弃道:“去去去,走开走开走开,别在这里碍眼。”

  “怎么就是碍眼了?”太一很是不服,“明明昨晚你还对我赞叹有加,上下其手唔唔唔……”

  通天面露杀气,果断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方才抬头对着女娲后土镇定一笑:“一家之言,不足信也。”

  女娲:“可是师妹我觉得……”

  通天含笑:“如果是师妹的话,一定会相信师兄我的对吧?”

  女娲微妙地勾了勾唇角,视线与他接触了一瞬,缓缓笑道:“当然,师妹我一向是相信师兄的。”

  通天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询问道:“不知二位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后土瞧了一场热闹,此时笑着望向众人,从袖中取出了几盆含苞待放的花朵,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苞,引得它们微微一颤,摇曳着曼妙的姿态。

  “此花以万年生出花苞,又以万年酝酿一次花开,今夜子时恰逢其时,后土特邀诸位友人,一赏昙花。”她低眸望去,含眸一笑,“亦想借此好生聚上一聚,就当作是,联络感情吧。”

  通天凝眸望向那昙花,心上一动,忽而生出几分预感。后土随之望来,浅浅一笑:“通天道友觉得呢?”

  通天微微扬起唇角:“正好大家都在这里,缘分天成,岂能不好?”

  太一闻言,下意识挠了挠头:“那,还喝酒吗?”

  通天:“??”

  “昨天刚喝过了,今天就不要再喝了吧。”少年侧首望去,语气幽幽,“好东西喝完了就没有了哦。”

  “那这次要不要试试我兄长酿的药酒?”女娲托腮望来,眉眼含笑,“既能存养身心,而且酒香醇厚,初尝苦涩,回味无穷。”

  通天沉默:“风希……”

  女娲抬眸一笑。

  “算你狠。”通天揉了揉脑袋,终是无奈地一叹。

  女娲面上的笑容愈发真切几分,她刚想说上什么,又倏忽皱了眉头,往远处望去。

  通天藏在广袖中的手指轻轻一颤,眉睫微微垂下,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半晌,化为一声浅浅的叹息:“风希,后土,我去去就来。”

  他又重重地拍了拍太一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这次不喝倒你,贫道誓不为人!”

  太一下意识接了一句:“那就做气团子吧。”

  通天往外迈出的步子一个踉跄,不觉回头望他一眼:“太一你——”

  “好友,早去早回。”金眸熠熠的青年摸了摸鼻子,求饶般朝他眨了眨眼,又笑着说道。

  通天眉眼微顿,沉郁的心情中又泛起几分亮色。他侧身望去,绮丽如春花晓月般的容颜上,又染了几分烟火人间的气息:“好啊。”

  早去早回。

  *

  “二徒弟,你同为师说说,为什么界牌关前,来的人偏偏是你?”鸿钧垂眸的姿态淡漠至极,道出的话语亦如同霜雪坠地,显出几分莫名的凉薄之感。

  这对旁人来说,大底是一句废话。

  天命如此,阐截相争。来的人不是元始,又能是谁?

  只是这话出于通天之口,便又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似叹息,又遗憾,难以诉诸于口,只在神智混沌不清之时,方敢道出一二痛楚。

  “为什么偏偏是你?”

  ——伤我至深者,乃我兄长。

  “明明谁都可以。”

  ——偏是他来。

  截教覆灭之痛,道统断绝之悲,其中有七成,是对此间天道生出的恨意,又有三成,落在元始与老子身上。其余寥寥,平等地分摊在众人头上,不足道也。

  他待准提接引,尚存几分理智,明了他们不过是天道的棋子,但望着他两位兄长,却只见得恨意如野草疯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恨不得将这颗心剜去,好真真正正去做一个无悲无喜的神仙。

  他放不下,也看不透。

  便只能痛苦。

  心魔境中的飞雪忽而止住,肆虐的魔念被狂风骤雨吹熄。元始怔怔地抬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沉。

  鸿钧垂眸望着他,霜发如雪,神情疏离淡漠:“他确实恨你。”自封神结束那日至今,恨意从未减退。

  鸿钧:“但他也忘不了过去。”

  死局。

  元始站在原地,手掌捏紧,青筋暴露,眉目间似忍耐着什么,压抑着什么,显露出愈发明显的疼痛之色,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滚落,落在雪地之间,灼烧起一个小小的窟窿。

  魔气在溢散,在溃逃;在挣扎,在反抗。

  鸿钧淡淡地垂了眼眸,从他身旁走过,背对着他,望着那个红衣艳绝的身影,眉心隐隐一动:“你大可觉得为师是在说谎。”

  “贫道既做了你们的师尊,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入了歧路,走了歪道。”他道,“只是有些事情,无论你信或不信,它始终存在在那里。”

  鸿钧侧眸望了他一眼:“你还记得你先前说的话吗?诚如你说的那样,通天一贯是狠不下心的,至于为什么,你想过吗?”

  元始眉心紧蹙,眉眼间露出几分隐忍之色,从唇齿间蹦出几个字来:“不可能。”

  鸿钧微微摇头,仰首望着天地间溃散奔逃的乌云,不发一言。

  元始的神色渐渐苍白几分,指甲生生陷入掌心之中,划出一道斑斑血痕,伴着丝丝缕缕逃遁而去的黑雾,支撑不住一般,再度倾颓在雪地之中。

  “他恨我,又爱我,所以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我。”他低声轻语,眼眸中透着深深的寒意,“这样的未来,师尊,您让我如何信您?”

  “元始,你已经信了。”

  长风猎猎地刮过,风声愈发得凄厉。

  元始似是笑了一声,又重重地咳嗽着,低眸望着掌心殷红的血迹:“师尊,如您所愿,我再不可能去入魔。”

  鸿钧颔首:“如此甚好。”

  “但我也绝不会容许三清再度分裂!”他的眉眼骤然一冷,杀机毕露,显出无穷无尽的寒意。

  “他活着,是我的弟弟;他死了,也是我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分,他们再不分就是我疯【狗头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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