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 浮尸百万;布衣之怒,天下缟素。圣人一怒,又当何如?!

  幻境之中, 原先整块的天地崩裂开来,化为大片大片的虚无, 恍若鹅毛大雪一般, 纷扬而落, 无限苍凉。

  鸿钧的衣袂被世间最为凛冽的长风吹拂而起, 往前方望去的视线亦被肆虐的灵气遮掩殆尽。

  他略微停步,抬眸望去,却只见一道贯穿了泰半个洪荒的剑光, 极尽荒凉之色,似从莽莽太古而来, 历经无数沧桑岁月, 仍不掩其身影中的决绝。

  圣人想要得到的,想要战胜的;

  剑光想要摧毁的, 想要毁灭的。

  ——都注定陨落于,这一剑之下!

  元始微微掀起眼帘,定定地望着这一幕,指尖似要抬起, 又无声地凝滞在袖中。纵使是他,也避不开这一剑。

  也许真的会死。

  他这样想着, 又忽起一念:竟是当真恨到想杀了我吗?

  天尊眸光微敛,头顶诸天庆云光芒大盛,无数金灯、金莲、璎珞、垂珠从庆云之中纷纷落下, 如檐前滴水一般源源不断、络绎不绝。盘古幡挡在他身前, 无数的混沌罡风齐齐涌上, 试图拦住那道剑光。

  雪白的衣袂随风而动,上面沾染的血迹触目惊心。他无悲无喜地望去,忽而浅浅一笑:“好啊。”

  “既是为兄欠你,你自可亲自来取。”

  通天似乎听到了这一句,又仿佛无知无觉一般微垂了眼眸,不见众生,不见悲欢,只余一片死寂中的疲倦。

  太累了。

  像是在绝望中独身跋涉过无垠的昆仑山雪,所见皆是一望无际,寂寥无声的灰白,又似坠入九幽之地,魂魄听着无数冤魂怨鬼的哀嚎,似悲泣,似怨恨。

  他已在世上独自行了太久,唯独心头还燃着一点殷红的血,让他重新站起身来,向着命运讨还他所应得的一切。

  怎可放弃?决不放弃!

  于是,天尊只听到这般淡薄的一句:“元始,你既已想起过往,那贫道这一剑,便算师出有名。”

  此剑落,无论你死抑或我亡,贫道皆认此结局。

  五色神光铺满了天穹,穿透了浩浩无尽的长夜,压在他心头的那一点恨意,化为星火将神魂点燃,连带着遮天蔽日的血煞怨气,亦被剑光吹散,散如飞雪,映着皎皎明月。

  竟也是极美。

  剑美,人美,天地倾覆之景,亦美得像是世间不可再见的盛景。

  那一袭红衣,携着天光而来,斩尽命运!

  元始忽而觉出几分不对。

  他定神望去,却见那剑光自他肩头偏过,往他身后而去。盘古幡与诸天庆云的防御尽皆落空,近乎茫然地停留在原地,互相对视,错愕不已。

  天尊怔然几分,抬眸对上通天的眼眸,忽而心头一颤。

  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平静到漠然的死寂之色,无悲无喜,冷得彻骨。仿佛所有的灵动色彩都在一瞬之间化为黑白,连魂魄都在那个瞬息变得僵硬起来。

  “通天?!”元始不觉皱起了眉头,指尖一动,似想拦住他,又被一道斜伸而来的剑光逼退数尺。

  红衣的圣人侧首望他一眼,极尽漠然,不带丝毫感情。

  元始稳住身形,心头掀起波涛巨浪。

  他先前的感知并无差错,这剑分明是冲他所在的方向而来,可为何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天尊微微一怔,神情倏忽凛然,随即转身望去。

  天道已经在骂人了。

  本该无声无息回归混沌,重新过上正常生活,无事折腾折腾洪荒,有事折腾折腾洪荒(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的祂,一个恍惚,便瞧见前方光芒大亮,极度危险的气机锁定了祂。

  那一个瞬间,祂几乎以为大道又追上门来,但定神一望,又不觉破口大骂一句:“上清通天?怎么又是你!怎么还是你?!”

  “这个洪荒是坏掉了吗?谁准许你突破圣人之境的啊上清通天!就算是暂时的也不行!”

  祂惊怒不已,毫不犹豫就要动用威压将他强压下去,又听见耳边一声清脆的叮咚声:“请您提交解除天道威压限制的报告,限制在三百字以内,申请通过之后可使用该功能。”

  天道:“……”

  天道:“???”

  祂震撼全家:“你瞎了吗你,本座都要被剑捅了!你没看见吗?!”

  “您还有二百七十九个字的陈述机会,请问是否提交报告。注:申请将在三个混沌日内回复。”清脆的声音继续回复着祂。

  天道顿时呆滞,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再说一遍,三个混沌日?!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那个上清就要打过来了啊!本座就要没命了你在干些什么!这是什么教条主义,官僚作风啊?!”

  “是这样的,基于您多次违规使用天道威压这一功能的情况,大道特意为您制定了专属服务,希望您能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

  那声音客观公道地解释道,又不忘补充一句:“我的工作号是XXX56XX80,如有投诉需要,可以报上此工号。”

  天道:“……”

  天道:“本座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是真的不打算管本座的死活了吗?”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又切换成了另一个空灵恬淡的声音:“转述大道阁下的话如下:反正也打不死,多打两下也没什么关系的。”

  天道:“我*&%¥#@*……”

  空灵的声音淡定地回道:“检测到有不友善言论,已屏蔽您的发言,请您注意影响,时时刻刻做一个文明友善的新时代好天道。”

  天道祂终于绝望了。

  短短一瞬,那如雪的剑光便撕裂开无边的幻境,一步踏入混沌之中,威势丝毫不减,反而愈发暴涨,极尽绮丽绚烂之色,也令见者更觉惶惶。

  天道凝望着这一幕,不自觉喃喃自语:“本座,本座兢兢业业,刻苦努力,对洪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能,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对了,鸿钧!鸿钧人呢?!”祂忽而反应过来,急急问道,下意识透过他们之间的联系,联络起道祖来。

  封神幻境之中,残阳似血,风声萧然。

  破碎的一角天幕上,外界的天光泄露而下,露出一两点明明灭灭的星子。鸿钧低眸垂目,手指轻轻捻过脚下黄土,望着指尖无声滚落的一点染血的尘埃,忽而轻轻一叹。

  元始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身上,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鸿钧侧首望了他一眼,半晌无声,又道一句:“元始,你莫要着相。”

  “师尊可是在怪我?”

  道祖微微摇头,视线落在那一角逐渐破碎的虚空之中,神色微微沉凝几分,指尖掐算一二,便又迟疑了一瞬:“罢罢罢,这样也好。”

  “师尊?”元始又追问一句,方见鸿钧回眸望他,极为浅淡的一眼,同样的无悲无喜,仿佛诸事尽皆不曾入眼。

  元始忽而恍神,像是突然发觉他弟弟那副模样,竟在某种程度上,像极了他们的师尊。

  何时,他们这般相像?

  “元始,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又何苦来问为师?你与他,道途不同,所求不同,如何能论对错?”鸿钧淡淡开口。

  元始淡笑,语气笃定:“师尊,您在怪我。”

  他忽而抬眼,目光锐利地望来:“师尊,不,鸿钧道祖,您又是在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又或者说,您也和贫道的弟弟一样,从一开始便记得一切?”

  鸿钧平静地看他一眼,不为所动:“二徒弟,凡事过于执着,伤人伤己。”

  “那通天呢?”元始冷笑,“您就这么纵容他吗?前世他想要重立地火水风,今生他又屡屡和天道作对!他的偏执程度,可是远胜过弟子!”

  “……”

  鸿钧抬首望去,视线落在那道红衣的身影之上,又瞥了一眼元始,神情淡淡,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到底是亲兄弟,人人皆是这般,一等一的固执。”

  “师尊!”元始追问道。

  道祖不言,只随手挥一挥袖,忽而消失在原处。只留元始站在原地,久久无言,望着眼前风沙四起,幻境崩塌于一瞬。

  *

  圣人含怒的一剑,自然是如愿以偿。

  浩浩天穹,广袤大地,宇宙寰宇,尽皆为此侧目!

  元始借幻境将他重新拉入封神之战中,他亦借着幻境,在短短的一瞬之间,重回圣位。

  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真真假假,皆付一剑!

  他所求之道一线生机,他所愿之景众生向道,既然早已将之铭刻入心扉,又如何不能凭此突破天地掣肘,一剑断长恨?!

  通天本身的意识已经接近于昏迷,只在浑噩无光的天地间,寻找着那隐约的牵引。青萍剑一寸寸地崩裂开来,又一寸寸地刺入天道的核心之中。

  以“道”制“道”,以“道”杀“道”!

  漫天的剑光散如飞花,携着无数道明耀光灿的道意,落往四面八方。仿若流星般划破了天际,引得无数人抬头望去,神情震撼又茫然。

  天道:“可本座真的特么还什么都没做啊!”

  我不是刚刚才刑满释放吗?为什么回来就遇到有人发疯啊!发疯就算了为什么还直接冲着我来,我*&%¥#@……

  天道悲愤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啊?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天理?”似乎有人笑了一声,眉眼飞扬,肆意到了极点,“本座名号通天,既为‘通天’,那么,本座就是天理!”

  天道:“……”

  祂的神色倏忽冰冷起来,目光幽深地望去:“上清……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少年神魂混沌一片,闻言仍是含笑,懒懒散散地开口:“贫道又如何不知道自己……”

  “通天!”

  只一瞬,天道千呼万唤也不出现的道祖终于现身在众人面前,干脆利落打断了通天的话:“刚刚喝了酒,回来就发酒疯?”

  又不忘对着天道抱歉一句:“他还是个孩子,尊上何必同他计较。”

  “你再说一遍鸿钧,你再说一遍?!”

  鸿钧面不改色,分外诚恳地重复了一遍:“通天还是个孩子啊,他不懂事多正常。尊上您做天道都多久了,何必同一个孩子计较?”

  天道:“……”

  “尊上?尊上你怎么了?”鸿钧皱着眉头问了几句。半晌无声,不觉略带疑惑地挑了挑眉,“凉了吗?要不拖走算了?”

  他低头望了望支撑不住,昏倒在他怀中的少年,又微微诧异几分:“通天那一剑有那么厉害吗?竟然能一剑一个天道?”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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