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在的日子, 终究是要自由些许的。

  坏心眼的师尊把徒弟往自己身边一圈,便搭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欣赏起猫猫作天作地的模样。

  眼瞧着他闹得狠了, 又慢悠悠地抱起猫猫放在膝上耐心地哄上那么两句,很快, 猫猫便乖乖巧巧地窝在他身边, 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通天:“……”

  他痛苦地抬起首来, 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师尊, 又在他垂眸瞧来时迅速地藏好自己的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鸿钧微敛眼眸,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修长的手指笃笃地落在玉简之上:“过来,为师给你讲课。”

  通天便慢慢地挪过来一步, 两步, 微长的衣摆拂过脚下的地面,迟缓又犹疑,

  鸿钧同样静静地瞧着,耐心地等着他挪到自己身边,方才轻轻一笑,似有几分心满意足一般, 低眸轻叹:“你啊。”

  “就是不长记性。”师尊抬指轻敲小徒弟的脑袋,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通天委屈地捂住了额头, 又抬起眼眸,恰好对上鸿钧含笑的一眼,他怔然几许, 倏地低下头去, 不敢再多瞧一眼。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手指下意识拽上鸿钧的衣袖:“师尊~”

  “通天明明超听话的!”少年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撒娇道。

  鸿钧挑眉:“哦,是吗?”

  “是啊是啊。”通天猫猫自然地把玩着那片雪青色的衣袖,仰起首来,眉眼笑意盈盈,仿佛盛着天上灿烂的星子。

  鸿钧不由得微垂了眼眸,望着自己被祸害得不成样子的衣袖,再抬头看他一眼,忽而淡笑一声:“通天。”

  瞬间警觉的通天蹬蹬蹬后退三步,十分有警惕心地睁大了眼眸,防备着他师尊时不时就要丢下来的捆仙绳。

  这次绝不可能被抓到好吧!

  鸿钧瞧了一眼迅速逃跑的猫猫,眉心微微拧起,心头那份欣悦之情又淡了下来,他不咸不淡地垂了眼眸,手指轻轻搭在玉简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审视着自己近来的举动。

  难不成,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他这般想着,又细细地琢磨起来:该如何更好地哄走自家徒弟,当要哄得他一心一意,满心满意……

  还未想透,猫猫便又自发自觉地过来,自投罗网了。

  仿佛发觉他并没有当场逮捕猫猫的打算,通天歪了歪头,又十分雀跃地靠到他身旁,歪过头来瞧他手上的玉简。

  “师尊想要教我些什么?”

  少年侧过脸来,扬起唇笑,眼眸熠熠生辉,清澈得仿佛一眼见底,鸿钧垂眸望去,神情又似恍惚了一瞬。

  “真是个……”冤家。

  师尊在心底低低地念叨一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通天柔软的发,眼眸隐隐暗下几分,口中却又作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低哑地开口:“嗯,让为师瞧瞧,今天教你些什么。”

  他这般说着,近乎若无其事一般,微微一抬手指,将玉简在眼前展开,方平静至极地垂了眼眸,同他一一讲述玄妙道法,由表及里,由浅及深,又于眼角余光处,瞧见少年专注的模样。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舒展,眉心隐隐约约地蹙了一下,又在他的讲解之中,渐渐流露出几分了悟的神态。

  灵台方寸地,灵光流转不息,清气氤氲萦绕,少年钟灵毓秀,宛如琅嬛美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真是一副神仙模样。

  天纵之资,莫不如是。

  鸿钧静静地想着,又悄无声息地从后方将他拥入怀中,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覆上他的手,又抓着那如玉般的手,十指相扣,去触碰着玉简上的字迹。

  倏然间,金光大盛,紫气东来,万千道法骤然在通天眼前流动起来,或简陋,或艰涩,或剑走偏锋,或直来直往,林林总总,不一而是,尽皆展现在他面前!

  还未等乱花迷眼,目不暇接,鸿钧便已准确无误地从中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线,将相互联系着的大道一一指明。

  通天的神情愈发郑重几分,专注至极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幕,尽其所能地吸收着里面的知识,又在道法交替的间隙之中,下意识抬起眼眸,顺着师尊弧度冷峻的下颌,落到那副淡漠出尘的面容之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无一不在那双眼中。

  少年什么也没想,只下意识地凝望着这一幕,重新垂下视线的瞬息中,又忽觉心头无比安定。

  七千年后,通天提前结束了禁闭。

  *

  平日里无人涉足的混沌,近来不知有多少人踏入其中,迎着纷纷扬扬而来的混沌罡风,万般艰难地往外踏出一步,又一步。

  寸寸艰难,步步难行。

  不少人不得不滞留在一处,再不得往前踏出一步,只得遥遥望着远处的景象,不甘地向着前方伸出一只手。

  混沌风动,轻而易举地断他血肉,削去白骨,血肉模糊之中,来者不得不放弃,险而又险地缩回手去,望着斑斑血迹流淌而下,化为触目惊心的一景。

  一步接着一步,每一步都有无数人止步在外。

  或放弃前行,打道回府,或咬紧牙关盘膝而坐,竟是要在此再修行个千百年,再去求那无上大道。

  足足万载岁月,如何不可强求?

  自当强求。

  一处,老子捧起天地玄黄玲珑宝塔,元始持着盘古幡,令这混沌风浪止息在面前,又互相护持着,往前走去。

  一处,风止浪平,时空凝滞。执掌着时间与空间之力的烛九阴与帝江走在前头,十二个身影落在这片浩渺无垠的天地之间。

  手中捧着一束鲜艳花朵的后土低眸垂目,小心地呵护着自己手中的花朵,又在某一个瞬息,遥遥朝着远处望去,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

  一处,漫天云霞映满了半边天空,倏尔在这一片漆黑无涯的天地中,编织出了烂漫绮丽的绯色的梦境。

  一袭红衣的红云抬眸望向眼前的混沌,认真地拉着镇元子的手,缓步前行。

  ……

  一处又一处,千千万万人!

  皆是求道之人,尽是痴心不悔。

  女娲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尚未散去的景象却仍留存在她眼中,唤起一二熟悉的感触。

  “后土啊……”她轻轻感慨一声,话却止在唇边,不肯轻易诉出。

  她似是想起了下一场同样遮天蔽日,令日月齐齐失色的量劫,又不觉淡淡地垂下眼来,绣着山河锦绣的衣袂随风而动,平白添了几分寂寥之色。

  通天站在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光微微一顿,忽而被一道金芒映亮。

  浩渺无垠的钟声自天地间响起,一时之间令他们周围的时空都泛起浅浅的波澜。他抬眸的瞬间,只见得一轮金色的太阳从视网膜前滚过。

  何等耀眼,何等肆意。

  “东皇太一,他也来了。”女娲微微抬眸,并不意外地看去,又不觉轻轻蹙了下眉头,“怎么飞得这般急切?”

  她下意识掐指一算,眉头又隐隐一蹙:“那边有人打斗。”

  “这就是洪荒啊。”伏羲微微摇头,平静地开口。

  如此美丽,又如此残酷。

  道祖欲向众生授三千大道,人人皆可来,却非人人都能来。来者谓之有缘,那些到不了的,无论什么原因,也不过是一句“无缘”罢了。

  通天静静地望着这一幕,沉吟几许,忽而开口:“我想……”

  伏羲眉头一跳,毫不犹豫地捂住了他的嘴,斩钉截铁道:“不,你不想!”

  通天微微抬起头来,以一双纯澈平和的眼眸与他对视,倏尔弯起眼来,唇齿相依,轻轻唤上一声:“伏羲。”

  他的笑容温暖纯净,像是遍地草木荒凉,春风吹又生;又似江南烟雨蒙蒙,画船一艘拂面而来。

  尘世间的阴霾仿佛从未侵袭这双眼,故而留下了这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天真无邪。

  伏羲静静地凝视了几息,沉痛地转过头去:“风希,给为兄来个法术,暂时让为兄瞎上一段时间!”

  女娲闻言一笑,无奈摇头:“师兄啊,我记得你刚刚才从禁闭室出来,还没多久吧?”

  通天眨了眨眼睛,以眼神示意:“没关系的,师兄我习惯了。”

  女娲:“那师妹替您问问老师?”

  猫猫瞬间蔫了一瞬,又坚强地抬起头来,等着女娲那边的答复。

  鸿钧很快就接到了来自他徒弟的请求,他微微抬首,望着头顶簌簌而落的桃花,手掌微微向着前方伸出。

  一片花瓣落在他掌心之中,何等绮丽烂漫,天真可爱。

  师尊捻着这片花瓣,顺势借此掐算了一下通天从他身旁离开的时间,又不觉微微一叹:“有的时候,为师是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当真是一心一意想在紫霄宫中待上一辈子?”

  通天猫猫闻言抬首,思虑一二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鸿钧瞥了他一眼,又微微摇头:“紫霄宫三千红尘客,对应洪荒三千大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并非人人都能来此。”

  通天愈发专注地望来。

  “但是,谁又能笃定,这三千红尘客,便是大道想要的那三千人呢?”鸿钧忽而掀起眼帘,望着混沌之中挣扎前行着的人群。

  被天地钟爱的,自是畅行无阻,任其往来,而洪荒不眷顾的那些,又只能茫茫然地隔着混沌罡风,下意识伸出手来,遥遥望着紫霄宫的方向。

  一线生机……呵……

  鸿钧平静抬首,手指轻轻一点,将一份阵法传了过去:“正好你们三人都在那里,就替为师考验一下他们的心性吧。能通过这个阵法的,便替他们引一段路。至于他们能不能走到,端看他们各自的努力。”

  “如此,通天可还欢喜?”他侧首一眼,忽而一笑。

  师尊身后的桃花漫卷如风,纷纷扬扬,宛如一场再也醒不来的长梦。

  通天定定地望去,似为天光所惑。

  他答:“欢喜至极,自当不负。”

  作者有话说:

  本座掐指一算,按这个进度下去,通天的无期徒刑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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