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更高维度的造物也会俯下身来, 闻听底下众生的悲苦吗?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刹那,元凤微垂了眼眸,定定地想着, 又在某一个瞬息翕动长睫,望着身边再度落下的两团火焰。

  比凤凰花的颜色更深三分, 似燎原之火焚尽视野的每一处。

  她忽而弯了眸, 长眉肆意, 裙摆飞扬, 盛如灼灼烈火。

  通天遥遥望去,乌黑的瞳仁之中映着那片几乎能焚烧一切的火焰,像是天地间一盏明亮耀眼的灯, 照亮着通往未知旅程的道路。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听见身旁的伏羲笃笃地敲击着桌案, 发出一声隐约的叹息:“我去不死火山那边取梧桐木时, 曾经听过一个消息。相传元凤与祖龙、始麒麟他们曾为挚友。如今看来,或许是真的。”

  女娲侧首望着神情隐隐有些肃穆的兄长, 他搭下眼帘,碧色的眼眸中流动着几分略显沉郁的光泽。

  他定定地抬起眼眸,凝望着女娲,又瞥过眼来, 瞧了一眼通天。来来回回几次,方揉了揉眉心, 轻叹一声:“当然,这只是个传闻罢了,连凤族之内的好些人, 都并不相信呢。”

  通天又往那边瞧了几眼, 袖中的指尖微微攥紧, 低低重复了一遍他们的控诉,声音清越,宛如浸透在寒潭中的碧玉:“天道不公,一心以私欲为先……”

  一双倏地显出几分幽邃冰冷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混沌方向。

  大道会注意到这一幕吗?

  这么平平淡淡又极尽绝望的一场火,赌上了一切苟延残喘活着的可能,若是无人得见,无人听闻……该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件事。

  天道一瞬之间扭转了祂的威压,却阻挡不了他们一句句道出的控诉。自元凤起始,由祖龙传递,又由始麒麟终结。

  “三族之人,身沾量劫因果,罪无可赦,然天道不公,我等心中不平!谁能为我族上上下下数万生灵之死负责?祂又凭何在坐视一切发生之后,裁决我等的命数?!”

  天地忽而静谧,只闻那声声泣血,句句哀恸!

  鸿钧立于东海之上,垂眸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海面之上,一片又一片掀落至他脚边的血色波浪,击打在嶙峋的峭壁之上,迸裂出铮然的响声!

  这周围的游鱼早就已经散了个干干净净,便是没有散去的,怕也不知道何时便卷入这场劫数之中,枉自送了性命。

  他轻轻叹息一声,又在倏忽之间,明了了他弟子的选择。

  这世间争命之人何其之多,却生生被劫数蒙蔽了双眼,以致于在懵懂中走向末路。他们欠缺的从不是抗争的勇气,而是在那一瞬间洞彻天命的觉悟。

  像是拨开了久久堆积在头顶的乌云,看到了那隐藏在背后真正操纵着他们未来的那双手。

  然后,反抗就开始了。

  天道第一次这么愤怒。

  而在愤怒之外,是掩饰得极深,却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恐惧。

  天道之上有大道,天道受着大道的管辖,执掌着各自的一方天地。一般而言,唯有天道能直接与大道沟通,从没有生灵能够越过这一法则……

  可这并不代表大道无法倾听底下那些生灵的声音!

  只是大多数时候,那些声音太微弱,又太繁杂,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重叠在一起,使得祂根本注意不到是谁在发出一声悲泣,道出一句控诉。

  万千世界,无数位面,祂又如何能准确地听到那一声向着祂传达的绝望?

  唯有此时此刻,天地量劫达到了顶峰,众生的不甘与怨恨在一息之间亦攀升到了平时绝无仅有的高度,三族的族长代表着三族,又落在这片距离大道最近的地方上,他们发出的声音,才有那么万中之一的可能,为大道所感知。

  万中之一!

  天道冰冷的目光穿透了邈远的时空,伴着极为浩大的压迫感落在下首那一团又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上。祂倏忽平静下来,抬起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一寸一寸地扫过他们决绝的模样,转而冷笑一声。

  孤注一掷,抛却所有,将己身性命与未来都赌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上……

  难不成,他们还当真以为他们会成功吗?

  只不过,在这其中却分明存在着另一个问题……

  为何元凤他们控诉的对象,是作为天道的祂,而不是……底下那位明晃晃地诱导三族应劫的魔道呢?

  祂微微垂了眉目,遽然侧首,目光极尽冰冷地望去!

  *

  紫霄宫中,纷飞的桃花之间倏然染上了无边的杀气。

  通天长身玉立,定定地凝视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幕幕景象,又在察觉到天道投来的目光时,眼眸微垂,近乎无辜地回过首来。

  他们隔着遥远的时空,对视了一瞬。

  将将病愈的少年面容犹带几分苍白之色,一身竹青色的道袍,衬得身形愈发消瘦,宛如冬日里一枝斜伸出来的绿梅,似与雪景融合为一,又在定睛望去时,忽生惊艳之感,绝不肯将他视为苍雪的一部分。

  那般惊心动魄的神采蕴含在他眼眸之中,像是银汉迢迢中最为明亮的那颗星辰,纯粹无垢,照亮了夜深更重之时,低头苦寻之人的前路。

  可在那一息之中,他的眼眸中什么也没有,苍穹浩宇,万物苍生,皆悄无声息地隐没,无边的寂然中,只倒映出祂一人的身影,影影绰绰,映着无瑕的天光。

  通天似是笑了起来,可当天道再度定睛望去,却发觉那只是一场错觉。

  “……”

  无言的静默之中,祂冷淡地垂下眼眸,仔细地审视着他身上沾染的因果之线。

  丝丝缕缕,缠绕不清,却始终寻觅不到祂想要找的那份。

  在一片寂然中,通天纤长的眉睫微微垂落,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莹白如玉的手指搭在袖中,偶尔捏紧了一瞬,又悄无声息地松开,伴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修道之人不修体,因而显得颇有几分柔弱无助之感。

  当然若是真有人信了这一幕……大概也就离死不远了吧。

  会是他吗?

  天道微垂着眼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错漏。心头的怀疑一寸寸蔓延而上,令此间微微拂面的风都凝滞了脚步。

  女娲拢在广袖中的手指轻轻攥紧,捏着的指骨泛起淡淡的青白之色,又很快平复了下来。一双碧眸之中,一切不必要的情绪都被深埋进了心底。

  她如有所感一般抬了头,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

  一刻,两刻。

  通天忽而叹了一口气,神情中渐渐显露出几分不忍,他侧首专注地望着水镜中的景象,竟有些许的出神。

  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居高临下的一眼,不带丝毫感情。

  那团火焰,那团极尽燃烧的火焰,眼看着就要在混沌之中熄灭了,无尽的罡风没有一瞬停息地刮过他们身侧,凛然不悦的威压重重地压在他们头顶。好像真的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声音,一切反抗都归于沉寂。

  元凤低垂的眼眸中浮现出过往种种景象,唇边的笑意似讽似嘲,又近乎漠然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始麒麟微微侧首,似是明了了她的意思,轻轻露出一抹笑来。

  祖龙幽幽一叹,说的却是:“舍命陪君子,死得其所。”

  他们化为长虹一道,坠入混沌尽头。

  世间的边缘被烈焰映亮,如此夺目,如此耀眼。陷入无边厮杀中的三族之人,倏忽停滞了他们的动作,在短短的一瞬,自牵引着他们命运的缰绳中脱身而出。

  是哭泣,是茫然,是不甘。

  三族的悲鸣连成一片,令整片天地都为之侧目,纷纷扬扬的荒雪逆转了天地时序,自浩浩天穹上的一点而起,纷然而落,极尽悲哀。

  紫霄宫中,通天亦敛了眉目,平静至极地伸出手去,他接住了那一簇微不足道的飞雪,感受着掌心微微泛起的一点凉意,又忽而顿住了一瞬。

  另一片灰烬自混沌尽头翻涌而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罡风的吹拂之下,照旧永不止息地燃烧着。

  在下一个瞬息,所有人都听到了天地间传来的一声巨响!

  火光撞上了世界的边界,极力收缩,又倏地绽放开来,化为一场弥世的大火!

  天道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一息之间,竟至于人仰马翻的窘境。倏忽间有一块地方脱离了祂的掌控,令外界的天光云影皆落入了此界的天地。

  时空的乱流一瞬蔓延,毫不犹豫地侵吞起祂的权柄!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

  一只从天而降的手,轻轻覆盖上了那片乱流,比祂眨眼的一瞬更快,甚至来不及思索,灾难便已然平息。

  天道倏忽僵硬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抬了眼,一点一点望去。

  那只极为宽大的,翻云覆雨的手,重新抬起,露出掌心,上面落着一只小小的凤凰,一条金色的龙,以及短腿的小麒麟。

  祂熄灭了那场自神魂深处燃起的,本该至死方休的火焰。

  温温然的声音落在祂耳旁,宛如晨钟暮鼓一般清晰入骨:

  “5174号天道,对于此界生灵对你提出的指控,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作者有话说:

  你有什么想狡辩的吗?【狗头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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