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梅尔和兰诺德一起看着已经成为小熊猫兽人时安的系统,使用身上最后的力量打开了能够穿越星系的特殊迁跃通道。

  在它离开前,兰诺德还贴心从身上掏了些零食(给伊斯梅尔准备的),以及一些常用药品(也是给伊斯梅尔准备的)给时安。如果没有这个小系统,他和伊斯梅尔说不定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时安接过这些东西,装到了自己兜里。

  “兰诺德的口袋简直就是百宝箱啊!”时安感叹。

  伊斯梅尔抱臂道:“可惜我不需要随时换裤子,不然说不定他还能掏出一条裤子来给你。”

  时安闻言,眨眨眼看了眼自己。

  虽然下半身光着稍有些有伤风化,但好在它表示自己可以变回兽形再去兽人文明所在的星系。

  至于这件伊斯梅尔穿过的外套,最后还是回到了伊斯梅尔身上。

  “纪念的话,名字就够了,衣服还给您,我不希望您着凉生病。”时安这样说着,将外套脱下来又变成了小熊猫的模样,随后竟然招呼着躲在树林里的其他小兽人一起钻进了迁跃通道之中。

  刚才聊了那么久,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暗处还藏着时安在这个星球上遇到的其他兽人。

  走了也好,留在这里也是危险。

  直到迁跃通道彻底消失,伊斯梅尔和兰诺德才转过身。

  这一转身,便对上了身后不远处肃穆静立的雄虫的视线。

  毛骨悚然感骤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伊斯梅尔和兰诺德当场立在了原地。

  “看来我来的还挺是时候,刚结束吧。”

  先前说去和内菲尔商议能量一事的巴芙特竟然就这样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视线在伊斯梅尔身上的潜伏部军装上停留了许久。

  似乎是对此感到有些新奇。

  伊斯梅尔定了定神往巴芙特身后看去,只见身后站着的是更加汗流浃背的朗曼。

  “……”

  兰诺德偏了偏视线,对好友那灼灼的目光视而不见。

  “回家吧,两个不听劝的。”

  巴芙特开口,声音带着些无奈。

  伊斯梅尔和兰诺德立即乖巧地点点头,半点也不多言地走了过去。

  现在他们要赶快想一想待会儿回去要如何解释了。

  巴芙特虽说自己是刚来,但鬼知道他在暗处待了多久,那些事情又看了多少。

  ……

  第一域,塞西尔域。

  两只乱跑被抓包的家伙先是被遣回到朗曼的星舰上换回衣物,后便是乘着巴芙特的星舰回到第一域。

  从将踏足第一域起,伊斯梅尔心中就莫名有一种不祥的感应。总觉得以往总是晴朗而明媚的天空骤然间变得阴沉沉的。当然,伊斯梅尔抬起头仔细看过去时,天空一如既往。

  而他和兰诺德跟随着巴芙特的步伐,进入第一域一路来到自己的宅邸前,心中还寻思着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了吗?

  随即便见身边的侍者上前打开宅邸的大门,透过宽敞的主厅看去,迎接伊斯梅尔和兰诺德的便是四双眼睛的注视。

  他正襟危坐的大哥希尔以及微蹙眉盯着他的二哥柏西,还有目光在父亲和他之间来回扫视的雌父希斯克利。当然,第四双眼睛就是一直在他们身前领路,此时已经转过身来的巴芙特。

  无言的沉默,莫名凝滞却又不凝重的气氛。

  虽说谁也没有用责怪或是厌恶的表情看过来,但莫名地让伊斯梅尔心中攀起了一丝丝负罪感。没办法,谁让小系统那家伙没有积分了呢,要是主动来寻找自己,恐怕就没有机会离开这个星系了。

  “咳咳……”

  伊斯梅尔煞有其事地咳了两声,试图打破这奇怪的氛围。身边的兰诺德也看过来,似乎准备抬手替他顺气,随即便意识到伊斯梅尔只是在装佯,先前吃下的药效还管着用,自然不会再犯咳喘。

  于是那只手转而改变了方向,牵住了伊斯梅尔放在一侧的手,他偏过头去耳语:“没事的。”

  伊斯梅尔自然知道没事,谁会因为这事怪罪他呢。他们家里脑子个顶个地清醒,自然不会本末倒置地处理这件事,反让大家都不高兴。

  只是尴尬,他被巴芙特那眼神看得心虚。几个小时前他还好好地答应巴芙特不会乱跑的。

  现在不但被抓包,还要公开处刑。

  伊斯梅尔叹了口气,如果以后还能遇到时安,他定然要拿这件事敲诈敲诈系统。

  “殿下出去玩就算了,怎么还不吃药呢。”内菲尔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往研究室那边赶来了,这样调笑着缓和了些气氛才恭敬地向大公爵行礼。

  巴芙特点了点头,早就看出伊斯梅尔小把戏的他自然没有询问。光是论他对兰诺德的了解,就知道伊斯梅尔绝不可能忘记拿药。

  要是没拿药没吃药,去了那种地方梅尔的咳喘早该发作才是。

  可就算是装模作样地咳两声,也让巴芙特心中本就不多的气消了许多。朝伊斯梅尔和兰诺德道:“进去吧。”

  伊斯梅尔这才被兰诺德牵着进入了宅邸。

  几双眼睛全落在自己身上,这样大的阵仗,让伊斯梅尔方才编的八百个借口都尽数卡在了嗓子眼里。

  甚至就连内菲尔也跟了进来,伊斯梅尔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偶然来到这里,很有可能是得到了巴芙特的允许。大家都有时间的日子可不少见,也不知道巴芙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很快,伊斯梅尔便知道巴芙特把这么些虫都叫到一起到底是打算做什么了。

  当他们五个围成一桌,内菲尔也站在一旁时,内室中的查尔斯终于是顺着巴芙特的指示带着几位侍者出来,斟上了几壶上好的虫茶。俨然一副有长话要谈的模样。

  在伊斯梅尔端起茶杯的下一刻,那边巴芙特终于慢条斯理地遣走了不相干的虫侍,让查尔斯将他方才在星舰上传送过去的照片,以及吩咐查询的资料,包括星脑中的音频都摆放到了伊斯梅尔面前。

  伊斯梅尔垂眼看去,只见照片上的三道身影正是自己、兰诺德以及系统的兽人态时安。彼时的他们三“人”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纳入取景框,随着巴芙特苍白色的指尖捻起那张相片,受到精神力催动的相片才开始鲜活起来,甚至隐隐传出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时安正披上自己的外套,笨手笨脚地扣不上衣服,还是伊斯梅尔亲自替他系上的,而兰诺德就在一侧静立着。镜头正巧对准伊斯梅尔和兰诺德的背影,只看得清时安脸上挂着的笑容。

  伊斯梅尔顿时心头一紧,就算声音模糊不清,他也知道系统当时在嚷嚷什么,就是“系统我要离开这个星系,完成一场伟大的生命冒险!”这种危险的话。

  不过幸好距离太远,相片储存的声音并不清晰,他还有辩解的余地。

  巴芙特观察着伊斯梅尔的神色,见他面上没有动静,只是手上扣紧了兰诺德一瞬,显然是紧张了,这才勾起笑容暂停,放大了相片上时安的脸,重点露出了那双毛茸茸的耳朵:

  “兽人啊,还真是少见。”

  “是梅尔的朋友吗?”

  “一个,宁愿再度冒险也要去见的朋友。”

  伊斯梅尔本着能圆,都能圆的心思点了点头。

  说是去见朋友也很正常吧!况且还是这么需要照顾的兽人朋友!

  但伊斯梅尔刚顺着巴芙特的话点完头,就发现大公眼中原本的询问和关心瞬间消散——方才的询问根本就是陷阱!

  “呵呵。”

  “那你们之间的昵称还挺有意思的。”

  巴芙特这么说着,也不顾伊斯梅尔警觉的目光转而打开了音频,清晰的声音从他的星脑中传出,将他们三“人”的谈话尽数重播了一遍,落在了在场所有虫的耳中。

  完蛋了。

  伊斯梅尔想。

  “其实,他、他的确智力有点问题……”伊斯梅尔试图挣扎,企图以智障为由,来解释系统口中的称呼,还有谈论的话题。

  远在天边的系统:阿秋!谁骂我呢。

  但借口挣扎失败,巴芙特也不再如凌迟般逗他了。

  只是将短时间内搜集的并不算特别完整,但也几乎完美的资料摆放到了伊斯梅尔眼前。

  他让虫侍检索了巨行星上所有叫作“时安”的生物,却没有发现一个与系统长相类似的个体,这证明这只兽人从未在这个星系出现过。又搜集了近期兽人出现的星球,竟都现身在更遥远的星域,没有一只敢突破虫族的防线。而像这只一样光明正大的,都早已被抓捕起来,成为了生物研究部的“小白鼠”。

  每拿出一样证据,巴芙特便会亲自推导一遍。保证他的逻辑紧密无过,直到伊斯梅尔半句话也无法反驳和糊弄,这才停止了这样紧追不舍的步调,转而低声道:

  “梅尔,我希望你可以把真相告诉我。”巴芙特说,“当然也包括他们。”

  希尔他们以及查尔斯伊斯梅尔都能理解,毕竟前者都是他的家人,后者是他贴身侍候的执事。但这边站着的内菲尔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此时此刻,这个宇宙逃脱失去了无界域的控制,就算说出真相也对他们的状态没有丝毫影响,但伊斯梅尔还是犹豫了一会儿。生怕自己一开口,又被当做精神病患者,妄想症发作。

  此前在其他世界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仅自己要被数据们嗤笑,还会让世界越来越不稳定甚至重置。

  伊斯梅尔垂下了头,随后便措不及防地被身边的兰诺德揽入了怀中。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仿佛保护着他,隔绝了一切他不想面对的情况,兰诺德接过话头:

  “父亲,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太魔幻……如果您真的想要知晓真相。那么我兰诺德将以阿勒忒虫神的名义起誓,我和声声绝无半句假话。”

  阿勒忒虫神乃是虫族历史上最耀眼的战神存在,是每一位军虫心目中伟大而不可侵犯的神。能以阿勒忒的名义起誓,兰诺德也是将自己整个军部生涯用来作誓言了。

  但巴芙特摇了摇头,“不用。”

  “这些事我多少也猜到了些,也曾和他们讨论过,你们尽管说。无需起誓,我相信你们。”

  伊斯梅尔听到这话,才顿默地抬起头来。

  在触及巴芙特的目光,伊斯梅尔意识到巴芙特没有撒谎,他的确完全信任自己,只是不希望自己一只虫背负着这样的真相,才会这样追问着。

  这样的话,他似乎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伊斯梅尔稍有些难以开口,自己一个人背负了太久,反倒是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在兰诺德的提醒之下,伊斯梅尔才慢慢地从时安的身份以及他们的关系说起,再倒推回前阵子在D28星发生的意外,最后再讲到了一开始、上一次轮回、上上次轮回、自己在其他世界发生的过往,以及他原生的星球。

  说来话长,这让伊斯梅尔回忆起刚接触系统的时候,他曾在前几个世界尝试过与数据生命交流,试图得到数据的理解。毕竟在系统玩够以前,他无法回到无界域,也没有任何同类人可以交流。

  这些埋藏在内心的感受,若不得到理解,终会在内心腐烂侵蚀。

  但那时,无论他向任何设定上与他要好、理解并尊重他的人诉说这件事,得到的都是质疑和玩笑。没有人相信他,即便无法感同身受,也不愿意去理解包容。

  这就是伊斯梅尔除却限制以外,也不愿意敞开心扉的理由之一。

  但此时此刻,当他低声讲述过往那些事情的时候,竟没有虫打断他,他们都在认真地聆听。

  这反倒让伊斯梅尔心有不安,难道他们都不会有半分困惑和难以理解吗?还是说,实际上他们早就察觉到,甚至已经猜到了?

  “……大概就是这样。”伊斯梅尔说。

  他原本只想隐藏着这些真相过一辈子,没有奢求过家“人”们的理解,毕竟还有兰诺德在身边可以谈论,应该不算是太寂寞。

  但当他开始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却又希望能够得到理解。而他只要一开始期望什么,就会感到不安,所有渴求的东西大概率都会成为刺痛他的利刃。

  在他情绪逐渐消沉的时候,一直静默不语的他们忽然间有了动静。

  “梅尔……”

  最先起身的是柏西,那抹金色的头发在伊斯梅尔眼角一晃而过,随后又被拥入了第二只虫的怀抱。

  最先抱着他的兰诺德从善如流地放开,便见方才一直沉默的柏西抱紧了伊斯梅尔不忍地念叨道:“崽崽,弟弟,我的梅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让其他家伙欺负你了。”

  话音越说越不稳,伊斯梅尔只感受到被环抱住的手肘被箍得极紧,显然用力拥抱他的雄虫情绪极其不稳定。而这时,方才一直聆听他的倾诉的雌父和大哥也来到了他的身边,紧紧环绕着他。

  伊斯梅尔想起曾经,也有人这样拥抱过他。

  但和柏西不同的是,他们打断了伊斯梅尔的讲述。

  接下来的话便是:“嗨呀,别讲故事啦,咱们要赶紧去上课了!”

  亦或是:“我还没发现你挺有写故事的天赋的,就算我昨天鸽了你,你也不用这样诓我吧?”

  更甚者:“说实话,只有这件事我不太相信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梦的记忆混乱了?其实我偶尔会觉得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是不是有点癔想症的征兆了?”

  伊斯梅尔仅仅试过几次,都以不被理解告终。当然他知道这无法责怪数据生命,他们本就受系统和无界域的掌控,难以冲破束缚。

  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一旦被理解,内心就仿佛被温水泡软的棉花,莫名湿哒哒又沉沉的。

  被这样几只虫紧紧抱住,就将那些委屈又挤了出来。

  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方才巴芙特所说的那句“相信你”。

  素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理解和包容的伊斯梅尔不禁鼻尖一酸,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好像这么久,这么久以来受过的委屈终于被认可是一种苦难。而不是被无知者的质疑和嗤笑劈头盖脸地嘲讽回去,叫他戴上一顶无病呻吟的帽子。

  “这样啊……没关系,说出来就好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不会让任何存在带走我们最珍贵的梅尔。”

  希尔这样说着,从怀抱中抽出身来,又从怀中掏出手帕巾递给了将梅尔拥在怀中的希斯克利手中。

  他的雌父接过手帕,抬手贴心地替伊斯梅尔擦去了眼角盈着的泪珠,见越擦越难抑制,干脆将伊斯梅尔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上,任由泪珠滚湿自己的衣物。

  “也难怪内菲尔说梅尔的状态奇怪了。”

  “问题原来出在这里。”

  希斯克利感叹般无奈道,手上仍旧轻柔地抚拍着伊斯梅尔的后背,为此时仿佛小猫般依偎在他怀中的孩子顺着气。

  伊斯梅尔听清了这话,又微微抬起眼试图将挂在眼睫上的泪珠收回去,同时也看到了另一侧微蹙着眉的巴芙特正和内菲尔说话,谈论的声音细微地传到伊斯梅尔耳中。

  “殿下……”

  “不是病因……所以,

  日后只要认真……好起来。”

  尽管有些断断续续,伊斯梅尔还是大概听清了内菲尔的话。

  他说:殿下从小到大的就诊一直有记录,但却十分奇怪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据殿下的描述来看,在这个宇宙的生活并不是病因,反倒是过往的经历对殿下的精神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

  但自从殿下所说的“世界恢复自由”的节点开始,殿下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好了,我相信公爵您也能察觉。

  所以,日后只要认真生活,尽量让殿下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许可以让殿下的情况好转,我相信以公爵您们的关注下,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现在,伊斯梅尔总算是知道巴芙特为什么会让内菲尔也来旁听了。原来,他们早有察觉,背地里也不知为搞清楚自己的病因做过多少研究。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生命,比他想象中要更在乎他。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以控制情绪的事情啊,伊斯梅尔想。他本不喜欢哭的。

  ……

  经过一顿轮流安抚,将委屈猫猫梅尔的水龙头止住之后,巴芙特也蹲下身向伊斯梅尔道了个歉。

  “抱歉梅尔,一开始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巴芙特问,“他们说我的表情和说话方式很吓人。”

  这倒是让伊斯梅尔都没忍住破涕为笑。

  巴芙特生来就这么一张阴郁的脸,说话也是阴恻恻的。其他虫也只有忍受和猜测的份,提心吊胆唯恐惹这位大公不悦。但这样一位雄虫,却会因这种原因向自己道歉,可见其对孩子的溺爱程度。

  伊斯梅尔摇了摇头,声音中还带着些哑,“其实并没有吓到……只是很心虚而已。”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么最近这段时间,就好好留在家里休息吧?梅尔。”他的雌父这样说着。

  又在他耳边轻声哄道:“这段时间我们都会待在塞西尔,妈妈也陪着你好不好?”

  甚至还用人类女性才使用的称呼自称,因为幼时的他曾经那样喊过。

  被连环催泪的伊斯梅尔哪还能拒绝,连着在希斯克利的肩上点了好几下头。

  “过几天就是妈妈和阿芙的斑岩婚纪念日,也是你和兰诺德的四周年结婚纪念日,可别再溜出去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