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伊斯梅尔逐渐从那剧痛中抽离出来,便觉浑身大汗淋漓,视线被白色光晕占据,过了许久才渐渐显出天花板的模样。白砖黑金纹样的标识,是佩世的徽纹。

  他这是……

  伊斯梅尔稍稍喘了口气,只觉消失了许久的精神力再度回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正无头苍蝇般浑身乱窜着,弄得他四肢百骸阵阵酸痛。

  动动手指,伊斯梅尔便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四岁的孩童了。

  少年的身姿抽条般生长,现今已经有一米六左右,已经是同龄雄虫的佼佼者,身高腿长又白又瘦,正是充满了年少青春的时期。

  身处精神力检测仪器中时行动受限,伊斯梅尔无法转头去看,只能听到隐约的声音从隔离室的单向玻璃外传来,好像是大哥希尔的声音。

  正和身边的研究员激烈的争吵着。

  伊斯梅尔似乎都没见过希尔如此生气的模样。

  他翻找自己的回忆,发现自己虽然在离开南希家领地的瞬间又被抽离投放到了另一个时间段,但自己的记忆却十分完整,再也不似先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什么记忆也米有的时候了。

  从他出生到现今十一岁,包括来到这个世界的十九岁到二十二岁卷入漏洞前的记忆,都清晰且完好地保存在他的大脑内,只要伊斯梅尔想便能够很快回忆起来。

  所以说,这个漏洞投放他到底是随机的还是带有目的的?

  伊斯梅尔还不得而知,也只能淡淡地惋惜没有多看看那两位小时候的模样,顺带也庆幸自己不用再饰演四岁的小笨蛋雄虫了。

  “我会就这一次检测向雄保会提出诉求,你们就等着坐牢吧。”希尔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同传入,脚步声急促地来到检测仪器前,很快胶囊舱便向一侧打开。

  “我们是按照正常的程序,是殿下他的精神海突然出现了异动才——”主操作员慌忙地上前解释着,但却被希尔倏地推开,质问道:

  “难道你要说这一切是我弟弟的错?”

  “你知道你在指责的是谁么?”

  “……”

  主操作员脸色煞白,也被这位平时温和的学生会会长给镇住了。他说的太对了,面对塞西尔这样的庞然大物,就算他再无辜又怎么样,那里躺着的小殿下一个不乐意,他照样得变成虫渣。

  他不再吵吵,希尔也转而看向了微眯着眼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伊斯梅尔,他脸色一变尽是担心,将伊斯梅尔从检测仪器舱中扶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他输入自己的精神力以作纾解。

  常虫觉醒精神力的年龄普遍是12岁到15岁,他的弟弟这才刚满11岁不久,就已经出现了精神海异常,他这才带着人来到了自己的学校佩世。

  佩世有着现今最先进的精神力检测仪器,这是每个学生入学前必须进行的体检,所以安全系数极高。至少比雄保会那边的要温和得多,起初希尔只是想进一步确认弟弟的精神力是否有了觉醒的迹象。

  却没想到在检测过程中,因着压力骤增,伊斯梅尔的精神力产生了暴动迹象,而一无所知的主操作员竟然还在加压,简直不把伊斯梅尔当做一个病人看待。

  “梅尔、梅尔?”

  希尔怀抱着伊斯梅尔,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他有些小心翼翼,也不期待伊斯梅尔能够很快地回应他的话。

  因为伊斯梅尔早已不是年幼时那个乖巧娇纵的孩子,自从父亲和雌父忙得抽不开身,自己和柏西又被学业缠身的时候,小梅尔就逐渐养成了缄默自闭的性格。

  也是某天私家医生忽然通知了巴芙特,他们才得知,伊斯梅尔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有朝自闭和自我价值认同失衡的发展倾向。

  在最重要的童年时期,伊斯梅尔缺少了关爱,特别是先前总被溺爱的孩子,缺少了一星半点的关注便会更加敏感。这很快引起了一家子的注意,先是上上下下询问了一番服侍的虫侍,又询问了伊斯梅尔的专属执事,才得知。

  伊斯梅尔近来虽然日日都有安生在家里和私教上课,但每每毕课后都只会坐在阳台边发呆,挑食的毛病也日益见长,家里的厨子都被折磨走了好几批。

  特别是休息日的时候,伊斯梅尔几乎不与其他虫说话,也不去交朋友,恐怕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和劝他身子弱少吹风的执事说知道了。

  一天能被劝好几回。

  这种征兆出现在伊斯梅尔九岁的时候,之后巴芙特就抽了许多时间来陪伊斯梅尔,希望能够让他的心理发展扭转回来。但目前的成效谁也看不出来,倒是他们的父亲已经是被忙碌得眼下青黑,精神也憔悴了不少。

  雌父就更不用说,他在军部那边根本回不来,忙着西南方向一个新星系的开发,只能挑着空闲的时候给伊斯梅尔拨通讯,还时常被拒接。

  伊斯梅尔回忆起这些事之后,心中也只是无奈的情绪参半。

  大概是世界投射了他的意识吧,究其根本他到现在也还不能算个精神上的健全人,所以他的那部分意识也是带着疾病的。

  “哥。”

  开口便是气音般带着颤抖的呼喊,让抱紧伊斯梅尔的雌虫心揪了一瞬,臂膀更加用力,顿时想掀了这隔离室和精神力检测仪器。他抬手替伊斯梅尔拨开两鬓上因着流汗而黏住的发丝,轻声哄着:

  “好好,哥哥在这里。梅尔先别动,等精神力稳定下来就不痛了。”

  说罢,手上又减缓了安抚的力度,以求带给对方的不适感最小化,一面安抚着自己的弟弟,一面抬手打开星脑,将通讯拨给了正在柯顿雄虫高等院校上课的柏西。

  梅尔现在的情况他不放心让别人护送回塞西尔,但自己还得监督接下来的新生入学仪式,他被安排了最重要的授章仪式,提前排练过一个月,临时也换不出其他虫来。

  而且……

  柏西和梅尔已经闹了两个月的矛盾,这时候说不定能化解些许。

  本着这样的想法,希尔拨通了柏西的通讯,通讯的另一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大概是教室外的走廊边,还隐约听到有雄虫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哟,谁打来的,新对象?”

  “闭嘴吧,是我哥。”

  随后起哄的声音消失,柏西那边逐渐安静下来,大概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才开口问希尔:“怎么了?你不是在陪梅尔检查精神力吗?”

  一开口便问到梅尔,想来就算两只闹了矛盾也还是关心着对方的。于是希尔稍微松了口气,看着怀里的伊斯梅尔只是疲惫地垂着眼睫,才继续道:

  “这边出了点情况,需要送梅尔回家。你那边课程不紧的话,来看看吧。我抽不开身。”

  “……啧。”

  “你们佩世什么时候办事这么不靠谱了?出了什么情况,严重吗?梅尔现在在哪?”柏西追问道。

  “在我怀里。”

  希尔说完的一瞬间,对面的柏西明显沉默了瞬间,似乎后悔自己在通讯中表现出了那么关心的一面,还被正在怄气的对方给听到了。但沉默过后还是软下了语气:

  “……知道了,我待会儿就过来。”

  通讯挂断了,希尔这边安抚精神力也进行到了尾声,见伊斯梅尔的脸色恢复了不少才停下了动作,希尔看了看时间对梅尔说道:“待会儿柏西会来送你回家,哥哥还有事,梅尔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方才在柏西和希尔通讯期间,伊斯梅尔便已经翻找到了前段时间和柏西闹别扭的记忆。

  前两个月是他十一岁生日,但是父亲和雌父抽不开身,只参加了半场就匆匆离开了,至于后半场几乎都是希尔和柏西两人在维持,也是柏西最关注着自己,就连他需要和哪家招呼,要吃什么都要过问一番。

  本就不想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伊斯梅尔哪能忍耐得下去,顿时和柏西大吵了一架。

  他指责柏西明明平时都没有这么关心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一天这么敏感,他就是吃多了一点草莓,以及不想和那些家族里的虫说话也要被念叨。

  起初柏西还是处于被动方,任由伊斯梅尔发脾气。

  但伊斯梅尔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想要什么,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还不如大哥好,他知道我喜欢什么,就会让我做什么。”

  或许柏西的确因为小时候的事对这些事情太敏感了,但听到这样一句话还是被失望冲昏了头脑。再喜欢这个弟弟也忍不下去了,只是气结地说:“我既然那么坏,那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哥哥吧!”

  那场生日宴自然也不是那么愉快地结束了,之后两只雄虫就没有说过话。柏西也不是没有明里暗里跟他求和,但都被伊斯梅尔无视了。

  不是抱着书读,就是在阳台发呆,那是一点面子不给。

  伊斯梅尔回忆起这些不禁觉得头疼,已经是成年人的他自然觉得这种吵架的理由太幼稚了,但毕竟那也是自己的投影做出的选择,细细想来也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情。

  默默回忆了一番自己为了反抗系统而做出的一系列称得上神经的操作,以及病发时美丽的精神状态,伊斯梅尔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知道了,哥。”

  希尔原本还怕伊斯梅尔闹别扭不开心,但见到弟弟只是神色倦倦地应了第一反应却不是松了口气,反倒是感觉一阵心疼。长大之后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弟弟的变化也越来越大。

  小时候那个可爱又爱撒娇的弟弟也变成这样一幅淡倦的模样,仿佛有一股浓重的死意环绕在身边。

  也难怪柏西会害怕,会将弟弟管得这样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