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澈是越想越觉得那团子生死未卜,虽然才在一起没多久,但他就是有些担忧。

  他感觉到身边一轻,抬头望去,极夜魔尊坐了起来,手悬在半空中食指微微晃着,一只黑不溜秋的小团子出现在他手心。

  安澈眼睛一亮,又克制地瞥了一眼极夜魔尊,没动。

  小团子倒是坦率,除了刚出来那一瞬间有些晕头转向,缓过来以后顿时感应到安澈在身边,欢天喜地地窜到安澈面前,黏黏糊糊地贴着安澈手心撒娇。

  安澈还是第一次见这家伙的真容,跟他想象的差不多,晶莹剔透,没有五官和触肢,圆头圆脑看着不太聪明。

  他大概明白极夜魔尊对自己并无恶意,又实在找不到原因,低头说:“尊上,我不知您为何要救我。”

  极夜魔尊捻起他一缕发丝,轻描淡写地说:“谁说是救你了,当初救你的可是萧景舒,他对你可不像传闻中那样毫不在乎,说不定他要留你在九阳宗好好医治,你不觉得可惜吗?”

  安澈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说:“可对我来说留在九阳宗也是种折磨。”

  极夜魔尊轻笑一声,不予置评,意味深长地说:“这么看来你同他也不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喜爱到非他不可了,说起来,你我曾是旧识。”

  安澈心说曾经他也是九阳宗的弟子,怎么可能跟极夜魔尊这种人物有牵扯,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他谨慎地说:“我不记得了。”

  极夜魔尊似乎心情不错,摸了摸他的头,慢悠悠地说:“你失忆了,不记得倒也正常,你我之前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可惜你半途背叛感情,始乱终弃,不管不顾抛妻弃子,执意要投入紫阳剑尊的怀抱,一脚把我踹开,于是我一时想不开心生心魔,堕入了魔道,这回我抓你过来正是为了报复你。”

  “……”

  这简直就是诽谤。

  安澈抱着团子假装没听见。

  极夜魔尊哼笑一声,捏着他耳朵,语气阴森森的:“不信?”

  被迫转过来的安澈眼神顿时清澈不少,无辜地眨了眨眼:“尊上,我信的。”

  简直像只滑头的小狐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偷骂我,小兔崽子。”极夜魔尊拍了拍他的脊背,“起来,别这么一副警惕的样子,我对你这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家伙没兴趣,不过打了一架就睡了三天,我要对你有其他心思你可醒不过来,萧景舒跟我说过要保你,现在你很安全。”

  安澈松了一口气。

  他暗想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他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实在不真实。

  极夜魔尊按在他后颈,语气里带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我说他保你,你就这么高兴?先前说不想回九阳宗也不过是诓我的吧,毕竟这么多年痴情不改,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全部忘掉。”

  安澈满脸惊讶:“我只是庆幸我对尊上还有用,不用担心被扔去魔兽堆里当饲料。”

  极夜魔尊掐了下他的脸,语气温柔:“多谢提醒,以后惹我不高兴就把你扔进兽堆里。”

  安澈默默缩了下脖子。

  小团子在他手心里已经摊成一团了,没骨头似的粘着他。

  不知为何,安澈总觉得极夜魔尊不太喜欢这团子,每每看向团子的眼神都不大友善,像是下一秒就要掐死这小玩意儿。

  他也莫名感受到了几分紧迫,在极夜魔尊面前都将这团子放在兜里,然后被迫感受极夜魔尊眼神扫视的人就成了他自己,安澈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成了一只稀罕宝物来观察,某些时候极夜魔尊的眼神让他寒毛直立。

  安澈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挺惜命的,跟在长云城白钰身边时不一样,现在只要他看见极夜魔尊就会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却又不像是畏惧的感觉,很奇怪。

  等他穿好衣服下了床,极夜魔尊已经没了影儿。

  也是,魔尊这种人哪有时间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

  安澈不认识这是哪儿,只觉得风景正好,大片大片的竹林葱葱郁郁,远处隐约有模糊声音,溪流淌过山林,鸟雀鸣叫。

  他搬了把凳子坐在院子里,怀里揣了只黑团子,他身边守着一个黑袍人,腰间佩剑,似乎在守着这里,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主动搭话,看向他的眼神却有些好奇。

  这就是极夜魔尊的手下常仪。

  安澈主动问他:“尊上做什么去了?”

  常仪换了个正式些的姿势面对着他:“尊上外出见客,一会儿回来。”

  “见谁?”安澈思索着这几日见过的人,猜道,“萧景舒?”

  常仪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安澈向外边张望:“我能出去吗?”

  常仪说:“您只能在院子内活动。”

  安澈微微低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常仪已经做好他生气的准备了,甚至思绪微微发散,想着要是安澈如果执意要出门,胡搅蛮缠,他也只能跟着。

  但安澈并没有再说什么,懒洋洋地闭眼晒太阳,黑团子爬到他肩膀上,软绵绵蹭着他的脸。

  常仪只看了两秒便收回视线。

  他知道这是什么,尊上亲自用魔气捏出来的团子,当初追踪方易用的,是尊上惯用手段,现在成了逗安澈开心的玩具。

  那团子瞧着十足悠闲,瘫在肩膀上缓缓下滑,滑一半的时候常仪伸手托住它。

  安澈接过团子,柔软白皙的手指按着团子,像在按摩一样慢慢揉着,团子几乎在他手上软成了一摊水。

  像只乖巧的灵宠。

  常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团子,他心里有些淡淡的荒谬感。

  尊上捏的普通魔气动态僵硬、不似活物,只有注入他一小段灵识的魔气团才有如此灵敏丰富的动态和情绪,而一旦在魔气团注入灵识,团子的感官会一同传递给主人,主人的情绪也会感染团子。

  也就是说,团子和尊上是通感的。

  ……那尊上为什么能容忍安澈对团子如此放肆?

  常仪不敢细想,胡乱低头充当一个安静的雕像。

  时间悄然流逝。

  安澈总觉得自己精神不振,在躺椅上又睡不着,抱着团子假寐了半天也没能入睡,他总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团火,有些古怪又有些舒服。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看到一些零散的碎片。

  那是年少时的他,个子不高,很瘦,腰间的那把照霜剑快有他整个人那么高。空气是湿咸的,有血腥味,有汗,他背着另一个人惊惶地逃命,四周黑影坠着绿油油的眼,是一群正在狩猎的饿狼,他和背上那个人不幸成了猎物。

  安澈已经跑了很久,四肢渐渐麻木而沉重,他背上那个人很高,垂下来的胳膊晃在半空中,打着他的胸口,脚下杂草石头不动声色减缓他的步伐。

  饿狼步步紧逼。

  “……放我下来。”

  背上那个人开口,想挣脱安澈的帮助,却显得有气无力的。安澈感到梦里的自己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人背得更紧,沉默着加快速度。

  前面就是村庄,饿狼不敢进村。

  狼群终于忍不住了,避开剑的锋芒疯狂朝他们两个扑来,安澈只觉得手臂一麻,滚烫的液体打湿衣襟。他也像疯了似的往前跑,连滚带爬,死也不愿意松开背上的人。

  他好像听见有人轻声说话,侧耳听了半天,发觉是自己喉咙里的声音。

  虚弱、短促。

  “南……”

  那伤口的痛感好像带出了梦境,喉咙干涩难耐,安澈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面前的影子分外眼熟。

  他肩被扶了起来,咳嗽两声睁眼,对上极夜魔尊探究的视线:“你叫我什么?”

  安澈又咳了好几下,痛苦地闭上眼,含糊不清:“热,好热……”

  他感觉自己有一瞬间的悬空,似乎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那人抱得很稳,如履平地。

  不一会儿,周围的灵气充沛起来,他外衣被脱掉,似乎进入了温热的灵泉中。

  极夜魔尊按着他的肩,引着他坐在温泉里:“我给你喂了一枚妖丹,用它来代替你原本的金丹。”

  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安澈总觉得自己身体似乎好了很多,之前昏昏沉沉的状态荡然无存。

  他摸了把自己滚烫的额头,也有空思考起来:“人还能用妖的内丹?”

  “一般情况下是不行的,修士体内的灵气会排斥妖丹,经脉也难以承受妖气而破裂,但你不会,你的丹田在擂台上碎了个彻底,无法产出灵气,所以不会排斥。”极夜魔尊说,“妖丹的灵识被我抹掉,接下来只要重塑一下你的经脉和丹田,再牵引妖丹修补你的身体,就能填补你身体之前的伤病。”

  安澈有些诧异,他能感受到胸膛里那源源不断的温热安稳地待在体内,这颗妖丹所散发出来的能量让他手脚冰凉的老毛病荡然无存。

  这大概是某个大妖的妖丹,寻常妖兽只知屠戮,野性难消,别说放进人的体内,就算是保存在特制的宝盒里也会焦躁不安地乱冲乱撞,哪像这颗一样散发着温和的气息,不见半点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