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澈对祁南有超乎想象的耐心。

  这不像是一时兴起逗弄小孩的样子,反而精细而又持久。

  又不期待他做出什么回馈,不论他反应如何,安澈都不会有意外。

  成熟、冷静,目标性强。

  练过两三首曲子以后,门被推开,沐浴过后穿着一身睡袍的安澈拿了本书走进来。

  他坐在那架钢琴旁边的沙发上,打开小台灯,分外闲适:“外边下雨了。”

  琴房隔音很好,祁南瞥了眼窗户,才从愈发阴暗的外景观察到那点蒙蒙细雨。

  他问:“你喜欢雨吗?”

  安澈说:“有时喜欢。下雨声很嘈杂,但睡觉的时候很舒服。”

  有时也烦,有次接到系统特殊任务时,他冒着雨蹲了三个小时的点,硬抗过去的。

  越窄小的地方越难受,湿漉漉又黏腻的衣服,潮湿恶臭的巷子,不时还有老鼠虫子,很难受。

  但这些不用跟祁南讲。

  安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眼里有温润的光:“雨过天晴以后,空气都会清新不少,我小时候光着脚在草坪里打滚,浑身是水,被我爹拖回去骂了一顿。”

  祁南有些想象不出来安澈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经历,他没忍住笑了一声,说:“我小时候也这样,我爸妈……倒是没那么严格,我出去淋过一次雨,他们就给我买了一整套雨具,每次出门都要从头到脚把我包的严严实实,后来我就不爱出去了。”

  安澈说:“包成粽子那样?”

  祁南点头,煞有介事地说:“还得打两个蝴蝶结。”

  安澈又稍稍弯眉,卧蚕的痕迹很浅很浅,又那样显眼,他整张脸上冷漠的部分都被这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融化了,很柔软。

  祁南想知道他的脸捏起来是不是也那样软。

  他看着安澈将那本书摊开放在膝盖上,似乎不急着看,也不急着拿走。

  他们又聊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看起来很浪费时间,但这些天来他心里的孤独却实实在在地驱散了很多。

  明明他曾经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安澈能轻易动摇他的情绪,却让他一点都不排斥。

  想不明白,他便又开始弹琴,调子温柔悠长,一曲作罢,他没停下来,又弹了一曲,依旧柔情满满,缠绵悱恻。

  安澈只觉得这曲子像首温柔的情歌,他还从没听过:“这歌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祁南抚摸着钢琴,望向安澈的眼神很温柔,“我……还不确定这首歌应该叫什么。”

  安澈点头:“那我就期待一下你最后定下的名字。”

  今晚祁南的兴致似乎格外高昂,他一连谈了许多曲子,连安澈都有些困顿才停下来。

  他合上钢琴时,安澈膝盖上的书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明明那样困,还偏偏苦苦支撑着继续听他弹琴,祁南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不是因为这种矛盾的行为,而是安澈明明身份那样尊贵,却总在意他的感受。

  更何况,像安澈这种刀尖上行走的人,一般可不会轻易放任自己在别人面前睡着。

  祁南凌空接住那本书,安澈也刚好被惊醒,他半睁着眼,眼里水雾还没散:“怎么了?”

  祁南抚过他的眼角,手指染上一点湿润:“睡去了。”

  安澈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站了起来。

  祁南目光又落在他浅浅的卧蚕上,依旧很软。

  想亲。

  安澈正要离开,祁南突然低头抱着他,轻声说:“哥……我最近总是有点失眠,睡不好。”

  他想开了,反正他挺喜欢待在安澈身边的,就像一开始那样撒泼打滚留下来,各取所需也没什么不好。

  安澈一愣,回头立刻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痕,看着确实劳累许多,他怜惜地摸了摸:“怎么不早说,那床睡不习惯?还是熏香不好?”

  “都不是,这些都挺好的。”祁南无理取闹似的蹭着安澈脖子,直把他蹭得怪痒痒,“就是太安静了,有点不习惯,我又不好意思告诉你,所以这几天……”

  安澈联想到他这几天莫名的疏远和沉默,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祁南脑袋:“你要是觉得这里太冷清,我替你调一间房。”

  祁南却说:“我不想离你太远。”

  轻缓情话轻易说出来:“哥,我想跟你一起睡,你躺在我身边我就能睡好。”

  安澈略微挑眉,答应了。

  于是他进房间时又多了条小尾巴,没理会身边佣人震惊的目光。

  半个月!

  那个狐狸精居然半个月就爬上床了!

  在外值守的佣人思索着自己需不需要送点药膏和工具进去,又对着紧闭的房门头疼,安总没发话,他们也不敢敲门啊。

  安澈躺在床上,刚到膝盖的睡裤被曲腿的动作牵连微微下滑,露出白皙紧实的大腿。他还抱着那本书,这么长时间才看了十来页,实在是荒废,于是他抓着空隙又多看了几页。

  至于祁南,他还在浴室洗漱,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安澈身上的气息,是持久的草木清香,淡雅冷清,他只要一呼吸,就不可避免地闻到,只要闭眼,就好像那个人在他身边。

  他甚至不敢多待,匆匆洗完澡就出门,热气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地挤出去,他一眼看到已经半睡着的安澈。

  橘色调的床边灯落在他头顶,隐去小半张脸,露出来的地方与平时无异,白白净净。

  祁南放慢脚步上了床,轻轻将他放平躺下,安澈只微微挣扎了一下,没醒,又自然而然地靠着祁南,好像这个人是他全身心地信赖着的。

  灯被关上,陷入黑暗中时,祁南能听见安澈的每一次呼吸,能感受到他每一次胸膛的起伏,偶尔的梦呓。

  他也闭上眼,数着安澈轻缓的呼吸,渐渐产生了困意。

  本来是用以接近安澈的借口,没想到祁南真觉得自己的失眠能被治好。

  他时常也会想,安澈跟他当真是不一样,他会犹豫,会迟疑,会惶恐不安,但安澈不会,安澈只会自信又冷静地靠近他,从来不担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偏偏是这种由内而外的自信深深吸引着他。

  在意才会犹豫,祁南觉得自己落下安澈太多了。

  ·

  今日有个约要赴。

  也不算有约,安澈要去看望一个老朋友,一块儿合作了很多年,不过这位朋友仍旧还在做那些危险的事,安澈已经渐渐脱离了。

  这回过去是探病,陈余也多少有些好奇传闻里被捧得很高的祁南,非要安澈带过去给他看看。

  车里的时候,安澈还打趣说:“我这辈子是没办法带你去见父母了,这位算是我大哥,带你去见见,后边才好进我家门。”

  祁南目光微微一闪:“哥,你不说见大哥,我都没来得及换套衣服。”

  安澈摇头:“怕什么,这就是次简单的见面,他也就人看着凶狠,等你们聊上两句话,我还要敲诈他给你份见面礼呢。”

  他详详细细地讲着:“跟他聊天不用怕,他说话直了点,但不会为难你。”

  祁南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安澈好像是真把他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低声说,“我是你的人,不会给你丢脸的。”

  安澈说的那位朋友把他们请在了一处茶室里,这里的建筑古风古韵,典雅奢侈,一路有人引路,到了最后一处房间里,安澈敏锐地发现里面不止一个人。

  他推门而进,先同陈余打招呼,又对另一个端坐着的人点头,坐在陈余对面,让祁南坐在自己身边:“陈大哥,好久不见。”

  陈余笑着目光不由得瞥向祁南,好奇道:“我说你这段时间不来找我聚聚,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美人?”

  安澈说:“陈大哥,你怎么光问我的人,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害,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好好介绍介绍,这位叫宋哨光,我一个朋友,自己也开公司,听闻你的风光伟绩特别崇拜你,非要来凑个热闹。”陈余一挥手,“来,给你安总倒杯茶。”

  宋哨光连忙给安澈斟满了茶,脸上堆满了笑容:“安总,久仰大名!”

  安澈没琢磨出陈余的意思,接过茶抿了一口。

  他让祁南先出去待一会儿。

  他们聊了没几句,陈余的表情有些玩味:“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怜香惜玉的人,从前怎么没发现?还是我跟你见面的次数太少了,都没发现你变了这么多。”

  见面就见面,怎么还把外人带到这里的。

  安澈似笑非笑地说:“陈大哥,你手下难道没几个识趣的小玩意儿吗?”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安澈缓缓回过头,祁南端着果盘走进来,似乎没听见里边人在说什么,面色如常地将盘子放在他们面前,眉眼温顺:“打扰了,安总,外面的总管让我进来送东西。”

  “……”

  事实证明,说坏话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时机。

  安澈终于是体会到了翻车的感觉。

  偏生陈余还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看。

  安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用,下去吧。”

  祁南低头:“好。”

  他出去的瞬间,听见里边陈余以一种轻浮的语气说:“倒还算听话,长得也不错,安总好福气啊。”

  门紧紧关上,隔开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