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澈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跟南讨论事情时很难占上风。

  今天他跟夏走剧情时那些话当时说得很流畅,几乎没迟疑停顿过,他觉得情绪也很到位,但在南面前他总有一种谎话被看破的尴尬。

  他不太想再继续夏这个话题了,被南故意挑刺惹恼以后他步伐加快了些,脑袋缩回衣领里,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最近气温下降,安澈也加了衣服,他这件外套有些大,是浅浅的棕色,帽子后边有个小小的拉环,随着他走路的步伐一抖一抖的。

  南看了一会儿,伸手勾了下拉环,安澈脚步一停:“干嘛……”

  南走快了两步,跟他并肩,语气低了下来:“是我错了。”

  安澈狐疑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南用这句话做开场白就意味着他要干坏事了。

  南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笑了:“小没良心的,我是真的在道歉。”

  “哦。”

  ——不信。

  南撇开他衣服上的拉环,转为搂着他的姿势:“我这个人吧,一旦心里不舒服就觉得别人要跟我一样,别人不开心,我就开心了,所以才那么逗你的。”

  安澈仰着脖子:“你这是道歉还是挑衅?”

  “听我说完。”南笑着把他脑袋按下去,语气温柔,“不过我觉得比起看你生气,还是希望你开心点比较好。”

  安澈疑惑地看着他。

  “毕竟你比较难哄。”

  安澈冷酷地插兜:“不许跟我套近乎。”

  南没忍住笑了笑,他扯着安澈的胳膊不让他走,又低头凑过去,轻轻擦了下他的脸:“怎么有泥巴?”

  本来想躲开的安澈只偏了下头,又立刻停下:“哪儿呢。”

  “这里。”

  南细细擦去,摊开手给他看:“先前跟夏打架弄的吧,不是很多。”

  安澈摸了摸脸,这下确定是干净了:“估计是。”

  他刚放下手,突然被南紧紧握住手腕,冰凉的体温传过来,让安澈不由皱眉。

  他还没问,就听见南先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依旧是削瘦的手指,温凉的触感,却覆上一层死灰色,变得僵硬而难以屈伸,淡淡的死气萦绕在上面。

  安澈想抽回手,却没想到南用的力气挺大,他艰难地蜷缩着手指:“老毛病了,过会儿就会消失,你松开。”

  南却没听他的话,反而将安澈的手紧紧包裹着,他调动自己手掌的温度,像一个移动的小火炉一样,细细偎着安澈有些凉的手。

  靠在温暖的地方确实要舒服很多,安澈也只挣扎了下便懒得费力,任由南拉着他的手包裹着塞进口袋里。

  南问道:“是给他疗伤的原因吗?”

  安澈能感受到他有些不高兴,语气低沉,眼神也不像平常那样温和。

  他看着路边的风景,回答得也很随意:“对,每用一次天赋都这样,之前给你疗伤的时候也有,隔一天就消失了。”

  他感到南握着他的手指动了下,似乎很是怜惜地揉了下他僵硬的手指,把他的手整个包在掌心,尽心尽力地揉着。

  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但南的手法很好,很快安澈就只能感受到舒服,并且温暖,他便不再纠结要不要收回手了。

  南其实心情很糟糕。

  自从知道安澈今天的行程后,他就一直留意着夏那边,安澈他们的谈话他当然不会漏听,也正是如此,南才觉得自己心里一直不舒服,他才发现安澈对夏的在乎程度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之前其实没觉得冬于他而言有什么威胁,夏也是,安澈对他俩的情绪都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行动总是大于言表的,今天安澈的举动都太过了。

  好像夏真是他最在乎的人,在乎到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尽管他没想过夏需不需要。

  现在安澈的身体明显不太对劲,虽然之前他身子也不好,但怎么样也算是健康,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急匆匆地挑选继承人,恨不得飞快地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夏?

  他早该想到的。

  天才都是早夭的。

  ·

  冬觉得这段时间在南这里待够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假惺惺的人,嘴里永远是花里胡哨的道理,跟南聊天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稍一不注意能把他绕晕。

  太可恶了。

  在今天安澈回来时,他过去开门,又看到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

  冬知道自己心里藏不住事,在接过安澈手里的东西后,他看着安澈换鞋,脱外套,拿几颗亮晶晶的糖果,给盆栽浇水,然后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冬很严肃:“我们得离开。”

  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安澈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只放下水壶,看着那盆又丑又黑的植物,说:“我再想想。”

  “主人,你还在犹豫什么?不用担心接下来该去哪儿住,柯洛前几天就跟我联系过,我们随时能搬过去,南这个人偶心怀不轨,还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心思,你得好好想想,这个人从一开始的手段就很脏!”

  安澈神情很淡:“我再想想。”

  他没再听冬继续说下去,离开阳台的时候正好碰到南。

  南像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在安澈走过去的时候,南微微垂下头:“要我去给你打水洗脸吗?”

  “我自己去。”

  “今天累了吧,给你煮点粥喝——少吃点糖,才回来多久,那罐子糖都吃了一半了,不怕蛀牙?”

  安澈抿唇:“……我不怕蛀牙。”

  “怎么了,这会儿又不怕疼了?”南很自然地捏了下他的脸,在他生气之前退开,“给你煮饭去。”

  冬看得愣了很久,他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安澈跟南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自然而然的打趣,平淡温馨的日常,好像正常,又好像隐隐约约过了线。

  他不明白这种趋势是好是坏,犹豫半晌也只能咬牙,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晚上的时候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南在饭后下去了一趟,敲过西尔希女士的门,却没见人出来,再一打听,西尔希已经有一晚上没回来了。

  非常时期大家都很敏感,大晚上的南连续打了好几个座机,才从一个住得不近的老瘸子嘴里知道西尔希去了趟医馆,只是过去探望一下病人,明天就回来。

  他这才松了口气,打算明天再去找一找。

  坐在旁边的安澈裹着毛毯问他:“你为什么跟西尔希女士关系这么好?”

  南替他倒了杯茶:“没什么特别的,她出门散步,刚好碰到奄奄一息的我,然后把我捡回去。”

  听起来是很久远的事。

  安澈喝了口茶,温度正好,浓淡合适,看来南从西尔希那儿学到的不仅仅是煲汤的技术。

  “没了吗?”

  “你还想听什么,故事大概缺一些点缀?比如那天的天气是里面难得一见的大雪天,下的雪密密麻麻,只差几分钟就能盖住我的身体,再晚一点我会被埋葬在大雪里,说不定不会有今天,比如那天巷道里一个人也没有,脏兮兮的砖墙上覆着冰,摸上去冷极了,那天也没有乞讨的人,街上一个外出的人也没有。”

  “但是刚好西尔希出门散步,很惊讶吧,没有正常人会选择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散步,但她就是去了,很悠闲地散步,雪几乎盖住了她的五官、她的长袍,她很狼狈,不像现在这样淑女。我一开始看到她,还以为是个幽灵,或者是个会移动的雪人。”

  “她把我带回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是想去教堂。”

  安澈有些印象:“那座废弃的教堂?”

  “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知道她要去找谁,去干什么,后来想想她可能想去见一见上帝。”南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她差点就过不下去了,家里没有余粮,她也没有工作,那年收成不好,好在我不用吃东西,还能帮着她找点别人不要的烂菜。后来,是芙斯托找到她,她们抱在一起痛哭,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见上帝的想法了。”

  安澈沉默了一会儿,说:“冷吗?”

  南愣了下,他又笑:“我还以为你会旁敲侧击一下西尔希跟芙斯托的关系。”他摸了摸安澈柔软的金发,像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波斯猫,“我感受不到冷。”

  安澈尾音上扬:“嗯?”

  “真的,也许是当时的天气太冷了,把我的感官冻坏了吧,毕竟我只是个人偶。”南轻描淡写地说,“我只能感受到疼,从被埋在雪里的双腿到头顶,疼得我想满地打滚,但很可惜,当时的我根本动不了。”

  他语气并不激烈,完全是陈述事实,好像那些痛苦的挣扎只是过眼云烟,平淡又乏味。

  不需要任何修饰,足够让人心疼。

  安澈目光落在热气氤氲的茶杯上方,情绪很淡:“恨我吗。”

  “之前恨,现在还好。”南支着下巴注视着他,“我觉得我之前可能不够了解你,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冷漠薄情。”

  “你说错了。”安澈纠正他,“我就是个冷漠的人。”